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从昏睡中醒来，屋子内还是那么地昏暗，分不清白日黑夜，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没有差别了。烟试着从床上撑起身体，剧烈的疼痛却从胸前那道伤口瞬间席卷到全身，令他不由得一软，又倒回了床上，仰躺着大口喘着气，胸口的起伏牵动着伤口带出一阵阵疼痛，直至麻木。
“吱呀”一声轻响，脚步声和日光一起涌入了这间狭窄的小屋，影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扶他起身靠坐着，舀起汤药吹凉送到烟唇边，做得无比娴熟：“来，把药喝了。”
自从半年前他们双双退出恶人谷和浩气盟以来，便有无数寻仇的人一路追杀，一个月前烟终是没有逃过，在混乱中被刺伤，正中胸前，竟是被伤了心脉。
这一个月来影带着他一面躲避着各种追杀，一面寻医问药，连青岩万花都去过了，却还是只能看着他一日日衰弱下去。
果然还是要撑不下去了吧。被搀扶着躺下，烟这样想着，又迷迷糊糊的陷入了沉睡。
半夜时烟醒过来，伤口依旧疼痛神智却是格外的清醒。他伸手推醒枕着手臂在床边睡着了的影，疼痛让他轻吸了一口气，却还是说道：“带我去问道坡。”
影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这些日来开始灰败的脸色又恢复了些血色，看着他连日的昏迷后突然亢奋起来，却什么也没问，只是点头，而后小心地抱起了烟。
夜晚的空气略有些凉意，烟靠在影的怀里，一边是他温热的胸膛，一边是冰凉的空气，这一刻是他这一月来前所未有的清醒时刻。
他知道自己是撑不过去了。从前在恶人谷孤身一人时无所谓生死，待到离开后，重新与身边这人在一起，反倒开始惜命。
待疼痛平复些，烟喘匀了气，开始慢慢开口：“没想到到了最后，能找到共同回忆的地方，居然只有这里。”
当年离开这里是抱着怎样的恨意，恨不能一世再不回来，可是最后能容下他们的地方，居然 是这里。
“真是讽刺啊，叛逃出唐门，甚至刺了你一刀差点置你于死地，一别十数年，最后还是只能回来这里。”烟说着，转过头对上了影的双眼：“说起来，当年的事，一直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哥哥。”
影抱着他的手紧了紧，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不怪你，是我没给你足够的信心。我一直觉得自己可以保护你，可以带你走，却忘记告诉你我的想法，才会有那样事情发生。”
烟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说话时胸膛的起伏，眼里开始弥漫起雾气，叹息一声：“要是那时候能再坦诚一点就好了，要是当年就能这样说清楚就好了，那样我们也不会变成后来那样，你在浩气，我为恶人，‘七星战十恶，烟影不相逢”，一错就是十几年。当年拼死想要离开这里，不过是为了那份自由，再后来进了自在逍遥的恶人谷，终于如愿可以行走四方，好好看看这世间风景。某一日却突然想起，当年这么想要自由，也只不过是想和你一起，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光明正大的相守相伴。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却早就失了本心。”
影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有些闷：“我一直在寻你。”
“我知道。洛阳，巴陵，无量山，你每次都能在我到之后不久紧跟而来，却从未遇见过。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恨着当年的那一刀，还有给你那一刀的我。我怕我走到你面前的时候，迎接我的不是以前的温情，而是像看着那些死在你手上的恶人那样的冰冷或者憎恨，我该如何是好。这些年在恶人谷，每每在午夜梦回之时，想起你留给我的最后一个眼神，那样的凉和痛，我都禁不住开始悔恨。当年如果没有那一刀，就算是被抓回去死在一起，也好过最后留在你心里的的那样不堪的我，自私而又残忍。”
影沉沉叹道：“当年的事一开始确实是有恨，否则我也不会在你入了恶人谷后，紧接着去了浩气盟，但是时间久了，留在心里的，竟只有以前在一起的那些点点滴滴。越是回忆，越是恐慌，浩气盟恶人谷相隔万里，如果在这之后的半生里，再也见不到了要怎么样。于是开始忍不住去找，一找就是十几年。”
烟不无遗憾地笑了，牵动了伤，不禁咳了起来：“咳……咳……是我的逃避，害我们错过了十几年，走到了这一步。我躲啊躲啊地躲了十几年，后来那场好几年的动乱过了，我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都没了，就想有些事要是不说出口的话，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告诉那个人了。那一日你又一次与其他人一起进攻恶人谷，我也不避了，心想大不了还你那一刀吧，只要能再像以前一样，坐在一起，好好把一些事情说出口，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我没想到你见到我非但没有动手，第一句话居然是让我和你一起离开。
“我等了多少年啊，偏离了十几年的轨道，终于还是走回来了。这半年即使大半是在被追杀中度过，有你相伴的日子还是比那孤独的十几年要好太多……”
怀中的人似是累了，声音越来越小，终是停止了。影紧紧抱着他，怕夜晚的风太凉吹冻着了，又怕晃动了他害他伤口疼，于是就这么抱着一动不动。等到第一缕天光照到他们身上的时候，影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俯下身，亲了亲怀中人冰凉的嘴唇，泪水滴落在烟那褪去血色的脸上，呜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