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梦者〕
西去的夕阳恋恋不舍的挂在天边，将不远处的片片云朵染得分外鲜艳。
云朵追随着太阳的踪迹，有一片很像天使，也像你。
在天堂，你，快乐吗？
从莫的别墅离去的那个晚上，我们遇到了虚。
他独自一人坐在一棵枫树下，干枯的树干承载着他上半身的重量。
橙色的运动鞋，橙色的长裤，橙色的上衣，橙色的头发，还有一把橙色的吉他。他很爱橙色。
他的眼中却显露出与橙色不相匹配的心痛和哀伤，在全身的橙色映衬下，显得那么落寞，那么无助。
一个小男孩经过，看到了他，稚气地问道，大哥哥，你是卖艺的么？
他凝视了小男孩一秒钟，微微勾起嘴角，接着放声大笑，笑声响彻云霄，之后转变为无奈的苦笑，最后无神地靠在树干上，一行清泪顺着他的左眼眼角流下。经过嘴角时，他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接着任由它落入尘土。
后来，不知怎么的，我们开始交流起来。我们知道了他叫虚。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和桀都会去陪虚聊天，听他弹吉他。我们总会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易触发过去记忆的话题，因为我们看得出，虚有一段伤痛的过往。
虚是一个音乐天才。
他能用他的吉他和嗓音使每一首歌的情感都展现得淋漓尽致，即使他只弹唱那些伤感情歌。
他能把Jay的《借口》唱得心碎伤人，能把JJ的《醉赤壁》唱得深沉动人，能把Lee-hom的《Kiss goodbye》唱得抑郁感人。
然而，听众，只有两三个人，我，桀，还有一个偶尔会出现的人——由。
人活着，是为了作为一个容器来盛放故事的;当容器空了，人也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虚经常这样说。
除夕夜那晚，虚坐在枫树下，手中拿着一瓶喝到一半的红石梁。周围堆满了啤酒的空瓶子。
我们静静地走到他身边，坐下，各自拿起一瓶未开的啤酒，用牙齿嗝嘣出了一片气泡，然后仰头灌下一大口黄黄的液体。
淡淡的苦涩的酒精味，让我回想起了不少痛苦的记忆。
酒入愁肠愁更愁。
想听我的故事么?他带着一丝醉意。
点点头，再灌下一口液体，淡淡的酒精味，还不够麻痹自己。
五年前，我在一个重点中学读初中，我遇到了灵。她坐在我前面，当时正与我的一个老同学拍拖，而我则充当他们的信使。可当他们分手时，我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灵。她的活泼，她的可爱，她的任性，她的妩媚，无不令我痴迷。橙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虚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福，但随即被痛苦所取代。
暗恋了灵好久，我终于鼓起勇气去表白。美梦，总是破碎得如此之快。她很干脆地拒绝了我，不带一丝犹豫。当天下午，天下着蒙蒙细雨，第一次，我没有带伞，被雨淋得透湿。从那以后，我喜欢上了淋雨的感觉。
我一直坚信努力能创造奇迹。一直深深的爱着她，为她哭，为她笑，为她忧郁，为她哀伤，而她却如同换衣服一般频繁地换着她的男朋友，一次又一次地敲碎着我的心。
后来，班里有几个同学被提前录取到一所重点高中，其中有我的名字。之后，我在校园里看到了她的身影。我相信，这是缘分。
高一下半学期快结束，我再次向灵表白，却发现她身边又有了一个新的男朋友。我知道，我的心又碎了，碎得更彻底。不爱她的理由太多太多，而爱她的理由，已经不复存在了。
……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喝完所有红石梁后，我们决定去放焰火。
虚摇摇晃晃的走过街去。当我们大叫着让他躲开时，从拐角冲出来的一辆橙色跑车，与那个橙色身影进行了一次亲密接触，然后绝尘而去。跑车的车牌上夹挡着一张光盘，上面有一首温岚的《傻瓜》，是虚最喜欢的一首歌。光盘边上露出隐隐约约的数字——11。
虚的葬礼那天，人很少，除了虚的父母，只有我、桀和由三个人。
我不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我不信仰任何神袛。即便如此，我依然有着属于自己的宗教情结。
我庄重地走到虚的遗体前，右手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的祈祷。
一路走好。

