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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乐初】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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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乐无异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初七在窗边看书,他走近了仔细看才看清楚原来师父在看《逸尘记》,初七看得入神,听到响动才转过脸,朝着乐无异打了个招呼。
“无异?”
青年笑了笑说:“师父,你怎么还在看这套书……”
初七说:“新出了番外,闲来无事,就翻阅一下。”
乐无异顿时冒出一头黑线,“有什么好看的?”先前在太华山,夷则每日几乎都在师父眼前晃过一次,见夷则那么多次,师父怎么还能看得下去《逸尘记》?
这……这该是多深厚的功力啊。
初七不知道乐无异的心思,他原本也没有青年那么多想法,只是笑笑说道:“不过只是一本书而已,只是看这作者写出那么多故事觉得有趣。”
乐无异摸摸头发说:风流少侠逸尘子很有趣吗?还是他的爱情故事有趣?
“咳咳。”初七不自然的咳了两声,摇摇头说道,“也不是,只是看着书里人物分分合合略有感叹罢了。”
初七眼睛稍稍弯了弯,开始纠正乐无异。
乐无异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师父好像这段时间对他笑的次数也多了些,人也温和许多。
乐无异对这类书籍没什么兴趣,他手指尖漫不经心扫过书的扉页,眉头微微皱起:“这些故事真的比偃甲还有意思?我原先在长安的时候这本书就流行起来了,还有姑娘看书看得垂泪不止,嚷嚷着非逸尘子不嫁。明明是假的……为什么还非要相信,抱有幻想?”
初七说,也不见得是相信,或许是因为没有经历过,才憧憬吧,不然那小姑娘怎会想着嫁逸尘子?
初七别过脸看着窗户外头黑漆漆的天空,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不过小了许多,或许明日天就该晴了。
“真正历经这类惨烈之事的那些人,有一些,只怕是宁可这一切从未发生过……所以即便是怀揣着艳羡看着这些东西,也不失为运气,因为书中这些古怪离奇的故事他们并未经历,也不会了解其中的复杂苦楚。”
乐无异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他们去流月城那段经历现在想起还像一场梦,比书中写出的生死相许可惨烈离奇多了。
若不是因为一路寻访闻人师父和流月城的下落,他便不会碰上些刻骨铭心的往事,也不会……遇到现在的眼前人。
乐无异说:“师父你也是这么想?”
“嗯?”
“就是……从前的一些事,你也会宁可没有发生过吗?”
初七怔了怔,继而缓缓出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不。”
“叛逃下界,救护族人,在神女墓送你和剑心出去……都不后悔。”
——“能与你结识,我也不后悔。”
乐无异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拉住了他,低声说道:我和师父是一样的。
青年声音喃喃的轻轻的,像是过耳边的一阵风。
初七情不自禁想起阿阮,即便是知晓自己身世也不后悔的阿阮。他也是如此,就算最后还是会化灰消亡,这段延续的生命带给他的奇遇,也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这样想来,原来乐无异和他,竟然出奇的相似。
他们明明许多地方都是相反的,这一点却刚好契合,不屈服不退让。
初七闻言哑然,乐无异却快速的摇摇头说想这些有什么用,虚无缥缈的,我来是有事情找师父。
初七问他什么事。
“那个……”乐无异从怀里取出那只锦袋,拉开口,取出那双手串。
艳丽而喜庆的红色映入初七眼帘,初七看了一会儿慢声问着:“这是什么?”
乐无异老实回答:禅机。
初七皱皱眉,有些不信,说道:这是馋鸡?你不要欺骗为师啊。
乐无异咳了两声说:那个,是“曾把禅机销此病”的那个禅机。
初七点点头说哦。
乐无异想了一番措辞说:“我在街上看到的,那个……那个老板说,可以……嗯,所以我就……我……”
他这一番话说得如同没有说一样,半天也没有解释出来一个因果,初七看他脸颊在灯光下都隐隐约约透着绯红,一时间好像明白了一些,倒也跟着不知说什么好了。
乐无异支支吾吾表明心迹,继而又适时补充道:“总之就是这样,老板说了,姑娘家都喜欢的。”
初七说:“我又不是姑娘。”
“……”
乐无异呆了呆,他当时被老板说得天花乱坠,都忘了初七不是姑娘这件事了。乐无异攥着那两条红手串,眼睛左顾右盼不敢落到初七脸上,声音小心翼翼的:“我……对不起师父我忘了……那个……”
初七看着他那副样子,不知说什么好。
从前乐无异对他说什么亲近的话都再自然不过,这个时候计划好的表白却一直咬舌头话都不会说。乐无异暗暗说自己没用,在不该紧张的时候掉链子,现在又看初七还是耐心淡定的听他说,更是又急又害羞,他抿着唇半晌,手心都要出汗了。
最后初七轻轻出了一口气,摸摸乐无异的头发。
乐无异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说。”
初七说:“没事,为师明白。”
乐无异说:“我就是……不想和你分开。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太寻常了,我就是在街上碰到,就顺手买了下来。我从前也送过闻人礼物,我知道送别人东西需要精心挑选显出心意才算是尊重在乎,我这点东西,可能算不上有诚意……可是师父,我是真心的,想把这个给你。”
初七说:“无异……”
乐无异说:“我没有哪怕一点敷衍你的意思。”
初七点点头说嗯。
乐无异轻轻拉过他的手腕,将其中一条系在他左手手腕上,在末端挽起一个结扣。
青年做好这些便轻轻笑了笑说:我记得小时候我娘曾经给我爹系玉佩,当时我娘打结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结法。我娘还告诉我,它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同心,象征着两个人同心同意不离不弃。
初七的手腕不觉有些发颤。
他低头的时候正对上乐无异发亮的眼睛。
“师父,你喜欢吗?”
“……喜欢。”
初七说不出半个不字,他狠不下心拒绝乐无异。
乐无异伸出手腕说:“师父也帮我戴上好不好?”
初七望着他,紧绷的神态突然之间便放松了,他从乐无异手中接过另一条手串说道:“好啊。”
初七并不会结同心结,最后折腾来折腾去只弄了一个普通的死结。他有些窘迫,只是术业有专攻,他实在也没办法各个方面都比徒儿做得好。乐无异却好像特别高兴,他抚摸着那个结扣摸了很久,小小的笑容在脸上化开,然后如同涟漪一样慢慢扩散开来。
乐无异说:这是我送给师父你的第一件礼物,可惜不够贵重啊……
初七说:没关系。
——“小公子也想拴她一辈子不是?”
青年又缠上他,自顾自的说:“若是真的如那个老板所言就好了。”
初七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却也没有追问。他手指搭在左手腕上,眼睛眯了眯,淡淡勾起唇角,笑容若有若无,安抚着说道。
“……一定会的。”
—TBC—


IP属地:河南57楼2013-11-27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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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
    那孩子带着笑,冒冒失失转过身的时候正装进一个人怀里。
    那人反射性的就伸手把他在怀中抱好,摸上肩头的手指力道不大,却把他扶得稳稳的。他抬起头的时候正对上一双清清淡淡的眼睛。说是清清淡淡,却又藏着一线光亮在里头,他想起小时候被爹娘骂了想哭而未哭出来,噙着眼泪也是这般模样。
    他与那个人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就怔怔说:你……你怎么啦?
    初七扶着他站稳,也没说话,小孩子缩了缩身体也没敢问下去。初七长得好看,神色却不带笑,眼角下面还有一痕鲜红的印记,又穿着压抑的黑衣裳,他有些害怕,就回头朝着乐无异招招手跑开找爹娘去了。
    乐无异盯着他那个方向,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青年只是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初七走过去。
    他方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初七站在那儿,那人身影笔直笔直的,和他目光撞上的时候,那双清亮的眸子动了动。乐无异以为初七会走,可是他就一直站着,并未离开。
    “你……不是说好了,会在江陵等我吗?”乐无异站在初七面前,青年纠结了一会儿半天才开口问他。
    初七摇摇头说:你太华山的事办完了?
    乐无异魂不守舍的点点头,他略低着眉眼,目光歪向一侧轻声说道:“我从太华山回去之后就直接去了江陵,我还以为你会在客栈等我,结果掌柜说你已经退了客房离开了。你没有留下信件,也没有给我任何暗示,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你……”
    “……”
    “……然后我不小心遇上了团子他们,就是杂耍团,他们说见着了前团长还有前团长的朋友,说你朝着长安方向去了。我放心不下就跟了过来,幸好你没事。”
    初七说:抱歉,你担心了。
    乐无异说,没关系。
    初七说,去太华山一路顺利吗?有没有意外?
    乐无异摇头道:没有,很顺利……就是夷则不在太华山了,唯一的熟人不在,山上就好像有点冷。
    青年怔怔答了一句,看着初七的脸色继续小心说道:“……我去了太华秘境,见到了温留前辈。”
    初七沉默不语。
    乐无异索性说:“他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当时太华秘境的事情,还有甘木的事情,还有师父你——你明明……”
    乐无异说到此处蓦然顿住,他压抑了好大一会儿才能继续说下去,青年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没有愤恨也没有怨怼,犹如初七在巫山遇上他的时候那样,带着失而复得的珍惜味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乐无异问,“就是那件事。”
    初七说,开始只是猜测,在龙兵屿见到十二才彻底确定的。
    乐无异说,没有办法吗?
    初七说,暂时还没有找到。
    乐无异说,所以你就不辞而别?
    初七说,嗯。
    乐无异说,如果我不找,你是不是就打算不见我了?
