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
人生斯世,命数不定
渺渺冥冥,似纤尘栖弱草
尽付于无常.
岁月迁延,白驹过隙.离平定南蛮已有些年岁,这期间我共北伐六次,虽大小战役胜绩颇多,却并未根本上扭转大势.我也心知,蜀汉根基远不如曹魏和孙吴,但若坐以待毙,岂不违逆我之本心?当初,我又何尝不知天数大势之演变?隆重对谈,我早已向先主说明,只因先主不忍万民于水火,愿与我公事逆天之举,我又岂能不感动?如今纵然天意如斯,不争过一场,又怎对得起一路而来牺牲的同道?
每每思索这样的问题,我的心中便多了一份凄凉.这神州大地之上何以千百年来斗争不绝?只要有战火,最先受苦的必然是百姓,可不起军以抗暴政,人民一样水深火热.只要有争斗,便有顺天之人和逆天之人,周而复始,永无停息,这是怎样一种矛盾?
这一次,是第七次出兵祁山,我已然抱定破釜沉舟之心,不成功便成仁.魏军之中,最令我忌惮的便是司马懿,因为我们的想法总是惊人的一致,所以对他而言,我亦是最大的障碍.我们俩对此都保持着一份默契,而最大的区别便在于,如今的天数大势是帮着他的.
就如同,眼前这场没由来的大雨,毫无预兆的下了起来,顷刻间浇灭了山谷中的火势.望着谷内雨中欢舞的魏军,我竟也有那么一丝错觉:我是否也应该顺天?很快,我打灭了这个念头.顺应天数, 助曹魏一统天下,固然可迅速平定战火,解万民于倒悬.但是十年后,百年后,这万里河山,是否又再陷入这个循环中?武王伐纣,可算是百世明君,可在平定天下后,不也是贪图享乐?而其子孙,更是昏庸无道,终致礼崩乐坏,迎来春秋战国的乱世.一时的顺天,固可安守一时,却如同扬汤止沸,终究不是长久之道.如千里之堤,蚁虫缓缓侵蚀,积年累月,提防溃败,洪灾肆虐.每每此时,便有顺天之人,作那修补堤坝之功,功成而洪退,是为一法,却不治根本,终有再溃堤之时.而我意逆天,却不赖堤坝,而顺导河势,是为釜底抽薪之功.但,这疏导河水与修筑堤坝比起来,又岂是难于上青天能形容?
世上道理千千万,归根到底也就这么简单,只是聪明人都晓得顺天易,只有我这种傻瓜,才会选择逆天吧?
我只有无奈的苦笑,轻轻挥动羽扇,下令撤军.我明白,错失今日之良机,恐怕我的路也快走到尽头了.显然,司马懿也是这样认为的,从这以后,魏军不再应战,只是坚守.我却无计可施.长年累月的操劳,已经在我身上积累下病根,我能支撑的时间不多了.
这一夜,五丈原的夜风格外凉,凉的刺骨,一直凉到心头.天上星辰棋布,闪烁不定,而我之将星却尤其昏暗,摇摇欲坠.我无奈的叹息一声,便吩咐主簿杨仪:”汝速去命人布置法坛,一切按吾先前交代,吾欲行祈禳之术,却不知天意会否阻扰.”
这祈禳之术,正是我在蚩尤白骨上依附的血光中感知到的.这一法术似有沟通天地造化之神通,如今我便想依此法,沟通大道,看清这天数运转之奥妙,若能解开我心中疑惑,纵身死亦无妨了.
主帐之内,我披发仗剑,踏罡步斗,念诵咒语,随后端坐在七星灯前,闭目调息.缓缓地,我从心底升腾起一种神奇的感觉,再一看,却吓了一跳.原来我的意识已经飞出了身体,轻轻地飘出军帐,一直向上.大地上的景物,渐渐缩小,直到在我的视野中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平整的大地,缓缓拢起,变成一个蓝色的小球.这一切的见识,颠覆了我所有的观念,原来,千百年来人类天圆地方的见识就如井底之蛙般可笑.我继续上升,看见了玉兔,看见了金乌,看见了荧惑,看见了无尽的浩瀚星空.
我越升越高,升腾到了更未知,更深邃的混沌深处.在我面前的,是一条缓缓流动的银川,似乎任何混沌中的一切存在与之相比都是微不足道.银川闪动着隐晦的光彩,却盖过任何一颗星辰的光芒.
这条银川是什么?我显然不能给自己一个可以信服的答案.我的神识渐渐靠近银川,突然,这银川涌起一个个漩涡,似乎要将我吞噬!万分凶险之下,我突然福至心灵,冥冥之中突然运起一股心法.运转片刻,银川的漩涡消散,又恢复平静,流淌向前.我停在岸边,仔细地看着这银川,我的神识中倏然多了许多信息,而且信息爆炸般增长,险些将我的神识打散.我赶紧收住,不敢再看,先慢慢梳理着刚刚得到的信息.
原来如此!随着信息的慢慢消化,我才知道这天地的起源.万物起于混沌中,盘古氏奉鸿钧道人法旨,以盘古幡开天辟地,太极图定地水火风,混沌钟镇三界鸿蒙周天星斗,乃有洪荒大地.洪荒大地上最早存在的种族便是巫族和妖族.两族纷争,都想做天地的主宰,大战之下,盘古肉身化成的十二祖巫及妖族皇者东皇太一尽皆陨落.大战余波使得洪荒大陆支离破碎,最大的一块成为地仙界,大神通者居于此.而其他碎片演化为如今的诸天星辰,而我们存身的星球正是其中之一.而后女娲氏抟土造人,栖身于这个星球上,渐渐繁衍,也重复着如上古洪荒时的斗争.人类中的大神通者,每每改朝换代之时,便出来助天命之君主,积修功德,以图破空飞升.
