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有仟心事重重地关上了门，转身换上晴朗的表情走进了卧室，小人正拨弄着手上的胶布。
“别动他！”快步上前拿开他的小手，“如果针歪了怎么办？我又不会扎，又要找在中来。”
俊秀勾住他的脖子：“有仟，我明天可以去上课了吗？”
“在中刚才说是可以了，但是……你那个……身体恢复得还不够彻底，如果你能保证能按时吃药，晚上放学也会乖乖扎针的话……”
“我保证！我保证！”俊秀急着应承，就怕眼前的人会反悔，双手举在头顶做祈誓状，下一秒又像树袋熊似的攀上他的身子，“有钱老师，我在家里好无聊，在中哥都不笑……我跟他说冷笑话他也不笑，对着一个这么没有幽默感的人，我会疯掉的！”
有仟的嘴角在抽搐，小人冷笑话功力他不是没有领教过，他很难想像在中天天听俊秀讲笑话时，冷到额头快要滴汗的表情。
在中居然没有拿起菜刀剁他，万幸了。
“今天中午吃的什么？”
“在中哥让人送来的粥。”俊秀说着皱起了眉头，有仟看了心疼，用拇指轻轻地为他展平了开来，将他小小的身子拥在怀里。
“在中做的粥不好吃吗？”
“不是啊。”小嘴撅得高高的，“好吃是好吃，但再好吃的东西也经不起天天吃，我都喝了一个星期的粥了，我想吃肉，我要吃海鲜！”
“不可以。”脱口而出。
“为什么！”
“因为……”有仟的思维混乱，他似乎编不出什么合理的借口，“因为……我是你的老师，我说了算！”
“哇……”俊秀夸张的瞪大眼睛，“你好厉害啊有钱老师！居然搬出这一套东西来唬我……我不管！我要吃肉！我要吃海鲜！！”
俊秀在怀里不停地左右乱踢腿，有仟慌得连忙按住他，就怕他一个不小心弄掉了手上针头。可他就是不依不饶，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孩子气。
有仟将他的手抓得牢牢的，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唔……”俊秀瞪大了眼睛，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吻。
事实上，有仟比以前更爱吻他，时时刻刻，只要是逮着机会，就会这样，客厅的沙发上，厨房的洗手台前，卧室的窗台边，越来越深情，越来越火辣。
俊秀很快昏沉了脑子，闭上眼睛环上了他的脖子，生涩却认真地回应起来。
结束了吻，脸上已经染成了一片的粉红，俊秀虚弱地睁开眼睛：“老师难道最近比较饥渴？”
“什么？”
顽皮的小魔头头上冒出了尖角，红色的光正在一闪一闪，翻身压住了朴有仟，脸烧红了到脖根，轻轻地说：“如果你是想……我可以的。”
都是男人，对双方身上的反应都知道原因。反正已经是恋人了，有什么不可以的。
有仟很快明白过来，调整了早已紊乱的气息，很费力才将他从身上拽了下来：“秀，不行。”
“为什么？”受伤的眼神。
因为他现在不能做太过剧烈的运动，特别是……不可以流血。当然，他不能这么说。
抬头看到头上的吊瓶已经空掉，有仟熟练地帮他将针头拨了出来，用胶布仔细地贴上，然后把他拖到了自己怀里。
“因为我舍不得你疼……秀，跟我说说你家里的事吧，我从没听你提起过。”
俊秀被转移了注意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温暖的怀抱：“没什么好说的，我的故事，你随便看个电视剧就能知道。”
“我想听你说。”
俊秀想了想：“我爸爸，你知道了，是个自认为了不起的暴发户，有钱，有权，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包括我。”
“那你母亲呢？”
“我妈……”深吸了口气，犹豫着，“早死了，现在这个，她不是我的亲妈，是我爸的第二个老婆。我听周汐叔叔说，我妈怀我时被查出患了白血病，理应是要流产后接受治疗的，但不知为什么，妈妈当时铁了心的一定要生下我，并且求周叔叔保密。一直到生我那天为止，我爸都不在她身边，周叔叔兑现了许了我妈的承诺，让医院保了我，我妈就……”
有仟感觉到怀里的身子有些僵硬，手上更用了些劲将他抱住，他现在要知道他全部的事，以便给日后的治疗工作做些功课。
“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她就走了。可是你说多恶心，那个暴发户居然不相信我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是因为有人说，我身上没有一点像他，相貌也好，性格也好。”
说到这里俊秀停住了话，有热热的感觉正在往眼眶里冲，喉咙哽咽得很难受。有仟将他的头摁在自己胸前，只是静静地听着。俊秀现在说的过往，无非是将他以前的那些伤过结痂的疤，再血淋淋的揭开，他这么小的年纪，又怎么能承受得住。他想让他停止，却开不了这口。就算是残忍吧，但一定要知道真相。
“说下去。”
“所以他不喜欢我，我能了解，因为我知道原因，他认为是我害死了妈妈，还变态地说我是外人养的野种。妈的，那不如去验DNA！可他又从没有这么做过，大概是怕真验出个什么，他的面子就扫地了。”
有仟想到了那次在校长室的情景，终于明白，为什么俊秀会因为那人一句挑衅“野种”，而把人家打到骨折住院，原来是触到了他心里扎得最深的那根刺。金正毅清脆的巴掌声还响在耳朵，不觉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
“反正他养着我只是怕别人说闲话，我偏不让他充这个圣人。”
“所以你就一直捣蛋，让他处处为你忙着善后？”
俊秀昂起了头：“我为什么要让他活得那么舒坦？他可以不喜欢我，但他不能污辱我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妈妈，凭什么！从小就对我不管不问，当空气一样，要不是周汐叔叔告诉我，我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
“可你还是想见他的，是不是？”有仟轻易地将他看穿，毕竟是个孩子，心里的东西，藏不太住，否则又怎么会再三制造和那个金正毅见面的机会。就算是见了面会火药会十足，但至少还是见到了。
“才没有！他欠小爷的多了！我恨他！所以我才会离开了那个家一个人生活，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父亲，当狗屎还差不多！有仟……你……你怎么了……”
俊秀说得火气直往头顶窜，抬头却看到有仟已经用脸颊压着自己的额头，满脸的泪痕。已经恨不得将他压到自己的身体里，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快要濒临崩溃的心情。
“秀……”有仟呢喃着，低低地哭了出来。
俊秀正式的惊慌了，把头从他怀里挣出，想帮他擦脸上的泪水，可手还没抬起来，下一秒人又被紧紧的抱住。
“有仟……怎么了……”心里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说这些呢，知道有仟会这么心疼自己，一笔带过不就好了！
“对不起……”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有仟将俊秀狠狠地压在自己胸口，声音哽咽到到连吐字都困难，“我……难受……秀……”
我还没有好好爱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舍不得……舍不得你……俊秀……

·38·
车上的朴有仟表情沉重得厉害，回程的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满脸的阴郁样子，连背后浓重的夜色都难以掩饰住丁点。
“算了。”坐在一旁的在中安慰地拍拍他肩膀，“这个希望没了，但也许还会有其他的办法，我会继续帮你联系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原本就紧蹙的眉头现在皱得更深。谁又会想到，那个捐助者上个星期会出车祸死掉，本来下午出发前满心的期望，现在一下子落空得彻彻底底。
六个月……这个令自己恐怖到全身发冷的数字，无时无刻不在催毁着他的神经。
俊秀这么美好的笑容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总有一根弦紧绷着，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也不敢去想有那么一天，这个小人就会永远的离开了。
是那种不管你再怎么思念，就算磨穿了心骨，痛到撕心裂肺，他也不会再回来，是永远的见不到，是永远的……决别。
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侧脸，原本自以为强壮的心，已经承受了太多，白天在学校里，他要摈除一切杂念强打精神上课教书。晚上对着俊秀，又要装作无事人一样，与他说着情人间的甜言蜜语，把他抱在怀里，看他笑得像天使一般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但是现在，好像已经太重了，重得浑身无力，再也捡不起那张沉沉的面具，然后若无其事地戴上。
他现在想做的，只是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车子停在了路边，车箱里刚才还压抑着的呜咽声逐渐放大，变成了低沉的啜泣，最后有仟把两手撑在方向盘上，痛哭了出来，就一会儿吧，让眼泪尽情的释放一次。
在中坐在一边默默地低着头，他知道这时的朴有仟，一定脆弱极了。虽然病的是俊秀，但他能看出来，自己这个不太善言辞的朋友，在这段日子以来，心里压力已经撑到了极限。那种明知道，却不能听爱人诉说，为他分担的痛苦的极端与无助，如果再不让他宣泄，就算他是一枚磐石，也定会崩溃。
“在中……我该……怎么办……”有仟的嘴里喃喃着，无力感袭遍了全身，声音哭到哽咽，“我要他活下来……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该死的！我该怎么办！”
拳头握紧，狠狠地砸向了眼前的车窗，手骨发出闷拙的响声，窗上瞬间染上一片模糊的血迹。
“疯了吗你！”在中夺过他鲜血淋漓的手掌，赶忙掏出随身的药箱帮他快速包扎起来，“受不了哭一下就好，干嘛要这样？别忘了你是俊秀的支柱，我倒是要问你，你倒下了，他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有仟才觉得哭够了，调整了情绪后把手抽离了出来，吸了吸鼻子：“我没事。”
在中看着他：“朴有仟，在我面前哭不丢人，知道吗？说明你还把我当朋友，你个爱哭的家伙，和在学校时的一个鬼样子。我怎么会认识你！”
故意刻薄的调侃，却让气氛变得轻松了不少。有仟浅笑，轻轻捶向他的胸口，这就是金在中，就算嘴里说着让人感觉勒脖子的话，但心间总是暖的不像话。
