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年少的岁月是一支吹不尽的笙歌。
追逐在梦里，一点点弥散开来的光。
少年步履轻快，渐行渐远。
『大漠』
远听歌谣，近看黄沙，接天石壁断沟壑。
翻涌泉，燃烈火。
西域，大漠。
烟尘滚滚，浩瀚黄天，漫漫硝烟。
又遇上沙暴。
沙漠里的阳光灼热又刺目，被这滚滚黄沙吞没之后，依旧带着不死心的窒息，缓缓袭来。
让人昏昏欲睡。
绿树阻挡了风沙的前行，枝叶沙沙摇摆，绿洲环绕中，一汪池水盈盈。
岸边随意的搁了一套衣物，蓝色的襟衫白色的袍，金色发带绕了几个圈儿，一只毛茸茸的小黄鸡蹦来蹦去。
平静的湖水被打破，涟漪圈圈漾开，水花在阳光下灼出灿烂的色彩，少年略略喘息，伸手抹了一把脸，撩起额发，再一纵身，蹿到了岸边。
灼热的阳光经过树枝的洗礼斑驳的洒落下来，被水打湿的长发垂落在光滑的石上，胸膛上还带着水珠的潮湿，少年微微眯眼抬头，琥珀色的瞳孔一片澄澈，映着那阳光与树荫，是道好风景。
“啧，都出来两天了，”他自言自语道，“这边的事情也办完了，差不多该去和哥会合了。”
伸手扯过一边的发带随意将发束在颈后，再抬头望一望阳光，他唇角向上弯一弯吹了个口哨，心情很是愉悦的样子。
树丛后稀疏几声响，少年打着哈欠束好了腰上的带子：“馋鸡，走了。”
“唧唧唧！”小黄鸡蹦跶着蹿过来，焦急似的在他脚背上跳了两下，小翅膀一张一合，再用力一蹦跶，跃向了前方，又转身，再冲他拍一拍翅膀，催促似的：“唧唧唧！唧唧！”
“又在急什么，真是的……”少年拧了拧腰间的偃甲盒，“喂！馋鸡你等等我！”
一路追至绿洲之外。
大漠的沙暴已经停止肆虐，漫天黄沙已经沉寂下来，唯余灼灼热浪，几乎扭曲了人的视线。
他抬手挡住迎面而来的阳光，只听得耳边铃音叮当作响，透入心底。
待的适应了这光线，他放下遮住眼帘的手，放眼望去。
沙丘之上，有红衣少女背对而立，迎着那阳光翩翩起舞。
红衣长长的裙角拉起迷雾似的黄沙，头巾裹不住的黑色长发铺泄而下，在那逆光之处肆意飞舞，一片乱花似的迷眼。
他看不清那少女的容颜，她侧过身的时候那一方红色面纱下不知盖住怎样的风华绝代，手指轻绕，腰肢柔软，姿态曼妙，红衣火焰般灼灼燃烧。
少女终于回身，腰肢辅低，风沙从身边掠过，垂下的眼睫缓缓抬起，面上面纱被风掀起，坠落，飘扬。
他愣了数息，俯身拾起那一方面纱，有些局促的挠一挠尚未晒干的头发：“那个……你的面纱。”
大漠中的夜晚总是冰凉。
月光将那沙丘勾出一席广漠的无垠，银光耀耀，衣衫猎猎。
沙漠上映出一串单调的脚印，而后沙丘上的黄沙滑落下来，盖住那段行程，蓝衣白袍的身影浑然不觉，双手枕在脑后，依旧大步前行。
“唧唧！”
乐无异停住脚步，眼睛向上望一望，不耐烦似的：“我说馋鸡，别蹦跶了，我可没力气管你。”
小黄又在他脑袋上蹦跶两下，声音很是焦急的样子：“唧唧唧！唧唧！”
“别闹，就算今天下午你见着美人有点兴奋，也不带兴奋成这样的啊，喵了个咪，我倒是还从没见过那样的女孩子……”
“唧唧！”
“喂，都叫你别蹦了……”声音戛然止住。
偃师的耳朵一向不错，苍茫一片寂静的大漠里，更是没有杂音影响，然而即便是这样，他居然都现在才意识到。
四周的沙地里同时响起沙沙的脚步声，轻盈不似人的步子，密集若雨声声坠下。
他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内心就如同那脚步声一样，咚咚直跳。
——他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
银月皓皓，黄沙滚滚，白丘之上，狼族之乡。
月光下雪狼身影若隐若现，黑暗里双双眼瞳星火般闪耀。
群狼四起。
乐无异环顾四周，下意识的拔出了剑，摆出一个防御的姿态：“我说馋鸡，下午才给你烤了两只兔子吃……你能飞吗？”
小黄又蹦跶两下：“唧唧唧！”
“喵了个咪……”乐无异咬咬牙，“你要是不能，今天咱们就死定了！……哎，等会儿，这个声音……？”
最高的沙丘后传来清脆的铃铛响声，叮叮啷啷，在此刻的寂静中分外清晰，分明是悦耳的铃声，此时却透着几分诡异，伴着那铃声而来的还有轻盈的脚步声，不紧不慢，一步一步。
红色的纱衣被风吹的散漫，像一道张牙舞爪的烟尘，少女的身影出现在沙丘之上，红衣衬着白丘，仿佛此刻大漠中，唯一的色彩。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两分疏离三分疑惑，面上红纱彰显着他们今日下午还相遇过的事实，莫名的叫人心安。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声音恬淡，像是面对老朋友。
乐无异有些尴尬的往后再退一步，又看看四周的狼群，没吭声。
