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折磨（乔任梁） 




离开上海多久了？ 

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早就记不清了。 

只知道自己茫然地兜兜转转，最终选择在这里落脚。 

一个小镇，和其他南方小镇没有太大区别。 

但我喜欢这个江南小镇，只因为它的名字。 

枫桥。 

枫桥。峰乔。 

李易峰的峰。乔任梁的乔。 

这个有些牵强的解释，却成了我驻足的理由。 

我住在河边的旅店，老旧的楼房，路灯昏黄，家具泛着岁月的光泽。 

它唯一的优点就是傍河而建，从房间的窗子，可以看见镇上那条小河。 

无聊时，可以站在河边，看着河水缓缓流动，什么都不想，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有时候真的觉得，什么都不想是最幸福的。 

又对着河水发了一天的呆，不觉过了晚饭时间，很奇怪，来了这里之后，我总是不会饿，一整天什么都不吃，只要回到房间睡上一觉，就万事OK。 

天渐渐黑下来，河边多了很多人。都是小镇的居民，晚饭过后来纳凉。 

周围开始热闹起来，唧唧喳喳的，我决定回房间去，热闹向来与我无关。 

回身时手臂甩动幅度大了一点，左手在岸边的石栏杆上磕了一下。一阵吃痛，下意识用右手捏紧左手。 

有冰凉的触感。 

是我的戒指。 

我们的戒指。 

心里顿时暗了一下。 

我还是没忘记你，尽管我以为我忘了。 

李易峰，我想你，在一个夏日的夜晚，盯着水流看了一天，我有些发晕。 

我摸到了我手指上的戒指，凉凉的，我又想起你，你在做什么？我走了这么久，你会有挂念的时候吗？ 

自嘲的笑了起来，乔任梁，你以为时至今日，你在他心里还值几个钱，你躲在这里，自作多情地编织着幻觉，可人家未必会如你所想的那样。 

也许他会想你，但是也只是想杀了你而已。 

摇摇头，乔任梁，被胡思乱想了。 

径直向旅店走去。在老楼梯里摸索前进，灯坏了，还未修。 

天还没黑透，前方的一切隐约可见。 

前面的转角，应该就到房间门口了，我伸手入口袋掏钥匙。 

缓慢前行，经过转角时，有一双手不知道自哪里伸过来，拦腰将我抱住。腰间突如其来的紧窒感，让我很不舒服。我挣扎起来。低头想把腰上的手掰开。 

就着窗外透入的微弱亮光，我看见那双手上的戒指。 

和我的一模一样。 

全身一震。 

李易峰？？ 

是你吗？我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松开了手。没有了束缚，我转过身，想看个清楚。 

下一秒唇就被覆盖，久违的冰凉的感觉。 

易峰，我模糊地唤了他一声。 

他不停止，双手捧住我的脸，加深这个吻。我们就这样在这个狭小逼仄的过道里拥抱亲吻。 

李易峰，是你吗？为什么我好象见到你了，这是幻觉吗？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麻木地应和着他的动作。 

是什么时候，他推开我，把我压在墙上，用身体抵着我。 

易峰？我在叫他，我叫了他那么多次，他却一次都不回答我。 

感觉他的呼吸，就在我耳边，有温热的气体回荡着。 

乔，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开口。 

我没想到，你会找到我。 

我也没想到。 

他凑近，唇就贴着我的耳垂，细细摩挲。我一阵颤抖，眼看就要沿着墙壁滑落，却被他一把架住。

想跑？你跑不了的。他轻轻笑了。 

峰，你别这样。我有点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他说。 

我感觉身体僵硬了，因为他的那句话。他说，柏然死了。 

我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感觉自己在不自主地发抖。 

他继续说，一大瓶安眠药，全吞了下去。一点余地都没给自己留，这小子，真绝。 

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些？定了定神，我问。 

是。还有，我、是、来、捉、那、个、凶、手、的。他一字一顿的说，语气冰冷，寒彻入骨。 

说完他推开我，我勉强地扶着墙壁，不让自己倒下。 

你怎么进来的？楼下的老板不会放陌生人上楼的。我问。 

我住隔壁啊。他掏出一把钥匙，拿在手里晃了晃。 

我怎么没发现？ 

我今天才住进来的，而且，我来的时候，你在河边，根本没注意到我。 

我低头无声地笑了一下。 

滋味苦涩。 

去哪间？他问我。 

啊？ 

去哪间？你定。 

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我别过头看了看窗外，河边还是热闹，月光皎洁。旅店里却一片寂静，只有我和他两个人，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 