“到家前就保持这个笑脸吧，否则别吓着人家小孩了。哎……不知道允浩和俊秀相处得怎么样了，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也不会让他先去你家照顾俊秀，他烧个饭什么的是没问题啦。可却傻不拉叽的像个二愣子，万一两个人吵起来了怎么办？我倒还真有点担心。”
“允浩哥性格这么好，和谁都处得来，当初他可是追了你整整两年你才答应和他交往的，这倒说他二愣子了，说一套做一套，心里亏不亏你。”
在中把玩着手里的手术刀：“朴有仟，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冷汗……有仟赶紧发动起了车子。把金在中惹怒可不是好玩的，快点回家吧，回家后再把这最灿烂的笑容，留给那个像小太阳般的人。
他一定是等急了。
暴风雨前，一般都是平静得有些令人心里发毛，比如有仟和在中说笑着推开门时，迎上了满脸慌乱的郑允浩。
“允浩哥，好久不见。”有仟忙着打招呼，允浩却已神情慌张地拉住了在中的手，把他扯进了屋里。
“在中啊……在中啊……在……在中……”
“你吃结巴药了？”在中给他一个白眼，“俊秀呢？”
“在中啊……”允浩的额头冒着细汗，嘴张合了半天，“你……你们还没有告诉过俊秀，你们已经知道他的病了？”
“你说什么？”有仟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好的预兆涌上了心头。
“刚才俊秀吵着说要帮忙切菜，怎么劝都劝不住，我一急就对他说，白血病的人，万一流血就很难止住，这样我就难对有仟交待了。然后他就……”
“郑允浩！！你猪啊！！嘴这么把不住，我们瞒了这么久！！”在中没听完他的话就气得大叫。
“我怎么知道会这样，你们都没跟我说过。”
“他现在人呢？”有仟焦急地问。
允浩手指悄悄指向卧室：“进去很久了，一直没出来过，都快两个小时了。”
难道出事了？有仟心头一紧，提包扔到了地上，快步跑向卧室，急速推开了门。
窗台凳上的俊秀，安静地倚墙坐着，眼睛望向远处，风刮着窗帘一阵阵地飘起，然后落在他单薄的肩头上。月光很朦胧，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有仟松了一口气，但又很快提了起来，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的局面开场，但正式的面对了，心里却也不再有什么介怀。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慢慢走上前，将手抚上他的软发。
“别碰我。”声音豪无情感地从嘴唇里蔓出，寒冷的气场，瞬间空气似乎也停止住，不流动了。
“秀……”朴有仟心里一阵的难受。
“原来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呵呵，朴有仟，你还真会演。”
准备再次覆上的手停在半空中，举也不是，落也不是。
俊秀慢慢转过了脸，月光下泛着光泽明亮的眼睛，直直的望向他，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我说，把我耍得团团转，很过瘾吧？同情与被同情人的游戏，好不好玩？”
“什么？”
脸上的笑意更浓：“我还在想呢，怎么你朴有仟那天这么容易就接受我了，敢情是知道我是个快死的人了，所以顺便释放一下你那颗泛滥的爱心，好让一个可怜的人，在死前体会一下被欺骗的爱情，是这样吧？伟大的朴老师。”
有仟浑身颤了一下，把住他的双肩：“俊秀，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我为什么不可以！”俊秀用力推开他，激动地站起身来，“只有你可以像耍猴一样耍着我玩！我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陪你继续玩下去吗！”
有仟不断摇头，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都通通哽在了喉咙里。这样子的突发情况，他的脑子里除了懵成一团，根本都是已经完全的空白了。
“你把我金俊秀当成什么！需要别人来施舍的可怜虫？还是企图用自己的病来博得爱的可怜虫？还是你朴有仟随意把玩在掌心的可怜虫！可是我纵是得了血癌，还不屑于要利用这种卑鄙肮脏的手段让你来喜欢我！”
每句话都在刺穿着心肺，朴有仟被步步逼退到了墙角。不要这么说，俊秀，不要这么说……
“呵呵，还好今天你和在中哥一起出去了，还好是允浩哥不明真相说漏了嘴，否则，我还要这样被蒙在鼓里多久，你这种烂伎俩，俗透了！呵呵，我怎么会没想到，其实你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所以你不肯要我，你怕我流血……怎么……怎么会没有想到……还真是……笨得可以。”
俊秀缓缓地吐了一口气，笑得很轻松：“好在现在真相大白了，你也不必再装下去，想走就走吧，不用把我当成负担的。”
有仟昏沌的大脑半天组织出些头绪，也许他的小人只是在和自己怄气，也许……并没有那么严重，上前拉过他的手：“不说了，我们……吃饭去。”
“吃什么饭！”瘦弱的手臂再次将他甩开，“你没听见我的话吗？游戏结束了，小爷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你擅长施展那种拿手的同情心，对牟亚蔚也是样，对我也是这样。是因为可笑的责任感才谈那根本没有的爱情，呵呵，我现在觉得……好恶心……滚吧朴有仟，我连一秒钟都不想再见到你！”
“闭嘴！”胸口如同被人狠狠击了一棍，带来一阵的钝痛，嘴唇止不住的颤动：“金俊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又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
“你的混帐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听不懂我就再重复一遍，我说我们结束了！我现在要你滚！！永远滚出我的视线！！把你那套伪善的嘴脸去留给别人，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有仟捏紧了自己的手掌，快要将它生生的捏断。他死都不会想到，自己这段投入得如此彻底的爱，居然会被说得这么不堪。
“为什么不信我……”
“滚……滚！！”俊秀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疯狂地摇着头，“我不想再看到你！不要再听你说一个字！你给我滚！！”
俊秀的眼泪留了下来，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当从允浩口里得知了真相后，心里向往源源不断涌出的竟是深深的惶恐与绝望，要他接受朴有仟喜欢自己是因为同情，就像一个傻瓜在被陷进谎言后还在笨笨地看别人猜着谜底，其实从头到尾，自己才是那个一直被别人看作笑话的人。
可是被这一切浸凉了的身体，居然还存在着可笑的期盼，他要留在这里，想要亲口听朴有仟大声地将他心底里的这个猜疑的恶魔给砸得粉碎，告诉他这都不是真的。
告诉他事情完全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样，朴有仟，快告诉我，大声的告诉我，你是真的爱着我的，不是因为那层卑微的怜悯。求你。
有仟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怒火毫无掩饰地印在漆黑色的目珠下，深深地看着俊秀的眼睛，像是要活生生地将他撕裂。
“你……不后悔？”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颤抖的双手终于松开了，是那种知道了自己竟从不被信任的颓然，是怕控制不住自己早已被怒意灼烧着的心，会在盛怒下不小心伤到面前的人。
用力地将俊秀推开，转身走出了卧室，也没能看到身后那双因为绝望而闭上了的眼睛。
他终究是……连解释都不屑了。
都被自己猜对了不是吗。那些柔情蜜意是假的，那些温暖的拥抱是假的，那些亲吻，那些充满爱意的抚摸与甜蜜，都是假的。
假的……大厅里传来重重的关门声，失重的心终于卸下了刚才强撑起的坚硬，俊秀将头抬得高高的，看着窗外的月亮大而明亮，不让决堤的眼泪断线似的划滑。
金俊秀，就这样，不要哭！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已经得到过他的爱了，就算是假的，也不该有遗憾。你爱过朴有仟，朴有仟也爱过你，你还要求什么？够了啊。
可是……心好疼……快要不能呼吸了……是不是心坏了……否则为什么连跳动都那么的无力。
朴有仟……你现在一定很轻松吧，可是我们终究连这可怜的几个月……都没有撑过……

·40·
蒸腾的水汽浮满整个浴室，空气中湿湿的，伴着沐浴液的清新香味，让人身心都同时放松了下来。
有仟趴在浴池边缘，细细的擦洗俊秀的身子，他刚才不知道有没有受凉，在窗口下坐了那么久，身体上下都冻得像冰一样，腿僵硬得几乎站不住，还差一点就要晕倒在地。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泡个澡才能驱走他体内的凉气，否则感冒的话，用药方面又会很麻烦。
俊秀闭上眼睛舒服地仰躺在池子里，脸被覆身的热水泡得红红的，在那些白色泡沫的映衬下，显得犹为水嫩透明。晶莹的水珠挂在他的脸上，唇上，还有……朴有仟深吸了一口气，将他轻轻扶起来，擦拭他光滑无暇的后背。
“还疼不疼了？脸上。”
俊秀摇头：“你没真打我，我知道。你呢？还疼不疼了？”
刚才看他侧脸都肿了一圈，天底下哪有这么笨的人，打脸只往一边打。俊秀的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歉意地圈住了有仟的手臂。
“秀……去接受治疗吧，这样病才会快些好。”
被搁在肩膀上的脑袋，漂亮的眸珠缓缓地睁开，嘴唇动了一下，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病好起来了，我们才可以永远在一起啊。”
眼睛再度合上，伴随着长长的叹气声：“不行啊……周叔叔说了，化疗能杀死体内的白细胞，但也同样会让人虚弱，抵抗力下降。我讨厌那种无力的感觉。”
“为什么非要往坏的地方想呢，说不定化疗很成功，你就马上会康复的。”
“你可别拿这套唬小孩的说辞来骗我了，没几个得这种病的人还能活着创造奇迹，我只想安安心心地过完这六个月，噢不对，也许现在只有五个月了。”
“秀。”有仟搬正他的身子面对自己。
俊秀朝他露出淡淡的微笑：“朴有仟，我是不是很没用。我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可我不想冒险，就算提前一分钟离开你，我都不想。我也上网，我也查过资料，有的血癌病人，原本能活一年的，接受化疗后，却三个月后就走了。我以前什么都不怕的，甚至希望可以早点过完这辈子，然后下世再投个胎好好活一次。可我现在有你，所以我会害怕，我怕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我却要急匆匆地离开。我还没有爱够你，我不要这样。”
