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一切将终结于你被世界所遗忘之时。
1.
彭格列总部一如既往的冷清。富丽堂皇的走廊两侧挂满了各式各样令人看不懂的深奥的油画,每个角落都藏着价值不菲年代久远的古董瓷器。那是彭格列经历了十代风雨的证明。历史上的每一位首领都有着不同的爱好,但他们同样尊重先代留传下来的珍宝。不同时代不同首领对彭格列相同的热爱,点缀了这个古老却依然繁盛如初的家族。
他们最高贵严肃的模样都被完好无损地保存在彭格列的陈列室里。那里挂有自初代以来所有家族里核心成员的画像。包括他们优秀的首领。
缓步踱过做工精美的古木画框,框中的人们摆着各种僵硬的动作正视前方,凝视着他们耗尽一生守护付出的地方,木然却饱含虔诚。
从摆着画像的走廊前头走到了尽头,从初代走到了九代,这份荣耀的传承从未断开。最后来到了十代。
十代。十代。
他站在空白的画像前,感觉脚如同灌了铅般沉重,迈不开步子。
他们被称为传奇,在各种意义上掌控了这个世界,被歌颂为“最为接近彭格列一世的人们”,他们所创造出的辉煌被称作奇迹。
阳光透过棱角分明的花玻璃折射进来,柔和得令人想流泪,就连巴洛克式华丽的装潢也被融化得无与伦比的温柔。他眯了眯酸涩的眼睛,双腿已经站得发麻,但他一点也不想挪动自己的脚,只是固执地一言不发地站着。
他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只是一味地等待,就像在无尽的黑暗中摸索着一条没有希望的出路。他希望有个人能叫醒他,告诉他这一切不过只是荒唐的幻想罢了。
“你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不累吗?”
他应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笑脸。声音是如此好听如此平淡。
“还好吧。”
他有些心不在焉,还有些警惕。他从来没有在彭格列见过那样的人,不是下属或是高层人员——他们总是迈着匆忙沉重的步伐在迷宫般的城堡里来来往往,满面疲倦和风尘。除了他这种闲得无聊到处乱逛的人回来这里,总部还没能找出第二个人。
他抬眼把面前的人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很一般的脸,很随意的打扮,白色的衬衫配黑色的西裤,只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大概是主观上带了些许偏见,他总觉得那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又理所当然地存在着。
不像是侵入者,但又没有第二个理由用来解释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看你的样子,应该不是彭格列的人吧。”
他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尽管如此处于变声期时略微沙哑的嗓音依然没有什么压迫力。
“嗯……算是?哦不对,唔……”那人纠结起好看的眉,像是努力地思考如何表达,“你可以当我不是。”
他讶异于对于外来人士的闯入毫无反应的彭格列警报系统。明明有一个大活人在这里都没有发现。他不由得开始怀疑是不是又是强尼二牌的伪劣产品。
但是,这么个人就这样堂堂正正地进来,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吗?还有刚才完全没有察觉到被隐藏得完美的气息。他皱了皱眉。
“那你就是侵入者了。”
“不是的……我只是迷路的而已。”那人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窘迫的处境。
“迷路?”他挑起眉,对这个答案的不满在脸上暴露无遗,“先生,不得不说你的话缺少可信度。”
“那还真是遗憾,没能得到您的信任。”那人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径直走到他的身边,抬起了头仰视空空如也的画框,淡棕色的眸中闪烁的光芒变得模糊不清。他注意到那人半抬起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处覆盖着厚厚的老茧,并不宽厚的手小心翼翼地拂过面前泛着沉重却迷人光泽的木框。
“我很早就想来这里看看了。”没等他发问,那人便自顾自得说起来了,目光从来就没有移开过被框住的白色画布。“这里应该是十代的位置。”
男子终于转过头,淡淡的笑在脸上晕染开来。“先生,我能有这个荣幸知晓您的名字吗?”