    初七说,是。
    乐无异喉头滚动了一下,青年的口气有点被噎住,渐渐带了点儿可怜的意思。他其实心头有怒火,偏偏又发不出来,只要压抑着低声说:“那现在,你是不是还是想走?”
    初七摇摇头说,不走了。
    乐无异惊讶的抬起头,他眨眨眼睛:“什么……?你再说一次。”
    初七又重复了一次,一字一字口齿清晰,说给乐无异听。
    “我不走了。”
    他话音未落,青年已经张开手臂把他拉过去,紧紧抱在了怀里。初七的身体一点也不冷,甚至算得上温暖,胸口贴着胸口,呼吸交融着呼吸的时候,乐无异想,师父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离开。
    他经历过那么多次生死,最后才站在这儿,在乐无异面前。
    好不容易……才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
    他想起桃园仙居图里的桃花,想起初七温温的一点浅浅笑意,想起江陵他给他系上红线的时候对方那温柔的样子。当时初七和他的心情不一样,他甚至都不知道初七怀着怎样决绝的情绪,可是现在乐无异抱着他青年就知道,他不会再松手了。
    有些人,这一辈子就只能遇上这么一次。
    初七慢慢抬起手臂,回抱住乐无异,顺顺青年的头发。
    刚开始还有些措不及防,那句“我不走了”几乎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决心,以至于乐无异突然拥过来的时候他一点反应都没来及。
    这时候心头的包袱好像全都卸下来了,他从前所看重所顾忌的一切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初七知道自己是一个偃师,他明白生命只能拥有一次,不可复制,永不重来,生命多宝贵多重要他全都明白。初七暗暗嘲笑自己想得太多,从前明明是他对乐无异说不要辜负自己,说你从来不曾对不起任何人,到现在却好像回避自己的一直都是他。
    表面上他是师父,其实乐无异已经暗示他帮助他了太多太多。
    年纪太大瞻前顾后想得越是复杂,反倒不如乐无异直接通透。
    这个拥抱里没有绝望,只有希望。
    乐无异说:你不走就好。
    乐无异又说:就让我陪你继续往下走……我不强求,是生是死我都不会想不开也不勉强自己。我就是想为了你尽力而已。若是不这样,我永远没法原谅我自己。
    乐无异说:“我,我是你的弟子。”
    ——“请你相信我。”
    他的声音很轻。
    乐无异好像听见肩头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一双手抚上他的额头,又缓又温柔的力道,就连那人的声音都好像刚刚从温水里捞出来,让他几乎没法呼吸了。
    “我明白。”
    青年这一生做过多少努力他数不清,有时候如愿了,有时候是遗憾,只是他还是不放弃的尝试着。不求结果,只求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别人。能够一次一次还能保持一颗这样的心实在太难了,初七曾经在流月城见过许多人被无望的黑暗和疾病折磨得没有棱角,再也站不起来。
    他只希望乐无异能一直堂堂正正的站着,永远是那个骄傲明亮的年轻人。
    他不能辜负乐无异,这时候这是他能为乐无异做的。
    他的徒儿……有他自己的方式自己的道,跌跌撞撞艰难,却又坚信不疑的坚持着。
    他是他的师父,天下间哪有师父不帮着徒儿的道理。
    初七低低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即便乐无异他看不见。
    ——“为师相信你。”
    他好不容易才把那一束光握进手心里。
    只要这一束光,就已经足够从孤冷长夜化为春融意暖。
    他的心花,又重新开放了。
    —TBC—


    IP属地:河南64楼2013-12-02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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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
      乐无异推开屋门的时候傅清姣正坐在桌边,手边放着针线筐,手里还拈着一根缝缝补补。见到乐无异进来她微微笑了笑,又说天气要入秋了,来试试娘给你裁制的衣裳,料子是今年新买的,特别暖和。
      乐无异抓抓头发走过去,傅清姣扶着他站好,将未成形的外衫在他身上比划比划。
      傅清姣眼睛弯弯:“尺寸都没有错。自家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弄不准。”
      乐无异说着谢谢娘,想接过那件衣裳仔细看,傅清姣又说小心点针头还在上头。
      乐无异个子又拔高了不少,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投下一片灰色阴影,傅清姣想刚到长安的时候无异还只是个孩子,如今都已经长得这么高了。以后他若是再毛手毛脚打翻了花盆,好像也不该狠心责骂了。
      乐无异见她发着呆,就问娘在想什么。
      傅清姣勾勾唇角,抬高手臂摸摸乐无异的脸蛋:“异儿长大了,娘以后啊,不会再骂你了。”
      青年低着头看着傅清姣,情不自禁伸出手臂轻轻抱了抱她。怀中的身体现在抱起来只觉得娇小许多,乐无异低声说:不,我永远都是娘的儿子,若是我犯了错,娘打也好骂也好,都是应该的。
      傅清姣叹了口气,说傻孩子。
      乐无异和她又说了几句家常话,傅清姣见他欲言又止的,就问还有什么事。
      乐无异说:“娘从前是南疆天玄教的人,知道蛊虫吗?”
      傅清姣说,知道一些。
      乐无异眼睛亮了亮说道:那孩儿有一件事想问娘亲。
      他将初七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紧紧张张的问道:娘……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吗?
      傅清姣锁着眉说,当初谢前辈伤重濒临身亡,不得已才以蛊虫接续生命,如今蛊虫活不长久……除非你能找到天下无双的灵药治愈,否则……
      她犹豫着抬头看着乐无异。
      青年摇摇头轻声道:“在太华秘境……甘木已经用尽了,我,娘……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傅清姣说:我从前跟随师父的时候,曾经听过一种法子。不知是否可用。
      乐无异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问是什么方法。
      傅清姣为难的看了他一眼,“这个方法……恐怕……”
      乐无异拉着她的袖子,恳求道,娘,你在犹豫什么,不管是什么办法,总要先说出来啊。
      傅清姣拂开乐无异的手,背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南疆曾经有一种咒术,可以以同属性的灵力延续蛊虫一时性命,当时豢养蛊虫的时候,一些炼蛊人便用过这样的方法。只是这种咒术消耗过于巨大,又需要施术者与蛊虫灵力契合,但结果或是折损寿命,或是力竭而亡。”
      “蛊死了,再养就是,除非是一些十分珍贵的蛊虫,否则不会有人用命去填补这一时半刻。”
      傅清姣说罢转过头看着乐无异说道:“你灵力属金,和谢前辈并不相同……若要他活着,除非……”
      乐无异怔了怔,接口道:除非,消耗别人?
      傅清姣点点头,继而又轻轻叹气,世人哪个不希望活下去,谁又会甘心献出自己寿命给别人呢。
      乐无异眼中的光熄灭了,青年模样有些迷茫,他往后退了几步,也说是啊怎么会有这样不公的好事。
      傅清姣说,异儿,你不要泄气。我看谢前辈现在身体尚好,蛊虫衰竭的想必十分缓慢,若是好好找找,天下之大,不会没有办法。
      她伸手搭上乐无异的肩头,忧心的瞧着青年形容黯淡的模样。她一手养大的儿子,她最了解,给他一线希望却又生生掐灭,实在过于残忍了。只是她不能欺骗乐无异,有办法就是有办法,只不过……她相信自己的儿子。
      乐无异回答说:放心吧,娘,我不会放弃的。
      傅清姣长叹道,为娘怕的不是你放弃。
      乐无异抬起头问她:那是什么?
      傅清姣放在他肩头的手慢慢收紧,她的目光落在乐无异的眼底,乐无异只看到满眼的放心不下。他从前离家那么多次,都没有见过娘亲这样的神色,甚至就连忧心他性命却还是放手让他去和流月城对抗的时候,这样的担忧也从来没有过。
      傅清姣说:不管命运如何,爱惜旁人,也爱惜自己。
      她指尖有些发颤,轻轻将乐无异凌乱的几绺头发理顺,目光垂了垂。
      ——“不要伤害任何人。”
      乐无异握住她的手,他终于明白娘在担心什么。
      青年说,你放心。
      他展颜笑了笑,又倾身抱住了眼前人,安抚道:异儿是你养大的,娘的心意,我都明白。
      母子相拥的画面映着灯光摇曳,在窗棂上投下一团模糊的影子。
      初七隔着窗望着那两个人影,他原本只是经过,并没有偷听的意思,这个时候也不好继续呆下去,就离开了。
      初七走入院中,头顶是明亮的月光,院子的角落里还放着几块水精,发出淡淡的光线。
      光芒刚好照亮地下这片不大的空间,柔柔和和也不伤眼睛。
      有一块光淡了,初七就过去注了一些灵力,看着它重新明亮起来,初七慢慢露出一个笑。
      “师父。”
      乐无异正好走进院子里,看到他手里还捧着水精,刚刚远远瞧见初七在注入灵力,乐无异就朝着他的方向过来了。夜色清凉如水,这个时候初七又那么淡淡站在他眼前,水精将初七的面容映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唇角还带着没有收起的笑容。
      眼前人仿佛那干净皎洁的月光,又好像温温的泉水,淌过乐无异的心头。
      初七将水精放回原处,乐无异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初七问他水精是做什么的。
      乐无异说,我爹半夜练剑,他不点灯,就容易碰坏我娘的花花草草,又不安全,我就弄了这个给他。
      初七点点头。
      两个人面对着面,都说不出话来。乐无异满腹心事模样复杂,初七也不揭破,便这么干站着。逆着月色和繁星不知道过了多久,覆到身上的月光都好像白霜一般,就在初七忍不住想纵然什么都不说,和乐无异这么并肩看着月亮也很好的时候,乐无异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青年开始还磕磕巴巴犹豫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把心铁了下来:“我刚刚在我娘房间里,感觉到你的灵力流动了,你当时……就在门外,对不对?”