有仟哽咽着声音：“所以你已经做好了准备，六个月后……就走，是不是？”
俊秀起身，湿漉漉的手臂环住了有仟的脖子，轻轻的磨蹭：“六个月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生中能被一个人这么全身心的爱一次，真的已经够了啊……
朴有仟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止住了要落下的泪水：“那我该怎么办？你走了，连我都不要了么？”
“不要了啊……”俊秀长长的叹了口气，嘴角的笑容撑得很勉强，“到时就算你找十个八个美女天天陪着你，我都看不到了。朴有仟，你很开心吧，你可以随便找个人，她都会好好爱你的。我相信的，你那该死的魅力那么大。”
有仟张嘴想反驳，手尖触着却发现此时的水温已经凉了不少，他顾不上了说话，小心翼翼的将俊秀扶了起来，拿起身边的浴巾将他裹住，横抱起走进卧室，轻放到了床上，早已经展开的厚被温柔的覆上他单薄的身子，枕头上早已经铺上了吸水的软巾，垫起他的脑袋轻轻的揉擦，这样俊秀才不会因为湿着头发睡着而犯了头疼。
俊秀撑起身体靠到了床头，抢过了有仟手里的毛巾，自己擦了起来：“我还没到这个地步，你可别把我当个重病人员，弄得跟拍电视剧似的，怪别扭。”
有仟看着他，上床坐到了俊秀的身后，让他软软地靠着自己，然后重新拿回那条毛巾，把住他的小脑袋重复刚才的动作。此时的他，除了干这些，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俊秀的性格他太了解，一旦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任谁劝都没用了。可是心底里那丝残存的期望，还是让他不甘心的开了口。
“秀，去治病吧。在中医术这么好……”
“有仟。”俊秀闷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将头抬高，看着他的眼睛，“你还不明白吗？我金俊秀不怕死！我现在弄得跟个娘们儿似的扭捏，只是我……我是怕我死了以后，没人能像我这么爱你，我看不到你以后是不是幸福，是不是身边会有别人，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或许我死后，投了胎后，也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爱我的人，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只剩这么点了，我不想浪费它。如果说化疗会缩短我的寿命，那……和我现在就离开你，有什么区别？”
有仟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他的意思是……
“你不想让我现在就离开你吧，如果你还要我去接受治疗，那我就会走的。而且我保证，你不会找得到我。”
偏激的想法，与那颗固执却强烈的心，摧毁了朴有仟仅有的意志，他不再开口，而是更紧的抱住了俊秀，轻轻的吻着他发间的淡雅香气。
“我听你的。”
如果俊秀是想用剩下的这些时间来爱与被爱，自己是没有办法，也没有权利去阻止的。爱得那么深，没了自我与世俗可以阻挡的一切，还怕什么。
这样也好……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秀。”
困意袭来，俊秀闭上了眼睛，真的好久没有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了，如今心里的结全都被解开，再也没有藏着掖着，只觉得现在从全身到四肢都在叫嚣着倦意。
陷入黑暗中，也没有听到那最后的一句话。

·47·
在中绞干了手中的湿毛巾，将允浩递来散着滚热体温的那块直接扔到冰水里，再将手里的小心敷到了有仟的额头上。
“俊秀……俊秀……俊秀……”朴有仟已经昏睡了一整天，睡得很不稳，只要稍有动作挠了浅浅的睡意，口中便会喃喃俊秀的名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允浩急得有些上火。
在中将食指抵在唇上作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瞪了允浩一眼：“轻点。”
允浩只得压低了声音，却也是急躁的语气：“怎么弄成这样？他没事去辞什么职的？你进去后就只看到有仟了？”
“嗯。”在中小心地将被子盖到朴有仟身上，“当中俊秀跑去找过他，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们俩出来，我心里不放心就找了进去，没想到……”
在中想起昨天那一幕仍心有余悸，当他焦虑不安地在那儿等了近两个小时都不见人影时，看到从学校里开出的那个黑色加长车，不知怎么的，直觉就有些不妙。跑进教学楼里就听到楼上嘈杂的人声，一口气跑上三楼，只见校长室里被簇拥着抬出了一个人，看清楚他的样子，自己当时差点惊得被过气去。
是朴有仟，垂着双手，满脸的鲜血。
“我冲上前去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和脉搏，好在没大碍，头上的口子伤得很深，医院只是帮缝了针，说是没有住院的必要。但也是会被感染发烧的，我把他接回来后，他就睡到现在。我看他这阵子心力透支得太厉害，大概是累的，睡几天也好。”
“俊秀呢？”
“不知道，我找不到他，估计是被那辆大车给带走的，我就说，大白天的，为什么车里的幕布全被拉上了。”
在中虽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却也将它猜透了八九分：“应该是被他的家人给带走的吧。”
“那……”允浩还想问，就被门外的门铃声给打断了。
“俊秀！”有仟在梦里被惊醒，大叫一声坐了起来，头痛……像裂开一样的痛。让他忍不住的呻吟出声，可是人还昏沉着，就急切着就要跨步下床。
“躺着躺着！”在中压住了他，叫允浩去开门。
门外站着丁铛，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请问，朴老师在吗？”
允浩将她让进了屋，领她进了卧室。
“朴老师！”丁铛看到朴有仟的伤势，倒吸了一口气，“朴老师，你没事吧？”
有仟的头一阵阵的犯晕，再度倒在了床上，嗓子被像火烧一样，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抓住丁铛的手：“俊……秀呢？”
“俊秀不在你这里吗？我今天到学校就听同学们在说昨天发生的事，我……”
有仟打断了他的话：“俊秀呢？”
“我不知道啊，我以为他会和你在一起。”
有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许久，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将自己的身子又撑了起来：“我去找他。”
“你去哪里找他！”在中又将他压回床上，怕他一个情绪激动又挣裂了伤口，“你知道他在哪儿？上哪儿找？”
“我知道在哪儿。”丁铛眼前一亮，紧紧握住手仟的手，“一定在他爸那里，我知道，我现在就去。”
可是朴有仟等不了，他连一秒钟的时候都等不了。
“我和你一起去。唔……”头上被撕裂的痛感向他袭来，他恨自己，就这么无助地倒在了床上。
该死！他要去找俊秀……
“朴有仟你！”在中眼看着又要暴发，但是瞧着眼前那张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与灰白的双唇，硬是生生地控制住了，“你现在这样，怎么去。你还没有这女孩利索，让她一个人去，是节省时间。否则就算把俊秀带出来了，你再不争气地晕到，她是先顾着你，还是顾着俊秀？还是最后三个人都被活抓了？”
“朴老师你放心吧，我一定把俊秀给你安全地带回来！”丁铛欲挣脱有仟紧紧钳制住自己的手。
有仟喘着粗气，身子还在不断的挣扎，他现在听不进任何的话，他要去找俊秀。
俊秀……不要怕……我来了……
使出全身的力气将身体挪到了床边，却在失去重心跌到床下时，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有仟！”在中大叫，将他抱在了怀里，“伤口又裂了！这该死的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允浩，拿药箱来。”
允浩急忙冲进了客厅，翻箱倒柜的找寻药箱。
“在沙发上，我的包里！”卧室里在中的声音急得快要冒火。
忙乱中，在中抬起头看到了一旁已经被吓傻了的丁铛，一瞬间的视线相对，却已将彼此心里的千言万语说得清透。
“俊秀拜托你了。”
“嗯！”丁铛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转身跑出了房间。

·53·
给俊秀注射了止痛针，他才渐渐的安定了下来，打下了点滴后身子费力地侧到一边不理朴有仟，但眉头仍是深深皱着，嘴唇干干的。
有仟几次想上前搭话，都被遭到了无视，倒了杯水想喂小人，又被他一个眼神给瞪得一动都不敢动。
放下水杯，他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在中将有仟拉到了病房外，脸色很凝重。
有仟焦急地问：“怎么样？俊秀刚才怎么会……”
在中叹了口气：“伤到肝了。”
有仟惊讶地看着他，什么叫伤到肝了……
在中知道他不明白，便解释给他听：“我早该料到的，西药的性子本来就烈，何况俊秀的胃功能一直不太好，他一开始不肯去医院，要靠药物控制，我都是帮他加的大剂量，伤肝是肯定的，他现在这样，怕是今天开始不能再用药了。”在中缓了缓语气，“没想到病情会恶化得这样快，我几乎还没有准备，目前物理治疗不行，只能改化学治疗。”
化学治疗……化疗……有仟只感觉胸腔里的氧气都被抽空了。
朴有仟有过心理准备，俊秀进医院的时间太晚，所以病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治好，他知道他已经不该抱太多的希望，毕竟当初早就有了思想准备俊秀会离开。可是既然俊秀已经肯接受治疗，明明眼前已经看到了希望，却为什么……好像在大学时期本来被校长通知自己可以出国进修，在他兴奋得准备了好几天的行馕后，却被告之，他的名额被一个高干子弟代替了。如果最终等到的是绝望，那当初又何苦去盼的希望。
只是这一次的不一样，这一次，却是俊秀的生命……
“本来想用西药和DNR点滴控制住他体内的白细胞扩散，但效果比我想像的差太多。昨天验血的结果刚出来，白细胞扩散得很快，已经到了内脏。如果俊秀从发现病情就开始接受治疗，情况还会比现在好一点，但是太晚，而且药伤了他的肝，停止用药只是用点滴的话又根本起不到作用。你早上怎么他了？难道你不知道他现在不能动情绪，怒伤肝，气淤在那里，动得厉害了就会痛得他死去活来。”在中脸上露出少有的烦燥，抓了抓头发又问了一遍，“你早上究竟怎么他了？”
