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竹叶间隙，自远及近扑来窸悆之声。一身墨衫踏着月光，潜入了泠月宫的外院。说是“潜”，也不怎么恰当…低头看了一眼被毁得七零八落的山石，不明意味的挑了挑眉】
这阵眼怎么这么不经用，一剑就碎成这样？
【话说得客气，面上却毫无愧疚之意，一点也不像是没控制好力道的样子。手中青锋还在轻轻嗡鸣，收剑入鞘，吊儿郎当的踏过那堆碎石，纵身朝林中深处而去。像是被什么所指引着，绕过高阁与守卫，轻松的落在了一座庭院中。兀自走到了院中一株梨树下，剑鞘轻敲土面，全无私闯泠月宫的谨慎，反像一个不请自来的旧友般随意。散漫的扬了扬嘴角，自语道】
找着了………
【几下就把这院阁主人埋的酒坛子给挖了出来，拍开泥封，浓烈的酒香顺着夜风，送到了面前。清洌的酒面中映有碎月，如银般缓缓晃动。】

【 月朗星稀，泠月宫隐匿在青山之中，入了夜更是一片寂静。除却风穿过外院竹林的悉索声，偶有几声虫鸣，便清净如世外桃源。泠月宫殿宇层层，唯独内院只有一幢独立的小楼，烛火已熄。楼内帷幔重叠，月光却顺着帷幔一路蜿蜒到卧榻之上，榻上有一女子侧卧而眠。乌木般的长发铺散在榻间，任月光镀了一层飘逸的银色。莲花般的容颜略微苍白，薄唇轻抿，黛眉舒展开来，端的上风华绝代这几个字。然而院内继续嘈杂却使得这女子眉心微微一簇，缓缓睁开眼来。】
【瞳眸是不同于中原人的琥珀色，微微上挑的凤眸却丝毫没有半分的妖艳的姿色，清冷自足。骨节修长的素手抬起放置在一旁的白色外衫，缓步至窗前，空气中弥漫着十分清冽的酒香，像是去年欧阳埋在院内树下的梅子酿。轻轻倚着阁楼望出去，只见的一个白发黑衣男子的背影，自斟自饮，自在逍遥的很。轻轻皱眉，眸中略带倦意和些许的不悦。朱唇轻启，声音若碎玉玲珑般动听，却带着一股子冷意。】
：阁下不请自来，可还尽兴？

【闻声，手握坛上红绸，又抬起坛子喝了一口。等咽下了，微垂的眼才突然抬起，在月光下泛着浓烈的血色，只一瞬，就沉寂成了暗赤。闲闲的倚在树下，剑被随意搁在一边，像是没有丝毫要拔剑的意思，可偏偏方才眼中血色，亮得耸人。嘴角上扬，声调玩世不恭，却与眼中清明相悖。】
美酒美景，加个美人，全了啊。
【这种时候，能出现在我眼前，这么安安稳稳开口的人，大概也就只有泠月宫的宫主了。这样好的月色，我没有动手的打算，很显然，对面那个也没有。抬手，遥遥向她祝酒。】
一个人喝怎么能算得尽兴，姑娘何不与我小酌一杯？

：在下惯以清修，久不沾惹红尘。家师有训，饮酒为大忌。恕我不能领情。
【 这几句话颇是尊礼，但是其中疏远可见一般。那略带不恭的调侃入耳，也未能让神色有所起伏，却也非不屑。只是心中暗念，这厮拿着旁人的东西与主人相邀，还真是大方的很。目光在他的剑上落了片刻，那一双骇人的血眸有一瞬甚至让月光失色。黑衣，白发，血眸，嗜酒，散漫，不拘小节。放眼整个江湖，能将这些汇聚一身的大抵也只有一个人。】
【 莫说自己的内院，泠月宫外围的竹林迷阵都不是轻易可破的，这人随面上吊儿郎当，却是悄然无声的进了这内院。单这如风随影的身法就叫人觉得恐怖。微微倚着阁楼的围栏，轻拢了拢搭在肩膀上的外衫，微风拂过，广袖翩飞。那一袭白衣胜雪，在这月光下更是恍若天人。抬手以袖轻掩容颜，是未出阁的女儿家长作之举。声线依旧淡漠，半转回身，似是语毕便不想在多加理会。】
：这酒是信友所藏，还望阁下留给个一星半点儿的给他。