      当时听到乐无异和傅清姣的谈话他吃了一惊,当下也许是忘记了控制好气息,竟然被青年发觉了。
      乐无异居然没有当面说穿,一直到现在才过来问他……
      初七不是偷偷摸摸之人,既然被发现了,也没有隐瞒,先是承认,然后又说,“我不是故意偷听。”
      乐无异点点头,他往后退了一步,和初七拉开了些许距离。
      静得连同呼吸都能听得明白,更何况乐无异的呼吸不稳,带着一丝慌乱。
      青年艰难的瞧着他,忽然低声说:对不起。
      —TBC—


      IP属地:河南68楼2013-12-05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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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
        夏夷则正从别处过来,路过乐家就顺道拐了过来。他穿着的并不是皇家的衣裳,一眼瞧去装束和寻常百姓没什么两样,眉间的凛冽和尊贵之气却不能掩饰半分。自从回归到争权逐利这样的漩涡里,夏夷则开始飞速的成长着,再不是那个随随便便就能被人诬陷诟病的三皇子。
        他原本就聪明,这个时候玩起心计,朝中的重要势力在他的周旋之下开始飞速暗中向他靠拢。
        实权在握,能力增强,令青年模样更加严稳。他平时都好像带着面具,很少会笑,也很少说话,也只有面对昔日的同伴会卸下防备,一如在太华山棋盘对面下了一半投子认输的那个夏夷则。
        青年皇子将雨伞收好支在门边,看乐无异抱着手臂瞧他。
        乐无异笑了笑,他口气有些怅然:“你穿上这身衣裳,我差点认不出来。”
        夏夷则理了理被雨稍稍打湿的衣摆:“在下何尝愿意如此,只是这身衣裳……不得不穿。”青年皇子私下瞧了瞧,才跟着乐无异进了屋门,夏夷则的严谨灵敏一如往昔,直到安全了才轻轻松了口气。
        “我原本想着早些过来看你,只是后头有人跟踪,好不容易才甩掉。穿着平民百姓的衣服,乐兄你说差点认不出,可盯着我连骨头都恨不得看透的可太多了。”
        乐绍成好歹曾经也是朝中重臣,夏夷则来此愿意其实只是看看乐无异,却因为乐绍成的名声也要小心避讳不敢暴露,只怕给好友一家人惹出麻烦来。
        乐无异说,“我也知道,什么事情能难得过你?”
        夏夷则摇首低声道:是啊,这一生最艰难的无外乎抉择之时,从我打定主意要夺这皇位,将天下收于手中开始,今后如何对我而言……也不算什么了,争夺皇位虽然凶险,可比起从前的那些危险,又算什么。
        大皇子二皇子不过都是庸才,怎能与夏夷则相比,而对于他那个所谓的父亲,他更不准备留什么情面。
        他想要的,其实有九成把握。
        只是他失去的……却也太多了。
        得到与失去从来都没法衡量,孰轻孰重,没有人能说个明白。青年只知道母妃去世,他选择易骨,又不顾师尊劝说踏入这趟浑水,他便只有争所能争这一样了。尽他所有,翻覆这命格,拿他应有的一切。
        乐无异说:“夷则……”
        最后青年皇子也只是低低一叹,说哪怕有了河山万里,母妃也不可能再回来。
        乐无异点点头,神色灰暗起来,摇头说道:“你母妃,定是希望你何时何地都能无惧无悔,平安快乐。”
        这个话题有些哀伤了,夏夷则也不想多说伤心事,岔开话题。
        夏夷则说,你前些日子的事情,我已经有些眉目了,这次来定国公府,也是想亲自对你说。
        乐无异惊喜道:“夷则你想到办法了?”
        夏夷则点头说,是,麻烦你请谢前辈过来,我再与你们说。
        乐无异请夏夷则到自己房间,又叫了初七过来。
        夏夷则说:“是这样的,我从前去太华秘境的时候,温留前辈与我说甘木一事,我曾经听他说起,世间还有一种比甘木更为强大的疗伤草药,名为龙血草。温留前辈只是顺口一提,我想应是不错。”
        乐无异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夏夷则说:不知道了。我又托师尊问过温留前辈,只是他也只知其名。传说龙血草生于不周山龙冢,龙冢乃是应龙寿终之地,龙血草大约便是由应龙之血灌溉而成,若是能得到龙血草,谢前辈体内伤愈,蛊虫死活,自然与他无关了。
        初七闻言略略思索,点头道:似乎可行。
        乐无异听他一番话顿时看到了希望,“真的?那我就去找那个什么草……”
        “等等——”夏夷则拉住他道,“我所知晓的不过只是传言,况且据说不周山在西北之地,常年飘雪奇寒无比,非人力所能到达,若是贸然过去,只怕变数太多。乐兄,不可冲动行事。”
        初七也是摇摇头说:夏公子既然已经说明解决之法,却也不可莽撞行事。
        乐无异抓抓头发说我只是一时有些激动,师父你怎么也开始说教我了。
        初七说:“为师都不急,你急什么。”他又蹙眉思索片刻,复问夏夷则,“你方才说,龙血草是以应龙之血灌溉生长?”
        夏夷则说,“应是不错。”
        初七神色稍缓,从怀中取出一物置于夏夷则眼前,心想幸好当时没有真的算作还债抵押给叶海:“这是我去往龙兵屿途中,鲲鹏在南海发现的。”
        夏夷则身为妖类,又博闻广识,眼前之物虽然因为年代太远折损了光泽,却还是能够一眼认出。
        “……这是龙鳞?”
        乐无异连人和妖都分辨不清,看到初七手中那片薄薄的黑色事物忍不住伸手去摸:“龙?喵了个咪,还真的是啊……这东西要是用作偃甲材料,不知道行不行,只是一片也太少了……”
        “……”夏夷则被他的话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看初七也是一脸不知如何应对,才咳了两声说道,“龙鳞岂是等闲事物,在寻常百姓眼里龙也不过是传说罢了,如今你竟想着用它……你……乐兄,你当真与众不同。”
        乐无异无辜瞧了夏夷则一眼,方要辩解,初七已经继续说了:“这东西本是跌落于南海深处一角,鲲鹏经过的时候有所感应,我见它躁动不安好像发现了什么,就放它去找了。看样子……已经是不短的时间了。”
        夏夷则说:“龙也是上古之时才有传说中的神兽,世事变幻,那时到现在沧海桑田,亏得是在广袤南海,否则还不一定被埋在哪里,归于何处,许是消亡也说不定。”
        初七说:是啊……太多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更改,万事万物,也总有尽时。
        他们两个文化人一番叹息,乐无异听了一会儿也不跟着他们拐弯,直接过滤重点,他瞧着初七手中那枚鳞片:“师父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由它探到关于龙的消息?然后……找龙血草,也更有把握?”
        初七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正是如此。
        夏夷则忍俊不禁,调侃道:乐兄,总算是跟上讨论节奏了?
        乐无异瞪着夏夷则说:你少瞧不起人,有本事我们比一场啊,敢不敢?敢不敢?
        夏夷则说:乐兄将来还有要事在身,在下可不敢耽搁。
        夏夷则与乐无异又小吵两句,他此时身份出众,现在又是非常时期,也不便在乐府待得太久,谈妥了事情便提出辞别。乐无异送他走到门口,外头的雨尚未停歇,夏夷则还是如来时一般撑起那把伞,回头朝着乐无异笑了笑。
        夏夷则说,乐兄不必远送。
        乐无异说,夷则,多谢你。
        夏夷则说,本当如此,何须言谢。
        他站在门口,所朝方向远远看去,还能看到宫殿富丽堂皇的穹顶。整个长安,再也没有比那更好看的房子,也再没有比那更高的围墙。
        乐无异说,保重。
        夏夷则说,彼此彼此。
        他挥挥手,便走远了。青年的步子很快,直挺挺的朝着那碧瓦宫墙。长安的街道纵横交错,雨水又把天地染得朦朦胧胧,很快夏夷则的身影便模糊了起来,继而便看不见了。
        —TBC—


        IP属地:河南71楼2013-12-06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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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8】
          ——“你天天来给我弹琴,我不能报答什么,等到有一天我修炼成了通天彻地的应龙,就让你坐在我的龙角旁边吧,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
          风景如画,正是榣山四季风光最好,清风透着落花余香,崖山上水湄边,尚余琴声袅袅,不绝如缕。
          金色眼瞳的水虺摇摇尾巴,他说:你弹奏的乐曲,总是好听的。
          身边人一身白衣,温和的眉眼静静眺望着远处山崖飞瀑,笑了笑说:山中岁月长久,不知外界枯荣,奏乐怡情,又有你陪伴,高山流水,也足够了。
          那只虺俯下身体,细细听着未绝于山间的琴音,眸子闪了闪,悠闲惬意。
          “我就快化蛟了。五百年化蛟,千年化龙,再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那双金灿灿的眸中盛着榣山天地,天高地远,他喃喃说着,“你我之约,总算又近了一步。”
          白衣男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眉目舒展,他慢慢露出微笑:“悭臾,你志向高远总是好的,结识这数百年,口气还是一样大。”
          被唤作悭臾的水虺显然很不服气,他说我生有金色眼瞳,肯定是要化作应龙的,我要凭着自己的力量,将来通天彻地,自由自在。你总说人的命数早就刻在命盘上不可转变,可你也说了,活着的时候尽力而为,让自己过得快活,不至伤心失落。
          对方点点头,好友还记得这番话,我心甚慰。那我可要等着数千年之后,你的龙角旁有我一席之地了。
          悭臾有些得意,“那是当然,到时候我化作应龙,四方天地尽收眼底,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他低低笑了一下:“好啊,那今日之约,我永世不忘。”
          山间又再次浮起幽幽琴声,恍如五彩斑斓的蝴蝶,撩起一片水色天光。
          岁月恬静,就这样过了百年。
          百年,镜花水月只是转眼。
          那一年天皇伏羲不满人间种种,率众离开人界,登天而去。
          他纵然眷恋榣山风物,却也只能同昔日好友道别,依依不舍,追随而往。
          之后人间三百年匆匆转眼,榣山早不是当时风景,寻寻觅觅,沧海也变成桑田,昔时旧物却也随着时间化作烟尘,寻觅不到了。
          水虺早就化蛟,离开了榣山。
          数年前过去,人界南海有黑龙戏水兴波,招来民怨。天帝伏羲派遣仙将前去惩戒,然而黑龙却将仙将打伤,匆匆离去。
          与仙将争斗的时候,一枚龙鳞自身上脱落,沉入南海水底,沉眠于深海一角,无人发现。
          ……
          “师父你说,他们后来的约定实现了吗?”