有仟的心像被一辆压石车给来回的辗，对于早上的事后悔得想要去撞墙，思绪紊乱着把它又都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
“你说你。”在中听完他的话，气得一指头戳到他脑门上，“都多大年纪了还和小屁孩争干醋吃。俊秀对你什么心你还不清楚么，从头到尾就认定你一个，人家要来电十几年前就来电了。”
没错，这话俊秀也说过，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来，但他却像是被鬼迷了心。
在中双手抱在胸前，略有所思：“不过那小丫头片子应该是对俊秀有意思，我都撞到过好几次，她看俊秀的眼神，是不一般。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向来自信心满满的朴大帅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怨妇兮兮的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呵呵，刚才我还以为见了鬼。”
在中干笑两声，换来朴有仟充满敌意的眼神一枚。
于是自觉地收起表情：“不要再惹他生气了，我要是你，哄着开心都来不及，早上他疼成这样都不愿意拉你的手，这件事你自己去解决吧。”
解决，怎么解决。
有仟烦闷：“他都不愿搭理我。”
在中沉思：“哄嘛……他最近最希望得到什么你就给他什么，依我经验这招肯定管用。”
“真的？”
“废话，郑允浩这么龟毛的人我都搞得定。见招拆招，你想想俊秀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朴有仟脸刷的绿了，小人现在最想要的……应该……也许……是……
不行不行，有仟自顾自的摇头，他的身体弱得就像一件碎玉，稍碰一下都好像会裂掉。
心明眼亮如在中，光看朴有仟忽红忽绿的脸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上次俊秀曾悄悄的问过自己关于男男间的‘床事’，如此看来，他应该还没和朴有仟到那一步的关系，至于朴有仟现在在挣扎什么，他心里也是完全知道的。
在中想了一会儿，支起下巴，悠悠地说道：“光进攻，不一定只能是后方包抄，前攻……也是可以的……”
见朴有仟一脸迷茫地看向自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等下来我办公室，我有东西给你。”
朴有仟彻底的五体投地，难道这金在中……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俊秀那一头在病房里快要等到憋气，朴有仟居然还不进来，在中哥难道还骂他个没完了？
把头伸出被子外，嘟起了嘴……他虽然很生气，但……好像又不是那么生气……毕竟朴有仟会吃醋，还是因为心里有自己，他都知道。
在中哥，俊秀心里想，你不要骂了他吧，其实也没那么严重的……
“你还在生你哥哥的气吗？”
隔壁床的小尹终于看不下去他这样纠结的样子，吞下昌珉递来的药丸，对着俊秀说。
“他照顾你都忘了时间，你晚上睡不踏实，他就一直拍你，只趁你睡着的一小会儿打个盹儿，你总是要换药的，可是你换了药后就会睡，他却不能。”
俊秀咬自己的嘴唇：“他不是我哥哥。”
小尹的表情有点兴奋，像是早就料到：“我就晓得是这样，他是你喜欢的人吧？我们上次进来他还自我介绍说是你的哥哥，我才不信呢，有哪个哥哥会亲自己弟弟的，而且还这样不分昼夜的照顾。昌珉傻，我可不傻呢，嘻嘻。”
小尹说她每天都会被推去化疗室，原本稀疏的头发现在已经落得差不多了，昌珉帮她买了一顶好看的帽子带，她只是脸色苍白，但还是有一张清丽的圆圆脸蛋，和一双忽闪忽闪，能说话的大眼睛。
俊秀和她聊过几句，却很喜欢和她说话。小尹很乐观，虽然昌珉说过，她的生命持续不了一个月。可她还是每天都面带笑容，安抚昌珉那颗悲伤却坚定的心。
昌珉轻抚她的脸：“别多说话了，睡会儿吧。”
小尹看着俊秀：“喜欢的人，就不要怄气，浪费时间，我现在可后悔以前跟昌珉吵架了，如果想想，有那点时间，我们不如一起看星星来得好。能相爱不容易，能守住这份爱更是不容易。”
昌珉看向她的眼神里尽是数不尽的柔情。
护士走进房间，告诉小尹化疗时间到了，昌珉帮她裹上了厚厚的毯子，小心翼翼地抱到手推车上，蹲下身看着她。
“等一下如果恶心难受了，一定不能瞒我。”
小尹点了点头，昌珉把住她的脑袋把吻落在她的额头上，推她走了出去。
小尹回头：“俊秀，你要记住我的话。”
俊秀愣愣地望着两个人走远的方向，原来世界上真有这样的爱情，不止他和朴有仟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仟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俊秀才回过了神，心里的气其实已经全消了，可是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在作崇，俊秀鼓起腮帮，转过身背对他。

·57·
第一次化疗后带给俊秀的后遗症和在中预期的一模一样。除了在被抱出化疗室时是昏睡着的，一直等到了下午俊秀才醒过来，而且刚醒就开始唤着头疼。
有仟手忙脚乱地帮着按摩，但不管按到哪里都好像不是那个位置，不是一个点一个点的定向，而且是整个脑袋都像被包裹住的那种疼。
小人把眉头皱得死死，两只手按在胸前，仿佛只有这样用力压住，胸腔里的那股乱窜的气流才不会喷薄而出。
“很辛苦吗？”有仟改揉他的胸口。
连发音都是困难的，俊秀胡乱地点了一下头，整个身体都好似在地震般地翻天覆地。可是他知道如果不说话，有仟一定会担心自己。不能让他担心啊……
“不是刺痛，闷闷的。”
俊秀说完这句话脸色刷的变得惨白，猛地翻身趴到床边呕吐起来。
“秀！”有仟吓得赶紧拍他的后背，全然顾不得自己的身上被吐满了污秽物，在中说化疗前不能空腹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如果到了这个时候想吐却吐不出来，人就会加倍地受折磨。
“我没事……”俊秀费力地推开有仟，把他挡到一臂之外，“别过来，脏。”
有仟的脑子早已经急糊成了一锅粥，卷起袖口拖到掌心去擦他唇边的渍迹。
胃好像都被吐空了，脸上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俊秀还是不住地干呕。
“脏……你……别过来，唔……”
一丝鲜红顺着嘴角滴到了纯白的床单上，有仟只觉得思绪在这一瞬间被轰的一声炸成了碎片，所有的理智都被炸飞到了天上。像是一根针管直接挑到了自己的动脉里，抽光了所有的血液，浑身透心的寒。
“秀……”
刚才一直在身边呆呆的有焕像是猛然间的清醒，飞快地向门外跑去。
才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在中就和两个护士一起冲了进来，俊秀已经吐得没了力气，被有仟架回到了床上，静静地闭着眼睛轻喘。只有地上还狼藉一片的呕吐物和床单上的血迹告诉他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在中上前轻唤他：“俊秀。”
俊秀睁开眼睛，抿着嘴像是要努力地给身边的人一个微笑。
“现在感觉怎么样？”
俊秀咽了一下喉结，发现嗓子口酸酸的疼，想说话却只是不断地咳嗽。
在中拍拍他：“辛苦的话就先不要说话了，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觉得对就点头，觉得不对就眨两下眼睛，行不行？”
俊秀轻点了一下头。
“觉得现在还泛恶心吗？”
小眼睛无力地眨了一下。
“眨一下，是不是代表只有一点点的恶心，比起刚才好多了？”在中顺着自己的意思猜测。
俊秀点头。
在中松了一口气：“那如果现在要喝粥的话，能不能喝得下？”
俊秀想了想，眨了两下眼睛。
“喝不下？”在中沉思了一会儿，去压他的肝和脾，“这里疼不疼？”
“嘶……”俊秀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小脸团成了一团。
在中赶忙放下手里的份量，对着背后的护士嘱咐了几句，一会儿一瓶点滴挂上了架子。
“这是什么？”一旁的朴有仟早就坐不住。
在中拉他：“我们外面说话。”
“不要。”俊秀很费力才发出了声音，“在我面前说。”
在中回头轻声安慰道：“没大事的，我只是和有仟聊聊。”
“在我面前聊。”固执地样子，不容任何人的反驳。
在中望了朴有仟一眼，得到有仟应允的眼神后支走了身边的护士，护士在临走前将病房全都收拾了干净。
“总的来说没什么，第一次化疗，反应强烈是肯定的，说实话，有反应说明治疗有了效果才这样，怕就怕化疗完后不痛不痒的，这才伤脑筋，人体内的白细胞在被杀死的同时还在作着抗争，所以在体内冲撞下才会产生恶心反胃的感觉，这都是可以靠人自身的意志来排除的，所以我们都不用太担心。从乐观的方面来看，这关键的第一步，走得很成功。”
“可是！”有仟大声地问，又一下子又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靠近在中，“他刚才吐血了。”
“并不是吐血，我帮他检查过，只是内脏很弱，吐的时候伤了胃黏膜带出来的，真正吐的话情况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了。”
俊秀一直躺在床上安静的听，心情从一开始的无措与恐惧到渐渐的安下心来。刚才自己也被吓坏了，甚至有一刹那觉得，身体好像都开始飘起来，要不是有仟一直紧紧地抱着自己，他觉得自己一定会飞上天去。所以他只能一直抓着朴有仟的手，这样才不会像空气一样的消失不见。
“不过话说回来。”在中犹豫了一下，不再面对有仟，而是走到了俊秀床边坐了下来，俊秀的嘴角还有一些残留的血印子，在中拿起身边的湿毛巾帮他轻轻的擦，“你的肝还是不太健康，刚才按你的时候仍旧很疼，所以在治疗阶段里，一定要好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大忧大怒，保持好的心态，才能让治疗更有效果，康复得更快，知道吗？”
俊秀仔细地听，把在中的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向着在中点头。
在中笑着摸他的头发“睡吧，因为你现在吃不下东西，所以我帮你挂了葡萄糖，这样身体才不会因为营养不良而更加的虚弱。等睡醒了，再让有仟抱你出去晒晒太阳，晒太阳可以帮助增加体内流失的钙质，要好好的睡，只有你睡安稳了，有仟才能休息得下，如果醒了有仟还在睡觉，你就按床头的铃叫我，我会马上过来的，嗯？”
俊秀将目光移到了有仟身上，然后回过了头。
“在中哥，我想亲亲你。”
在中诧异了一下，随即笑出声：“为什么？”
“我一直……想要一个你这样的哥哥……”
有仟背过身去抹去偷偷下滑的泪水。
