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赶集去了三十多里外的一个村子。只有三分之一的好路可走,一多半是几乎辨不清路的乡间小道。从公路上下来不久,就陷进泥中几次,可能是蹬车时用力不均吧,在离集不远时,车链子断了,我只能歪歪斜斜地推着二、三百斤菜进了市场。
第三次赶集,是我所有卖菜经历中印象最深的一次。
本来那次是去六十里外的海兴县城赶集的,但不幸的很,那个集赶的很“臭”,几乎剩了一半多菜没卖出去,与我同行的同伴说,没办法,只能去“串乡”了。这是赶了臭集后唯一的选择。而对于我来说,串乡卖菜却是第一次。
从“繁华”的县城出来,瞄准家的方向,一路走村串乡地走了下来。过了多少个村子已经不记得了,反正,我只能跟在同伴的后面,因为我必须利用他的吆喝,我自己不会。
夏季的白天是漫长的,而盛夏的中午尤其漫长。到中午的时候,我不知道到了哪里,但同伴说,我们必须得找个地方休息了,不仅因为累、渴、饿,更重要的是,我们不敢在人们“歇晌”时到村子中大声吆喝,否则,吵了人们的晌午觉,后果会很严重。当然,我们有我们的乐趣,在一条不知名的小河中,我俩脱得赤条条的,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然后躺在河边的草地上看云。印象中,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四周那么静,轻风也薰人。顺手拨几根茅根草,编成“果子”丢到嘴里,丝丝甘甜沁到心里……
过了晌午,我俩才重又进村。
虽然剩货已不多了,但不幸的是那天我俩的货有重样的,所以人们不光反复比较,还挑挑拣拣,弄得我俩很被动,很尴尬。于是同伴提议,我俩分开走。这当然是个好主意,也是必要的。但对我来说却是个考验,因为我不会吆喝!而走村串乡如果不会吆喝,就意味着没有人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走出好远了,回头看了看同伴的车旁围着好几个卖主,而我,却象一只离群的孤雁,我感到很悲哀。然而,狠了几次心,这第一声吆喝却始终难产。我心里明白,只要第一声喊出去,接下来就顺口了。可就是这第一声吆喝,却死活喊不出来啊!为了克服这心理障碍,我决定先找个没人的地方练习一下,“预喊”两声。
经过观察,我终于发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死胡同。把车放在外面,张望了一下,见四周无人,于是走到胡同的尽头,憋足了劲,向着三面墙喊出一声:“卖好韭菜茴香喽”,一边擦汗,一边回味了一下:尽管声音是颤的,但力度有了。于是又喊了两声,尽管仍不十分满意,但怕被人发现,难为情,所以转身往外走。就在一转身的时候,我发现正有一个女孩站在我身后笑得直不起腰。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找个地缝让我躲一躲。我知道我的脸那时肯定红得象我筐里的茄子。我的衣服早被汗水湿透,而这,并不完全是因为天气炎热的原因。我把草帽拉到鼻子尖上,蹭蹭地回到车旁问:买点嘛?女孩意识到了我的难堪,于是强忍住笑,开始“一本正经”地和我“讨价还价”。女孩不再笑了。成交后,女孩说,你肯定很渴吧,要不,到我家喝口水……我抬起头,看到她一双真诚、略带歉意的大眼睛。
我记得我当时没有去,但不一会,她用她家的大水舀给我端来一舀子水。她说,喝点水吧。而我,则什么都没有说,不过,想必当时我的眼里肯定有感激。然后,她就释然了。
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吧,面部细节早已模糊了,只记得皮肤很好。由于我一直低着头,因此,透过草帽的帽沿,我一直在看她的腰,那是一副柔软、纤细的腰——那年我十五岁吧。
长着一副纤腰的、善良的小姐姐,把一个原本尴尬的事情,化成了一个美好的感动,并让我用“小秘密”的形式一直珍藏在记忆里……小姐姐此刻还好吗?算来,你也近四十了。
那天,我们是天近晚时才找到大公路的(205国道)。卖完菜,一身轻松,车子骑得也快,扬起一路尘土,颠得后面的空竹筐咣咣作响。不一会,我们就看到了远处的大公路。我问同伴,这是哪里?同伴说,是旧城。
那一次,我的称砣被颠丢了……
这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尽管隔了岁月,但不能抹掉所有回忆。现在,家乡也富了,盐碱地虽然不长树不长庄稼,但可以盖工厂。如果你听说过沧州铁狮子,那你一定知道它是古代世界上最大的铸铁件,而盐山县及相邻的孟村县,就秉承了老祖宗们的这套“手艺”,用中国市场占有率最大的管件、弯头等产品,撑起了沧州当之无愧的“铸造之乡”的美誉。
家乡人水果不缺了,蔬菜不缺了,我“失业”了。再回多少次家乡,再走多少遍乡村的路,我也找不到我当年那样的少年了。我应该遗憾?还是应该欣慰?
有些景物可以改变,可有些记忆,却历久弥新,甚至越久远越清晰。有一首歌里唱道:人是一粒种,落地就生根……这种子,就是颗颗粒粒的记忆,不管它被尘卦多久,只要温度和湿度合适了,它就会忍不住要发芽。
母亲,离开再远,也会想她……
偶尔喝多不算坏
2005年5月8日
注:本文于5月11、12日在人民网首页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