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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夜幕下的香港，车水马龙、霓虹辉映，多少人行色匆匆，收工后赶着回家做晚饭、与家人团聚，或是去赴一场或轻松或隆重的宴会。
然而有一些人，仍奋战在他们的岗位上。开工收工时间从来无法固定，更无论加班，因为他们很清楚，凶手犯案的时间并不由上下班的时间来决定，所以刑事侦查从来都是不可以耽搁的事，晚一分破案，就给凶徒多一分逃脱的机会，更甚至有那些连环凶杀案，上下班的时间，在市民的安全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夜晚八点半，特区总署重案组审讯室，一盏孤灯照无眠。
“最好乖乖给我交代了，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当重案组见习督查李柏翘抄着手、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时，三角桌对面的嫌疑人分明听出了一丝冷意。然而他微微抬起头，用同样平静的语气慢条斯理地回答：“阿Sir，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还要我交代什么呢？”
空气中有短暂的冷场。
忽然门被撞开，一个痞样的身影迈着不规则的步子疾步而入。
“你来啦！怎么样，你那边有进展么？”李柏翘一脸笑意地拉开身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你这边呢？”
李柏翘耸耸肩，一副“你自己看吧”的模样。
来人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我就说吧，还是得我这个智慧与气场兼而有之的CRU督查卢天恒出马。”他将身子转向嫌犯，“实话告诉你，你的妞刚刚已经坦白了一切，谋杀大婆的事是你一手策划的，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言罢，他饶有兴趣地望着对方，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对方略略握紧的拳头。
温度刚刚好，只需再加一把火。
“来听听这个吧，先生，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悠闲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录音，于手心把玩，不经意间，轻松按下播放键——
【你们听我说，整件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全是那个混蛋干的……】
啪！——有头无尾的一句之后，他干脆利落地截断了那段尖刻的女声。“怎么样？她已对口供签字画押，将来到了法庭上，就算你不认罪，也逃脱不了罪责啦……”
“衰人！”对面的男子从座位上一弹而起，此刻的他已与片刻前温文尔雅的形象判若两人。激动的情绪导致额头青筋暴绽，并且由于弹起速度过快，他很不幸地撞到了墙面。
“嘶……“一声微呲之后，他近乎咆哮地吼道，“怂恿我杀掉我老婆，详细部署了整个杀人方案，现在还在差人面前参我一本！都说最毒妇人心，今天我果然领教到了，现在我就要跟她把账一笔算清！阿Sir，我交代，我现在就把整件事交代清楚！”
拳头重重敲在墙面的声音，伴着卢天恒淡定的话语：“别冲动，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听你娓~~娓~~道~~来~~”他刻意拉长了末尾四字，那淡定中，多了一份狡黠和得意。
“Oh耶！任务完成，收工！”隔壁监控室里，目睹了整个审讯过程的钟立文双臂伸直，整个身体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满脸欢心的表情。
“还不是多亏了我们小璇子口技了得，要不是她模仿女犯人的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又怎么能误导那个王晓文相信他的妞为求自保出卖他、把一切推到他身上，所以才全盘招供呢？”许文诗与他并肩而坐，说这话时眉眼弯弯。
少时，两人转身相对，彼此露出坦诚而恶毒的笑意。
“话说炒粉那家伙呢？”
“买宵夜去了。”
“宵夜？”
“嗯。”许文诗缓缓地点头，“我吩咐的。”
钟立文挑挑眉：“哗，得意了啊，还使唤人了。”
对面的女子露出“礼貌”的笑容：“怎么你不服吗？成个组，一个督查，一个见习督查，就连小璇子最近都升沙展了，就剩你和炒粉还是探员级别的。”
“是高级探员！”钟立文郑重地纠正道。
“Whatever，who care！”许文诗眼中笑意更盛，“你说我这个警署警长，叫不叫得动你们这些高！级！探员做一点点事呢？”刻意加重了高级二字，她语气里，揶揄尽显。
“哼——”钟立文别过头去，“好男不跟女斗。炒粉那是让着你。”
“随你怎么说。我去收供词去。”许文诗站起，躬下腰靠近他，拍拍他的肩膀，而后潇洒转身，大步迈出了屋子。
