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的躯壳

以前9爷说过中国人为什么不写死亡呢？也许“爱情，生活，死亡”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完整。于是9写了，小爷也写了。
大概一个月前的某一个周三中午，翻看小爷的《我见过的躯壳》。
“。。。那一刻，我闻到的是死亡的气息，” 看到这里时一阵阵血腥味飘进我的鼻腔，虽然已经洗了澡，但还是无法退却的味道---那天上午在从兔子的颈动脉取血的时候因为组员没有结扎好血管，新鲜的血液喷了我们一脸。
那时开始就很想来写写这些躯壳。我见过的躯壳。
我以后会见更多，不知道见多了是不是会麻木，唯一能肯定的是那时的心情一定和现在不一样。
如果不记录下来，我怕我会忘了。。

【他们】
大概是去年三月份。我第一次看见人的躯壳。
真正的躯壳，躺在解剖台上，干瘪已经发黑的躯体伴着阵阵能让人流泪流鼻涕的刺激气味。我们组就我一个女生，男孩子们非常慷慨的把第一个动手机会让给了我。。
突然就慌了神，紧张也不安又生疏的用解剖刀在他的脊背上划下第一刀，接着，就和他一起相处了四个月。
老师说，你们要对他说谢谢，因为他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来帮助你们成长。
这之后每次动手前，我们组的孩子都会沉默一下下，可能大家都在心里对他说了一些话吧
。总之我是。
后来做盆腔部解剖的时候，我们隔壁组的那具遗体子宫特别大，大家嘴上说应该是肿瘤，但心里都认为是小孩。所以没人敢动手了，最后是他们老师剖开了子宫，轻轻拿出了一个只有拳头大的孩子。和他的母亲一样干瘪，一小团安静的蜷缩在老师的手掌里。我们都不敢细看，同学之间也很少聊起这个话题。但这事始终是一个梗，想想就会不好受。
再后来有很多遗体在解剖途中眼睛会越睁越大，其他组的老师给他们带去了黑色的垃圾袋套在躯体的头上怕他们看着害怕。
我们组的老师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说，我就要你们记住他，看着他的脸，记住他还是一个
人，不是给你们练习解剖的玩具。
我们就这样在这具躯壳的注视下度过了一个学期，会因为不小心弄断一根神经沮丧，会因为成功分离出了肌肉血管神经而兴奋。最后一天把他已经残缺的身体送走的时候，一个男生说，我们帮他把眼睛盖上吧。
老师说，你们的战友会感谢你们，对，他是你们的战友，陪你们打响了医学生涯的第一战。

【宁养】。
这是一场相逢只为了送别人更好离开的旅途。
官方解释为“给生命尽头带去一片宁静的港湾”
我是去年9月加入宁养义工的。
第一个服务对象是一位65岁的肺癌晚期患者。章伯伯。
第一次见面他还在家里，能说话，能跟我们讲他的那些年少轻狂，幸福时光。我们聊得很开心。
第二次见面，隔了一周，他躺在病床上昏睡着，伴着浓烈的呼吸音。我们和他的女儿聊天，章姐是搞儿童教育的，她暂时放弃了工作在医院彻夜守护着章伯伯，她说，章伯伯只要清醒过来就会问我们有没有去看他。聊着聊着章伯伯醒过来，那时他已经不太能说话，他跟我们比了一个“V”的手势，只说了两字“坚持”，然后又睡去。
第三次见面他精神比较好，能笑能说话，我们为他带去写有祝福的明信片和一个同学写的书法，章伯伯是个书法爱好者，他说他下一次写一幅送给我们。在准备离开的时候章伯伯又比出了“V”的手势说要跟我照相。就这样我们在欢声笑语中离开了病房。
两天以后，收到章姐的短信。“爸爸已于凌晨三点离开，走得很安详，没有任何痛苦，作为子女我很安慰，谢谢你们的陪伴。”
后来章姐也加入了宁养。

张爷爷，结肠癌晚期。
我们去他家里，他忙着给我们泡茶。他很喜欢我们，会跟我们聊起好多东东，聊历史，聊电影，聊建筑。
但是当他的老伴出去买菜或是稍微离开的时候，他总会问我们：你们是学医的，像我这样的情况还能活多久，可以告诉我吗？
日子还得一天天的过。在比较忙不能去看他的时候我也会打个电话去问问情况。
有一天再打过去，张爷爷接的电话，我说我明天来看你。
他说;不要来，以后都不要来了，我现在情况很差，不想你们看到。
后来也会打电话，但他都拒绝我们再探访。
就这样直到他离去也再没见他一面。

