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壹]
　　　这日杨牧宸正在吃茶，手中白瓷杯盏里犹如一块上好碧玉，晃一晃也不见波纹。他老娘身边儿的管家颤颤巍巍小跑过来，瞅着他不敢开口。
　　　杨牧宸那张别人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脸上勾起个抽经模样的笑，说道：”鸣哥儿，你说。”
　　　管家腰杆儿一挺，深吸一口气，一开口就是杨老太太的口气，真叫个惟妙惟肖：“杨牧宸你小兔崽子再不给老娘娶个闺女儿来续咱们老杨家的香火老娘就把你送到军座那儿当倒插门的女婿！”
　　　杨牧宸一点头，半盏凉茶尽数泼到管家脚下：“鸣哥儿，你胆儿挺肥啊。”说着一弯腰，一把勾起早先就在他腿边打转的小狗，一水儿雪亮的长毛，两只小眼珠子瞅了管家一眼，忽而凶神恶煞地一张嘴。
　　　管家抬手拿袖管儿不停抹额头，道着歉又匆匆跑远了。
[贰]
　　　杨牧宸打着伞搂着他的狗儿哼小曲儿，眼角一挑，满眼含笑地就唱出首悲悠悠的词，也不知怀的什么心思。
　　　雨瓢泼似的下，他咂了咂嘴，叹：“真是下的腻腻歪歪缠缠绵绵痴痴惘惘……”疏忽然垂到伞顶的芭蕉叶晃了晃，整叶儿的水甩了杨牧宸一脸，又顺着脸颊一路滑进领口，冻得他猛一打哆嗦，眼里笑意却是更深，放下狗儿一手伸进雨幕里，狠狠一拽那芭蕉叶，直拽得叶脉处开了好几个口子也不肯罢休的样子，眼里透着一股子柔情似水：“都到这个地步，怎生还不肯出来见我？”
　　　细密雨点子狠狠砸在他手上，淋得湿了半截袖子，天边儿响了好几声闷雷，然而纵是他扯下了整片叶子，芭蕉也还是芭蕉。
　　　没人能应他的话。
[叁]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
[肆]
杨牧宸第一回唱这首曲子的时候，年岁小的很，是偷偷从戏园子里学来的，唱着好玩儿，却什么也不懂。
他一味反反复复地唱，小孩子的嗓音把悲悲切切的词句也唱得欢喜起来，捻着兰花指一转身，却正对上一双空洞洞的眼。
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男人见他吓得僵住了身形，沉默了半晌，迟疑着摸上他的脑袋，道：“小孩子家家，莫再唱这曲子，凭的惹人心烦。”
搁在头上的手凉得吓人，杨牧宸一下拍开，一溜儿窜回屋里。

[玖]
翌日晨起，杨牧宸匆匆换了衣服钻出绣了鸳鸯戏水的云锦喜被，小心翼翼蹲在榻边儿抚摩新娘子的睡颜，指尖一路从眉间滑到下巴，终归颓然地收了回来。
于是等新娘子起来的时候，便看到他的夫君死死攥着一柄匕首，望着她，满眼的欢喜，笑容柔和得露出了两颊小小的梨涡儿。
新娘子吓得连出声惊叫都不敢，却见到杨牧宸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别怕，来行结发礼。”说着挑起新娘子的一缕发丝慢慢割了一段下来，仔仔细细连同他手里另一缕头发绑在了一块儿。
杨牧宸放下匕首，冲着她笑：“结发之好，结不断，便好皓首共老。”
[拾]
杨牧宸成亲那天夜里，原是横了心想独自跑了的。
他淋着雨躲在后院墙角，待到周围再无人声时，一回身正欲攀上墙出去，竟见到一个单薄的影子隐在雨幕里，缓缓向他这儿靠过来。
新郎官儿死瞪着眼看着那人，一身的赤红吉服，衬得脸孔白得骇人。他忍不住喊：“王李……王李……”
那人站定在他眼前，递上一封书信，纸页泛黄卷曲，沾着雨水，他说话的语调仍是苍苍凉凉又小心翼翼：“从前忘了给你的，现今便当做生辰礼吧。”
杨牧宸的手止不住发颤，险些将纸张扯坏，入目短短八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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