【一】
建安二十四年 八月十五
又是一年中秋，夜色已深，窗外满月正明。
借着月光，一身酒气的曹操摸索着向屋内走去，步履蹒跚，走出来的路线歪歪扭扭，明显醉的不清，没多久，嘭的一声，便一不留神撞了柱，脑子内昏沉沉的掩盖了疼痛的感觉。此时的曹操只想找个什么东西靠一靠，于是便顺着柱身瘫坐在地上。
中秋佳节，举国同庆，作为魏王，自然也要设宴与群臣共乐，也不知是何原因，一向节制的曹操在席上却敞开了喝，宴会结束后，便成了如此模样。
府内的下人也都放假回家与家人团圆，而这个点夫人们也都早已入睡。若大的府邸静的落针可闻。
曹操揉揉额角，扶着柱子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来，正当他努力维持平衡时，一股柔和的力量扶正了歪邪的人影
“孟德……你醉了。”
不用看，曹操也知道来人是谁，摆摆手道:“没…没事，不过，元让…你怎么会、会来…？”
“说话都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夏侯惇扯出丝苦笑，一把揽过曹操的背，降低肩膀让人搭上，搀扶着曹操缓缓走到床榻旁
“我去弄点醒酒汤来。”
“嗯…”曹操半卧在榻上，倚着窗沿，点点头。
不多久，寂静的府内复响起沉稳的脚步声，夏侯惇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端着还腾着热气的汤药。
“那是什么？”
“月饼，是孟德你最喜欢的味，来，先把汤药喝了。”
“你倒是有心了…孤自己来。”曹操从夏侯惇手中拿过汤药，一仰头，直接给自己灌了半碗，苦涩微烫的液体让曹操忍不住皱起眉头。
“啧…这味道，元让你从哪找来的？”
夏侯惇嘴角一抽“…多大岁数了还喜欢逞强，哪有你这样喝药的啊孟德……”
曹操一鼓作气把剩下的半碗一口气喝下去，随意拿袖子擦了擦嘴角，将碗扔到一旁。“嘛…不碍事的”
虽然还是脑袋还是有点昏沉，或许是因为药效迅速又或是心理作用，相比之前，曹操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推开窗，皎洁的月光便一股脑的倾泄到屋里，平添了几分祥和，也映的曹操两鬓愈加霜白。
“孤倒是好久没看到如此圆的月亮了。”
“是啊…上一次看，大家都还在。”
夏侯惇递给曹操一个月饼，有点失神。记忆里那个一向意气风发雄心不改的形象与眼前这个淹没在月光下，霜染两鬓青丝白发的老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看看自己，亦是如此。而妙才也已…。
“二十多年了…还真是久远。”曹操忽然伸出手，撩起夏侯惇额角出几缕华发，注视许久。
“孟德…？”
“哈哈哈，我们都老了呢”曹操忽然朗笑道
“孟德雄心可一直没老。”
“元让你也是一如既往的知孤啊。”
“毕竟都这么多年了……孟德。”
人老便容易啰嗦，再加上碰上一个可以啰嗦的人，曹操似乎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的念着琐事
【二】
自曹操颁布禁酒令后，酒便难得能一喝，唯有节日到来，众人方能品一下醇香的酒味。
大名鼎鼎的祭酒郭嘉便是典型例子，尤其是中秋之时更是猖狂，披头散发逮着同僚便拼邀饮一遭大有不放到别人不罢休之态，一点也不管他那小身板有多病弱，偶尔曹操被郭嘉缠住便只能没喝几杯便装醉免得让这郭奉孝喝出问题来。
不过郭嘉是什么人？作为就算醉到在地也能看透人心的心理学专家，对于曹操的小伎俩，郭嘉却会是勾起唇笑盈盈道
“良辰美景相伴，明公却如此，可是看不起嘉？”
曹操无奈摇头，拍拍面前这风流浪子的肩:“啧啧啧，你那健康状况，我还确实看不起。”
郭嘉刚想反唇相讥，曹操直接一个五仁月饼塞了过去:“中秋最重要的是吃饼，知道吗？”
愤愤不平的郭嘉指着一旁坐在桃花树下一坛又一坛喝酒如喝水般对饮的许褚和典韦，撇撇嘴
“明公，这可不公平了啊！”
“等奉孝你什么时候能同仲康恶来一般抗虎遍地走一顿五斤肉时再说公平吧！”
听到曹操这话…郭嘉整个人都颓了下去，论智谋郭嘉觉得自己绝对能敌一百个许仲康加典韦，但若论…咳咳…一百个郭奉孝也敌不过他们一个啊！
“主公叫俺？！”树下的典韦听到了曹操的话，不好意思的挠着头
“哈哈哈没事！没事！你和仲康放心喝，月饼也还有！”曹操忍俊不禁
郭嘉甩给曹操一个怨念的表情后，竟直接提着酒壶找荀彧去了，看着荀彧温文的脸上浮现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曹操只得无奈一叹。
十五本便是月圆日，又正逢中秋，月亮更是格外满盈，院子里甚至无需点灯亦能看的一清二楚，曹操向远望去，甚至模糊可见远方黛青色的群山，若隐若现唯有顶部尖处披着月光，仿如仙境。
“唉嘿，哥哥你说主公看什么呢？”夏侯渊嚼着月饼含糊不清
“或许孟德是在看他的天下吧。”夏侯惇又斟了两杯酒，一杯给夏侯渊，一杯递给了曹操
“元让倒是说对了。”
曹操大咧咧坐在台阶上，笑接过酒，对着远山，一饮为敬。
——江山多娇，如今我曹孟德又怎能容忍它四分五裂！
【三】
十五之后，月便由满为亏。
而待月亮再满盈如初时，院子里的桃花树下，只有许褚一人了。
后来，便再也不见那个惹的曹操无奈苦笑之人。
………
每个中秋，月下的远山仍然似梦似幻，月饼还是原来的做法，酒沉淀的更为醇香。
然院中之人，一代又一代。
而现在，已空无一人。
故人已去，烈士暮年，人杰倍出，青山依旧。
“元让，下一个中秋，可否陪孤。”曹操突然紧紧抓住夏侯惇布满老茧的手，不肯松开。
“孟德在哪，我便在哪。”
建安二十五年 正月
遗憾的是，曹操还是没等到下一个中秋。
END
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