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话
派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能够很轻松愉快地享受这个派对。其实,我从来也没有在任何地方轻松愉快地享受过什么,但这不是重点。
这个派对主要是牙主办的,在他住的信徒教会里举办的。所以至少我们不需要在狭小的居民社区房屋里和一群学生一起挤来挤去。但是,在教会派对上,同性恋要么就失踪,要么就变成一个晚上的双性恋,再或者就是找个借口推说不能来了。所以我知道我今晚肯定是无法得到可爱男孩的搭讪或者邀约了。不过我并不介意,奇怪的是,这个没有什么主题的派对似乎是我参加过的所有聚会中,第一个让我觉得真正放松的派对。
每一个人都不停地赞叹鸣人和我两个人看上去很不错————不是那种不错,是广泛意义上的不错。他们还说能看到鸣人和我重新一起出现,让大家感觉就像回到了大一大二的时光。我同意他们的说法,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而鸣人只是随意地把他的一条手臂挂在我肩上,说些周围人想听的傻话,比如我和他简直是失散多年的性感兄弟什么的,其他人会给予相同智商等级的回答。当我和他路过一面镜子的时候,我看到我和他在镜子里站在一起的样子。我们真的看上去很…不错。虽然,鸣人往常生动的眼睛似乎看起来有一点疲惫,缺少了一些什么。不过有可能只是因为室内的光线不够亮而已。
有人——我想应该是井野——试图给鸣人手里塞一杯酒,变向地逼迫鸣人把挂在我肩上的手腾出来。场景一下子变得有些火花四射,但就在这个时候,鸣人把他的手从我肩上拿下来,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划过我的背部,然后沿着我的手臂慢慢往下,直到他的手指几乎要碰倒我的掌心。我不解地看着他的眼睛,但是他只是给了我一个很细微的微笑,然后放开了我的手。我感到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在过去的几秒钟之内发生了,但是除了我之外,似乎没有人注意到。
“喏,给你,鸣人”,井野说着,将手中的啤酒塞到鸣人手中。
我正在开始担心今天晚上会不会又得到一个吻痕的时候,鸣人执起她的手,把酒杯放回到她的手上。“今天不喝,谢谢,井野”,他的回复很有礼貌,他的笑容也灿烂到足够不让她觉得被拒绝或者是被侮辱。于是井野放下杯子,露出一个很大的属于女孩子的笑容,同时用双手揽住我和鸣人的手臂,把我们拉向摆放零食的桌子。我们和桌边其他人一样,拉开椅子坐下。我往嘴里放了几片薯片,但是其实我并不饿。坐在离开我几个座位之外的鸣人担心的视线飘向我,很多次,但是我微微朝他点了一下头,示意他我很好。
但是我不好。
井野很明显地在和鸣人调情,她毫不掩饰自己对鸣人的热情,所以周围的人也都能看出来她在公然调情。他们看上去就像已经是恋人关系的样子,很多自动被鸣人吸引过来的女孩子看到这明显的配对,也只能识相地纷纷离开。井野先是用她的手不经意地抚摸他的手臂,其实那并没有太大的问题,我是说,如果她的另一只手没有放在鸣人的膝盖上的话。然后她将自己的头轻轻搁在鸣人的肩膀上,时不时在近距离抬起头看他的眼睛,不论是在他说话的时候还是她自己说话的时候。这是索吻的姿势。我不知道如果鸣人真的吻了井野的话,我会有什么反应。可能什么都不做,因为‘什么都不做’是我一直以来面对这样场合的标准回应。我不应该在意。即使一堆女孩子和鸣人调情,我也不应该在意。为什么我现在这么在意?
