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
3月7日 8:30
张家府外。
陈皮阿四沉默着走到门口,门人说去通报一声,请他稍等。
陈皮阿四点点头。于是有一个门人小跑着进去了。
约莫过了一分钟的样子,陈皮阿四忽然低下头,手上把玩着圆珠,接着抬头看着另一个门人,那门人有些歉意地对着陈皮阿四笑。陈皮阿四也就回了一个笑容,手上一抖,圆珠飞出,门人就倒在地上了。
“没带铁弹子出来。”陈皮阿四轻声说,“算你运气好。”
然后径自推开门,进去了。
3月7日 8:30
张家府上。
二月红抬起头,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样子,换了个话题问张启山:“佛爷,你手下,是不是有一个叫做十三的手下?”
张启山听了这话就回魂了:“是,你也知道,早些年闯出来的时候,不少人对我有恩。”停顿,“只是到了现在……”叹气,“也是军痞子,颇是叫人无奈。”
二月红低低地笑:“佛爷如今是连真话也不愿同红某讲了。”
张启山笑了笑,道:“你又慢着我些什么呢?嗯?”
不等二月红接话,张启山道:“无论是半截李,还是解表妹,甚至于李嫂,陈皮阿四都有在不同程度上的参与,半截李的事情可以说是你疏忽大意,但是按照你日记的特性,你知道了之后,如果不是故意漠视,陈皮阿四在后面两个事件上根本不可能在参与。”
二月红挑挑眉头:“佛爷又是怎么知道的?”
张启山倒也没有隐瞒的心思,直接说了出来:“有人的话很好套。”
二月红失笑:“这倒是。”虽然吴老狗在道上混了这么久,但是对于他们这些熟悉的人几乎没什么戒备,套话是方便的很。吴老狗的戒心被用在了那些“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个人需要提防”的角色上了。
有时候二月红都觉着,吴老狗能混这么久还没出什么事真是个奇迹。
大概算是好人有好报吧?
说起来九门之中,吴老狗大概对着陈皮阿四会戒备些,除此之外,大概还有霍仙姑吧。
“那佛爷又是怎么猜出红某日记的特性的呢?”二月红手上把玩着玉环,低垂着眼帘,侧面看去恍若画一般,“红某自问不曾告诉任何人,阿四也是不知晓的。”
“陈皮阿四?”张启山嗤笑一声,不再转头去看二月红,“你信他?不是我说,你从一开始啊,就没有把信任这个东西交给你的徒弟吧。”
张启山几乎是看着二月红收徒,看着这师徒俩一步步走来,最终到反目。
张启山也知道二月红忌惮着什么,陈皮阿四被捡来的时候坐在废墟之上,那下头埋着和他同村的村民,周围是火烧过的痕迹,数十步之外是散乱的尸骸。
二月红说,那时候看到那孩子,坐在废墟之上,完全没有其他孩子那样的恐慌,眼神里都是对人的不信任和憎恨。
刚到戏班,也是孤僻得谁也不愿接近。他自己隔离开了自己和这个世界,固执地仇视一切。他更倾向这个世界的丑恶,而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善意。
张启山见过那时候的陈皮阿四,那样的孩子确实很难讨人喜欢,如同刺猬,后来这只刺猬渐渐成长为一匹孤狼,于是愈发沉默。
但是张启山很明白地看到了陈皮阿四对于二月红的敬重,以及害怕,手足无措。
二月红大概是他生命里为数不多向他明明白白展示了自己的善意的人,他伸出那只手改变了陈皮阿四余下漫长的人生。
陈皮阿四想要讨好二月红,却用错了方式,于是越发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最终变成固执地拒绝与人相处。
所以会成为独裁者。独裁者没必要和人相处,只要下命令就可以了。
二月红道:“你不要转移话题,张启山。”
张启山笑了笑,道:“对你这么多年的理解,加上适当的推测。”
二月红道:“老实说听你说这话很讨厌。那按照我对你这么多年的理解,你的日记一定是神一般的让你讨厌。”
“嗯嗯,”张启山笑眯眯,“继续继续。”
二月红有点儿无力:“你的军官样呢张大佛爷?”
“继续啊继续。”转移话题。
“你的日记该不会记载了除你之外的周围一切的活动吧?”二月红看着他,对于自己这个猜测也有点难以置信,“你这是……作弊吧?”