“那这样的话……亲哥哥是要亲哪里的？”
俊秀抬手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在中脸上的笑容更加耀目，俯身将左脸贴近了俊秀白白的嘴唇上方。俊秀嘟起嘴亲了一下。
在中抬起头：“那如果哥哥要亲弟弟，是要亲在哪里？”
俊秀焕散无神的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在中会对他说这话。
在中用两只手撂开他额前的头发，轻轻的吻了一下光洁小巧的额头。
“从今天开始，金俊秀就是金在中的弟弟，仪式结束，呵呵。”
从儿时经历过的亲人间的冷漠与仇视，不被得到信任的辱谟谩骂，在此时却像冰山遇水般，渐渐化开，与心间暖漾开来的溪水，融为一体，慗个世界仿佛都充满了阳光。
“我不再是一个人了，是吗？”眼眶里晶莹的水珠闪闪发亮，晃动着，像是随时会倾泻下来。
在中将有仟与有焕招到了身边，将四个人的手紧紧的交握在了一起。
“从来都不是。”

爸爸……在常人看来如此平淡温情的两个字眼，俊秀听来，却是像根扎进心里的毒针，除了带来彻骨的痛，什么都感觉不到。
“不管你得的是什么病，爸爸一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配最高的条件，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
为什么心口好疼……为什么会感觉心在软化……他是恨他的！难道就因为这几句看似内疚的话语就把这十几年来的仇恨拆分得烟消云散？可是……真的可以从头开始吗？那个印象里只会对着自己谩骂与辱殁的人，要重新开始，谈何容易……
父爱……
金俊秀，你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埋在温暖结实的胸膛里一直哭，身体始终被有仟牢牢的环抱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止住了眼泪。
抱着那一线希望：“那我和有仟，还是可以在一起吗？你的自尊心，连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都不在乎了？”
男人的表情变得僵硬，嘴角牵扯动的肌肉，在召示他的极力隐忍。
“……除了这件事……其他的……”
刚才心里才燃起的星星火苗被扑灭了，一落千丈，甚至比之前的，更冷。
俊秀嘲笑自己，心头那一瞬间竟会产生如此天真的想法，想他会接纳自己，接纳有仟，接纳他们两人间的感情，原来只是自己想要编织出的童话，可惜，童话场景还未搭建成，就四分五裂，轰然倒塌了。
美丽的眼神里从未有过的清洌：“你果然更爱你自己。”
男人愣了一愣。
“什么补偿，什么从头开始，都是假的。你只是心里内疚，你只是觉得对待一只狗太过分了，想分他点骨头可怜他。你不会在乎它，你只在乎你的名誉，金钱和地位，是怕金氏在外会招人非议的声誉，是你生意场上面临非议后将会带来的损失！老头，你的人生，不容任何人‘亵渎’，你希望所有人都按着你的指定的轨迹来走，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可你有没有丝毫的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天真到以为可以控制住我，别忘了，小爷我是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话语字字如利箭，穿透了谎言外的那一层虚伪外壳，金正毅失了力气往后退了一步勉强站住，已经没了原先想要保持的风度。
“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否则我会带走你，不要忘了，我不缺手段。”
“哈哈。”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俊秀只感觉有仟抱着自己的手猛地收紧了许多。
在怕吗？笨蛋有仟，我这次，是不会再离开的啊。
“手段你从来都不会缺，但你若还想抓我一次的话，那你就试试。我这次，绝不会……只是割自己的腕那么简单。”俊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亮的眸子忽地射出一股让人打颤的凉气，“我会杀了你，一刀刀的割了你，你分开我们多久，我就割你多少刀，你要清清楚楚地数好，然后亲眼看着自己被活生生地割成一具骷髅，死后连地狱都下不了！”
怀里人的呼吸已是越发的急促，半垂着眼睛痛苦地将眉心挤到了一起，有仟不让他再说话，横抱起他轻轻放到床上。
“不要再说话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温柔的声音轻轻呢喃，安抚着小人激动的情绪渐渐走向平和。
转身面对金正毅，表情沉静。
“金先生，对于和俊秀之间的感情，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表态的立场。”就算是那次在学校发生的事，也只是任由他对自己粗鲁地动手，拳脚相向，“不可否认，我有罪恶感。一直觉得，如果不是我，俊秀应该不会走入这场在世人看来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恋情里。”
他们互相爱着，却始终会遭到周围异样眼光的排斥，他可以视若无睹，眼里只放下俊秀一个。可是事到如今，自己倘若再保持沉默，还如何再做俊秀头上的那一片天。
“我喜欢俊秀，是认真的，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游戏，也不会因为外人的干涉而止步，他不会，我更不会。我很想对你表示尊敬，也想得到你的帮助，但那是要在我们彼此尊重的前提条件下，俊秀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请你离开这里，不要再打扰到我们，否则……”
有仟说到这里停下，已经不用再将话说得更绝然，金正毅不是一个笨人。
在中走到了有仟身前，挡在他与金正毅之间：“这里不欢迎你，请离开。”
“你没有资格，你只是个医生，想赶病人的家属走？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卷铺盖走人。”
这种幼稚的威胁手段只换来在中不屑的轻笑，这个金正毅，用到的伎俩真的幼稚到了可笑的地步。
刚想开口，一旁的昌珉却接过了话。
“就算医生不行，但同样做为病人的家属，我可以要求你马上离开这里，不然我按响床头的摁铃，招来的不止是护士，还有医院的警卫。”
时局对自己十分不利，金正毅终于是意识到了，一屋子的人联合起来对付自己的话，他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的。
他强迫自己收敛了暴燥的样子，看着朴有仟。
“我们可不可以到外面谈谈。”
“不可以。”俊秀虚弱地闭着眼睛说。
金正毅的目光还是停在朴有仟身上：“如果坚定，只是谈个话也怕么？”
有仟定定地看着他，转身坐到俊秀身边，亲吻他微颤的唇：“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有仟……”
“信不信我？”
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仿佛是颗定心丸，药效扩散到心底深处，安定而恬谥。
像被下了魔咒般的点头，他信朴有仟，不管在什么时候。

·61·
在中去外面查了一圈房后，又帮小尹做了下检查，然后就一直在病房里陪着俊秀，两人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但是俊秀此刻心里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在中完全知道。
都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除非朴有仟的立场已经动摇，否则那场谈话都应该是一两分钟内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俊秀在等朴有仟回来，这是心里最低的期望，他怕朴有仟就这么走了，不吭一声地走了，然后金正毅就会再次出现，告诉他，朴有仟离开了，再不回来。而自己，必须跟他回去，或者是转到更高级别的病房。
朴有仟，如果真是这样，我还真不能拿你怎么办。
“他们会聊什么？在中哥。”
俊秀轻轻的说，唤在中回神。
在中犹豫地把嘴张了又合上，他不敢把心里的想法就这样直接的告诉俊秀。
金正毅要说的，用膝盖想都能想到，假使朴有仟守不住口让他知道了俊秀的病情……
“也许他会说……如果你俩分开了，他才会把骨髓捐你。”
和自己猜测的一模一样，俊秀感觉有些无力，连在中哥都能这么预料到的话，那这件事还真就得发生个八九不离十了。
“他能做出来的。”俊秀凄然一笑，“用我的生命作威胁，他知道朴有仟的弱点在哪里。”
“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要放手让他去？”
俊秀抿了抿嘴：“放不放都没差别的，真到了这一步，那老头要再找他谈话，有的是机会。”
“也许事情不如我们想得那样坏。”
“没错，也许他至少还应该回来再跟我告个别。”俊秀抬起头，眼神里看不见光彩，“在中哥，我现在没有力气，如果有仟呆会儿真的回来跟我说他要走，你就帮我揍他一拳，往脸上招呼，狠狠的。”
在中点头，侧身抱住了俊秀，带着一丝心酸，他很害怕，却在强忍。
门被吱呀的一声推开了，朴有仟慢慢走了进来。一切都好像是在播放着慢镜头，俊秀抬头，看有仟慢慢地关上门，慢慢地走到床前，慢慢地坐到自己身边，慢慢地磨咬自己的下唇，却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不许你说分开。”
开口的同时，眼里积蓄的泪水猛然滑落。
“对不起……俊秀。”有仟颤抖着声音，目光仍旧没有与他对视。
对不起代表什么？是要离开前因为内疚，还是在惭愧，因为自己立场的不够坚定。都被自己猜中了。
俊秀的眼泪不停往下掉：“你敢走，我就让在中哥狠狠地揍你，朴有仟……”
“你要我信你，你说过不再弄丢我的。”
有仟几乎是扑上前，用力箍住了瘦小的身体，肩骨硌到了自己下颌，生生的疼。
“对不起俊秀，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他说只要我们两个还在一起，就再不会过问你的病情，和你断了父子关系……可是……我没有办法……对不起俊秀……我……不能放开你……”
“有仟？”刚才心被刀剜似的疼消失了，不置信地睁着眼睛，眼泪越流越多，“你说什么？”
“我恨我的自私，俊秀。我想让你的病好起来，我知道只要他的骨髓，就可以救活你，可我……不能让你离开我……对不起……”
“所以……你拒绝他了？”
肩上的人无力地点动头：“就恨我吧，我不放你走。”