          初七摇头道:通天之器输入灵力,所能读到的记忆仅止于此,往后如何,为师又岂会得知。他与太子长琴友情甚笃,既然立下约誓,想必就不会食言。
          ——“乘奔御风,看尽山河……真是,极美的约定。”
          乐无异说,这样的约定,恐怕会记上一辈子吧。
          初七笑了笑:“有些诺言不需刻意牢记,也能深深铭刻,日思夜想,恐怕早就成了习惯。你学习偃术行遍天下,不正是你自己对自己的许诺吗。”
          乐无异点头说,那也是。而且……我还答应了师父。
          在通天之器的幻境之中,他对着谢衣幻影说出的话发过的誓,一刻都不敢忘记。
          ——师父,弟子在这儿。你交代的每一个字,弟子都会牢牢记住,至死不忘。
          ——生命……至为灿烂,至为珍贵……而又永不重来。身为偃师,万望敬之畏之,珍之重之……
          当日夕阳染红了天际,环境中花开流水,恍如世外之境。
          青年在那抹幻影跟前跪了下来,他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眸子,看那眼睛里温和又带着笑的光彩。听着明明是已经布置好的,任何进入通天之器的人都可以听到。然而却又近在耳旁,好像是早就等待着他,为他一人而说的话。
          夕阳慢慢下沉,光线明暗交叠,连同眼前的人影都模糊了起来。
          虚虚实实,在时间的流淌之中愈发难以分辨。
          那幻影从从容容说着话,内心的遗憾也好,快乐也好,满足也好,托付也好,一一陈述,交给那个他并没有机会结识的陌生人。
          即便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交流,可是青年听得很认真,字字句句铭刻五内。
          如同一个不容侵犯的,神圣的仪式。
          师父,弟子在听……一直……都在听你说话啊……
          乐无异想起那日情景,他轻轻摇头,望着初七说道:我还以为,我永远都没有机会告诉谢衣,让他知道,他有一名弟子,愿意承他意志,牢记于心。
          “还好……你活过来了……”青年喃喃说着,唇角露出一抹笑,“还好你都听见了……”
          初七揉揉他的头发,又说:好徒儿。
          应龙的线索就此断绝,通天之器能看到的也不过是这么多信息,初七想了想,说或可前往南海寻找线索。民间流传下来的故事传说甚广,说不准会有那条黑龙之后的传说,如此也当游山玩水,无异你意下如何?
          乐无异说,我都听师父的。
          初七又说,今日清晨,叶海送了一只偃甲鸟过来,约我前往广州一会。广州正好也地处南部海边,叶海是我百年的好友了,不知他找我是为何事,就随为师一同见他一面吧。
          乐无异点头道:“那好吧,我也想见见那位前团长大人,不知道师父的至交是什么样子的人。”
          初七微笑说:“那今夜便好好休息,我们趁早启程。”
          —TBC—


          IP属地:河南72楼2013-12-06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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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9】
            夜晚格外静,月色如练,一条星河铺展天边,荧荧发亮。
            乐无异站在初七房间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屋门却从里头打开了。初七只穿着一件白色里衣,看乐无异站在门口还保持着举手叩门的姿势,又看青年见到他一时惊诧,初七只是淡然的眯起眼睛,让开一条路:“愣着做什么,进来吧。”
            “啊?哦……”乐无异连忙点点头走进去,在桌边坐好。
            初七也在桌边坐下来,“茶水已经冷了,不适宜再喝。无异,有什么事吗?”
            乐无异抓抓头发,要摇头道:“没事,就是……有点紧张。”
            初七侧过脸:“紧张?”
            “……嗯。”乐无异的手不自觉拉了拉自己的衣摆,脑袋微微垂下,琥珀一样的眼睛有些迷茫在里头,混混沌沌的:“明天就要去广州,我有点担心师父。”
            初七一语点破:“你怕失望?”
            乐无异闭了闭眼睛,索性点点头,复又张开眼看着初七,眉头轻轻皱着:师父你想说教就尽管说教吧,弟子一定洗耳恭听。可是就算你再怎么说,我也会紧张害怕……也会担心师父啊。
            “你这傻孩子。”初七忍不住去捏乐无异的脸蛋。
            “为师就不说教你了,有期许因而害怕失望本就是人之常情,纵然是为师,心里头也不免会有。”
            乐无异说,师父也会?
            初七哑然失笑,怎么不会?只是……
            “只是若不尝试,只会有更大的失望啊。”初七说的时候眼角含笑瞧着乐无异,唇角边的弧度温温柔柔的,好像是绽开的桃花一般好看,惹人安定的力量几乎将乐无异的担忧抚平了大半。
            青年敛起神态,“师父说的是。”
            这一副忠心不二好弟子的样子让初七忍俊不禁。他现在不如从前那样的心态了,若是百年前的谢衣,像乐无异这般倒贴过来又这么听话的徒儿,一定是要抓去干活奴役个十遍八遍的。
            初七兀自笑笑,心头微微叹气:只是现在,怎么也舍不得啊。
            “你要是有这个闲心,就过来帮我收收行礼。”初七说着从桌边站起来,他的衣物和一些伤药杂物之类的还堆在一边,没有收进包裹。让徒弟干活的心思既然想起来了,就狠心稍微利用那么一下。
            乐无异自然是甘之如饴,他站起来连声说着好,就开始摆弄初七的行李。初七也不动,就看着乐无异装东西,年轻人手脚又快又麻利,可比他自己弄的时候效率高多了。看着乐无异埋头苦干的模样,又觉得一路走来只觉得乐无异有些可爱,现在似乎更可爱了。
            “嗯?”乐无异收着东西看到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木质盒子。
            体积也不大,只是初七寻常用什么他几乎都知道一些,这东西却从来没见过。
            乐无异只是顺口问了一句:“师父,这是什么?”
            初七说:“这个啊,是十二给我的,另外他还给了我一些炼蛊时候用的草药。”
            乐无异见初七同意了,就打开盒子,继而脸色忍不住一白。
            里头整整齐齐躺着几根针。
            现在初七几乎不会隐瞒乐无异任何事情,他看乐无异手有些控制不住,嘴唇微微张开好像是被吓到了,忍不住走上前。这时候反倒是他开始宽慰乐无异:“这个啊,只是压制蛊虫发作,延缓死亡的,我之前也和你说过。”
            “……”
            “从龙兵屿回来之后我试过,我用的频率不高,十二这样方法确实很是有效,这孩子不愧是瞳的弟子。其实……这件事早就应该告诉你了,只是,实在抱歉。”
            乐无异想了想说:“那上次在长安,我去你房间找你……看到你,那个……”乐无异说道此处还是觉得有些脸红,他只记得初七的皮肤很白,当时被烧得别的细节都忘了追问了。现在想来,从那个时候初七就已经开始瞒骗他了。
            而他居然过了那么久才发现。
            “咳咳。”初七想起当时的经历也有点儿尴尬,差点被抓包不说,好像还让好徒儿看到了一些不适合的……
            “总之,今后有什么事情,为师不会再隐瞒你。”初七将针盒接过,合上盖子,从容放入行囊。他转头对乐无异抿了抿嘴唇,眸子微微低垂,神色在屋内的烛灯下柔和温暖,晕染上淡淡的颜色。
            这句话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一句掷地有声的诺言。
            乐无异想了想,犹豫着望向初七,低声说:“师父,我……能不能看看……”
            他指了指初七的胸口。
            还是不放心?
            初七稍微皱了下眉,这一次他却犹豫了,沉默着什么都不说,方才还坦然的容色此刻浮现出一丝挣扎。这样的为难持续了许久,乐无异在一边看着都不忍心,最后青年还是有些舍不得,连忙摇着头说没关系师父若是不愿那就……算了……
            “无妨。”
            初七的样子放松了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将衣襟解开露出半片胸膛。
            其实十二那样的方法不会留下痕迹,初七的皮肤称得上是光滑,只是左侧的地方,从心口往下一道狰狞的伤疤蜿蜒而下,没入更下方的衣襟里。
            初七的模样有点尴尬,他想张口说点什么话,最后也没说出来。
            那道伤疤好像是一条铁铮铮的证据,提醒着他从前被剖开过胸膛,身体里被塞入了蛊虫和偃甲,再也不是一个常人。他百年间从未生出这样的疑问,沈夜和瞳也不可能告诉他,所以他至今都不知道,当时谢衣重伤垂死被改造成活傀儡的时候,瞳有否把他的心脏挖出来。
            然而会因欢喜而欢笑,会因悲伤而落泪,他与流月城一部分傀儡人想必,已经足够幸运。
            幸好……没有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他揉了揉乐无异的发,又拉着青年的手安抚着。
            乐无异好像被他捧在手心里的雏鸟一样不稳定,青年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就全明白了,他挣脱初七的手指,认真帮他把衣裳重新系整齐,继而抿着嘴唇垂着眸子不说什么。
            “没关系。”
            “……无异?”
