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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立方书库】清闲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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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晴著,江苏文艺出版社1992年出版。


1楼2013-09-25 13:07回复
    我最喜欢的言情小说。薄薄的一小本,看了下定价:2.40元。
    陪了我20年了,时不时会拿出来翻一下。
    老怕把它弄丢了,所以这两天想着说录到电脑里,放到吧里,就能随时看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弄完,慢慢来,反正是我的治愈系。


    2楼2013-09-25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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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尹松果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喜欢对种种的事物下结论。对于梅谦石和简萤的这一段故事,她得出一个结论,说特别的缘份必是来自天赐。当然她还有下一个结论:天善妒而天赐的缘份必然有因无果。这已经说的是后话。
      八〇年的二月间,梅谦石应邀到南京大学去参加一个全国性的很热闹的思想讨论会,当时何洗尘恰好在南京一年一度地探望老母。何洗尘家在上海路,离南京大学非常近,梅谦石便时常到何洗尘家去坐一坐。梅谦石很喜欢何家那种游子归来的人间气氛。
      在新疆支边的时候,梅谦石和何洗尘便是朋友,那时候梅谦石是团部的宣传干事,何洗尘是团部卫生所的卫生员。后来他们一块儿考到武汉去念书。梅谦石是中文系的研究生,何洗尘在同一所大学的病毒专业念了四年本科。
      再后来,他们先后留校,就在那里安身立命。
      梅谦石和何洗尘的友谊,表面上看起来聊胜于无,是所谓真正的君子之交。


      3楼2013-09-25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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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主意真不错,支持楼主!


        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13-09-27 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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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洗尘向老和尚介绍梅谦石,说他是六十年代边塞诗的一位奇俊。梅谦石笑道:“年少血旺时的勾当,哪里值得一提!”老和尚便连连地道:“幸会”,于眉飞色舞间,吟诵几句边塞古诗,“风掣红旗冻不翻”之类。
          炭火哔剥,陶壶徐徐地喷吐水汽,茶香仿佛把禅房杏黄色的门帘濡染得有了几分诗意,在这样的氛围里谈论大漠狼烟,长河落日,情感上的落差特别明显。隔着窗玻璃望出去,禅房的廊檐下堆满了零乱的建筑材料,刚刚修复的古寺又待进一步的扩建,很有点曾经败落的大户东山再起的浮夸味道。老和尚捧来一堆纪念品逐一展示,拿起一串玛瑙佛珠要他俩看,笑道:“这是我去年在香港参加佛教活动的时候,泰国的佛教界朋友送的。”
          趁老和尚暂时告退,梅谦石便对何洗尘笑而不止,说:“清人龚炜在《巢林笔谈》中写到的那座寺庙,今天总算得以一见了!”何洗尘边啜茶边笑:“那座寺庙怎样?”梅谦石道:“‘盆树充庭,诗画满壁,鼎罇盈案’,寺中老僧‘盛服而出,款曲之际夸示交游,侈陈朝贵’。”何洗尘笑问:“那又怎样呢?”梅谦石说:“龚炜下一断语曰:盖一俗僧也!”何洗尘呵呵大笑:“既然清代便不乏俗僧,今天有俗僧也就不足为奇了。”
          说笑间老和尚已来邀他们去寺内参观。一行三人步出禅房,沿偏殿的回廊前往大雄宝殿,只见寂寥的庭院中,雨雪早已打湿了古老的青砖甬道。


          6楼2013-09-27 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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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出门槛,看到女孩子手中的香束已经明明暗暗地燃着了大半。女孩依然悬着肘不断地转动香束,想必是要把它们全部点燃。风向变化无常,男孩子撑伞撑得很吃力,香烟时而浓浓地袭向女孩子,女孩子便吭吭地咳着。
            藏经楼其实是两人此行的主要目的地。上得楼去,梅谦石却显得颇为不耐烦。粗略地看了一看,三人便依次从狭窄的木楼梯上走下来,老和尚随手拉上雕花木门扉,落上大锁。穿堂里的风比庭院里的要强劲得多,仰头看去,连悬挂在廊檐下用以撞击大钟的彩雕大木鱼,也在风中微微地晃动不已。
            梅谦石抱怨说:“该是艳阳天的季节了,忽又变得这么冷!”
            何洗尘不以为然:“要不怎么说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呢?回去等我给你找一件厚一点的毛线衣。”
            正殿的阶下,香束已插在香炉里。女孩子垂首站在大殿里,不知在祈祷什么。男孩收了伞立在一侧。他们的背影嵌在阴森的殿门里面,显得单薄。
            他们到底在祈祷什么?
            升学?婚嫁?求职?