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看到有仟无助地低头流泪，俊秀狠狠拥抱，是劫后余生般的喜极而泣，泪水摩擦着两个人的脸颊，混到嘴里咸咸涩涩的，但是俊秀尝到了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如此真切。
在中在一旁终于轻松地笑了，刚才看朴有仟的态度还真以为……这家伙，说话居然大喘气。
轻轻转动手腕：“看来，这一拳是可以省了，留着回家蹂躏郑允浩去。”
两个人还是紧紧地抱在一起的，昌珉与在中一起默契地走出病房，带上了门。
“他们俩，其实都还像个孩子，呵呵。”
昌珉低头一笑。
“去我办公室，我们谈谈小尹的事。”
也许是心情大起大落了一番，俊秀难得的有了些胃口，喝了一碗粥后，居然又吃下了一小片的面包。这在以前，只能当个他饭前的开胃小点而已，但目前的状况，已经够朴有仟高兴上个半天了。
护士敲门后推了进来：“准备一下，马上要化疗了。”
俊秀身体明显的僵了一下，有仟看着他的眼睛。
“怕么？”
“疼……”小脸皱成一团，“特别是出来的时候，浑身都疼，没劲儿，还恶心。”
俊秀注意有仟的表情，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我是不是怀孕了？”
有仟脸部肌肉一个抽搐，愣了一下后随之哈哈大笑着把俊秀抱进怀里。
“嘿嘿。”俊秀跟着一起坏坏的笑，他不想让自己太过担心，有仟心里全都明白。
在中还是老样子在化疗室门口等着，和有仟一起给俊秀鼓了劲后，看他被护士慢慢地推了进去。
在中拍拍自己的肩膀：“这次还哭吗？”
“滚你的。”有仟用拳头砸他，给了他一个拥抱。

·63·
有仟看着在中递给自己的化验报告单，一脸的阴云密布，报告上的白细胞指标一个月来不断向上攀升，昨天帮俊秀做扫描时，被告之，细胞已是快要扩散到了骨髓里。
也许是因为小尹的死给他带来的打击太大，俊秀从那天开始就一直像是自欺欺人般的睡着，始终不愿意醒来。一个月的化疗过程结束，他的病情不但没有丝毫起色，身体反而一天比一天的虚弱，差到了极点。本来还能勉强吃下一些东西的，如今却只能靠打点滴来维持最基本的营养需求。
“ATRA与替尼泊甙都是一些烈性药，杀死白细胞的同时也摧毁了正常的身体机能。”在中轻声道。
朴有仟静静地站着，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像电影里被定格的画面一样。在中上前拍他的手臂，这些日子下来，他早已经瘦脱了形，原本修长健硕的身体，现在却是被这非常人能承受的疲累弄垮了挺拔的样子。
两人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对立而站，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过了许久，久到在中已经有些焦急，有仟才开了口。
“还有其他路可走吗？”
在中犹豫着没有回答。
“你不能再瞒我，在中。”
“没有了。”在中诚实的说，心里被绞成了一团，“如果你想俊秀的时间……再拖长一些，不如现在就停止治疗吧，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用抗生药了。”
有仟怔愣着：“如果停药……还能有多长时间？”
在中舌尖抵着下唇：“一个半月。”
“用呢？”
“扛不过一个星期。”
有仟脚下一软，跌坐到了椅子上。
“有仟！”在中一步跨上前稳住他的身体，“振作朴有仟，你现在不能倒下，知道吗！”
白细胞扩散到了骨髓里说明什么？说明到时就算俊秀找到了相匹配的血型移植都没了回天之术，说明俊秀是真的要走了，那一天天如同是沙漏般不断流失的生命，有一天，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激动的双手抓上在中的衣领猛裂摇晃：“金在中，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俊秀一定会活下来，你说……你说只要他乖乖接受治疗，没有你救不回的人。金在中！你他妈的学的什么医！说的什么治病救人！”
在中一动不动地任由面前的人对着自己撕扯拉拽，他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他不知道现在嘴里究竟是在说什么，朴有仟需要发泄他此时灭顶的悲伤，金在中都知道。
持续不断地拳打脚踢后，有仟终究是用光了全部的力气，在中的白大褂被嘶啦一声从肩头扯开了道口子，人握着手里的白色布料，顺着在中的身体缓缓滑坐到了地板上。
有仟将膝盖曲起来用手臂圈住，把头埋在里面放声大哭。
在中坐到他身边，搂着他一起哭。早在什么时候，俊秀就成了自己亲人一般的存在，自己看着他一步步的从当初鲜活的爱搞乱的小男生，到现在消瘦无神的样子。那个眼中闪着清澈的光芒，告诉他，一直想有一个他这样的哥哥的孩子，那个在肝疼得扭作一团，颤抖地将手伸向他，叫他在中哥的孩子，那个给了有仟太多力量，却在幸福就要降临到他自己身上，却再也无法抓住的孩子。
他每天都以医院为家，已经忘了睡觉的概念，忘了和郑允浩在一起温存的感觉，忘了什么叫作一日三餐，他只知道一定要救活这个倔强却执着着爱的孩子。他与朴有仟，一起承受了太多太多。
“对不起。”
有仟将头埋得更低，从来不哭的沈昌珉哭了，从来不哭的金在中哭了，连从来都是乐观开朗的有焕那天都躲在走廊里哭了，这个世界就快要被炸成废墟，再也拼不起来，好像什么都被毁灭了。
该怎么样才能让时间停止，怎么样才能让时间倒流，回到那段无忧无虑，一直和那个小魔头吵吵闹闹却幸福着的日子。
“我不能让他离开我，在中。”已经哭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有仟将头压到在中怀里。现在除了在中，他现在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推开紧闭着的房门，有焕已经躺在一边的沙发上睡着了，床上的小人，脸正对着窗外，有仟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听到他轻轻地说话声，停止脚步竖起了耳朵。
“说过的，他在你睡着的时候说过的。不是噢，不止说他爱你，还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这屋里除了他们三个，一个人都没有，俊秀对着那张空空的床……
有仟快步走到窗前，将窗帘整个拉开，俊秀不适应地闭上眼睛。
“俊秀，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俊秀迷糊地揉着眼睛，神智有点犯蒙。
“在和小尹啊。”
有仟骇然：“和谁？”
“小尹啊，她刚才……”俊秀说到一半愣住了，有仟也愣住了，然后俊秀哽咽了。
“小尹走了对不对？”虚弱的声音像是飘在天上，好像随时都会被阵风给吹散一样，“她刚才，她刚才对我说，她想昌珉了。”
有仟紧紧地将他抱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俊秀很平静，抬头看着有仟的眼睛：“在中哥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他说……你的情况越来越好，说你……”
“别骗我了。”俊秀轻声打断他善意的谎言，“我的身体我知道，呵呵，看，都已经出现幻觉了，情况不会好的。”
“俊秀。”
“有仟，我不想死在医院里，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有仟木然地看着俊秀苍白的嘴唇，轻吻上去。
看着有仟痛苦却又故作坚强隐忍的样子，俊秀心里已经全都明白了。这几天自己一直没有能进食，连睡觉都是恶梦连篇，睡不到两个小时就会醒来，可是总觉得困，一会儿又会睡过去。他的症状，已经是越来越像那时的小尹，就算有仟没有表露出这样的难色，自己也是能够知道的。况且他脸上那还未干的泪痕……定是刚才哭过了。
“带我走吧，我想回家。”

·65·
深夜，俊秀又睡了一觉，屋里的人都不见了。有仟见他醒，从外屋端出了早已准备好了的热水帮他擦洗身子，解开宽大的衣衫，露出里面瘦骨嶙峋的身体，薄薄的皮肤下，呼吸带动着微乎可见的心跳一起一伏。
有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呆呆地看着，好像想穿过这层皮肤，看到小人体内正在肆虐着的东西，然后全部拽出来，狠狠地将之四分五裂。
“有仟。”轻轻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一滴眼泪落到了米白色的被单上，晕成了一种更淡的色调，像下午那两个吸在俊秀胸前的心脏起搏器，随着在中挥着汗不断用力点压，器具下这副小小的身体，重重的弹起，再沉沉地落下。
冰凉得，看到身边的显示器上，红色的，蜿蜒的曲线变成了平直，转成白色，那种全世界都在眼前一瞬间崩塌了的感觉。
他恨这个颜色，好恨！
微凉的手掌不知何时抚上了自己的脸颊，拇指乖巧的为他抹去失控的泪水。
“有仟，有仟？有仟……有仟,有仟。”
俊秀在着急，在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有仟俯下身，狠狠地抱住了这副年轻却已经渐渐失去朝气了的身体。他想抓住，却发现自己可悲的无力。
“不要再吓我，俊秀，不允许了，我撑不住太多，我很胆小,不要再用这样的事吓我，秀，我会害怕。”
俊秀静静地任他拥着，抬手轻顺他压在肩窝上的头发，听到了有仟哽咽得失语，却硬忍到颤抖的声音。
“有仟，我见到小尹了。”
“不准胡说。”
“这次是真的，我在一扇门前见到她，那里除了一扇门，什么都没有。小尹不让我碰她，让我回头离开那儿，自己跨进去了。她说她不见昌珉，她要昌珉忘了她，她才可以走得了。”
话说得语无伦次，有仟看着俊秀的眼睛，想从他的目光里找出些可以证明他是在清醒状态下的证据。
俊秀笑得轻松：“你该信我的。”
“我信。”有仟说。
俊秀望着天花板：“告诉你个秘密，上一次你说我被急救过来时，我做过同样的梦，那时拦住我的，是妈妈，她和家里照片上的样子一模一样，长头发，黑黑的。她说不到最后一秒，她都不会让我跨进那扇门。”聚焦到有仟身上的目光有些失神：“这次是小尹，下一次……该谁来拦呢。”
下一次。
是不是自己该走在俊秀前面，在那扇门前拦住他。
“有仟。”
“嗯？”
“今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得了。”
有仟的身子僵直了一下便又重新缓过放松下来，将毛巾放到水里浸透后拧干，拭上俊秀的身体，轻轻说道：“下午你晕倒在陵园里，昌珉抱你到车前时你已经没有呼吸了，你爱闹，我知道，所以我一路上都在捏你的耳朵，告诉你，睡一会儿就好，晚饭前一定要醒过来，呵呵，你知道吗？在中像疯了一样，我们谁的话都听不见，救你的时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他从不哭的，从来不，可是那会儿眼泪就跟入夏的霉阵雨一样。很搞笑吧？他……哭了，然后一整个屋子的人都哭了……”