            “没关系。”
            青年又说了一次,抬起眸子看着他。
            那双眼睛如灼烧着的烈焰,决绝,笃定,深信不疑。又好像是岸边被浪潮拍打着的岩石,无论如何,都永远不会退让。那样的决心在乐无异眼中逐渐绽开,化作耀人的光彩。
            “师父在我心里,和常人没有差别。”
            “……”
            “你……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不是傀儡。”
            青年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口气有些低,低得初七几乎听不见,平日里充满朝气的声音此刻听来低哑潮湿,好像是生锈了一样,难以运转顺利。
            青年一字一句对他说:你不是傀儡。
            初七眼眶有些发疼,笑容在脸上难以维系,最后只能努力让自己的模样不至于失态。他伸手摸摸青年的脸蛋,“我明白。”
            “无异,早些休息吧。”
            他想抽回手送乐无异回去,没有抽动。
            青年反握住他的手不松,乐无异声音闷闷的,有点恳求的意思“我今晚想陪着师父。”
            “……”
            初七开始愣了下,继而叹着笑了笑说:那好。
            一张床被两人这样躺着算得上拥挤,起先还是规规矩矩的,后来也不知是地方不够还是别的原因,等初七反应过来的时候乐无异已经连手带脚把他抱紧了。
            乐无异的头发毛毛茸茸,不像他梳着发辫那么整齐平顺,蹭着脸上软软痒痒。初七睡不着,就微微侧着脸看乐无异,青年闭着眼睛,眼睫很长,扫下一片淡淡阴影。
            初七忍不住又仔细看看。
            黑暗中青年的脸上似乎还带点别的颜色,他抱着初七,蜷缩起来的睡姿好像是家养的宠物。
            唉……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初七便慢慢回握住了乐无异的手指。
            其实多少个夜晚,他也曾经因为各式各样的心事重重叠叠无法入眠。初七虽然见得多经历得多,总归也不是铜皮铁骨,就算是偃术再高超,法术再精妙。大多数时候他都想着如何回护身边的人,起先是流月城,后来听命于沈夜,现在是乐无异。然而无论回护的是谁,他心中的正义和所求之道都没有改变过。
            袒护他人久了,总是忘了自己也需要被袒护。
            被人这样紧紧抱着,温温暖暖的贴身还是第一次,这样的感觉,竟然很好……
            虽然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感觉到身侧青年缩缩手指,在他耳边说话,声音迷迷糊糊:师父,我在这儿呢……
            初七心头一软,在夜色里翻了个身,面朝着青年,心满意足也阖上眼睛。
            今夜,会有一个好梦吧。
            —TBC—


            IP属地:河南76楼2013-12-11 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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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
              第二日清晨,天还是微微亮着,乐无异准备启程之前想先和父母辞别。
              他走进院子,看到乐绍成已经在那里练剑,剑光凛冽,身形却因为岁月不饶人已经没有那么利索了。乐无异想起闻人羽每次提到自家老爹的时候那副崇拜无比的神情,听她说定国公在沙场上驰骋的故事,又看着此刻不复年轻的身影。
              傅清姣走到乐绍成跟前,将一件长衫披到他身上。
              娘亲的模样温柔极了,低声在老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继而两个人都笑了笑。
              那句辞别不知为何就卡在喉咙里,被一团酸涩牢牢堵着,他捏捏拳头,朝前走了两步。未待开口,乐绍成已经瞧见了他,张口唤了一声无异,招招手让他过去。
              傅清姣上上下下看了看他,说大清早的怎么和你爹一个样子,不知添一件衣服。
              乐无异抬起眼睛,望着他们:“爹,娘。”
              青年停了停又说,师父的事情有转机了,孩儿……想陪着他去广州一趟。
              这两日的事情傅清姣和乐绍成也知道一些,初七的情况不是秘密,他也没有隐瞒乐无异一家人的意思,所以无论是什么都据实以高。这一次出行,不知道乐无异能否圆满,更不知道要出门多久,儿子才刚刚回来,傅清姣总觉得他还没有住上几天,就又要走了。
              乐绍成说:“是这样啊,无异,你也长大了,好男儿志在四方,要去做什么,就去吧。”
              傅清姣低声说道:老爷……
              乐无异说:“对不起,孩儿本应该承欢膝下,结果还没停几天就又要离开……”
              乐绍成拍拍乐无异的肩膀,他笑的时候眼角都有了细细的纹路,声音不如当年清朗有力,岁月在里头积淀了一层一层的慈爱和心软,怎么看都不像当年那个杀伐果断的将领。
              “说什么傻话,爹娘总是相信你的。现在反倒磨磨唧唧,小时候不愿意学剑就独自跑出家门的气势到哪儿去了?”他这样说着又揉了乐无异一把,看他的样子还是像看着以前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子,“好孩子,去吧,到你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傅清姣说,“记得写信给爹娘,银票不够用了也尽管说。别光听你爹的想着独当一面,若是有困难不要硬撑,也别想着面子,爹娘在家里……等你回来。”
              乐无异声音低了低:“孩儿记住了。”
              乐绍成笑了笑:唉,舍不得儿子,但你总要去外头闯荡的。你和你师父都保重,该说的你娘也都说了。
              乐无异点头道:孩儿明白。
              他最后走出家门沿着那条街道往前的时候又朝背后望了一眼,只看到爹和娘站在门口,兀自瞧着他远去的方向,初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斜长,晕染出铺天盖地的红色,他突然想起数年前那一天,他在街角遇上那个人之后捧着小偃甲鸟回家,也是看到爹娘便这么并肩站着等着他回去。
              他脸上的泪痕还没落干净,娘亲便帮他擦了擦脸蛋,然后身体一个不稳当,就被爹爹抱起来扛在肩头。
              娘亲说这才刚刚搬来长安就乱跑,怎么才回家。
              乐无异呆呆望着那畔,却远远瞧见娘亲朝他挥了挥手,张张嘴说了什么。
              乐无异听不清楚,可是隐约看到她的口型。
              这次娘亲说的是……
              ——去吧。
              乐无异走了几步,在下一个街口,初七便站在漫天晕红的阳光下头。他负着手,背对着乐无异,衣袂随着晨风轻轻飘着,他的目光正迎着清晨那缕初阳,不用回头,乐无异仿佛就可以想象得出此刻他的模样。头顶的桃花早就因为季节落了,恍恍惚惚,却好像还能够闻到残香。
              花落了,香气犹存。
              但凡是在这世界上活过一次的人,总还是会有人记得的。
              乐无异朝着那边快速跑过去,青年跑得很急,然后他看到初七回过头对着他微微笑了笑。
              乐无异说:“让你久等了。”
              初七说:“无妨,可有落下什么?”
              乐无异回头看了一眼,继而又转过脸目光落在初七身上,摇头说道:没有。
              初七说,我们这就出发吧。
              乐无异随着他朝前走了几步,忽又停下轻轻牵起了初七的手,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下腼腆笑了笑,“走啊。”
              初七跟着失笑,两人牵着手逆着光慢慢走去。
              秋阳投下一缕一缕的暖色,凝滞在紧紧交握的双手上,他们的身影被映得发红发亮,影子也又长又高。
              街上的人稀稀疏疏,已经有了卖早点的吆喝声,侠义榜周围已经站了几个门派弟子在商量着什么,茶馆里头传出小翠悠悠扬扬的曲子,还有面熟的人和他打招呼说哟乐小公子又要出远门啦,远远的前方塞满了光线,继而将整个长安都照亮了。
              走到城郊,馋鸡化作鲲鹏,乐无异跳上它的脊背,初七也跟着上去了。
              鲲鹏展翅而飞,那些过去的景色都被远远的甩在了后头,馋鸡被乐无异喂得又饱又足,个头长大了一些,飞得也更快更稳。
              初七坐在鲲鹏柔软的背上,回头看着那些逐渐远去的河山。
              “那个,师父。”乐无异轻轻唤了他一声。
              初七转头问他什么事。
              乐无异把他的手拉到跟前,一只精巧的偃甲鸟落在了初七的手心里。
              乐无异说:“这个……是我自己做的,上次那个孩子还给我的那一只……他说,那个……”他说着说着便愈发小声,脸颊也浮上一层薄薄红晕,只是那双金色的眼睛明亮清澈,定定瞧着初七。
              初七点头,温声说道:我记得。
              ——等哪天你想起来要和谁一起看花,就把这个送他好不好?
              乐无异想了想说:“上一次在鲲鹏背上,我把忘川给你,你还记得吗?”