（代季九询。）
【身形微动，下一瞬已经到了栏前，剑柄抵在栏上，手中的酒只起了一圈涟漪，就归于平静。月下伊人啊…美则美矣，却太老成了些。唯有像歆儿那样的，一颦一笑才真当得起活色生香。心中像是突然被那个“活”字烫了一下，还未觉得疼痛，就已经消失不见。面上笑意未变，只是逆着月光变得不大真实，依旧懒懒散散的看她】
人生在世，这么无趣要怎么挨过那些百年？姑娘既醒，索性别睡了。不然我要是醉了，碰倒你宫里那些花花草草就不合适了。
【说着，抛了个酒坛给她，摇摇晃晃的踱步回到方才的地方，后背毫无忌惮的漏给她，不知是肯定了她不会出手，还是确信她伤不了自己。】

【 他越上这阁楼的动作十分的随意又轻松，剑鞘磕在栏杆上，突兀的一声钝响并没有在夜风里传出多远。一手拢着胸前的衣襟，不紧不慢的向后退了一小步，给他让了一块落脚的地方。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身上，没有杀意。）
【 那话里分明是泼皮无赖的口吻。昔年师门遭劫，几经磨难终于亲手当年忤逆弑师的师姐惩处以后。泠月宫渐渐恢复元气，而自己的心境也渐渐归于平和，似乎很难有什么在能勾起涟漪。几年如一日，皆是荣辱不惊，不喜，不悲。而今日偏偏就有人轻而易举的在平静死水的心境上勾出一丁点的恼火来。感觉到了心境的变化，兀自轻叹一息。抬手接了他随手丢来的酒坛，隔着封泥红绸都能嗅到一股醇厚的酒香。抬眸瞧了眼那人毫无防备的背影，真不知是自信还是自负。回身回到房间里，理了理衣衫。白衣乌发素颜不加修饰也堪称倾国。拿着两个白玉茶杯和那一坛酒便下了阁楼。这人的古怪脾性，在江湖上早有传闻，那这酒应了也就应了，全做是打发他速速离去就是。】
：今夜月色宜人，阁下也是好兴致，刻意挑了寒舍内院打发光景。不知是不是我荣幸？

（代季九询。）
【她白衣如月，若在旁人看来，的确是世间难得的美人。可什么样的脸在我看来，都一样，她与我杀过的任何人没有区别。我有时候觉得，歆儿睡着了，连带着我对这个世间熙攘的兴趣都一起睡着了。从她手中接过酒杯，各自斟满。她白衣乌丝，我墨袍银发，一个淡漠，一个玩世不恭，就像是镜中颠倒的人。这个北宫主眼里的疏离太明显，而我只作不见。】
他们说泠月宫虽然死气沉沉，可酒却是一等一的好。所以我就来了…他们说的果然没错。不知姑娘贵姓，就这么与我对饮，不怕你们宫主知道，以为你是内鬼？
【斜倚在树下，时不时有梨花因为我的动作而飘进风中，落到杯里。笑眯眯的劝道。与其说是劝，倒不如说是激怒。这北宫主的脸比冬日寒冰还冷几分，实在不适合看着饮酒。是说这宫主死气沉沉没错，还是说这酒好没错？怕是二者皆有。】

【这北吟月看着只怕比我还要小上几岁，却跟老僧入定似的，倒比暮云子那个老头子看着还烦人些。杯中还浮着一小瓣梨花，和月光一起映在杯中。如此月明星稀之夜，果然还是要跟人一同饮酒才有意思，要是对面这美人别这么少年老成，就更好了。看激怒不了她，也不恼，剑眉舒展，笑得痞气。】
没意思啊没意思…北宫主，话说开了可就没有趣了啊。这么好的月色…还是含蓄些好。
【话虽如此，但自己也没半分含蓄之意，听见她说要酒钱，将玉杯一搁，转而直接用酒坛与她相祝。若在外人看来，我与她第一次相见，却这么悠然惬意的对酌，实在是莫名其妙。可我季九询干的哪一件不是莫名其妙之事？活一世，如果总规规矩矩，那还不如早早归入虚无。银发高束，在月下更是泛着白，把眼中赤色衬得更加突兀。朝后倚了倚，换了个更没坐相的姿势。】
既然如此，那多喝几坛比较划算…反正我也不会给银子。
【她话少，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逗她，一来二去，倒觉得这北宫主挺有意思，伴着美酒月色，竟就这么谈上了。直到东方泛白，金乌将起时，这才携了满身酒气，扶着树摇摇晃晃起身。】
为了划算点好像喝得太多了啊…
【话未完，手中红绸一松，那酒坛滚落到土里，轱辘转了几圈，停在了北吟月的足侧。却在她将目光落在酒坛上之时，已连人带剑消失。】

