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江南的青水碧天一如往昔,时间流逝,我也垂垂老矣。每每听见窗外有车马行经而过泠泠作响的声音,我必会想起年幼时随人乘了这样的马车,一路来到京城苏克察府的那个遥远的午后。
彼时还是崇兴年间,听领我来京城的那人说,苏家如今称得上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前朝的时候就出了两位贵妃娘娘,如今更是如鲜花着锦一般,且不提后宫的两个贵嫔娘娘,也不提嫁到苏家来的一位长公主,光是二年科举时候,苏家一门出了一个武榜眼、一个文进士,就足以让一众人家茶余饭后说道上很一阵子的。可光是羡慕有什么用?那样的福气,不是随意谁就能羡慕得来的。顿了顿,那人又对我说,你的阿玛就是那位武榜眼,可见你那去了的娘亲可真是好眼光。回头你到苏家一认祖归宗,那就是苏家的格格,以后的前途,可不是待在那江南小镇的时候可以比的,以苏家的门楣,以后嫁个好人家为正妻不是难事儿,说不准还能有进宫做娘娘的命,好福气啊!
我咬唇听着那人感慨了很久,一直都不说话,那时候我想,如果苏家真的这么好,为什么娘亲生前不来找阿玛,而是直到她病重的时候才写了一封书信,告知了那个所谓的阿玛我的存在?我沉默了一路,直到外头一直响着的车轮转动的声音停了,我悄悄地揉一揉因着坐了很久而有些发酸的膝盖,跟着带我来的那人走进那个他口中所说的苏家大院。在那里,我看见了一个人。他长的很好看,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端起茶盏喝茶的姿势不急不慢,总之,看上去哪里都很好。等他放下手里的瓷盏,他起身向我所在的门前走来,他说,他是我的阿玛。
阿玛是什么?我刚要问,忽然就记起来的路上有人和我说过,满人都把爹爹叫做阿玛。于是我垂了眉眼轻轻叫了他一声,阿玛。叫完这一声阿玛,他怔了很久。我也怔了很久。也许我该庆幸的,阿玛对于彼时的我完全是两个陌生的字,然而爹爹就不一样了。如果要我叫一个我从来都没见过的人爹爹,我一定不会叫出口,哪怕他看起来什么都是很好很好的。阿玛和爹爹,这两个词眼的意义在我的心里是不一样的。
他弯下腰来告诉我说,这里是我的家,是我苏克察妤书以后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我有了自己的姓氏,也有了自己的名字。不是从前在江南时人人都随口一叫的那个绾绾,是真真正正冠上父姓、循了家族的字辈、白纸黑字入了族谱的苏克察妤书。
可是我不肯,我说,我有名字的呀,我叫绾绾,这是娘亲为我取的,做什么要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