              初七露出一个细小的微笑,记得,那时你说,你想把我的初心给我。
              乐无异点点头,他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初七,声音如同耳语,又温软得多:“这次……我想,我想……”
              ——我想把我自己的心,交给你。
              —TBC—


              IP属地:河南77楼2013-12-11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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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
                初七将那只偃甲鸟捧在手心,他出神望着木鸟光滑的翅膀,乐无异这只偃甲鸟做得真好,和真的一样。
                初七轻声笑了笑,手上愈发的小心翼翼。
                “谢谢你,无异。”他抬起头望着青年微微发红的脸颊,“我……都明白。”
                “师父……”
                “你先不要急,听我说完。”初七安抚的拍拍乐无异的手背,他稍稍垂下眼睫,目光有些许的恍惚。
                “最开始我确实不知如何看待你,在广州夺取昭明的时候确实莫名其妙,而在神女墓最后看到从前的一些事更是迷惑。你虽然拜了偃甲人谢衣为师,可你确确实实是谢衣之徒。说来也可笑,我承认你是我的弟子那时……你我明明没有师徒之分,却阴差阳错……”
                “后来我死而复生,多亏你从巫山开始一路照顾。你是一个好孩子,许多事情我想不明白的时候,是你在一旁不断的告诉我,不要忘记身为‘谢衣’的本心。我也确确实实明白,那些在初七心里无关紧要,早已经被洗掉的东西,正是我身为谢衣的时候最为珍视的东西……是你帮我找回了初心。”
                “我这一生遇上过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有些已经离开了我的生命,有些人却依旧延续着他们的价值,或许与我再无交错的可能。而那些人之中……陪伴着我,并且即将陪伴着我的人……只有你,我也最希望是你啊。”
                初七很少会说出这么多关于自己的话,他从前就好像在心上覆了一层面具,拒绝任何人去窥探真实。
                乐无异很少会听到初七说自己的感受,他陪伴在乐无异身边,更多的时候是一个师长的身份。淡然,温和,知书明理,指引人生。乐无异喜欢这样的初七,因为他心里师父原本就是这样的,他深深仰慕的,也一直都是这副温柔的长辈模样,令他依赖,令他倾心。
                此刻,初七仿佛褪去了那身为人师的外壳,他这时候仿佛只是乐无异认识的一名普通关系的人,无关身份无关背景无关姓名,只是生于世间的这个人。
                初七说:“……我……也喜欢你。”
                干净直接的告白,初七就这么干干脆脆的将心捧了出来。
                乐无异一时间没有反应。
                感慨,欢腾,酸涩,雨过天晴的豁然在心中纠结交织,搅成一团,搅得心头发乱。
                他只能倾身,情不自禁将那人抱入怀中,用行动告诉他自己有多开心,有多期待这个答案。
                乐无异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只这一次,他就尝到了山重水复,撕心裂肺,也尝到了日温风和,春暖花开。
                他们从数年前,那个最开始学习偃术的孩童无意中听说了“谢衣”这个名字开始,就开始了冥冥中的纠葛。
                世间再也不会有人像初七一样给他这样的欢喜和无措,也不会有人像初七一样与他经历这样的,久别重逢一样的相遇。
                “师父……师父……”
                一声一声低喃细语回响耳边,青年好像是在低笑,又好像是在哽咽。
                清清的风拂过耳畔,远方渐渐传来了海浪绵延不绝的声音。
                这一程长路,似乎终于到达了要去的终点。
                广州选了一处容易寻到的地方同叶海会面。
                那人站在码头上,一身墨蓝色的长衫,衣摆随风摆动。他听闻后头有脚步声传来,不由得回过头笑了一笑,叶海的眸子如同阳光下的海水一般,幽深又诱人,他招招手朗声唤了他们一声。
                初七答应着走上前,说了句好久不见。
                叶海说还能看你好端端站着,果然有把朋友的嘱托放在心上。
                初七失笑:“好友殷殷切切字字句句,怎敢或忘。”
                叶海摇摇头眯着眼睛,露出一个鄙视的神色来:“又和我卖弄装好人了。”他目光转了转又投向初七身后的乐无异,哟,还带了只小尾巴来。你信里说的徒弟不会便是此人吧?
                乐无异老老实实说了句前辈好,尽管对这张口就调戏的家伙没爱,也不敢在初七跟前造次。
                叶海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嗯……品性大约是没问题,有礼貌,对前辈够尊敬,偃术嘛可以慢慢修炼重要的是有爱心……相貌……也差不多合格。
                ——谢衣啊谢衣,你算是捡到宝了嘛,小徒弟不错呀。
                他眯了眯眼睛,凑到初七跟前悄悄耳语,一双笑眼里头盈盈都是狡黠。
                初七摇摇头说:你还是不要再玩笑了,这次究竟有什么正事要谈?
                叶海嘟囔着:我不过是看小徒弟可爱,忍不住夸奖一番,调戏几句,你就开始嫌弃我了。我没见你做师父的样子,今日得见,还真比你平时做的那些汤汤水水还要恐怖几分……
                初七眸中带了几分威慑,又瞥见乐无异忍着笑又不敢笑的模样,抬高了声音:叶海——
                乐无异马上恢复了正经,叶海也不敢玩闹,马上收敛表情。
                “最近的事情我也都听说了,想不到你机缘这么好,居然得到了这么……稀罕的消息。”叶海指的正是那条黑龙。
                初七说,只可惜通天之器只能尽力到此,后来如何,我也不能得知了。
                叶海笑得悠闲自在:“呵呵,不然怎么能说外出靠朋友,此时此刻自然需要我尽一份力。”
                初七疑惑道,你知道后面的事情?
                叶海说:岂止如此,连那条黑龙现在何方我都一清二楚。
                乐无异情不自禁也对叶海刮目相看了,跟着追问后面的消息。
                叶海稍稍讲述了一番,“那黑龙打伤伏羲派遣惩戒它的仙将,逃入不周山寻求烛龙之子的庇佑,后来相传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与太子长琴一同前往不周山捉拿,不料……太子长琴竟然认出那条孽龙竟然是昔日好友……”
                “三神仙此行阴差阳错,强大的力量导致不周山天柱倾塌,天地几乎覆灭。”
                初七听到此处怔了一怔,他身为烈山部,这段历史从前也知晓一些,也是因为天柱倾塌之后的一系列灾劫,烈山部从前的祖先才会自发请命前往,后来被困在流月城中,一日一日等待消亡。
                “之后那条龙啊……被女神赤水女子献收为坐骑,南征北战再无自由,后来他老了,赤水女子献便将他安置在东海祖洲。”叶海说到此处点起烟斗,慢慢抽了一口,叹气说道,只可惜黑龙与太子长琴再没见过面,太子长琴获罪于天,现在恐怕还在轮回中尝尽苦难……
                乐无异一阵唏嘘。
                初七说,这些事情……好友你怎会知晓?
                叶海抓抓头发,随口道:“这个……其实我原本是水族一脉,地位也不算低,这些事情自己知道一些,翻一翻典籍,也就查到了。龙啊神啊的,普通老百姓也不常见,妖邪之物倒是经常听说,最开始你我结识,想必你心中已经暗暗猜测我是妖类,当时想着左右也不是人,没什么差别。”
                “一直未能坦白,望好友见谅。”
                初七摇头说:“身世是什么,本也身外之物,我并不在意。至于你的道歉——我就收下了。”
                乐无异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去东海?
                叶海说:祖洲怎么说也是海外仙地,周围又有涡流,气候反复无常,我倒是可以送你们一程。
                乐无异说:怎么送?让我和师父骑在你背上,你游过去?
                叶海被他这一句呛得差点站不稳,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咬牙切齿的瞧着乐无异,磨牙说道:“想得美。”
                —TBC—


                IP属地:河南78楼2013-12-11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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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
                  最终叶海是不可能任由乐无异这么轻易骑到头上去的。
                  初七只好给他顺着毛,说你怎么还和小辈过不去。
                  叶海当时刚刚截完一段木头,乐无异正丈量着船底。他摸了摸头顶上的汗,又斜着眼睛瞄着乐无异说道:“你千挑万选的好徒儿,我不过是试试他的天分罢了,哎哎,不要心疼啊。”
                  叶海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初七看他眼底几分狡黠调侃,又是无奈又是窘迫的,脸上有些发红,摇摇头说你还是别闹了,我去帮帮无异。
                  叶海就说还没说两句呢心就不在我这里了误交损友误交损友啊。
                  三个都是绝顶的偃师,不多时就造好了船。
                  叶海说可别小看我的工艺,这艘船可以在水下航行,出海寻那仙地也不过是等闲事……
                  乐无异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当初的‘招财进宝号’也能水下航行,长得还比它好看。”
                  叶海挥挥拳头,恫吓说道:你这小子少说两句能怎么样啊,别以为你和你师父在一起我就不敢揍你哦。
                  乐无异吐吐舌头,不由得真的朝着谢衣那个方向凑了凑,任凭叶海挤眉弄眼。
                  初七不由得摇头苦笑,心里也有那么些欣慰,乐无异和叶海不过才见过一面,相处时间也不长,只是看两人都是一见如故,虽然时不时会嘴上争个不休,相处还是很和谐。
                  在当地找了一家好餐馆吃了一顿,填饱肚皮之后三人便乘船入海。
                  海底风景美不胜收,乐无异上回去丛极之渊的时候没时间好好欣赏海底的美景,还要指挥馋鸡躲避各式各样的冰凌,实在胆战心惊。这次悠悠哉哉的行船还是头一回,他仗着叶海教会的避水口诀,伏到窗边,眼前有小鱼游来游去,仿佛伸手就能捉到。
                  “小心,这里海水流动很急,当心被卷跑了。”初七的手放在他肩头,把乐无异往里头拉了拉。
                  青年回头对初七笑盈盈道:“反正师父会拉住我的,对吧。”
                  初七拍拍他说,你这孩子……
                  叶海在一边抽着烟看着师徒两个人秀恩爱差点没有瞎了眼,支着下巴空虚寂寞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转了一圈。这样的气氛持续了一段时间,忽然船体一阵动荡,叶海说小心都站稳了,进入漩涡了,这阵涡流之后就出水了,坚持一下摔倒可不好看。
                  乐无异一边努力闻着身形一边对着叶海挤眉弄眼:“前辈啊你的船真的没问题吗遇到个漩涡也能晃成这样——哎哟——”
                  他这嘴上说着,忘了形,脚下差点就真的倒下了。
                  幸好一双手及时伸过来捞住乐无异的腰,青年还没来得及真的扑向地面就被初七抱了个满怀。
                  反应过来的时候乐无异整个人都不太好,他故作正经的没有动,乖乖任由初七抱着,初七半是训诫的说:凡是莫光顾着一逞口舌之利,得不偿失。
                  乐无异小声说师父教训得是……
                  他们正凑得近,又是一阵细小的晃动,继而眼前一亮,伴随着阵阵水花,大船钻出海面。
                  阳光照在水珠子上,反射出闪闪发亮的光彩,一道彩虹悬在不远处,好像通向彼方的桥。
                  那样的景色没有被初七注意,他只是看着青年惊讶又挂着笑容的面庞,仿佛比阳光还要明亮许多。乐无异睁大着眼睛,嘴唇微微张开,唇角是明显的笑意,脸上还带着点模模糊糊的红色光晕。
                  他第一次觉得青年长得这么好看。
                  大船靠岸,岸上一片绿树成荫,苍翠交错之间是一方石台,上头有一个散发着光晕的法阵。
                  乐无异说:“是不是进去之后就是祖洲仙境了?”