又是阴森的天气。
唐婠月从电梯间进入重案组所在的三楼，穿过大厅和走廊，来到A team办公室。跨进门的时候，她脸色并不太好看，这与平时有重要线索发现时的情形大相径庭。
埋头勤奋的叶希璇见得这一幕，心情莫名地就好起来：“怎么样，跟尸体约会很有意思吧？”
“还好。不过比起写检查来，还远远不够意思啊。”唐婠月的脸庞堆满笑意，顺便用刚刚亲密接触尸体又清洗后残留着肥皂水气味的手，抓起桌上的检讨书迅速浏览完毕。
“检查：今日三更出警，吾睡眼迷离，头脑未醒，匆匆出门，不想竟仍迟耶，坏规破矩，损纪律部队形象甚矣。不求慰藉，但求宽恕谅解……”她抬头望一眼身旁的作者，惊讶道，“哇，璇姐，你在搞文学创作咩？不过这份报告，怎么都像在吐槽办案太辛苦多过检讨你迟到吧……咦？”
唐婠月刚刚努起的嘴唇在下一秒系数放开，差点就失声在喉咙里，因为下面的内容——
“吾心乃疚乃愧，乃歉乃悔，乃疚乃愧，乃歉乃悔，乃疚乃愧，乃歉乃悔，乃疚乃愧，乃歉乃悔……”
两个座位之隔的钟立文从座位上弹起，面上一阵抽搐。小璇子素来秉承一切顺其自然不强求的生活，这是全组人都知道的常识，用褒义词来形容这是随缘是到，用贬义词来描述是懒且省事。然而钟立文没有想到，她写检讨，会奇葩到这种地步。嗯，奇葩这个词，也有褒义和贬义两个意思。
唐婠月笑意更盛，对钟立文道：“想不到的你们同僚的文学素养还真是~~非一般高。”感受到叶希璇冰冻的目光，她连忙解释，“抱歉，我绝对不是故意偷看的。”
叶希璇没有看她，细声嘀咕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有意的。”
许文诗佯装不经意地路过，低头揶揄道：“阿文啊，为什么我觉得，小璇子看你的眼神，比尸检房的液氮温度还低。”
唐婠月佯装惊讶地反问：“液氮，那不是零下一百八十度的低温吗？”
叶希璇无言以对，愤恨地望着面前谈笑风生的几人。半晌，她恼怒地伸手夺回唐婠月手中的纸张：“还我！”而后迅速窝回座位郁闷地发呆。真是的，宁愿去集训也不要再写这种破东西！
背后的人露出欢腾而坦诚的微笑。
韦世乐从专人办公室推门而出，对于大门外组员们刚才的动向了若指掌。他置若罔闻，语带提示地开口：“说起来，有点肚饿。”
卢天恒好心提醒：“别指望有人给你买吃的，现在是上班时间，Happy sir！”顿了2秒，他叹息一般地道，“你吃货帝的性格仍是没变。”
“你确定你想表达的不是食物链？韦世乐彬彬有礼地回敬，“当然，做一个吃货，一定要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才有意义。”
唐婠月摇了摇头：“Happy sir，假若你刚刚跟我一起检尸，你就绝不会有吃饭的心情。”
“Wrong， wrong wrong，如果你跟我一间大学，你就会明白，我强大的心智力量，足以支撑我一边观摩尸体，一边解决肚饿问题。”他把头微微抬起，“真是想念海底捞的鸡杂火锅啊！”
唐婠月扬起的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转瞬即逝：“放心，待会，你会享用到‘人杂’。”
“人杂，那是什么？有福尔马林泡过吗？”
唐婠月无奈地看着韦世乐大步向前的背影半刻，之后将尸检报告放于桌上，转身踏进了走廊。
“五分钟后，全体stand by。”韦世乐敲了敲桌面。
“Yes，sir。”
三、
李宅沉重的铁门向两边开，在老管家的带路下，俩警员穿过打理得雅致的花园，来到了建筑门口。
钟立文仰头看了看眼前这栋两层楼高的独立别墅，心中暗自感叹：呼，不愧为前律政司长，住的房子都跟够气派。我们这种小探员，不知道拼死拼活多少年才能买得起这里的一个房间。
“别梦了。就算我们两个加起来，做到Happy sir那个位子，恐怕都够呛。”许文诗及时阻断了他的幻想，而后从身侧越过他，跨进了大厅。
“设个奋斗目标不行啊？”钟立文向她的背影做个鬼脸，“没有大房子你还会嫁给我吗？”
“级别不够我高你会娶我吗？”许文诗转身应答，却看到了他扭曲的五官，忍俊不禁。“噗……就算你纠结到抽筋，也改变不了残酷的现实啊。”
钟立文把头别过去，轻哼一声，然后自暴自弃地跟上了她的步伐。
高大宽敞的厅堂内，穿着统一工作制服的男男女女们，向刚进来的两位陌生人投来怪异的目光。
“我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钟立文侧过头，与许文诗轻轻咬耳，“你看这些人，全部一副想袭警的样子。”
“你把他们少爷的死讯带来，又要来打扰他们老爷，还指望他们用什么好态度对待你？要不要给你端茶递水再来个桑拿按摩啊？”许文诗面带微笑地回应，“所以待会儿录口供的时候记得见机行事。”
“警署有为我们买保险的吧？”钟立文一边登上旋转楼梯，一边望着屋子里不规则散步的、随时可能袭警的佣人，开始担心起自己的人身安全。
“放心，就算没保险，也可以向头儿申请医药费，如果我们带回去的信息有用的话。”
“且~~~”钟立文翻了个白眼，“听说李老司长是独居，居然请了那么多用人，要不要这么夸张，简直浪费国家资源啊。”
他的呢喃低语无需动唇，却恰好给旁边的管家仔细入耳。管家急忙辩解道：“阿Sir你误会了，这些佣人都是少爷给老爷请的。少爷工作很忙，平时又不跟老爷住在一起，可以陪老爷的时间很少。他很内疚，想尽点孝道，所以专门请了下人，分工负责老爷的起居，包括花园都请了园丁。”