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随着记忆重新卷土而来。
俊秀无奈的再度探手抚上那个爱哭的人额头：“我逗你玩呢，那时。”
“我知道，所以我一点都不怕。”
是的，他一点都不怕，甚至诡异到完全没有心慌的感觉，只知道他会醒来，就算胸膛停止了起伏，也只是觉得他只是太累，歇够了，那颗属于自己所有生命感知的心脏，就会再次跳动起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小人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心底里猛然窜升的那一层恐惧，却几乎将他击倒。
那时才知道，自己害怕。像个无助地迷了路的孩子，坚强地在黑暗中找寻自己的亲人，并在街角相遇时宣泄出了所有脆弱的情感。
“我有些累了。”俊秀揉自己的眼睛，“对不起，我好像又想睡。”
有仟收了毛巾，拿来床头干干的那一条，将他身体全部拭干，把衣服又重新将他穿得严严实实，搂住一起钻到了被窝里。
“睡吧，明天见。”
明天……
俊秀合上了无神的眸子：“明天见,有仟。”

·73·
是的，不为难才怪，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任凭门外的人已经大呼惨叫，在中硬是还没有半点要放人的意思。
金希澈砸门：“金在中，你有完没完了，韩庚，你在里面死的啊，我的手都冻红了！”
“刚才算第一阶段。”在中冲着门外吼，“朴有仟，现在要你说出十个对俊秀的爱称，限时30秒！”
“哈哈。”俊秀大笑，坐在沙发上和荆雅握着手。
真有意思！
门外传来朴有仟的声音：“秀秀，秀，那个……小太阳，俊俊……”
在中打断：“等等等等，啥俊俊，从没听你叫过，这个不算！”
朴有仟急得满头的大汗：“平时就这么几个。啊啊啊，小魔头。还有……”
朴有仟用手肘捅一旁的朴有焕：“你倒是帮我想想啊。”
有焕的表情比窦娥还冤：“哥，这可是你们两口子的事啊！”
希澈双手插胸，慢悠悠地走到朴有仟旁边，往耳朵上凑，小声嘀咕。
朴有仟抽搐：“这样行不行啊？”
“当然行，韩庚这样的木头我都对付得了，金在中智商不比他高多少的，说吧。”
朴有仟清了清喉咙：“还有，亲爱的，甜心，小……小妖精，蜜糖。”
门里面的人听了浑身都在抖，还有比这更恶心人的吗，金在中抖落全身的鸡皮疙瘩强撑住不让自己呕吐。
俊秀在沙发上笑得花枝乱颤：“朴有仟，你从没这么叫过我！”
门外的人一瞬间全体颓废，全白费功夫了。
“没见过有笨成这样的！”希澈翻个白眼，“庚啊，人家脚都酸了，好累啊。”
“别想着叫韩庚帮忙，他现在屋里背誓词呢。”
希澈一脚跩向门：“金在中，别给脸不要脸。”
门缓缓的打开，牟亚薇微笑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允浩上前挡住门口准备趁机会涌进的人，金在中抱着肚子躲在他后面笑。
“亚薇。”有仟手里捧着花束，满脸的期待。
亚薇出现就好了，万事大吉了。
可是……
“有仟，准备红包了吗？”
“红包？有啊。”幸亏之前听韩庚提了一句，红包备着呢。
朴有仟呆傻，从西服口袋里如数拿出，希澈大叫着不要，亚薇却快速地全部接过了：“嗯，我的够数了。”
允浩在亚薇后面摊手：“还有我的。”
啊？
“刚刚……刚刚不是都给了。”
“那是一个人的，还我们的呢，我的，在中的。”
有仟捶头，金希澈的样子已经恨不得要吃了他：“你俩还真是登对，哪有红包一摞一摞给的，笨得连气都不会喘了是吧！”
有焕快要哭出来：“允浩哥，我腿都软了，你就放过我们吧。”
有焕善于找软肋，允浩一直是个心软的人，果然马上改口：“那，我的不要好了。那还有在中的。”
“俊秀。”有仟头冲着屋里喊，俊秀似乎也有些不忍心了，其实早就等急了，只是觉得朴有仟出丑的样子很有趣才憋到了现在，刚想站起来，被在中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想把俊秀带走，这么容易，还要我金在中把门做甚。”
“翻啊，快翻身上谁还有钱的，快点！”有仟已是满身的汗，屋外一行人纷纷开始往口袋里掏，好不容易凑够了数，又听在中不愠不火的来了一句。
“是要红包装的啊。”
红包？？现在去哪里找红包！！
“朴老师！”丁铛兴奋得叫，扯下自己胸口标志伴郎字样的红纸头，“用这个包，用这个包！”
在中阻止：“这个不算。”
俊秀那一头终于听不下去，咕哝一声颓然地倒在沙发上。
这样下去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还嫁不嫁得掉了，我还娶不娶了！在中哥……”
有仟面露脸色：“俊秀的身体……”
在中想了一想，终于让步，接过钱，把人群又往前放了一步，现在都进到了房间里，门被关上。
俊秀被荆雅拉着坐直，一天从早上乱到现在，终于可以看到有仟了。俊秀幸福地笑，看着门口的人和他一样的笑容。
在中道：“现在，唱首爱的歌曲，就算你通全关，开始吧。”
整个屋子安静了，唱歌是朴有仟的死穴，从小除了唱国歌，他几乎没有一首曲子是能够哼在调上的。这点金在中又怎么会不知道，以前他们几个上学时，只要碰上唱歌方面的事，朴有仟都是能避多远避多远的，偶尔来个一小段都能把聚会刚刚搞热的气氛给瞬间冻结起来。在场都的韩庚，希澈还有有焕和亚薇，都是自小都认识，又知道他五音不全的人。
不是想让他出丑，是想让所有在座的人都知道，他能用这样的方式表明爱俊秀的心。
有仟没有犹豫，只是定了一下神便开口。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俊秀的眼睛红了，如果不是这歌词这么耳熟，几乎听不出他在唱什么。
“我的情也深，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朴有仟那么认真地在唱，一字一句，都在努力地，用心去唱。没有周遭人的目光，没有以前开口前种种的不自信，不去记得自己曾笑话他唱歌像是念儿歌，那么地全心全意。
是为了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把自己最烂的一面展现出来，俊秀不自觉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朴有仟的面前，狠狠地扑进怀里。

·75·
韩庚说的话，俊秀依稀记得以前在电视剧情里看到过，无论贫穷，富有，健康，疾病，都会永远在一起。
俊秀看到有仟的嘴动了，耳朵怎么突然间什么都听不到了，但看到周围的人都捂住嘴笑了。
一定是我愿意。
俊秀一直在看有仟身后的亚薇，她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最爱朴有仟的人。
俊秀看到有仟也有那么一瞬间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后的丁铛身上，什么是爱？回想点点滴滴的往事，丁铛曾给予自己的一切，就是爱啊。
有这样两个彼此用心来爱着他和朴有仟的人，甘愿在今天这个时刻，选择默默站在他们身后祝福着彼此，只是祝福，够了。
俊秀觉得够了。
俊秀看到韩庚将头转向了自己，还是嘴在动，却听不到声音。
阳光顺着窗户大大地洒了进来，将整个屋子都填成了金黄色，看到每个人的身体都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包围着。
有点害怕，为什么四周都好像都被调成了静音模式，他想听韩庚说话，听到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韩庚的嘴停下，俊秀候着开口，等了三年的时间，等着说出口的三个字。
“我愿意。”
他说了没有？他说了的，但是……
“我愿意。”俊秀又说了一遍，可自己的声音去了哪里？
真的有点急了，朴有仟的脸被阳光照得看不清轮廓，他正慢慢地向他走近，手里的银戒闪闪发亮。
走快一点，朴有仟，走快一点。
鼻子里一股热流忽地往外涌，俊秀机械地照着脑子里下达的指令，将自己的手举到爱人的面前。
“俊秀。”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不要去理，戴上戒指，要快！
不要功亏一篑，踉跄着走向前，抓住朴有仟的手，握到被攥得温暖的圆形物体，俊秀抬头看到了朴有仟的笑容，就像第一次在学校门口看到的，一模一样。
可是来不及了，他困了，被拽松动了的戒指拨到地上，发出叮当的声响，随之轰然倒下的，是自己的身体。
有仟接住眼前瘫软下来的身子，看到怀里人紧闭着的双眼，神情淡然，屋里人乱作了一团，大叫着跑向前，有仟举起手阻止所有人的声音与动作，抬头，只是说。
“在中，把戒指递给我。”
滚到墙角的银戒静静躺着，在中疯了一样奔跑，捡回来，交在有仟手里，眼泪忍在看到有仟坚定眼神的那一刻。
“你们谁哭，俊秀都会不高兴的。”
荆雅坐倒在椅子，丁铛坚强地站在那里，亚薇抬头用力的眨动眼睛，允浩搂住了在中，这个时候，眼泪并不是表达自己情感的方式。
有仟低头，去抚俊秀苍白的唇，撑得这么久，是该累了啊。
“就这么放弃了？”有仟轻声问，“坏孩子，大家都还在啊，刚才还说要等仪式结束的，说话不算话，以后，我怎么信你。”
无力的手被托起，拿着戒指的手已经颤抖得不能自持：“戴上，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银戒被推进了俊秀的无名指，荆雅是第一个放声大哭的，她已经年老，没有太强劲的心去坚持平淡地看待这一场生离和死别。
“可没人帮我戴了，怎么办？”有仟问怀里没有声息的人，抬头看在中，满脸的笑容，“在中，怎么办？”
在中跪在两人面前，声音被掐在喉咙里，断断续续：“让我再看看，兴许还有办法。”
俊秀的身体还没触到，有仟像被惊动，抱着连连后退：“别动，别碰，还暖着。”
“你让我看一下，脉搏……如果还……”在中难受，说不下去，直接伸手去拉俊秀的手。
“别碰他！”
“你让我看一下。”
“滚！”
“朴有仟，俊秀也是我的弟弟，他叫我哥！你让我……”在中终于也哭出声音，“你让我……”
有仟执拗地将俊秀紧紧抱着，防备的样子，根本不容任何人靠近。
在中上前一寸，朴有仟便靠后一尺，在中急了，扑上前去抢俊秀的手搭脉，有仟大吼，护着怀里的人，脚踹向在中。在中痛着，但不顾，和有仟撕扯，众人像是梦醒，赶忙上前一起帮忙，可是有仟此时的力气大得出乎意料，意识混乱的时候，看到在中已经将俊秀的身体扯过去了半个，绝望的哀嚎，手摸到礼台上的铁蜡烛架，用力的挥向前。
“在中啊！”允浩惊叫，飞身去挡，但眼看时间根本不够阻止那一击。
手里的铁器飞了出去，砸到了玻璃窗上，一地的碎片，场面混乱，朴有仟的手被紧紧的抓住，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希澈看着有仟，一字一句：“你再这么闹下去，金俊秀，就真的……没命了。”

·79·