                  初七说,当是如此。
                  叶海说,“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这地方……我还是不去为好。”他摸摸头,同为一族,见了那条黑龙也不知当不当叫一声前辈,实在……
                  “总之你们去吧,万事小心。”
                  初七点头道了声多谢。
                  叶海说,谢什么……能看到你现在还是满怀希望的样子,反而是我该谢天谢地了。谢衣,能看到现在的你,我真的很高兴。
                  他说着说着便有些心绪浮动,不由得想起自己初次遇到谢衣的时候,那个年轻人便是那样,喜欢说笑,满怀善意,同行有道,心中有愿。
                  不管多大的波折,都能以笑面对,好像一面光源。
                  叶海还是喜欢这样的谢衣,是“善”和“光”的象征,会克服痛苦,会面对厄运,永远……不会低头。
                  再次在海市相会的时候叶海吃了一惊,他看到那人就知道那就是昔日好友,只是总有些不对劲。也察觉到好友的改变了,可是当时看出谢衣命不持久,在性命跟前,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没有过分纠结。
                  叶海他没问缘由,那时候他还以为谢衣经历那些不可逆转之事之后再难回去,不忍心再去揭开那层伤疤,却不曾想过还有这么一天。这时候同乐无异站在一起,微笑着同他告别的谢衣,还是那个谢衣……纵然不是那么喜欢说笑话了,可是同他初遇的那个家伙,还是同一个本源,同一颗心。
                  ……他最后还是找回了心里的光啊。
                  叶海从心底庆幸。
                  初七说:我心亦然。
                  叶海说:去吧去吧,你和你的小徒弟多保重。
                  乐无异也郑重道谢,青年严肃说道,我一定会陪着师父到最后。
                  青年走了两步,不由得拉住初七的手。
                  不知是不是因为和最后寻找的结果越发逼近,初七手指有些不经意的颤抖。
                  乐无异这时候反倒更加平静,他轻轻呼了一口气,手指紧了紧,对着初七露出一个微笑:师父,我们走了。
                  初七答:好。
                  光芒一闪,两人踏入法阵,同时都不见了。
                  叶海停在原地,因为赶路的疲惫和精神的松懈伸了个懒腰,继而轻轻摇头,不由得笑了一笑。
                  “呵,真是两个……幸福的家伙啊。”
                  —TBC—


                  IP属地:河南79楼2013-12-11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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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
                    祖洲深处不见草木,只有无穷无尽的光路自脚下延伸到远方,这里不见天日,却又散发着茫茫的光。
                    巨大的兽骨交错过头顶,绵延着,好像一副龙的骨架一般。
                    乐无异和初七走了一阵不由得同时心底惊叹,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地方,而且他们要找的结果也在这里。无论如何只要踏上了这条路,就已经顺应了自己心,乐无异告诉自己,他定然会平安无事的保住师父,然后回去……他们一起回去。
                    交握的双手愈发紧密,时不时回头的时候,正撞上对方的视线。
                    ——师父,徒儿在这里。
                    ——无异,为师在这里。
                    相对无言,彼此的心都是一样的。
                    走了许久都不见异状,乐无异和初七也不见急躁,只看到前方路面有荧荧的光落出来,相视一眼之后,他们便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周围的景色倏然变化,一片山光水色映入眼帘,绿叶缠绕高崖流瀑,不似凡间景色。
                    这里的一草一木,好像很是熟悉。乐无异与初七走到水湄边的高崖上,乐无异怔了怔,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初七说道:“师父,你说这地方……像不像那个,榣山?”
                    话音方落,水中震天巨响,伴着一声清啸龙吟,一尾体型巨大的黑龙钻出水面,他的眼瞳是明亮的灿金色,垂着眸子俯视着贸然来此的两人,眸中一丝凌厉闪过,初七竟觉得不寒而栗,不由想要将手抽出来挡在乐无异跟前。
                    只是手指被握得死紧,丝毫无法挪动半分。
                    青年睁大眼睛瞧着那破水而出的战龙,其实他体型巨大的妖怪都没有见过多少只,龙这种传说中的神兽也是头一次亲眼得见,乐无异呆了呆,竟然忘记了害怕。然而青年心中还记得护着师父的事情,乐无异往前走了几步,将初七挡了挡。
                    初七心头好像被按住了,软软塌陷下来,他捉住了乐无异的手臂,低低唤了句无异。
                    乐无异这才晃过神,回头望着他的时候尚有些魂不守舍。
                    黑龙慢慢开口,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尔等何人,擅闯此地。
                    初七张口欲言,乐无异却已经说话了:“我叫乐无异,这是我师父。我们……是来找悭臾前辈你……”
                    悭臾闻言神色收凛,“何以知晓吾之名讳?”
                    “啊?”乐无异想了想准备继续解释,初七已经拉住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来说。
                    初七说话比乐无异慢条斯理许多,也不似他冒冒失失:“擅闯仙地是我们冒犯了,在下于南海无意中捡到过前辈上古时候遗落下来的鳞片,在下是一名偃师,所制偃甲中有一项能够读出物品的记忆,才知晓神龙名讳。之后……又得人相助,才到此地。”
                    悭臾说:何事。
                    初七说:一事冒昧,我们想请神龙告知……龙血草的消息。
                    悭臾沉默了一阵说:龙血草不是凡人能得,尔等回去吧。
                    乐无异听到不由得摇摇头说,为什么?这种疗伤的草药长在世间,不就是为了救人性命?我和师父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丝机会,怎么能……
                    他话还未说完,天地便震了震,那尾黑龙好像是震怒了。
                    乐无异被吓了一跳,然而他站在那儿,一步也没有退。
                    悭臾说:还不走?等着化成齑粉吗?!
                    青年紧紧握着拳头,他不卑不亢的注视着那双金色的龙的眼睛:“你是应龙,通天彻地,生离死别在你眼里或许算不上什么。可是……这个世间很多人都想活下去,这些愿望,在高高在上的生命看起来好像微不足道……可是我答应过师父。”他眉头蹙了起来,一字一字:这是我的承诺,只要还有机会,我不会放弃的。
                    ——答应过的话,我一定会践约,哪怕是希望微茫。
                    “承诺……”
                    黑龙的声音低了低。
                    “龙血草生在不周山龙冢,那年我在不周山寻求钟鼓庇护,他曾经给我一株,疗伤之用……只是,还没机会用上……他的琴声就断了……”
                    乐无异惊声说:你有……?
                    悭臾不答他的疑问,只是猛然之间蹿高了数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乐无异和初七。
                    金色眼瞳中迸发出杀气。
                    乐无异心头有些发紧,可是他一动不动。
                    从前那个打碎了花盆还害怕被娘亲责骂,因为不想学剑所以边哭边走的少年,这个时候直挺挺的望着那条杀气四溢的战龙,一步也没有退缩。
                    ……为了他答应的话,他可以坚强到任何的程度。
                    乐无异,一直都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坚定不移的执行着他自己道。
                    “你们之中,选一人,来与我战一场。”
                    初七化出长刀,他声音温和,却渐渐结冰,变得冷硬:“我来。”
                    “师父。”
                    乐无异朝他摇了摇头,青年的面容很是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浅浅笑容:“这次让我来吧。”
                    初七说:为师说过,若是你执意要做危险的事情,我会阻你。
                    乐无异说:不是这样的,师父。
                    “给我一个保护你,也证明我自己的机会。”
                    “从前一直没有什么好的时机……现在,我也想告诉你,我是值得你骄傲的弟子。不管是心性还是能力,我都能够为了我的信念变得够强,守护住我心爱的东西。”
                    他的眸子盈盈望着初七,里头有恳切,并没有担忧。
                    初七看着他,也淡淡的回给乐无异一个笑容,往后退了两步。
                    乐无异的笑容好像一个孩子,有点甜,有点稚气:我就知道,你最后会答应我。
                    再次转过脸面对那条神龙的时候,乐无异已经收敛了神色,他手执昭明,眉头紧蹙望着那条体型巨大的战龙,抬高声音朗声说道:
                    ——“来吧!”