            9楼2013-09-30 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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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谦石循着钟钹之声来到偏殿,看到一清师傅已经披上了袈裟,与众和尚按部就班地做佛事。五大三粗的孝子遵循着指点三跪九拜,他的脸上一派愚钝。
              钟钹声中,梅谦石眼前不断地滚落着女孩子脸上晶莹的泪珠。
              他终于肯定女孩子并非为生者祈祷,而是在祭奠亡者。否则,别人的佛事不至于令她如此触景生情。
              回到斋堂,菜已开上良久而热气无多。何洗尘待他坐下方才举箸,然而两人吃了俄顷依旧未觉果腹。
              何洗尘也是无话,只是频频地为梅谦石布菜。喝罢了一勺香菇菜心汤,他指一指屏风外,对梅谦石示意道:“喏,你看。”
              梅谦石看去,男孩和女孩在斋堂的角落里,垂首相对而坐,桌上放有两菜一汤并两碗饭,女孩子饮泣而不动箸,男孩子便也乖顺地坐在一侧不吃不喝。
              梅谦石和何洗尘对自己满桌的残羹剩菜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愧意,恰好两碗热腾腾的素面送了上来,两人草草地吃完,赶紧走出斋堂。
              佛事已经停止了,和尚们边聊着天走出偏殿,边往下解身上的袈裟。一清师傅遥遥地与他们打招呼:“吃过啦?”
              何洗尘谢过老和尚,便领梅谦石去参观千佛岩。


              11楼2013-10-02 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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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古寺,虽然感受到一股旷野的寒瑟,但是两个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山上的路已经很有几分泥泞,然而满山的萧瑟与残缺斑驳的千佛岩浑然天成,构成一种整体的和谐。梅谦石将千佛洞逐一地看过去,肩头渐被雨雪打湿,他亦不觉。何洗尘立在树下躲雨,说:“最末一个洞里的佛,你看看是谁?”梅谦石便探头向最贴近岩壁的一个洞里去看,却见逼仄的洞里满登登地站着手举凿和榔头的石匠,洞里一股人尿味。梅谦石笑道:“忽然之间来了一个现实主义。”何洗尘很认真地讲解开了:“传说石匠凿完九百九十九个佛像,期限已到,于是他便站到最后一个洞里去,化身为佛,连手里的工具都没来得及放下。”梅谦石不由得笑道:“肉身凡胎敢去充佛,他也够思想解放的。”何洗尘笑着接腔:“石头泥胎均能为佛,人何以不能?”
                说说笑笑之间,两人下得山来,取了自行车,驱车回城。热闹的城区渐入眼帘,两人谈论的话题愈加多而杂,也就慢慢地淡忘了那对哀伤的女孩男孩。


                12楼2013-10-05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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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谦石第二次见到女孩子是在两年后的深秋。那一学期他上大课《中西比较美学》。阶梯型的教室逢到他的课总是人满为患,迟来的学生有时就垫一本书坐在过道的阶梯上。
                  梅谦石讲课“目中无人”。校方对他破例,允许他讲课时吸烟。就见他虚含着烟卷的手在空中指划着,口若悬河,渐入佳境。几乎所有的讲师对分配给自己的课时都抱一种无可奈何的态度。从学生熬过来的人,一下子又跌进课堂,而且是“无期徒刑”,真有永难再见天日的委屈。梅谦石不同,平时在校园里出现,风采绝对平平,不止一个新生背地里耻笑过他的微微内圈的难看的长腿。但是只要一上讲台,梅谦石的情况顿时改观。迷恋他的学生几乎全部认为讲台上的梅谦石全身笼罩着一个不可思议的光环。梅谦石讲起课来物我两忘,才思奔涌,一泻千里。同事说他此时的状态可谓真正的“天人合一”。
                  梅谦石的讲义通常很薄,有的时候只有一两页边沿打有装订孔的横条纸,然而不知不觉三节课下来,勤勉的学生已经记了厚厚的一沓笔记。这些笔记洋洋洒洒蔚为壮观,读来看看全是触类旁通的好学问。
                  梅谦石的这种即兴发挥式的讲课,使他许多闪光的思维火花稍纵即逝,连他自己也未来得及领悟便成为永远遗憾的惊鸿一瞥。他倒也并不试图抓住它们。当时的堂堂中南大学有名声赫赫的五大才子,梅谦石是公认的五魁之首,但是校方破格提拔了一次副教授,其他的四位才子统统顺利过关,唯有梅谦石独徘徊。说起来非常简单,原因皆在梅谦石没有一本自己的专著。


