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山也会老吗？”
这是我第一次哭，浮浅地为了哭而哭——聪明人的世界里，青山不墨千秋画，而当每一个不合常理的现象出现时，初谙世事的人儿都会有如是的哀叹！从前太痴太愚，今后又明慧几许？
我不过是为了她的质问声惊悸，却不是青山老不老的问题，灯光暗下那一刻，我毫无知觉，然而眼角分明是泪。
当所有人都为了理智离她而去时，她的所怨也并非那风前折腰的游丝般人情。她不知，哪怕面前慈父故人泣不成声，那都是惧怕结果的逃避。这世上无奈太少，争奈借无奈之名而敷衍出的虚幻的悲剧，使我们霎时觉得世界都空寂了！我哭的应该是那个傻傻的女子，世界欺骗了她，她也欺骗了世界，把一切付与飘渺如烟霭的命运，连扎挣的空间也一并挤压灭，这屈服才真成了铡刀下伸出去的头颅，她何曾是心地玲珑，她分明是被拨弄而有知觉的傻子！
我哭的不是老去 的青山，而是，从未老过的痴人心。
二
昨日忽然想见《大宅门》里一出生就只会笑的主人公，才发觉散戏以来我满脑子都是呆大的笑声，他笑得世界都跟着笑了，我只需听见这笑声，心就跟着抖颤！
满世界都是笑声，台上台下，聪的愚的——我是有多惧惮这笑声，飘忽着充塞了宇宙，你笑着我，我更笑着你……
“你们说我呆，你们笑我傻，我是没不说丑，是真不说假……”
当全场为了冗长的临终窸窸窣窣的时候，我又哭了，这一次，为了脑海里那参透世事的笑声，那是爱面前的温暖，却又是聪明面前的冷酷，本来每一个假都需要一千个假去保持，最伤人莫过于“这都是他们教给我，背了一夜好辛苦”……
我们谁不是聪明人，命运本来就是呆大，不留情地揭穿一切，纱帘卷起的一刻，我们的心不也正随着刀起刀落在滴血么！我们亲手承接着鲜血，让更聪明的人去笑，我们互相都笑着，笑得天地震撼，只是一旁痴人兀自冷眼莞尔。
我们在台下欢欣地蔑笑，他在台上望去，冷清地笑了……
三
又忆起舞台上一群人指点着苏秦反反复复地吟唱“你是个痴人”，合着那句“我看你们都是呆大”想了一想，也许那些疯子傻子们没错。
谁也未曾傻，谁也不是疯，本来两个世界，由来同一梦。他们任由一颗碎心飞散冲撞，而我们，不过日日辗转因人，牵扯着自己和别人蹒跚走过荆棘，看着血色淋漓的锥刺，笑着身后泣血而歌的鸟儿，头顶是一样磨牙吮血的天幕！
我们何曾不是抛洒热情的人，却终因禁不起种种后果而收回提着花篮的臂；我们谁不曾疯了傻了，却永远畏缩那疯魔与痴傻尽成假，一旦醒来无法去面对又一个假的世界；我们执着刀剑面向黑夜，且行且歌，征途上就唱遍了凯旋的新曲，想着玉杯里斟满了鲜血，残麾下砌满了艳蕊，却偏因黯淡的天色误伤了自己和亲人；我们多想是那个只会爱只会奔跑不去停歇的痴人，我们又多不忍见沉陷泥淖的素心痂痕新结！
我们愿永远的痴傻，而总有一天醒来后发现它本非真。
我们在聪明人的轨迹上趑趄，而总有一天睡去方知道醉乡路稳……
宇宙的缺陷是深渊不尽的恨海，却也总有衔着石子和树枝的鸟儿逡巡呼唤。
《一缕麻》不过关于聪明人与愚人的人生观，每一团麻都只有自己才解得开捋得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