一切都暗的让人发慌。 

深深呼吸了一下，转过脸，看着黑暗投影在他脸上的阴影，去你的房间。 

默默地跟他走进房间，一路都是低着头，精神恍惚，以致没有发觉他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结结实实撞在他身上。 

他面对着我，抓着我的肩把我推离他身边。 

脱衣服。他简单地命令着。 

我没有多说话，只是麻木的一件件把身上的衣服剥掉，夜凉如水，光裸着站在开着窗的房间，有夜风穿过，冷的刺骨。 

躺到床上去。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还是很顺从地依他。但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不开灯吗？ 

不开，他的话语听不出任何情绪，免得看见恶心。 

恶心。 

恶心。 

我感到一阵虚脱。 

原来我不是神人，不吃饭真的会虚脱。 

别哭，乔任梁。你他妈的给我忍住。我警告自己。 

他毫无预告地压了上来。 

知道吗，我对柏然发过誓，无论如何，都会找到你，然后。他低下头，凑到我的耳边，吐出三个字，杀了你。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我却感觉浑身凉透了。 

易峰，我想叫他。到嘴边的话却被疼痛感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没有任何润滑的进入，身体被撕裂的疼痛瞬间吞没了我。 

用手攀着他的肩，却被他嫌恶地甩开。 

别碰我，你没资格。 

易峰。 

别叫我，你这个贱人。 

贱人，贱人，贱人。 

他的话语伴着猛烈的撞击向我袭来，一下一下，把我推入深渊。 

我好象什么都听不见了，四周只充斥着他的声音，你是凶手，你是凶手，你该死，你该死。 

不知多久，在我感觉我快死了的时候，那种折磨人的痛感在偷偷地缓解。他停止了他所有的动作，整个人覆在我身上，圈住我，把脸埋在我的颈窝。 

我想推开他，但是力不从心。 

是否是我的幻觉，恍惚中听见他说了一句话。 

我也该死。 

一片湿热，有温润的液体流过我的锁骨。

第二章　记忆（李易峰） 




我的记忆里一直有一个女人，穿着白衣。 

她很美，真的。 

但她总哭，泪水说来就来。 

她的脸总是苍白，惨淡。 

那是我母亲。 

5岁的时候，我见到另一个女人，一袭红裙。 

她亦很美，美的让人惊艳。 

而且，她总是笑。 

她有着飞扬的眼神。脸颊上是大团的腮红。 

她是个热情的女人，她的光芒没有人可以抵挡。 

包括我的父亲。 

那是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的家中，她挽着我父亲的手，眼里是满溢的骄傲。 

母亲在一边，不声不响，只是用手抹着眼泪。 

我不禁为母亲叹惋，都是美丽女子，母亲太过于恬淡，输了一份妖娆。 


我是亲眼目睹母亲和柏然被扫地出门的。 

母亲坚持要带走柏然，我拉着母亲的手，求她不要丢下我。柏然也拉住她另一只手，他用稚气的声音说，妈妈，我们带哥哥一起走吧。 

但是母亲还是走了，只带走了柏然。她走的时候对父亲说了一句话。 

从此柏然不姓李了，他跟我姓，姓井。 

然后她带着柏然北上，去了沈阳。 

我一直记得他们走时的情景，柏然被母亲抱上车，一直哭一直哭，孩子稚嫩的哭声，却夹杂绝望的呜咽。 

那天母亲始终没有掉眼泪，她看了我一眼，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然后他们坐上一辆车，绝尘而去。 