                  13楼2013-10-06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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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梅谦石坐下来写文章很难。当他面壁枯坐的时候,他觉得他的才思都跑得无影无踪,每一行字写出来都十分的艰涩。梅谦石对这种奇怪的现象无从解释。
                    爱好讲课的梅谦石很容易有哗众取宠之嫌,其实诱惑他的仅仅是黑板前的那一方讲台,而非讲台下的人。阶梯座位上黑压压的脑袋对于他或许起着与烟卷同样的作用,他只需要下意识地感觉到烟卷的存在,而不一定非拿来过烟瘾不可。在他的概念中,他的学生便是那片黑压压脑袋的整体。单个的脑袋则如烟吸过以后偶尔飘落在衣襟上的烟灰,对于他几乎没有意义。
                    他永远记不清他弟子的面孔。何况他的弟子实在太多。中西比较在当时是非常热门的课,而他的课又讲得才华横溢。每学期,选他课的学生数都呈几何数增长,他慢慢地学会了不去劳神记清他们的姓名和脸。
                    若非是弄成了这样的散淡作风,何至于简萤在他的讲台下听了大半学期的课,他却一无所知呢?I


                    14楼2013-10-09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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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谦石讲课不喜欢“拖堂”,铃声一响立刻打住,宣布“下课”。大学生们的心理很奇怪,碰到喜欢“拖堂”的老师,他们会百般作怪不予配合,甚至在抽屉里把碗勺敲响成一片,好像再不下课便要立刻饿死。梅谦石的痛快结果引来的便是学生的“拖堂”,每每宣布了下课,学生们不往教室外走,却一涌而上,团团围定他的讲台。
                      讲完课的梅谦石,身边永远簇拥着他的狂热弟子。
                      这一天,师徒们亦步亦趋地出得教学楼,忽见天昏地暗,大雨将至。学生们无心恋战,大部分人转眼间便作鸟兽散。自然有忠实的弟子坚持要护送他回家,梅谦石被纠缠至牛奶铺附近,告饶道须饮一瓶牛奶长长精神,弟子们方彻底告退。
                      他刚捧起一瓶鲜奶,雨脚便欢快地踏响了门前的泥地。
                      牛奶铺不过是座简易的小棚。平时学生们买了奶,会拿到门前去吸,边吸边浏览路边的书摊。此刻,铺子里挤了躲雨的人,吸奶的和不吸奶的,都觉得挺别扭。
                      雨越下越欢,门前象挂了张帘子。梅谦石很后悔刚才停下来买牛奶,否则此刻搭学生的自行车,也就到家了。梅谦石搁下奶瓶到衣兜里去掏香烟,小铺里太挤,他一动,胳膊肘就碰落了旁边一位女孩子手里的笔记本。
                      他俩同时叫道:“对不起!”I


                      15楼2013-10-10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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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抢先俯身去拾,只见笔记本的封面上端正娴雅地写着“中西比较美学”。既是自己课的笔记,他不免要翻阅翻阅,他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感到非常吃惊。他的所有即兴迸发的才思,以往象水珠一样任他撒落一地,覆水难收。他象一个富家子弟挥霍金钱那样挥霍他的智慧,他并不曾感到可惜。如今忽然看见那些收不起来的水珠被人用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串在一起,连他自己也对它们的富丽瞠目。
                        他看看扉页上写有一个名字叫“简萤”,他对这两个字很茫然。
                        这时候便听见牛奶棚外的雨声里有人大声地喊简萤,简萤答应着站起来,挤到门口去,一位穿红雨衣骑小跑车的女郎便给她递过来一把红伞。红衣女郎扶着车子探头往棚子里头看,咯咯地笑起来,道:“梅才子,你怎么回事儿?蹲在牛奶棚的烂泥地上做起学问来了!两步路就到系里了,上教研室去用功呀!”
                        梅谦石忙不迭地站起来,把笔记本还给简萤。红衣女郎是个颇有诗情的图书情报专业的进修生,入学之前她就在广州的报刊上发诗,入学以后她的诗居然发在了《诗刊》上。常听有人拿她打趣,说尹松果毕业以后就不用回广州图书馆了,只管琢磨如何摘取宇宙诗后的桂冠吧。其实尹松果并非对什么桂冠感兴趣,她只是好热闹,好出格。尹松果领导的诗社常来干扰梅谦石,梅谦石自然不会不认识她。
                        岂止是认识,简直是“认识”得有点避之不及。
                        尹松果似乎看透了梅谦石的心思,狡黠地笑道:“若不是大雨扫兴,我现在就押你去东湖把酒论诗。”
                        梅谦石笑道:“幸亏今天下雨。”
                        尹松果笑道:“饶你一回。”
                        I