【第二幕。】

【 自从那日季九询夜访泠月宫以后，内院的桌子上，总是摆好了几坛子好酒。他来的次数不多，但是小半个月总能见到一次酒坛子空的时候。这桩小楼所处的内院放眼天下，也只有他能不声不响的来，再不声不响的走。他若是不因醉了在自己的院子里饮酒高歌，也渐渐懒得去理会。】
【 入夜时分，步入初秋的晚风有些凉意。凭窗而坐，翻阅着手中的古籍，风吹的烛火缭乱，一时间心下莫名的觉得不安。院落里的草木微微凋零，风卷着枯叶的窸窣声入耳，更让这不安蔓延开来。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不言。片刻过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彻底撕破了假象般的宁静。来人是一个男子，神色惊疑不定，甚至来不及敲门，便推门而入，见到自己无恙才松了口气。眉心微蹙，这男子名唤欧阳恺。是泠月宫座下四位护法之首。除却这层身份外，他更是自己多年的至交信友。若非是真出了什么大事，他是不会不顾礼节这么莽撞闯入自己的房间。搁下手中的古卷，转过头去，神色淡淡。】
：出了什么事，如此匆忙？
“阿月，林轩死了。就在……刚才。”
【 这一句话让一向沉稳自若的自己都不可避免的一惊，倏地的起身。林轩是宫内的另一位护法，是没落书香门子弟，生的一副儒生模样，却使得一手精彩绝伦的判官笔法。这样翘楚，竟然在泠月宫中被人所害。欧阳恺神色凝重，又在这房间里环视了一圈，才俯身凑在耳边低语。】
“我追着刺客的气息赶来，一路追到你这里。我怕你出事。
【 欧阳恺后半句话话音方落，眼眸里闪过一瞬的凌厉。窗外的风仍旧不紧不慢的穿过草木，一点十分细微的声音却突然传入耳中。那是一个人极为轻盈的落脚声，几乎微不可闻。 】
：欧阳，你先处理林轩的后事。我片刻就来。
【 不等他作何反应，广袖一挥，已翩然而去。跃出小楼的时候，扫了一眼院中的石桌，上面的酒没有人碰过。而风中却有煞气，和一丝十分细微的……血腥气。】

【一路从泠月宫到竹林，玄色袍角被猎猎夜风吹起，束起的银发垂在脑后。身上未沾任何血迹，但眸中赤色比血更浓烈。身后那人紧追不舍，眼见到了竹林尽头，似乎已经失去了跟她玩这样追逐的把戏，转身一停，正好与远远赶来的她对视。林轩不过是个幌子，北吟月，才是我今天要杀的人。】
【明明与对面那个人对饮数次，现在，却像是根本不认识她。只微微一侧头，似是平日里散漫的模样，可并无半分的耐心。不像是打量，倒像是看一个不会动的死物一般。啧，你要是不追来，说不定就不用死了啊。说来也麻烦，好不容易找到个喝酒的地方，现在…也该另寻了。】
【她似要开口说什么，身上的妖戾之气却徒然而起，压得附近竹枝连连断裂，手中青锋高扬，下一瞬就以极快的速度朝她攻过去。剑刃倒映出的我的眼中，只有轻蔑的杀意。没有任何手下留情，青锋落下的每一次，都绝对要削下什么。或是她的手，或者是她漂亮的脖颈。】