我已然明白过来,这条银川便是那最神秘的时间长河.立于长河边,才更能体会到”子在川上曰:不舍昼夜”的意境.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明悟,过去,未来,两两无间,尽在一念之间,这是何等神妙的感觉.我往未来的方向看去,果然,我已是逃不过天命,蜀汉也在十几年后谢幕,天下归晋,不过百年,天下又重新进入纷乱,周而复始,人民永远没有摆脱战乱的困扰.往前一直推演了一千七百多年,不知为何,这时间长河戛然而止,形成断流.
我却无暇顾及这些,又陷入了一直困扰我的矛盾,到底如何才能跳出这分分合合的怪圈?我突然想到了圣人的教诲.我想,不如投身时间长河,亲自听听圣人的解释吧.
思索片刻,我便将神识投入时间长河,寻着春秋时期而去了.

秋毫
化体成形后,我不再执羽扇,而是化为一枯朽老人,拄一拐,开始了我的游历.
我首先再次来到南疆之地.这里一如当年,依旧落后而淳朴,依旧十分闭塞.艳阳之下的苗民,谨守着对先人祖神的敬畏与景仰,延续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在泸水边,我回想着当年那场荡气回肠的战斗,以及与蚩尤冥冥之中的机缘.漫漫泸水,汹涌的浪淘今日格外平静,似一副漫长的历史画卷,描绘出颠不破的历史轮回.
一时间我竟看得出神了.粼粼水波,竟逐渐化为诡异符号,记录着不为人知的秘辛.这些符号慢慢从水面浮到空中,天雷震动,风云为之色变.符号文字渐渐由透明凝结成实质,相互聚合.而此时,河底中,突然冲出一具白骨,根根拆解,森森白骨整齐排列,竟化为一卷竹简,缓缓展开.浮在空中凝成实质的文字受到莫名感召,纷纷落在竹签上.我惊讶得目瞪口呆,只得注视着这一过程,目光无法移开.
不过半刻,文字已尽数落入竹简中,一切即将完结.突闻晴空一声霹雳,从九天之上直直打中正要卷起的竹简,似要将之一举毁灭.竹简不屈不饶,陡然摆出诡异曲线,化出太极之形,引动无边大地上的戊土之气,生生接住天雷的无匹威能,以四两之力拨动千钧雷霆.天雷虽威能无匹,然太极之力隐含大道,加之戊土之气浑然雄厚,阴阳顺逆,逐行九宫,缓缓流转,生生卸去了天雷威势.
天雷狂轰滥炸近一个时辰,始终无功.眼见无法撼动太极之势,只得作罢,渐渐消散于虚无.竹卷正式成形,收回太极之式,散去戊土之气,缓缓卷起,落进我的手中,只见其上书两字- -“说地”.
我展开竹卷,诡异符号跃然跳动,却被莫名束缚,不得逃脱.我轻触符号,脑中闪过阵阵画面.原来这些文字乃是上古巫文,记载从洪荒至今神州大地上的演变,并预言未来之变化.此卷乃是出自祖巫后土娘娘之手,因巫族天生无元神,不能知祸福测未来,后因后土娘娘以身化六道,演众生轮回之相,而窥见了一丝天机,乃成就此书,为保巫族血脉,故传于蚩尤.当年蚩尤已知晓大势,却为保族人不得不一战,以致殒落,本来无元神,一点真灵本该消散天地间.却得后土娘娘庇佑,投身轮回.他日转世之身,自会前来寻回此卷.
我本犹怜戏中人,可怜戏中人是我.原来我就是蚩尤,原来我也不是蚩尤!知晓这些后,我不禁怅然若失.
结合我在时间长河所知晓的一切,我对历史又有了更完整的认识.昔年妖掌天,巫掌地,彼此纷争不断.后巫妖大战,双双殒落,巫妖由原本的天地主宰,沦为旁门左道,便有如今的天帝建立天庭,统辖三界.人间改朝换代之时,便遣神将神主下凡,开启杀伐战端.可以说,天帝意志犹如人间的道标,指引并规定历史的演变方向,而人,在天帝的主宰下,演变着无尽的王朝更迭,成为艳阳之下的行尸走肉.
之前竹卷成形时引发的天雷毁灭之力,亦是天帝之威,欲毁去这等逆天之物.我详细读者前因的由来,慢慢看到了关于未来的预言.关于未来,从时间长河被玄异之力截断之后而论,不知竹卷会给出怎样的预示?
让我失望的是,竹卷也没有留下详细的记载,只留下几句骇人谶言:
神仙末劫降,暗夜一百年
乱世起杀伐,圣帝踏英招
欲寻人间道,取之秋毫间
原来我说苦求的长治久安之道,本该是来的这般容易么?或许,秋毫微末之间,便有我之道,是我之疏忽,错过了么?
收好竹卷,我慢慢地整理着我的思绪,继续着我的旅程.
求道路迢迢 浮叶转新谣 一迈一风啸
寻道路遥遥 浮叶转眼凋 一步一清寥
问道路夭夭 浮叶回迤消 一履一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