                        16楼2013-10-12 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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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萤已经撑开红伞站在雨地里,见他们谈笑结束,便回眸一笑,道:“梅老师,我先走。”
                          红伞映红的面颊上,忽然间滚下一颗原先缀在她刘海上的雨珠。梅谦石心中铮的一声,犹如一道闪电裂石穿云,这时候他才发现,简萤穿着一身灰色的套装。
                          梅谦石待雨住以后绕到系里,找系里的干事小王要来了本学期选修他这门课的所有本科生名单。他吸掉了半包烟,名单里没有找到“简萤”这两个字。
                          非常奇怪,简萤好象是个连“形式”带“内容”都很容易溶解于人群的女孩子。此刻梅谦石回想起她,除了脸颊上的水珠泪珠,其他的依然是一片茫然。I


                          17楼2013-10-12 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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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简萤上下课总是独来独往。
                            尤其是下课,别的女孩子站在座位上娇慵地伸展腰肢,左顾右盼的时候,她已三步两步地离开了教室。待到大股的人流涌出教学楼,她的背影也就隐没在校园之中了。
                            简萤也是图书馆情报专业的进修生,梅谦石的课不在她们的规定选修范围。听梅谦石的课不带功利色彩,因为最后不必去拿他的学分。
                            简萤刚开始是随尹松果来听新鲜,一节课听下来,她就想不如一听到底,求个善始善终。
                            简萤怕在众目睽睽下进教室,所以她每一次都去得很早。但是每一次看到迟来的学生坐台阶,她又感到很不安 -- 毕竟她是占了别人的座位。下了课快快地逃出课堂,象逃离非法入境的土地。尹松果笑她的这种迂腐心理,说如今的大学生谁不逃课?人家逃课的都不如你这抢课的来得惶惶然。


                            18楼2013-10-15 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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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萤依然不能理直气壮地去听梅谦石的课。尹松果喟然长叹,道:“如今的世道哪,小人坦荡荡,君子常戚戚。”简萤笑问:“那么阁下呢?小人乎?君子乎?”尹松果扬起眉毛,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小人!”
                              简萤太欣赏尹松果。再也没有见过第二个人“堕落”的模样象尹松果那样理所当然。
                              那一天简萤撑着尹松果的大红雨伞回到宿舍,天色已经晚了。尹松果是个忙人,半道上被人截去吃晚饭。简萤在两个人住的小屋里象个主妇似地张罗了一通:收下晾在走廊上的衣服,叠好午睡以后来不及叠好的被子。桌上有尹松果喝剩的咖啡杯子,她把它拿到盥洗室去洗刷干净。屋里的光线终于变得很昏暗,她伸手去拉电灯开关,才知道原来今天停电。
                              简萤不想点蜡烛,便把窗帘拉开半幅,倒了一杯白开水,倚着窗台悄无声息地喝。喝了一会儿,把书橱上一只乐口福的大听子取下来搁在膝上,从里面一片一片地取出麻烘糕来吃。
                              尹松果吃罢了饭回来,一进门便看到了这么一副斯人独憔悴的画面。
                              尹松果恨恨地说:“就猜到你要赖饭!”啪地把一塑料袋牛肉锅贴扔在简萤面前的桌子上,夺过简萤的杯子看一看,哼了一声:“又是白开水!”哗地随手泼了,去给她另冲了一杯热可可。简萤叫苦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喝可可!”尹松果坐在床沿上边扒雨靴,边点头道:“是啊是啊,你爱喝白开水!想不到蒋委员长倡导的新生活运动如此地幽灵不死。”简萤呼呼地吹着杯口的热气,嘟嘟囔囔地道:“这又关蒋介石什么事?”


                              19楼2013-10-15 0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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