一个我没有见过的女孩走到我身边,坐在我身边的空位子上,递给我一杯饮料。我不假思索地接下了。那只是一杯气泡饮料而已,我也正好觉得有点口渴,所以我觉得即使接下她给我的饮料应该也没有关系。但是下一秒我就发现我的推断错误得离谱。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可能把我的举动误认为是对她有意思,所以就坐定在我身边,似乎不打算离开了。她不停地说话,她其实很可爱也很乖巧,但是很快,我开始觉得她变得烦人。在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前,我已经把脸埋在我的双手之中,控制自己要想踢她一脚的冲动。这个时候,我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我抬头望向笑声的发源处,意料之中地看到鸣人正捂着已经笑得咧开的嘴,而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也想踢他一脚。不管如何,他看上去稍微开心一点了。他甚至给了我一个挖苦的笑容,无声地恭喜我赢得现在正挂在我手臂上的那个女孩。这种孩子气的举动让我非常想翻白眼。
当井野的手沿着鸣人的腿继续往上的时候,我似乎忘记了身边的一切,把注意力完完全全地放在了她的手和他的腿上。我无法移开我的眼睛。我身边的女孩似乎跟我说了什么,我只是喃喃地回答了些连我自己的听觉都无法辨识的话,然后她终于决定放弃,站起身打算离开。我看着鸣人的表情,而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处境,直到他忽然垂下眼睛望向自己的双腿,我才意识到井野的手已经侵入了他的大腿内侧。我忘记了她的艺术才能,忘记了她聪明的小魔术,我现在只想踢她一脚。很重的一脚。鸣人很礼貌地移开她的手,但是几秒钟以后,那只被礼貌请开的手再度回到了他的身上,确切的说,是回到了鸣人的两腿之间的位置。
直到我手上的饮料罐子发出脆裂的响声,我才发现我一直在用力捏着手中的罐子。我愤愤地把那个被捏得变型的易拉罐扔到桌子边上一个堆起空铝罐中,然后再狠狠地回头,尖锐的视线穿过空气试图捕捉井野的手。但是鸣人的视线抢先一步与我交汇了。他有点得意地笑了笑,我瞪着他,他的笑意更加阔大了。
我正打算站起身离开这个让我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忽然听到井野说,“鸣人,我一想到你要失去所有的记忆就觉得好难过。你会让我照顾你的,是吗?”
我相信我注视鸣人眼光的温度瞬间低了十几个华氏度。鸣人的笑容褪去,换成了一个有点微弱的假笑,“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他礼貌地回答道。
牙正好拿着酒经过,听到他们的对话,就皱着眉头让井野不要在这种时候烦鸣人。但是牙的提醒已经太晚了。桌子上的人都听到了井野说的话,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地交换关于鸣人病症的资讯,然后那些原本不知道鸣人病情的人,甚至那些根本不认识鸣人的人,都开始发出“阿”、“哦”、“唉”的声音。很快,桌子边的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话题,还不时地向鸣人投去同情、可怜或者更加让人无法忍受的眼神。但是鸣人只是放松随意地靠坐在椅子上,脸上放着他招牌的微笑,偶尔回答一些别人提出的关于病情的问题,但是大部分时候,只是坐在那里,微笑着。
这个场景让我觉得愤怒不堪。又是这样——那种无所谓的样子。即使他没有办法做什么去延缓他的病情,但是我还是生气了,非常的生气,生他的气。因为我不能生那个该死的病的气。那个病不会到处走来走去,对着我笑,对我说话,给我很多奇怪的信号,把我的脑子弄得一团乱。我觉得胸口中的情感已经无法控制,所以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把我的无奈,沮丧和挫败发泄在某个人身上——-某个,可能是受到伤害最严重的人身上。我真的是一个差劲到极点的人。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在内心咒骂鸣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平息内心忽然蹿上来的怒火。于是我做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礼貌地退席。所谓的‘礼貌的退席’就是我不说任何不礼貌的话,然后离开。
我没有想到鸣人会追出来。“你没事吧?一切都好吗?”他在我刚出门没几步的时候就拦住了我,手抓着我的胳膊。
“井野会到处找你的,”我用平直的语调说道,但是连我自己都能听到我的语气里含着愤怒的成分。
“别提井野”,他说道,试着将我的怒火抹去。我看着他的脸,心想要说出这句话该花掉他多少力气。我怀疑他是否还在怀念井野的手放在他双腿之间的感觉,于是我重重地甩开他在我手臂上的手,将他推开。
“别碰我,”我愤怒地对他喊道,“谁知道你又会做什么。”
我不应该说的,我知道我不应该说那句话的。但是那些字自说自话地从我嘴里跑出去,我来不及阻止它们。鸣人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我打了他一巴掌一样,但是我能做的,唯一有力气做的,只是移开我的视线。
“我跟你道过歉了,”一阵沉默之后,他缓缓开口说道。“你还要我做什么,才能够原谅那件事情?”
为什么我不能说我真正想的东西?为什么我不能告诉他我真正的感受?或许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的感受是什么。又或许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我只是不愿意去接受这个事实。“让我一个人”,我静静地对他说,然后转头走开。
他站在原地,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