36岁，肝癌晚期。
一米八的高个，在病后瘦弱得像一只小猫。他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小团，一遍一遍重复着我现在就是个累赘。
他已经自杀过很多次了，家里面把任何尖锐的东西都藏起来。有一次他竟然找了把锤子，躲在厕所里使劲捶自己的脑袋。
我们去他家里看望他，那是一个小村寨，小桥流水，清新明媚，但是一走进他的房间，却有一股腐朽的味道。
问他：“你怕死吗？”
“怕呀，这世上有不怕死的人么？”
“那你为什么要自杀。”
“因为我更害怕活着。”
说完这句他又睡去了。
我看着他的头，还残留着锤子捶过的痕迹。

目前正在服务的对象。20岁，结肠癌晚期。
第一次见面，她爸爸在医院门口等我们，带我们上去。
突然很不好受，因为她的病房，竟然是当时送走章伯伯那一间。
她已经廋得只剩皮包骨头了。插着胃管输着液不能进食。但全身的管子一点都没有影响她的笑容，她笑起来很漂亮。
她本该读大三了，学的是食品安全检测，她会跟我们描述他们那些有趣的课程，然后一起大笑。
隔了一周去看他，情况已经不太好，全身黄疸，整个人很没精神。爸爸说她知道我们要来就激动到现在。因为她每天的生活很无聊，只能躺在床上，不能走动。问她想听音乐想看电影不，她总是没心情，她说就愿看我们聊天。我们问她有没有和病房其他病友聊天。
她说，没有啊，他们一直在换。几乎每天都不一样的。
半个月前刚好碰上她过生日，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她说想好起来回学校读书。
上周又去探访，爸爸说家里的经济条件已经不允许在住院了。也许过几天就要回家了。
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希望久一点吧。

看了一部关于临终关怀的电影《最后十二天的生命之旅》。
最后患者的医生对照顾患者的人说：其实一直被照顾的是你们。
我也觉得，其实真正被照顾的，是我。

86岁，林奶奶。
直肠癌。
她的家在一栋老房子里，那地方很潮湿，光线也很阴暗。
有点类似于工厂宿舍那样一排的过去，她那间小房子中间隔了一个衣柜，后面是一张床，前面几张椅子加一个小桌子便成了客厅。
他的儿子和儿媳住在她隔壁的隔壁，儿子的家是两间房子打通的，和林奶奶的比起来简直就是豪宅。
联系了他儿子后，第一次去到林奶奶的家，很难闻，全是大便的味道。后来和奶奶女儿的聊天中了解到奶奶几乎整天24小时中每隔半小时就要去一次厕所，因为病的关系大便只要一有就会漏出来。
我们和奶奶聊天，她耳朵已经不太好，我们说话需要大声的吼出来。每次看见我们对着她耳朵超大声说话的画面很喜感，大家就会笑成一团，那真是一段超级开心的日子。奶奶很喜欢我们，悄悄问我们会不会经常来。
隔了一周提前一天打电话去告诉他儿子我们明天会过去，他儿子挺不耐烦的说你们又来啊。第二天还是去了，奶奶听见我们敲门就兴奋起来。后来奶奶的女儿来了，才了解到儿子和儿媳都不太孝顺，只有女儿每天过来打扫一下卫生，换换床单，买些点心。问女儿为啥不把奶奶接去和她一起住，才得知奶奶只愿意和儿子在一起，但这儿子偏又把老人家当了累赘。
后来，一直就在儿子和儿媳不想我们去但奶奶万分想见到我们的尴尬中探访了很多次。今年母亲节，我们想给奶奶做一个大蛋糕，去把她的小家布置得漂漂亮亮，让儿子写一些话或者买一束花给奶奶。，。什么都策划好了，但跟儿子商量的时候人一口回绝了，嫌麻烦。无论怎么协商都不同意，最后也只好作罢。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他是出于什么心态拒绝的我们。
很快，这也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林奶奶的遗憾，她是不是还等着我们的大蛋糕。
我们的遗憾，为什么就没有再坚持坚持。
说不清的心情。
百善孝为先。
希望将会看到这一篇的孩纸们少些愤慨吧，
以此为镜，好好爱自己的爸比和妈妈，能多做一点话就多去影响身边的孩纸们~
“用生命温暖生命~”~