〔绘梦者〕
天上的云层压得很低，低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零落的雪花在北风中翩翩起舞，试图驱逐上天遗留在自己身上的冰冷。
花坛中，灰蒙蒙的积雪压到了一片暗黄的枯茎。
由，是一天我们在听虚弹唱《人鱼的眼泪》是认识的。
在我的记忆中，由从来没有穿过除灰色以外的衣服。
由是一个画者。他并不喜欢说话，必要时只说一些简单精练的词汇。他发出的最多的声音是绘画时铅笔亲吻画纸时的沙沙声。他的画，从不上色，从不。
任何事情一旦与名利挂钩，那他将失去本身的韵味。
关于由的事，都是秒告诉我们的。
由从小是个孤儿。刚生下不久，他母亲就跟着别的男人跑了。由3岁那年，在煤窑打工的父亲，被落下的石头砸断了一条腿，当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去找老板讨要工钱时，却被黑心的老板揍得惨不忍睹。后来，他们因为付不起房租，被房东赶了出去，流落街头。没多久，父亲病故，由也流落到了孤儿院。
由经常为生活所困，但在虚和我们的帮助下，他勉强支撑了下来。虚曾经劝过他去以卖画为生，它只是摇摇头。或许，他的画，只有我们才看得懂。
在高一的一节美术课中，胖胖的美术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讲述着西方油画，突然瞥见了角落里拿着铅笔专心作画的由，勃然大怒。
那个藏在角落里的家伙，给我上来。胖老师嘴角莫名地抽搐着。
由低着头走了上去，手中紧紧攥着那本画本和一支笔。
你给我出去，我没本事教你。胖老师大声叫道。
由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胖老师的眼睛。
谢谢。由冷笑着说，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身后，传来胖老师的怒吼。
世上，眼神空洞的人太多，因为，他们麻木了。由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
在由的画中，只有三个人出现过黑色的眸子。其他人都是清一色的眼眶中夹带着白色的眼球，白得很诡异，没有一丝杂质。
第一个的带有黑色眸子的人是虚。纯黑的眸子中显露的尽是一些颓废和哀伤，灰暗的色调带给这幅画一种深深的安宁。只想安宁地看着这幅画，看着这个心碎的男人。
还有就是我和桀。但是不解的是我的左眼仍是麻木的白球，桀的右眼亦如此。我问过由很多次，每次他只是给我一个神秘的微笑，直到第11次时，他才说了一句完整的却摸不着头脑的话。
自负和忧郁是相辅相成的。
这是他开口对我们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也是最后一句。
然后，他依然神秘地笑笑，走开了。
背影，孤单，神秘。
最后一次见由，是在虚的葬礼上。
他的眼眶陷得很深，黑黑的眼圈叙说着多个晚上的彻夜不眠。自从春节那天知道虚出车祸的消息后，他就把自己反锁在一个小屋里。11天后，虚的葬礼上他才重新出现。
他的手中是一幅画，一幅彩色的画。画上的虚，橙色的头发，橙色的上衣，橙色的长裤，橙色的运动鞋，肩上扛着橙色的吉它，身后, 橙色的麦田，橙色的晚霞，橙色的夕阳。画上，虚笑得很灿烂。
第二天我们去找由，发现他已经不在了。那个小屋出现了一个新主人，里面重新布置了一遍，我们询问新主人由的去向，他却疑惑地问我们谁是由。
由莫名地消失了，仿佛他只存在于我们的记忆之中一样。只有那副彩色的话在解释着由的遗迹。
清风拂过，掀起画卷的一角，背面一行小字若隐若现。
这是我第一幅油墨画，也是最后一幅。

〔梦尾曲〕
莫走了，虚去天堂了，由消失了。
只剩下我和桀在学校里，面对着一张张麻木的脸和试卷。
他们，都是我们梦中的过客。
总有一天，桀也会离我而去。
我们，都生活在彼此的梦中。
然而，生活，也只是一场梦，一个枯燥的冗长的梦，一个有预定轨道的梦。
没有出轨的可能，也没有相撞的意外，除非梦中注定。
宇宙是在一次大爆炸之后形成的，可是谁也不知道那次爆炸是因为一个黑洞压缩到极致而引发的。
我们永远也逃不了命运的羁绊，正如光永远也逃脱不了黑洞的束缚，堕落、压缩、毁灭、重生，直至轮回……

于2010年3月
锘 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