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三月，细雨燕双飞。
张春阳从武汉边上的那个二本，带着女友娜到武汉大学，看漫天绯红的樱花。
他说：就三年，给我三年，我就让你住上最好的房子，屋前的游泳池旁，有你最喜欢的樱花，屋后我放个有无数青藤的花园，你在这里，摸着肚子，和未来的宝宝说话。
娜一低头，泪水在满脸的浓妆上，划出条条沟坎。

那就开始吧，朝着梦想。
一个月后，张春阳拿到了offer，一家很普通的房屋设计装潢公司。
老板的黄牙里蹦出的都是吃人的词汇：试用期六个月，工资500，没有三金，爱干不干。
张春阳拿着劳动法，眼睛闪过怒火，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只是低声的：我签。
这是他拿到的第36个offer，辅导员说，再不签，影响就业率，就不给毕业证。
走出公司的门，张仰天长啸：成大事者，何必拘泥小节。

毕业了，那就一切都不要留。
那所二本以最快的速度，举办了一场虚伪的毕业会，说了无数虚伪的告别话。
张记得最清楚的是：等你们成功了，回到母校来，我们热忱的欢迎你，无论走到哪里，都别忘了，学校永远是你们的后盾。
张春阳想，要我不成功呢？——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在连续几次劣质酒精构成的会餐之后，张春阳带着满身的宿酒，被学校客气的请出了校园。
在火炉一样的七月，他租来一辆三轮车，汗流浃背的把家搬到离学校不远的小胡同。

这个小胡同，林林总总无数外来人。
安徽的，河南的，四川的……巷子里永远是光着上身的男人，和满街的屎尿。
一路走去，张春阳感到，那些男人的眼光，总在娜身上巡视着，他自我保护似的揽紧了娜。
一间20平米的小房子，终年有股霉臭的味道，太阳浅尝辄止的在窗口一探头，就立刻隐去，没有热水，洗澡要到1公里以外。这就是张春阳的新家。
破旧，但是会很温暖。
第一天晚上，张对娜说，我养你，我保护你，一辈子。

保护是一回事，生活又是另外一回。
不便之处很多，比如那事，娜总用被子捂住嘴巴，免得别人听见。其他人却不会在乎，所以出租屋外的深夜，四处都是杀猪般的叫（和谐）床声。
上厕所也麻烦，那个公用的厕所，永远堆得满满当当，每次去，都得用半站立的姿势，以免屁股粘上排泄物。
至于网络，对不起，没有，上网请到网吧。
生活不好，无所谓。那好，我们不说生活，说工作。

回想起来，张春阳依旧觉得第一次上班真没必要那么重视。
张穿上最好的一身衣服，昂首走出出租屋，看着朝阳欲升，豪气万千。
然后，带着自己3道裂口的公文包，站上每平方米8个人的公交车。
辗转2次车后，张春阳已是满身的汗臭。娜熨了半夜的西装，在你拉我扯中皱皱巴巴，衬衫领子，已经变成软黄。
最关键的问题是：张迟到了一分钟。

黄牙老板把唾沫喷到张春阳脸上：你tm怎么上班的？你tm知不知道时间就是生命，就是金钱？你tm年轻人怎么这样？
张春阳用手帕抹了抹脸，湿了。
还没在位置上坐定，对面一中年人就对他说：去楼下搬桶矿泉水……
妖媚的女的说，小伙子，去帮我买包纸……
面善的姐姐说，你能不能坐远点，臭……
黄发的女孩一直在笑，你好锉……
…………
扫地的阿姨说，喂，脚不会抬高点吗？！
苦闷的一天。
回到家，已是晚上9点，娜做好了饭要给他庆祝。
张勉力一笑，回了一个拥抱：夜深了，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人只有在辛苦的时候才分外牵挂甜蜜。
张春阳上班，说不上特别辛苦，隔十天就可以休息24小时整。
张是体贴的，他通常把唯一休息的这天调到娜也休息的那天。
娜在一家超市当收银员，每天拎个黑色的袋子走到收银台，摊开一把零钱，一站就是8个小时。
在唯一的休息那天，张就带着娜四处走走，就算买不起东西，也是幸福的。
一次小胡同口来个辆自行车，上面载个电脑，说是可以看指纹算命。
熊猫虽然不相信，却也小小满足了娜，掏出4块钱算两次。
娜的卦辞是：桃花春后绽放，花开为谁？
张的卦辞是：婚姻有实无名，一生叹惋！
张不相信迷信，真的不相信，只是微微苦笑一下，不放心上。

每天搬1桶纯净水，十天就是十桶。很简单的算术题。
第十一天，中年人说带张春阳出去看看，正式接触下工作。
这是一家全包的小户型装修，多层，六楼，公司叫了工人做泥水工和线路改造。
他们到的时候，工人正在嚷：垃圾太多，没算钱，没发干了。
中年人说，好办，张，你把垃圾全抬到楼下。
张春阳楞了楞，开始一铲铲往麻袋装水泥块。
整个下午，所有垃圾被抬下了楼。
张上公交车时，脚还在不停的发抖。

工作太累，也就没了激（和谐）情。
很多个夜晚，张春阳躺在床上，身边的娜蠢蠢欲动，他只能假装不知道。
心中微微一声叹息，想着，明天，明天一定可以更好，明天一定能够做到。
娜是忠于张春阳的，毕竟还没出轨。

最奢侈的一次，是娜的生日那天。
张无法想想在那么阴暗潮湿的小胡同给她过生日。
数数钱包里，还有350多点，就带着娜买一45的蛋糕，到七天假日开房。
关于这事的照片，你们可以查到，就不多说了。
那天因为两人玩闹，奶油弄脏了七天假日的床单，赔了100多。
第二天离开时，熊猫身上只有10多块钱了。

这次奢侈带来了严重的后果。
张春阳下班回到家，见一片漆黑。
打开灯，只看到娜一个人躺在被窝里。伸手一摸，额头滚烫。
张急得叫，怎么不去看医生啊？
娜苦笑一下，岔开话题说，帮我烧点开水喝吧，我渴了。睡一觉，病就好了。我们不是没钱了吗？

张很男人的说，没钱，但是有我啊！我去借！
说着掏出手机来打，已经是限制呼出。
张慌慌张张的烧好水，吹凉一点喂娜喝下，就冲出房门。
其实张春阳的同学留在武汉的本来就不多，大部分还不知道住址。
凭借着估摸的影像，张跑到一个同学租的房子，房东说，那小子已经跑了，还欠一个月房租。

那时已经是秋天，稍微有点凉意。
张春阳更是感到心头冰凉，他手足无措地回到租房，娜烧得更厉害了。
左思右想不是办法，敲开房东的门，说了自己的困难，只求借100块。
房东说可以啊，借100还150.
张想都没想，答应了。
然后连夜送娜去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