37岁，乳腺癌。李姐~
她的家离我们学校比较远，来回要将近五小时车程。我去的次数也比较少。
今年五月，我的小伙伴了解到李姐最大的心愿是拍一套婚纱照。她结婚的时候也不只是啥原因没有拍成。
我们完全没有经过商量就直接开始策划，一定要帮李姐完成这个愿望。接下来就是一场和时间的赛跑。、
我室友是新闻学院的（我们学校是混宿来着，不同年级不同专业的住一起），她刚好也是学校前一任摄影协会会长。跟室友说着这事她也帮着联系老师，，准备摄影器材，跑去李姐家附近采景，选好地点。我们忙着去租婚纱，跟宁养院申请经费。婚纱店老板知道我们要做的事情后给我们便宜了不少~
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李姐身体却越累越差，都站不起来。
只好我们随时待命，只要李姐病情好转，接到她丈夫的电话就一干人等马上赶过去。
一个月后，李姐稍微好转，拍了一天的终于帮李姐完成了这个愿望。
回来之后新闻学院的老师们熬夜帮忙修片，冲洗，很快就做好一大本。
这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和新郎。
他们牵着手，丈夫坚定的望着妻子，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最后的日子里，我每一天都要用尽全力来爱你。
妻子也那么柔情的望着丈夫，对不起我要先行一步了，我会在天堂给你最好的庇护，
疾病没有把他们打垮，他们都还如此爱着生活。
在爱的面前，没有任何东西是可怕的，包括死亡。

【福利院】
这不是宁养，是比宁养更痛的我几乎不敢撕开的伤疤。
我从大一加入福利院义工，如今已三年多。
每个周末去福利院陪孩子们的时光总是很快乐，可以把自己暂时完全放空，回到最初的状态，看着一张张单纯的笑脸，自己也跟着傻傻的笑。
他们每个人都患有一些疾病，21-3体综合征最多，还有聋哑儿，侏儒，脑瘫患儿…他们大多数从一生下来就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就在福利院被养大，运气好会被领养，但真是少之又少。
有一个周末我去的时候陪一个21-3体患者，大概3岁吧，他不会说话，我教他画画，陪他堆积木，带他玩滑梯，荡秋千~
第二周去也是带他，真是太快乐的时光。
第三周去看见他已经被另一个义工领去堆积木了，便带了另一个小孩。过了一会儿他看见我了，扔下带他的义工就跑过来紧紧的抱住我的双腿，紧紧的抱住，我想拉开他把他抱起来都拉不开，我就这样站着，他就这样抱着没有任何动静，跟他说什么他也不动，这样抱了有两三分钟吧，他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说：姐姐我爱你。 写到这里我眼睛又湿了，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护工说他在那里两年都没在他们面前说过话。
我带着他玩耍，像前两周一样。在护着他滑滑梯的时候我自己不小心给绊了摔在地上。他突然就惊叫起来，甚至把自己的鞋子脱了扔向我旁边的一位义工。他以为是别人伤害了我。然后哭着跑到我面前，嚎啕大哭，我抱住他，安慰他，但他只是哭，怎么都止不住。他不准任何人靠近我们，只要有人想靠过来他就挥着手打。我坐在地上，把他抱在怀里，他环抱住我的肩，整个头埋在我胸前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全用我的衣服当了纸巾。我们被义工和其他孩子看着，两个人，坐在一个角落，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就只剩越来越嘹亮的哭声。我几乎成了他可以依赖的整个世界，他哭了一个下午，直到我必须得走的时候他才停止哭泣。他看着我踏出福利院的大门，隔着铁门拼命挥着手告别。
第四周去，他不在，我以为是被领养了。却被告知他永远走了，因为调皮被绑在小床里睡觉，晚上厚被子盖住了鼻孔窒息而死。我不知道具体事件，只知道这样一个因为疏忽而并不会有任何人负责的结果。他留给世界最后的声音，竟是一场持续了3个小时的嚎啕。
那一天我没有带任何小孩，只是坐在了他抱着我哭过一个下午地方，我也真想这样嚎啕一个下午。。
这三年来，我还带过很多小孩，有刚出生的，也有三四岁的，有的也会这样不明不白就消失了全部痕迹，我再也不会去过问，只当他们都是被领养了，领养到了没有抛弃，没有束缚，可以吃饱饭穿暖衣的地方。
上上周，去帮护工给十个月左右的小孩喂食。却是护工主动提起，你知道吗，这个房间前两天刚死了一个小孩，我们有什么办法，一个房间几十个孩子只有一个护工，哪管得过来，而且像我这样尽心尽力的护工这个福利院都没几个，要怨只怨他们的父母…….她还在说着
,我一直没有说话，喂完小孩就走了。走去了曾经那个小孩抱着我哭的地方，那个滑梯已经没有了，那快地变成了一个篮球场，最后的回忆也没有了。
我真想哭。
我很想怒骂那些遗弃小孩的父母，很想谴责不负责的护工。
我真不知道该谴责谁该骂谁。
真想哭。