“诶,为什么是除我之外啊?”张启山有点儿郁闷。
“还记载了有关你的所有活动的话……”二月红坦然自若,“我们还打什么,大家集体在你面前自杀就是了。”
张启山什么都不想说。
“解九和你在谋划什么?”二月红问,“不想回答就回答我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是不是有个手下叫十三?”
张启山暗暗叫苦,他以为自己已经混过去了来着……
3月7日 8:32
妓院别院。
“可是……那是熟人啊。”吴老狗有些犹豫。
黑背老六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不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抽大烟。吴老狗听了这句话之后陷入沉思——或者说陷入沉思之后渐渐变成了发呆,于是二十多分钟之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黑背老六听了之后想怎么有这么天真的的娃儿呢这世上?
“所以坑你一坑一个准。”黑背老六说。
吴老狗点点头,他想起解九每次坑他都是挖好坑等着自己往下跳。
3月7日 8:32
馄饨摊子。
齐铁嘴待在坑底下苦着一张脸想自己怎么才能爬出去。
解九慢条斯理地吃着混沌,吃了十分钟了已经。
“不是……”齐铁嘴琢磨着措辞,“解当家你不管事儿我得去帮着送算啊。”
“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你家伙计很贴心地贴了寻人启事。”解九道,“好伙计。”
好个球啊!齐铁嘴在心中咆哮,好伙计应该是立马去找而不是贴寻人启事啊!而且这个好伙计在吃午饭之前还见不找自己就会关铺子去鬼混啊!老子已经好几天没一毛钱进账了啊!解九你赔我损失啊!
当然了只是内心活动而已。
“所以你到底要干吗……”齐铁嘴快要抑郁了。
“放心,过几天解家需要一批货,从你那里提。”解九道,然后吃了一个混沌,皱了皱眉头,“烫。”
“好吧没有后顾之忧了,那你打算?”齐铁嘴道。
“等一个消息。”解九道,“现在轮到佛爷牺牲自己普度众生了。不出意外我们还能抓到一个人。”
齐铁嘴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不是你普度众生?”
“我死了还玩什么?”解九道。
要不要那么有自信!齐铁嘴继续翻白眼:“好吧好吧……那我们能换个地方吗?可以不在混沌摊吗?我不想午饭也吃混沌啊解九……解九你好歹民主一点啊……”
解九回头挑眉:“嗯,你说什么?”停顿。“我刚才没听见。”
齐铁嘴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回去。
3月7日 8:40
张家府上。
“我可以选择两个问题都不回答吗?”张启山很有风度地笑。
“不可以。”二月红也笑眯眯地看着张启山,“快一点,你不吃早饭我还要吃。”
张启山愁眉苦脸。
3月7日 8:40
妓院别院。
“正如解九所说的,你既然参与到这个游戏,就要做好杀人的准备。”黑背老六不看吴老狗,“你在天真地以为什么呢?”
“或者干脆一点,自己去死,把获得机会留给别人。”黑背老六说。
吴老狗沉默,他并非是一个有多愚蠢的人,很多事情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拒绝去明白。
好久之后,黑背老六听到一声叹息。
“我明白了,谢谢六爷。”吴老狗的眼神渐渐变得坚毅,他问出了自己最后的一个疑问,“但是如果你们不告诉我这些,少一个对手,不好吗?”
黑背老六无声地笑:“游戏很残酷,它要抹去我们的人性,可那不代表之前的回忆不在。”
黑背老六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带着老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烟杆。
吴老狗注意到这些天黑背老六抽得烟都是半截李帮他弄来的。
“谢谢您,六爷。”吴老狗难得说对了“您”,他站起来,又一次道谢,回头看去发现白姨躲在门口悄悄地窥视,于是和往日一样笑的温和:“白姨醒了,我就先走了。”
黑背老六不答话。
吴老狗的身影消失之后,黑背老六抽了口烟,忽然自言自语道:“这小子才是个麻烦啊。”
他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土:“有点后悔了。”
“醒了?”他很快把这件事抛在脑后,打开门,对着白姨说。
“嗯。”白姨的声音有点闷闷的,“把衣服脱下来吧,我给你缝缝,这么破烂算个什么事儿,你好歹也是九门里的吧?”
黑背老六看着白姨,渐渐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