繁琐饶舌的语法和疏远的敬语,让他有种掉进冰窟窿的感觉。他尤其讨厌这种把自己与别人隔得远远的说话方式。尽管对方笑得温柔且平易近人,但却无法让他生出一点点好感。
“一般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不应该先自报家门的吗?”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咬牙切齿,恶狠狠地。他早就将礼仪这种东西抛得一干二净了。至少在这个时候。
对方明显被他的突然转变而有些吓到了,愣了半天,然后垂下脑袋,又纠结起了眉头。许久,才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阿纲。你可以叫我阿纲。”
他喃喃地重复着,咀嚼着简单的音节,带着怀念,混杂着陌生,还有一些其他东西。
阿纲。
单薄的光芒变得璀璨,纯净温暖的橙色边沿笼罩了一围绚丽的彩光,看着突兀却又是那么自然地融洽在一起。恍惚间他听见了不远处教堂传来沉闷的钟声,隐隐的穿透力驾驭着愿望仿佛是来自遥远的某一角落,庄严而神圣。
他看着阿纲站在他的面前,宛如天使般飘渺虚无,迎合自他身后投来的阳光,好似被穿透了一般。他隐隐约约看见了男子身后的挂着的无数画像,被光晕融合的目光中失去了凛冽,带着某种悲悯垂下了高傲的眼睑。
他的心中第一次升腾起莫名的异样与悲哀。
2.
会议室里乌烟瘴气的,空气中的火药味浓的让人喘不过气。所有到场的人都没有摆出一副好脸色给其他人看。这很正常,次次如此。
来开会的都是些狠角色,就因为狠,所以每次召集都要花上好大的劲和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勉强把人带到,但至于人到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世界大战之类的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谁都知道彭格列的十代可谓是历史上最凶恶的一代。水火不容,看起来毫无默契与合作观念。这样一群个性迥异唯我独尊的强者聚集在一起可谓为壮观。因为这本身就是个奇迹。他们个个趾高气昂却莫名地对彭格列有一种归属感。
他亦是如此。
原本只是一个中型家族的成员,但他莫名被彭格列选中,成为了这令人闻风丧胆的最强家族中的一员,还是核心人物中的一员。除了溢满胸腔的自豪,还有一点点若离若失的空虚。明明跟彭格列无冤无仇,也没有什么前世今缘,但他总是觉得,彭格列对于他来说,应该不仅仅只有这点份量。
他生性懒散,对于这些引人深思令人头痛的东西向来满不在乎,他讨厌一切麻烦和伤脑筋的事。他喜欢卧在会议室里柔软的皮革椅中,置身事外地冷眼旁观其他与他身份相同的同事在一旁费尽口舌争论不休。而他也这样做了。
会议桌上早就一片刀光剑影,光滑的木质平面清晰地映出了围在桌边的各种狰狞的表情。他们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身体像是被强制挤入一个窄小的空间一样令人浑身难受。但碍于这次会议主办人的淫威他们只得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固定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于是大家便利用自己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面部器官,开始玩起了用眼神杀死你杀死你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会议主办人坐在会议桌的最前端,双手合十抵在鼻下,黑色礼帽的帽檐投下的阴霾模糊了他的神情。
“这次把你们召集起来,主要是为了商榷一下关于彭格列首领的问题。”
话音未落,语惊四座。原本就昏昏欲睡的他突然挣扎着从椅子里支起身子,放眼望去,剩余的其他人也是一副吃惊不小的样子把目光聚集在会议桌的尽头。
坐在他身边的银发男子首先克制不住,急冲冲地打了头阵:“可是reborn先生,我们……”
“我知道,”未说完的话被带着黑色礼帽的男子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这是九代目的意思。”
他默默地低着头,一如既往地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里开始倒计时会议结束的时间。
这场毫无意义的讨论会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他无聊地搅弄着手指,漫不经心。胸前少了以往熟悉冰凉的感觉,令他心里很不踏实。
他突然想起了挂在陈列室的那副诡异得不自然的空白画像,还有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那里的怪人,和那人说的话。
“这里应该是十代的位置。”
十代。十代。
哪来的什么十代。
他轻声嗤笑。
彭格列群龙无首的事实从来就没有被人关注过,因为它永远是最强的,就算没有首领也丝毫不受半点影响。没有人会看不起它,那些嗜血如命的人只会如同侍奉神明一般,战战兢兢地仰起头,忠诚地一心一意地信仰着他们没有实体的教父。
在他们眼中,实力才是至高无上的一切。因为是黑手党,没有必要去考虑一些多余的无关紧要的东西。
会议最终还是不欢而散。参加会议的人中至少有半数是反对去寻找新首领的提案。他们都是讨厌被束缚的人。首领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给自己找不必要的约束和麻烦。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他想着,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果,拆开透明的包装,放进嘴里。
甜。还是葡萄味的。
他砸着嘴,让糖在嘴里不停地滚来滚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看到身边的银发男子一脸惊异地望着他。点燃的烟停滞在了半空中。
他听见银发男子的声音,语调很是奇怪:“蠢牛,你不是讨厌吃葡萄味的糖吗。”
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