我看到有好多条回复。。点进来又什么都没了。可能是度娘又抽抽啦
@宏晨译七 @oldoak2004 ~
耗肿和囡囡~俺大概知道你们回复的内容，今晚心情实在有些复杂。没想到伤疤揭开这么痛，一直没敢写最后一个，就怕自己碎掉，哎太难受~
这阵子得缓缓了~
谢谢你们听这些故事~

回汪汪姐@汪汪宝贝深眠 ，谢谢你写了这么多~
怎么说，上面那Cindy回你说我写这些初衷是为了传递正能量？ 还真不是，其实我也不明白决定写下这些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也许正因为我还不是医生，这些人都还不是我的病人，才给了我一些去想念他们的空间，我才可以这么安静的坐在电脑边敲打着键盘写下这些故事。
什么样的医生才是好医生？ 我在大学上的第一堂课老师说好医生不仅要会cure疾病，还要care生病的人。 后来学校有一场辩论赛竟然讨论“医德和医术哪个更重要”，打得还真是热火朝天。
我想应该大多数人更宁愿选择医术好的医生，但“医术”这个东西真的很难评判，也许医院里真正可以用好坏来评价医术的地方只有外科，而真正会有巨大成就感的科室也只有外科、产科、整形科。
毕竟现在医疗局限性还太大，大多数疾病几乎是没有治愈的可能，长久的疾病压力辗转的
寻医问药，而对于病人来说这个时候医生的医德应该比医术更为重要。
那多几个医德医术兼优的好医生，是不是这个世界就会多开出几朵花来？
现实又总是很无奈，医德和医术已经不足以解决我们正面临的大问题。
我们开了一些会被以前的医学生笑话的课程，比如“沟通技能”，专门讲医患沟通，一条条说话的技巧要面对角色扮演的考试的时候，实在觉得有些可笑但的确很有必要。还有一门“健康与社会”，讲法律讲举证倒置讲医闹，试卷上出现一些真实发生的案例总是让人分析医院到底该不该赔钱，一声叹息。
我实在不知道大多数医生还会不会对这份职业心存敬畏，至少我所知的医学生界，实在是太多戾气。
我该怎么做？我曾经幼稚的也想去改变，但我记得汪汪姐你以前跟我说过等我到了你们的年龄就会发现很多事情是改变不了的，你说要先学会改变自己适应这个环境，先学好保护自己，然后用自己心里那间海景房，帮着更多人建海景房。
真的要谢谢你，我一直记得这样的话，让自己去适应，去面对，但不丢掉心里的海景房。
我现在有点更想明白这篇东东的意义了，也许这些生命都可以沉淀为我那间海景房的一部分，让我不至于走太远忘了为什么出发，也不至于太过沉湎而忘了怎么前行~

回@蒋小乙 ，我叫你小乙姐可以么？嘿嘿~
你的回复又被大度娘吐出来了~度娘怎么消化得了这些温暖的字句~
谢谢你说“你是死啦的炮灰，这一切一定早就明白，并且已经做好准备。”看到这一句时眼里湿湿的。
嗯我已经做好准备。将要去面对一些不解和质疑，将要在这个不是原本样子的世界里坚持一些让世界接近本来模样的事情~
现实的确很磨损人心，但我不想败给现实败成24岁的孟烦了，我也要去寻找方式与现实磨，磨来磨去磨不成34岁的龙文章也至少能磨得更开阔更坚强~

原来@团的莫失莫忘 莫莫姐是学生物的~~
看你写的解剖小动物，又让我想提起一些事：一次做完药理实验要把小鼠处死取出肝脏看颜色变化，小鼠处死的方式跟你说的一样，捏住颈部，扯尾巴扯断脊椎让它死亡。那一天我没有扯断它的脊椎，但扯断了它的尾巴。右手上的尾巴血肉模糊，左手捏住的小鼠在发抖。我也开始发抖...
后来一次杀兔子，一般都是注射空气致死，但那一天的实验需要用木棍敲死它，打它一下它就撕心裂肺的叫得整栋楼都听到，老师也说你们这才是真正的残忍，然后拿着木棍两下就敲死了兔子。。。
我逼自己去学会释然，安慰自己它们的命是为了以后救更多他们的命，虽然这样的交换也挺残忍。
尸体解剖时有一次跟着老师去尸库搬尸体，一个装满福尔马林的池子，里面的画面真惊悚。老师用一个拉钩去勾起来一具，用力方式不对尸体又掉进池子里，福尔马林溅了老师一身，老师的肋骨竟然也被扯断了两根。 那之后一个星期多我没有吃肉。一直想呕，半夜都会呕醒。。
每一个年级都有孩子学了解剖之后马上转专业的，比我低一年的一个师妹看了一次尸体吐了两周然后退学，这条路坚持下来真挺不易，不过这也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