我追着车跑啊跑，却只能无奈地看着它离我越来越远，最后留给我的只有漫天扬起的尘埃。 

从那以后，每次看到汽车从我身边经过，越开越远，最后消失。心里便是无尽的恐慌。 

恐慌之后便是疼痛。 

直到成年，还是会疼。 

我一直清醒着，直到天微微有些变亮的迹象。 

开了床头灯，橘色的灯光洒下来，柔和的覆着我和他。 

他睡着了，或者可以说是昏睡过去的。 

他皱着眉，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我和墙壁所隔出来的狭小空间里。 

这家伙，皱着眉还真丑。 

起身去浴室，不看他一眼。 

在转动浴室门把手的一刹那，忽听得他的声音，听见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小白。 

瞬间，空白。 

我回头看他，还是皱着眉。 

忽然有冲动，想替你抚平纠结的眉头。 

打开门，快速地把自己塞进浴室，对，一定要快，再慢一秒，我都担心我会对你不忍心。

开大花洒，凉水从头浇到脚。 

真冷。 

可是人变清醒了。 

小白，小白。 

我喃喃自语。 

记忆开始缓解。 

小白是你养过的一条小狗的名字。那条狗是我父亲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六岁的生日，父亲揍了我一顿，而你六岁的生日，他买了只小狗送给你。 

多不公平。 

我承认我嫉妒你，因为所有人都喜欢你。 

你母亲抢了我母亲的丈夫，而你抢了我的父亲。 

凭什么呢？ 

所有人都那么喜欢你，连从小带大我的奶奶，看见你之后，都是一碗水端不平。 


你很喜欢它，我看得出来。 

于是我在它的饭里拌了老鼠药。 

小白就这么死了。 

生命真是脆弱的东西，早上还和你追逐嬉闹，下午就一动也不会动了。 

你抱着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谁哄都没用。 

我躲在门后看着坐在花园里伤心的你，忽然，就有那么一点内疚。 

你哭累了，抬起头，朝我的方向望了一眼。 

而我在见到你眼泪的那一刻，彻底后悔。 

你一定不知道我曾挣扎了很久，打算向你认错。我甚至作好了被你痛扁一顿的准备。 

我缓缓走向你，边走边思虑着我该怎么跟你摊牌。 

走到你身边，你抬头，一张挂着泪的小脸。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害怕你恨我。 

于是那句对不起被生生地吞下肚。 

我说不哭了。然后抬手用袖子帮你抹眼泪。 

你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哽咽着说，小白没了。

那就再去买一个。

不要。再买的就不是小白了。

那你要怎么办啊。小白都死了，世界上没有小白了。

你不说话，只是垂下头，有眼泪滴了下来。

我又把你弄哭了。

我有点慌了，你别哭啊，你别哭啊。

他还是哭。

那，那，那，我开始出馊主意，要不你就叫我小白好了。

你再次望向我，眼里尽是诧异。

真的？？

是啊，是啊。哥哥我吃个亏，在你买到新小狗前，免费让你叫我小白。

你让我叫你小白？

是啊。

我叫小白，你会答应吗？

会啦会啦。

小白。

嗯。

错了，小白不会说嗯的。要说汪汪汪。

我看了他一眼，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怕你了怕你了。汪汪汪。行了吧？

你当时就笑了出来，脸上还有泪水，笑容特别傻。

但我第一次感到那么满足。

真的，多年后我回忆起那个笑容，我还是很幸福。

乔，我们曾经那么单纯，你的小狗丢了，你哭闹不休，我扮成你的小狗，你就笑了。

多么简单。

从此小白成了你对我的专用称呼。

你最喜欢钩着我的脖子，学小新的语气，叫我，小白～小白～小白～

十五年了，从六岁到二十一岁。这个称呼在你嘴里出现了十五年。

十五年，是我爱你的十五年。

记忆如潮涌来，瞬间将我淹没。

心里忽然像缺了一块，如同冰块被敲碎，再融化，积蓄在眼角。

流出的是泪水，破碎的却是心。

真的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