许文诗会意地点点头，又问道：“张管家，你们少爷人好么？他们父子的关系呢，好么？”
“当然好啦，从他请了那么多佣人来照顾老爷，你们就知道他跟老爷关系很好啦。至于少爷的为人，他从来不会亏待佣人们的工钱，虽然回来这里的时间很少，但偶尔回来，除了给老爷带礼物，也会给我们带点水果什么的。”老管家忧伤地答道，“唉，Sir， madam，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喜欢少爷的，所以你们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啊。”说到后来近乎声泪俱下，简直动人肺腑。
好像……什么东西快溢出来了。
钟立文望着那样动情的管家，义正词严地说道：“查出凶手让死者明目，是我们警察的职责。”
“那就好。”管家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是欣慰，指了指二楼走廊第三间房，“那是书房，老爷就在里面，两位警官请自便。”
谈话的时间只匆匆片刻，两位警员便被一个急call召走。——又命案有发生，地点在中环的一栋写字大楼。
钟立文和许文诗赶到的时候，何礼贤简要地向他们描述了案件情况。
“死者陈威廉，36岁，是旺达财务公司的项目经理。刚才他们小组正在开会，他突然大吼一声，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然后他的下属看到他神情狰狞地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这时候他们才发现他居然暴毙了，于是立即报警。”
“看样子没什么特别，突然挂了而已，这种事为什么还要报警？” 钟立文的语气中怨气满满。不怪他，十万火急地赶赴现场，听到的却是这样一单Case，任是何人心情也不会太好吧。
卢天恒把脑袋插入几人之间：“就是因为他死前吼的那声不正常，所以他的下属才报警的。”
钟立文挑挑眉毛：“他喊了什么？不会是‘见鬼’吧？”
烂Gar王简直不要太冷场。然而卢天恒却郑重地答到：“不是‘见鬼’，而是‘你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言罢向钟立文一扬头，“怎么样，劲爆吧？”
“且~~~说不定是嗑药嗑嗨了，产生了幻觉。”钟立文打了个没趣，转身跺向了屋子另一头。那边，唐婠月正伏在死者身上，仔细检查。
“死因是急性心肌梗塞。”很快，这位经验不浅的法医官得出了结论，“身体表面无其他明显伤痕。”
“这不可能。”叶希璇夺门而入，高声反驳道，“我刚问过外面的职员，他们说公司每年都会给他们安排体检，陈威廉身体一向很健康，根本没有病史。”
唐婠月抬头，直视她的眼眸：“Madam 叶，请相信我的专业水准。其实一个健康人，也可能在一些突发状况下因心肌梗塞而亡，比如在心脏承受了高负荷的情况下，又或者强烈的超重、失重环境下。现在他的身体表面无明显伤痕，我也不知道造成他急性心肌梗塞的原因，需要回去进步一检验。”
她话音刚落，一个强烈的气场便席卷了整个案发现场。接着凌婠轩飒然如风的身影进入众人视线。
“诸位，我想你们一定会对这个很惊讶。”说着她便提起手中的大号自封袋，里面，是一只众人再熟悉不过的 “被诅咒的祭器”。“我在死者独立办公室里的柜子上发现的。
“哗？这也太邪门了吧？”何礼贤说着，退到了韦世乐背后，“这是被诅咒了，还是被诅咒了，还是被诅咒了？”
“诅咒你妹啊。”卢天恒冷眼鄙视，“……居然是传说中的~~~连环凶杀案……这案子肯定没完，有第一单，第二单，接下来就会还有第三单，第四单。如果我们不快点破案，恐怕受害者会更多。”
“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要证据的老兄！”钟立文踢一脚卢天恒的屁股，换来了“受害者”阴阴的的笑容。
“Gordon的鼻子向来比狗还要灵敏的。”许文诗靠近自家男友，巧笑倩兮。
叶希璇闻言即刻感叹道：“小诗，你太内涵了。”
“我不觉得这是在夸我。”卢天恒十分明了地望着也许是在帮他说话女同僚。
韦世乐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还不算太笨。”
“噗~~~哇哈哈~~~”何礼贤灾乐祸地望着被上司损了一下的同伴，躲到一边偷笑起来。
看着小幅度‘打架’的几只下属，韦世乐摇了摇头：“这里的调查到此结束把，半小时后office开会。解散。”
其实……他的预感与卢天恒同样，这个案子还有续集。
“咦，你们组不是还有个督查李sir吗？他怎么不在？”
唐婠月突然响起的声音短暂地了凝固了大家前进的步伐。韦世乐好气地回答：“他被我派去调查上一个死者的一些往事，耽误了，来不及赶过来。”
“哗，他去了福建咩？”何礼贤惊讶地问。
“是。”
“那有的耽误了。”“那有的他折腾了。”钟立文与许文诗的声音同时响起，而后两人相对凝眸，微微一笑。
唐婠月轻轻点头以示明了，心中不免感叹：看来是有一段时间见不到那双澄亮的黑色皮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