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风景被玻璃染上一层暗淡的颜色,它们急速地向后倒退着。这天的阳光很好,空气很好。坐在车里,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翠色的远山,稀薄的云雾在山间悠闲地飘着,公路下的水塘边是连绵不绝的烟柳,它们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孙尚香开始觉得不解,为什么一个有那么多柳树的城市名字叫杏都而不是柳城。
她从来没有去过杏都,虽然这离她的家乡很近。她只是听朋友说过,那是个很美的城市,春天的时候,会有满城飞舞的柳絮,夏天的时候,会开满鲜艳的蔷薇。
车轮下笔直的双行道公路,将要把她引向那座美丽的城,以及四年未知的大学生涯。
但孙尚香并不觉得兴奋,喧闹的风景与她无关,她斜倚在车窗上,看玻璃上的倒影映出自己深锁的眉头。
“香香,在想什么?”驾驶位上的凌统问道。从出发到现在,孙尚香一直在后座上保持沉思的姿势,一言不发。
“没什么,开你的车吧。”孙尚香近乎命令的语气总是让能说会道的凌统觉得语塞。
凌统觉得,在孙尚香的身上,有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冷漠,但这不怪她。
凌统很早就参加了工作,在公司,他时常看见孙尚香与孙权争吵,每次的原因各有不同,但总体上都是因为两个人的人生观价值观有着根本的差别,他们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活在各自的世界中。
作为孙尚香的同龄人、孙权的员工,凌统其实很希望自己可以有能力弥合孙尚香和孙权之间的裂纹,虽然他有时也明白,阻挡在这对兄妹之间的,不是裂纹,而是鸿沟。
“……其实我觉得,你也许是误会孙总了,那个葬礼的事情……也是没有办法。为了这件事就负气去外地求学,有点欠考虑,香香,我觉得你可以有更好的未来,你看,孙总把你出国的事都安排好了……”凌统一向觉得自己的口才不错,但每次遇到劝说的问题时就使不上力。
“我的未来是我自己选择的,没有什么是更好的。”孙尚香对于自己和哥哥之间的矛盾,是从不听从别人的劝解的。
在孙尚香的眼里,孙权很有钱,但他除了钱,一无所有。他自私,冷漠,唯利是图,没有人会喜欢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块儿,她是这样,她相信江东的员工们也是这样。只是为了生计,更多的人们选择和孙权在一起,为他做事,被他伤害。
孙尚香这次的负气离开,是因为孙策的去世,孙权没有筹备一个像样的葬礼。
孙尚香关于孙策的记忆并不多。因为公司的关系,孙策和孙权尚香不在同一个城市,父亲死后,作为长子的孙策一直在外忙碌,孙尚香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他。
孙尚香只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大哥曾经让她坐在肩膀上,去摘架上的葡萄。大哥那和蔼的微笑,是孙权脸上不曾有过的。
大哥也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回家,可即使再没时间,他也从不忘记关心弟妹们的生活和学业,一个月几通电话打来问候总还是有的,吃穿用度事无巨细也都要照顾。孙尚香觉得,在这么多或亲或疏的兄弟中,只有大哥最像父亲,只有大哥对她最好。
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季节里,大哥去世了,因为过度操劳。
听到这个消息时,孙尚香哭得很伤心,虽然他已经根本想不起大哥长什么样子。
葬礼是二哥孙权筹办的,很简陋,而且竟然连稍微远一点的亲戚都没有通知。孙尚香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墓地里只寥落地站着几个江东的员工。悼词无比简短,孙尚香甚至怀疑那是直接拿过来的套话。人群离去后孙尚香默默地将悼客们丢在墓地周围的垃圾捡干净,然后抱着墓碑哭了好久。
这世上原来并不是付出真心就可以获得对等的回报,至少在孙家不是。
车轮下的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蜿蜒。孙尚香觉得自己如果继续留在孙权身边,人格也会变得像他一样扭曲,去杏都求学然后离开孙家,才是她这一生最英明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