                    ……
                    乐无异记得去祖洲的路上,他们在鲲鹏上,初七望着他的眼睛,收下那只偃甲鸟,对他说:我也喜欢你。
                    长安明亮的月亮下头,他倾身抱着初七,轻吻他的眼角,低声许下承诺,告诉他:我陪你活着。
                    初七抚摸着他的头发,陪着他站在屋前檐下,对他微笑说:你一直,都是为师的骄傲。
                    他把红色的绳结套在初七的手腕上,郑重其事的说那个结叫做“同心”,心里想着栓他一辈子。
                    在太华秘境,初七不惜自己放弃了使用甘木的机会,也要救他一命,保他万全。
                    纷纷落下的大雪里头,他撑着伞提着灯,看着远方初七的目光慢慢凝滞在他的脸色,当时他们一起看着太华山的大雪,心想世易时移,还有师父你陪在身边,这样已经足够好。
                    捐毒明月如旧,在月下万顷白沙,他亲口答应了从此以后就是他的师父。
                    郎德寨他伏在初七的肩头,初七告诉他,不要辜负自己,好好想念着已经离开的人。
                    去长安的路上,他将忘川还给初七,说要把初心还给他。后来……初七亲手将修好的忘川送回他的手里。
                    那夜大雨,他站在雨里头看着那只妖兽,初七从掌柜那里取来了伞,送到他的头顶,撑起一片晴空。
                    巫山脚下那城门口,他抱起那个刚被他哄好的孩子,回眸的时候只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闪过,他眼眶一热,还以为是花了眼,而等他仔细去寻觅的时候,却又不见了……
                    ……那一天,正是一个明媚正好的春日。
                    花凋零在风里,纷纷扬扬满了肩头,都舍不得拂一拂。
                    这一路,他尽了全力。
                    青年慢慢软倒,初七及时接住了他。他半蹲下来,让乐无异以一个舒服一些的姿势躺在他的怀里。
                    青年的呼吸平稳,只是因为耗损过度而昏倒,没有危险。
                    悭臾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立在他们跟前,他问初七,方才那小子主动出战,你为何不拦?
                    初七抬头望着那条饱经沧桑的应龙,声音安静:我相信他。
                    他抱着乐无异的手指有些发颤,温柔到了极点。
                    “龙血草,你们拿去。”
                    初七说,多谢。
                    悭臾说,不必谢我,不过是这小子为了一个愿望如此倔强……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初七问:恕在下斗胆,神龙你……可有心愿?
                    黑龙并未正面回应,只是轻轻点头。尔后他说,目的已经达到,无谓久留,吾送你们回去。
                    初七说了声谢,继而又说,希望你有一日,也能够得偿所愿。
                    那条龙的神色似乎凝滞了一瞬,他突然想起他许久没有再听过故友的琴声,而曾经共览山河的誓约,早已经铭刻在时间一轮一轮的命盘上。
                    ……若是能……再见一面……
                    那时候,他还没有遇上那个穿着玄色苗疆衫,拥有故人魂魄的青年。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数百年后他命数将尽,又是谁在他的龙角旁,替他完成了那个心愿。
                    周围的景物迅速崩塌化逝,榣山的风景逐渐变得模糊零碎,真实的世界慢慢浮现出来,浮现在初七的眼前。
                    一个世界崩塌了,又会有新的天地出现。
                    乐无异好像做了一场长梦,他迷迷糊糊梦到天河边的那颗织女星,那颗星星被女战神和她的战龙撞掉了一角,曾经少年还想着用它的碎片制作偃甲,后来有人鄙视他说已经没有机会了才叹息着作罢。
                    许多人这一生的愿望都好像天边的星辰,虽然因为各种意外,不一定能够得偿圆满,然而却依旧能够在天边发光发亮,温暖如昔。


                    IP属地:河南80楼2013-12-11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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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雨渐渐小了,天色也慢慢暗下去,随着日落这才带来一点点凉风。到了夜里才真的放晴,被雨水洗刷过得星星都是亮的,初七点起一盏灯想着晚上再画一些图谱,他挨着窗边读着资料,窗户被小敲了几下。
                      初七推开窗户看到乐无异站在那儿,对他招招手。
                      初七微微笑笑,起身出门。
                      乐无异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手里头还捧着一个小酒壶,支着下巴坐在月亮底下。月光映照在他的衣裳上,泛着浅浅的月白光泽,连同乐无异周身都镀上毛茸茸朦胧胧的光晕。
                      初七走出房门就自然走到他身边坐好,看到他手里的一小壶说:“怎么晚上突然有这个兴致了?”
                      乐无异说:这个啊……那个,我爹说想请你喝酒的,结果他又说……怕我不自在,就放弃了,让我自己送过来。
                      乐无异抱着膝盖,望着月亮说,“我小时候爹娘送我去书院读书,那时候我爹怕我在那里被同学欺负,就私下里想去找先生关照一下我,结果那次还被我撞见了……后来说什么我都没好意思去和先生说话。现在想想,那时候大概是不想在别人眼里变成只能被爹娘庇佑的小孩子吧……那个时候总心心念念想着自己,反倒是把我爹的好心辜负了。”
                      乐无异说到此处轻轻叹口气,没想到这件事老爹现在还记得。
                      初七说:“你明白你爹待你的好……其实你爹心中也是明白的。他一直都很相信你啊。”
                      乐无异说,是吗?
                      初七回忆了一下说道,今日同他不过说起你寥寥几句,他的神色里皆是掩饰不住的身为人父的骄傲,这点我身为你的师父自然看得明白。即便是为你担心牵念,然而这么多年来你想做什么他们便放手让你去尝试,已经是极大的信任了,而你也没有令他们失望。
                      乐无异淡淡笑了笑说我懂了。
                      他从怀里取出小酒杯送到初七手中,一边说这可是我爹的好意一边说我可是喝不多,还好只有一点。
                      即便只是一小杯,也能够闻到酒香馥郁清冽,又带着一点点淡淡的酸甜。
                      乐无异说:这酒是我娘亲手制的,现在梅子将熟,拿来煮酒,香气特别好闻,口味也特别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催着初七尝一口。
                      初七依言,只觉得入口又清又醇,带着点梅子香气,又莫名泛着一点甜味。
                      初七说:味道很好。
                      乐无异眼睛亮了亮说:“师父你喜欢啊?那我改日去问问我娘怎么做,保证将来手艺不会差得过我娘。”
                      初七笑着说,清姣如此贤惠,想必她的孩子也差不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气的关系,初七脸上有点浅浅的红色,在月光下并不甚明显,又被他两侧的发遮住些许,看得就又不是很清晰了。乐无异只能看到他微微弯起的唇角,弧度淡淡的,连那两片唇瓣的色彩都是浅浅的。
                      酒气静静萦绕,不知怎么回事,乐无异就觉得还没喝已经不清醒了。
                      初七在他身侧坐着,乐无异就慢慢伏下身,在他膝上枕着,仰着头望着天上一颗一颗星星,再调整一下视角,便能看到初七的脸。
                      此刻月亮已经挂上树梢,莹莹光芒淡淡落到地上,余下几绺透过枝桠照过来,落在脸上身上,还有地面上,好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枕在他腿上的青年翻了个身,仰着脸,一双清亮的眸子望着他。
                      初七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情不自禁伸手摸摸乐无异的眉角,又理了理乐无异的额发。青年被他轻轻的动作弄得发痒,笑了两声。
                      此刻只有虫鸣传来,低低哑哑的,挠在人心头也隐隐约约的发痒。
                      院子里偷进来星星点点的流萤,微亮微暖的光芒慢慢升起,先是一两点,继而多了起来,照亮了门前台阶边上的花木,明艳的色彩随着萤火的闪动一片一片暗淡下去,又一片一片明晰起来。
                      乐无异说,你看,像不像灯火?
                      初七说,像。
                      乐无异喃喃说道:“刚开始和闻人误打误撞离开家的时候,我从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那时候我没想过自己想要什么,也没想过我要的‘道’是什么样子的。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我还用自己的双手回护了我想回护的人。”
                      “我真高兴我遇上了师父……你……你就像我的灯一样,不管那条‘道’有多远,好像只要看着你,就不会迷失。”
                      初七微微笑了笑,他的手指轻轻拂过乐无异的眸子,低头垂着眸子望着他,继而指尖寻到青年的胸口,放在那里。
                      “你的灯不是为师,而是你的心啊。”
                      “人生在世,总不能只依赖着旁人的引渡和灯火,而是要自己能够发光发亮,就算再是黑暗也能够看得清自己,依靠自己。无异,或许你不觉得,可是……你的心,始终是亮的。”
                      “纵然没有我,你自己……也能够照亮你自己的‘道’。”
                      乐无异慢慢说:“师父……”复又摇摇头说:不,你明明教会了很多,现在反倒把什么都推到我身上。
                      初七怔了怔,继而说道:“是你自己教会了自己。没有人能代替你思考,代替你选择,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乐无异想了想,突然压低了声音说:“我最想要的……那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这样和你在一起,很多很多年。”
                      青年说话的时候眼睛眨了眨,有些迷迷糊糊。
                      这番话或许有些稚气,初七听了之后却觉得喜欢,心中都是甜味。
                      初七摸了摸乐无异的头,温声说道:“是吗……”继而轻声笑了笑说,为师……也是这么想的。
                      乐无异没料到初七说得这么直接,青年有点儿腼腆的瞧了瞧他,继而唇角慢慢拉出一个弧度,倾身去抱他,手臂圈上初七的腰。即便是闷热的季节,这样抱过去居然一点也不会觉得热,反倒有种淡淡的清凉的感觉。
                      初七只是低声笑了笑。
                      他稍稍俯下身回抱住乐无异,手指在他背上拍了拍,轻声说:“不早了,无异。”
                      ——睡吧。
                      (本篇完)


                      IP属地:河南86楼2013-12-15 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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