【 季九询的踪迹并没有藏匿太久，而他的身影和气息却一直飘忽不定。追的越久就越觉得这是一种诱敌深入的把戏。以他的身法，必定不会在可以全身而退的情况下绕这个圈子，要么是我高估了他的实力。要么……他另有目的。还不等继续深思，他却停下了脚步，缓缓的转过身来。依旧是那样散漫的的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而那一双赤色的双眸里却弥漫着刺骨冰冷的杀意。或许，这才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季九询。我追上了他，但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口。林轩与我交情不浅，这一笔债不得不讨，也由不得去想，到底为什么他会引我到此。但是似乎，他先给出了我答案。】
【 耳畔一阵风声掠过，他和他手中的剑已经到了眼前。在这凌厉的攻势之下，一时之间毫无还手的余地。夜色之下白衣翻飞，贴着一把寒光烁烁的冷锋回旋，风起若一曲惊鸿，而这其中的惊险，却不是一个美字足以掩盖的。我虽年轻些，阅历却不浅，这样快这样险的剑，我生平只见过这一次。纤细的手腕一震，臂上的白练缠住了他的剑锋，这倾注了内力的白练倒也算坚韧，一圈一圈绕住了他的手腕和剑刃，借力跃起，在十步开外的地方稳稳落下。广袖轻翻，袖中双刀落在掌间，微微侧身凝眸望过去。】
：阁下又一次不请自来，是不是应该还本宫一些，你不该拿东西呢？

【我一般不会欣赏猎物的身手，或者说是没办法欣赏，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挨不过我第二剑。果然是与我同酒饮月的人…躲得还不错。看着她干净漂亮的眼堪堪擦过剑尖，白缎缠上剑身，迅速爬上手臂，横在我与她之间。趁着这瞬，她退身停在了十步开外。轻轻一斜腕，白练纷纷断裂，凌乱而缓慢在地上，像被撕扯得看不出形状的蛇。虽还是朱厌直指，但二人都没有动作，这场攻击开始得没由来，停得也莫名其妙。轻不可闻的“啧”了一声，不知是嫌她麻烦，还是嫌自己居然还真费力气与猎物谈话】
我可什么都没拿
【林轩的尸身和首我都丢在原处了，就连剑上那点血，也都滴进了泠月宫的泥土里。所以，我实在是什么都没有拿啊…银发在月下泛着妖异，眸中赤红忽明忽亮，身上的戾气像是漩涡一般，连身后景物都被扭曲得窣窣作响。二人再一次银刃相碰，陷入战局。整个竹林都被削掉大半，最后当她的刀刃逼上我的脖颈时，竹林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轻轻的响了一声。】
【她的刀最后还是劈了个空，月光下，几缕银发悠悠然的，跟竹叶一起飘落在地。除了这大片的狼藉证明刚才的确发生过一场缠斗，就只余她微怔的脸。】

【 袖中的双刀一曰吟霜，一曰落雪。出鞘声若碎玉玲珑，却寒光凛冽，如霜似雪。雪白的刀刃映着月光划过双眸，气息未改，却无端的凌厉起来。目光微凝，薄唇轻抿。白缎寸寸碎裂，他仍站在那十步开外的地方。还是那般玩世不恭的口吻，而眼中却未有善意。月光之下，他一头银发越来的妖异，赤色的眸要比手中的剑更锋利几分。】
：只怕是你拿了，便只能用自己来还的东西了。
【 这话说的狂妄，而神色清冷，任谁都不能讥讽这是不自量力。十步的距离，与他而言也不过是眨眼一瞬。那双赤色的血眸倏尔出现在面前，刀剑相碰的声音轰鸣。他的剑十分快，角度刁钻，不管是直挑心口，还是直去咽喉，没有一剑不带着浓重的杀机。却不曾在想刚才一般与他拉开距离，一剑一刀不知是缠绕了多少次。白衣黑袍，衣袂交织飞扬。而刀光剑影却快的留下道道虚影。方格住他一剑，岂料他的剑竟然擦着刀身一路上挑，一路直取眉心。微微退了一步，反手再挡这一剑已来不及。清秀的眉微微一蹙，向后仰过柔软的腰肢，那一剑堪堪擦过眼前，带起道道凌厉的风，散了乌木般的长发。继而旋身一步，长袖翻飞，歩下如风生莲。竟奇迹般的绕至他身后，待着他反手一剑，广袖一挥，承转而过。如清风穿柳，飘逸莫测。几十招的交锋下来，他是连一片衣袖，都未曾斩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