俊秀就这么走了，在场面极端混乱的那一个清晨，混乱到以至于朴有仟在以后的几天中根本记不清那天是不是发生过了什么。
当天眼看着希澈他们的车扬长而去，仿佛所身处的世界一切都空了，伤心没有了，激动没有了，连眼里看到的景象都已经只停在眼睛里，进不到脑子里去了，自己什么时候被在中他们架上楼的也不记得，只知道自己很快就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大家都担心地看着他，说他一睡就睡了三天。
怎么才睡了三天，应该是三年，醒过来的时候俊秀就该回来的啊。自己睡的地方还有俊秀身上的药味，消毒水，点滴，干净的被单，乱乱的，都是当天早上忙着帮他穿衣戴帽时弄乱的，一切都保持着俊秀走时的样子。
“在中。”朴有仟开口时嗓子干干的，“有吃的吗？”
“有，有，桌上有我刚熬好的粥。”在中急忙说，“你几天没吃东西，要吃些软的……”
朴有仟没等在中说完就起身往卧室外走去，走到厨房看到高压锅里亮着的黄灯，就转身从厨柜里拿出了碗和调羹，从锅里盛出了一碗，然后走到客厅的餐桌上坐下静静的喝了起来。
朴有仟不饿，只是觉得自己必须得吃一些，否则体力会跟不上，胃里已经三天没进过东西了，嘴里也没有味道，粥喝下去的时候还是有些不适应，但是配上在中自己亲手调的小咸菜，嘴里原本苦苦的味觉也鲜美了许多。朴有仟边吃边微微点头，甚至还晃动起了双腿。
喝完粥，洗了碗，朴有仟翻出件新T恤去浴室里冲了个澡，他把水温调得很高，烫烫水的冲在身上很舒服，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张大，好像整个身体的筋骨都被抻开了。
出浴室时门外在中、允浩、有焕齐齐站成一排看着自己。
“怎么了？”朴有仟歪着脑袋用毛巾擦头发上滴落下来的水，不解地问。
“哥啊，你没事吧？”有焕上前。
朴有仟将自己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我有什么事？咦，丁铛呢？”
“她去学校交毕业报告去了，哥，你……”有焕欲言又止，他身后每个人的脸上都似乎有难言之隐，好像想说又怕说出点什么似的。
“我？你们这都怎么了呀？呵呵。”朴有仟咧嘴一笑，差点把面前几个人吓得趔趄，“你们这都什么表情？怎么了，以为我疯了？”
众人频频点头，又互相看一眼，再纷纷摇头。
有焕一头扎到了有仟怀里呜咽，抱着他晃：“哥，你要哭就哭吧，你别这么吓我。”
要任何人相信朴有仟现在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那个相依为命的爱人这么无着无落的走了，先不说这一别就是三年，就是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号，分别时都是惊天动地的哭喊与哀嚎，要人怎么去接受只是一觉醒来的朴有仟会有这么平静的表现。
有仟像是终于明白过来，他将有焕从自己身上剥离开，微微笑道：“你们的担心都多余了，我要等俊秀回来不是吗，希澈说最长三年，但难保他不会提前治好俊秀把他送回来啊，我知道你们在乱想什么，但我可以很负责的说，我朴有仟现在绝对是个精神正常的人。也许说到心情，我也很奇怪，是真的没那么差，但脑子还不清醒，我不知道俊秀哪一天能回来，这种随机的可能性太大了，我要把自己弄得精神点，吃好睡好，每天洗澡，因为不知道哪一天敲门声一响，我开门迎来就是那只让我头疼的小家伙了。”
看众人脸上的神情还是疑虑，朴有仟哈哈一笑，上前将所有人都搂作一团，用力捶他们的胸：“你们心态都积极点好不好，我知道我前一阵子有些疯疯癫癫，把你们都搞得精神衰弱了，但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的过，你们大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天天都来陪我，之前都耽误了太多。允浩，你办公室的文件估计已经堆得山一样高了，在中呢，就回去把你手里的病人给一个个治健康了，还有有焕你小子，你也该回到正轨上，该念书的念书，想去工作的话现在就要去投简历面试了。当然啦，如果想过来吃个饭什么的，就自己把菜统统带齐了过来，我这儿可没时间帮你们买菜做饭的，好不好。”
听朴有仟这么头头是道的一说，众人才稍稍松下口气。
“那你呢？”在中问，“你这么天天一个人呆在家里，我们也不放心啊。”
“你们就尽管放心，之前有家私立学校一直邀我去当老师，我那时因为要照顾俊秀就一直搁着没去，呆会儿等吃午饭我就去联系一下，看看什么时候方便，就直接去上班了。对了允浩，要麻烦你开车送我一趟，我现在精神还不是太好，自己开怕注意力还不能集中。”
“没问题。”允浩点头。
“有仟。”在中上前拍有仟的肩膀：“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希望你有什么都不要瞒着我，不管你现在是不是硬撑着在这儿强颜欢笑，但等到如果你心里有话了，就一定要搬出来和我说，是不分时间地点的概念。我做手术时也可以来电话，我边开刀边用免提和你聊天，大晚上，凌晨几点都能来找我，我把郑允浩踹下床都要把床位给你空出来，我们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都能喝酒聊天，你能明白不？”
有仟点头：“嗯。”
看透自己都看不透彻的自己，触动连自己都无法触及到的内心深处，这个世界上除了金在中，不会再有人能懂他到这个地步。

·85·
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事情能比预想中的简单那么多，希澈虽然留下的信息模糊，但是他的手机号朴有仟是记在脑子里的，在温哥华街头的公用电话打给希澈，总不见得会再有追踪信号传到金正毅那边去。
朴有仟在机场服务台前换了一打硬币，然后打的坐到市中心后下车，他风尘仆仆，蓬头垢面地站在桥头红色的电话亭前，看着连路边坐着卖艺乞讨的老人都穿得不知道比自己体面多少倍。
混身从上到下打量，谁又能猜到自己身平第一次出国居然是跟国内在逛大街一般，连一件行李都没有的风范。
硬币投入电话中拨通希澈的号码，朴有仟发现其实自己内心很平静，他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的几天吃睡都要在电话亭里，连夜奋战的准备。希澈发完短信就关机的话，如果没有自己的回复，他一定会再开机联系，只要开机，就能找到他，就能看到俊秀。
朴有仟这样想着，自顾自地笑了。
可是万一俊秀……才刚挂上脸的笑容又消失了。
异国街头的清晨安静得出奇，朴有仟一个人霸占着电话亭胡思乱想，初升起的太阳撒着金光隔着玻璃落在他的身上，不是太暖，却很刺眼。
他像个神经错乱的病人一般闭上眼睛，脸上笑得抽抽搐搐。
时差让人精神紊乱，朴有仟任凭自己失神，却听到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Hello?”
“希澈。”朴有仟闭着眼睛道。
真的是在温哥华，真的按自己的想法找到了希澈。
这意想不到的顺利进展，像是一直消失不见的好运又重新回来了。
朴有仟握着手里的纸条站在一座白色的小房子前。
希澈给的地址司机好像并不太认识，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当地的小镇上，又从小镇的泥泞道路上兜兜转转开了近一个小时才找到了这里。
他刚才在车上睡着了，梦里俊秀和他一起睡着，俊秀的脑袋埋在他的怀里看不清脸，但是抱在怀里如此真实的身体触感让朴有仟在猝醒之后愣神了好久。
这间白色的小屋就是希澈住的地方，俊秀也在这里面。
三年的心之所系近在咫尺……
朴有仟迈不开步子，院子里的小狗没有栓，跑到栅栏前对着出现的陌生人一直叫唤，朴有仟听见动静抬头，看到韩庚和希澈已经站在大门口对着自己微笑。
“来了傻站着干嘛，当门神啊，还不快进来！”希澈冲他招手，韩庚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一个劲说路上辛苦了，生怕他找不到这里又没办法联系上。
朴有仟有些反应迟钝，连平时最基本的寒暄问好都忘了，直到被他们热情地拉进屋子里，才发现自己现在连指尖都是冰凉的。
希澈兴奋地拍他肩：“朴老师你果然聪明，知道用这里的电话联系我，你不知道我打电话说是关机的时候我有多着急，我还怕你们猜错了跑错地方！就你一个人来了？金在中没跟着吗？他不跟着也好，否则他那样儿我见了就烦。对了，你饭吃过没有？”
希澈正和自己说话呢！这样再傻愣着是不行的。
朴有仟直了直身子强打起精神：“他……噢，希澈，韩庚，好久不见。”
“啊？哈哈，在说什么呢朴有仟，什么好久不见？你怎么变傻了。”希澈笑道，没有准备太多废话，直切正题去拉朴有仟的手，“算了，走，带你看礼物去。我都没告诉俊秀你要来，就想着给他一个惊喜！”
朴有仟却躲开了希澈伸来的手，因为他突然间开始害怕了，是这几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恐惧感。
俊秀走的时候没有，和在中打架的时候没有，抱着俊秀衣服哭的时候没有，在中冲进自己卧室的时候没有，去机场的路上没有，飞机上没有，下飞机的时候没有，拨通电话时没有，拿笔记地址的时候没有，下出租车的时候没有……
但他现在开始害怕了。
希澈没有拉到朴有仟，有些不解地看他。
“俊秀他……”
“这不带你去了吗，走啊。”
有仟在想什么希澈知道，一样重要的东西在生活中消失了太久，在你以为已经失去他的时候，如果要突然间去正视他的回归，是一件极需要勇气去接受与面对的事情。
“怎么了？”
希澈想了想，突然间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开始有些难过，他曾经想像过无数次如果朴有仟到了这儿像发疯似的冲进来找俊秀的话，他和韩庚两个人到时该怎么拉住他。如果拉住了就先拖着摁到沙发上让他安静，如果摁不住了就留韩庚先缓住他，自己去卧室里想办法把俊秀以最缓和的方式给叫醒，要极力避免俊秀在突然间受到惊吓。
但是意料之外的，这个样子的朴有仟让他预料不及。
“你真傻了啊朴有仟！”
希澈的鼻子隐隐泛酸，这迟钝的反应力和踌躇脆弱的样子好像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家才会有的。
希澈轻轻和他说话：“你……你记得要轻一些，俊秀每天都要睡到中午才起来，他才刚结束治疗期，睡眠很浅，我们轻轻的，一定不要去吵醒他。”
看到朴有仟终于老实地点头，希澈再次试着去拉着朴有仟的手，这次他不再这么僵硬，听话地跟着走了。
房廊尽头的小卧室门框是淡淡的蓝色。
“这种薄荷色能使人心里愉悦，视觉效果也能起到舒缓镇定的作用。”希澈说。
推开门只不过用了几秒钟的时间，但是朴有仟却觉得心脏快要跳到不能负荷了。
白色的墙和白色的窗，薄荷色的窗帘，穿着薄荷色睡衣的俊秀躺在床上。
他的俊秀……

第50章和51章很无情的被不靠谱的度娘吞掉了……下面重新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