她像是悟了，从喉咙里发出一串低低的鸣声，就像是狼叫，又带着少女音线的恬淡，竟也格外的好听，她转身，那鸣声渐渐加强，像是在发号施令的女王，唱着一只古老的歌谣，那歌声里狼群渐渐散去，茫茫一片大漠，月光铺泄下来，只余他二人身影，在沙漠上拉的老长。
“你迷路了？”少女微微偏头，“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乐无异挠了挠头发，小心翼翼：“你……那些狼听你的话？”
少女向后望一望，狼群消失的地方一片苍茫：“是呀，我从小就跟它们在一起。”眼睛弯成一个微笑的弧度，伸手：“这边靠近山，你再不走，待会儿有蛇过来的话，我也没办法啦。”

红白战衣的姑娘手握一杆长枪，面色寡淡，气势凛然，声色淡然：“废话少说，要战便战。”
夕阳下少女英姿飒爽，衣衫在那空气中静止定格成他记忆中的样子，她脸色微微泛红，有些局促：“我以天罡之名起誓，我没想过真的损坏船只。”
她在星空下微微笑着，手里的水精因法术的缘故散发着白亮的光芒，映亮她的眉眼，她伸手将那光亮递过来，满心欢喜的样子。
“是……很好看的女孩子。”他干咳一声，转过身。
耶歌蕊歪头。
他再想一想：“啊对了，”嘴角弯一弯，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害怕有毛的小动物。”
江陵的街道上那少女惊声呼叫，全然失了之前的从容冷静，她闭眼，带着怒气似的：“我怕有毛的小动物，这很可笑吗？”
乐无异一个人傻笑半天，再回头，在耶歌蕊狐疑的目光里抿抿唇角：“哎，耶歌蕊，你怕不怕有毛的动物？”顿一顿，想起什么似的，“啊，你从小跟狼在一起……应该不会怕的。”
耶歌蕊微微蹙起眉头：“怕有毛的小动物？为什么啊？毛毛的不是很……很暖和吗？”
“就是说啊，”他笑得爽朗又大声，隐隐竟透出两分自豪，“本偃师喜欢的姑娘，就是很与众不同啊！”
耶歌蕊伸手戳一戳他的脸：“她长什么样子呀？”
这个问题就委实难住了乐无异。
那姑娘的样子，他确实是牢牢的记在脑海里，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然而叫他说出来，就有些艰难。
他该怎么形容？
眉如远黛？不对，这说的哪里是闻人。
他仔细想了想，憋出几个字：“我，我喜欢的样子。”
耶歌蕊唔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啦无异哥哥，捐毒离这边大概还要走半个时辰，你不冷吗？”
乐无异愣了一下，摇头：“不冷啊，”站起身，打量一下她身上的衣服，“你冷？”
耶歌蕊哼哼：“我饿了。”
乐无异一句“那我们生活我给你烤肉吃”还没说出来，耶歌蕊已经手脚利索的从石头上又爬了下去，兴高采烈似的冲他招手，眼睛明亮：“走了走了，到捐毒那边，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来这事有些奇怪。
乐无异来到西域，已经过去三年了，这期间他居然从没见过耶歌蕊，这个姑娘对去捐毒的路这样熟悉，而且还有一个喜欢的人在那边，怎么说他也应该见到过才对啊，然而事实就是，他十分肯定，他从没见过耶歌蕊。
人一旦滋长了好奇心，就很难停下来。
乐无异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啊，于是就伸手扯一扯耶歌蕊的头巾：“耶歌蕊。”
她轻轻嗯一声。
“你经常去捐毒？”
“没有啊，我好几年没过去啦。”她回答的爽朗又干脆。
乐无异表示吃惊：“那你对这边的路……这么熟悉？”
耶歌蕊回身，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可是阿雪有去啊，阿雪经常替我去看那个人呢。”
乐无异跟上两步：“阿雪？”
耶歌蕊两只手比划一下，苦恼似的想一想，又把胳膊张的老开：“阿雪啊，都这么——这么大了，它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乐无异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雪狼？”
耶歌蕊扯下面纱，龇牙咧嘴：“阿雪很厉害的，一般的狼都不敢惹我们。”
一个小姑娘摆出这副架势委实有些乖张得可爱，叫人忍俊不禁，乐无异噗笑了出来，揉一揉她的头：“嗯，我知道了，很厉害，可是你也不用……嗯，有点呆。”
耶歌蕊撅一撅嘴：“不跟你玩。”

篝火熊熊燃烧，有火星接触到冰凉的空气，滋啦滋啦的响起来。
耶歌蕊已经安排在屋子里谁着了，安尼瓦尔脚边卧着阿雪，一人一狼盯紧了乐无异手里冒着油花的烤肉，眼睛贼亮贼亮，叫乐无异心里渗得慌。
“哥，”乐无异清了清嗓子，“那个，阿尔是谁啊？”
最先有反应的却不是安尼瓦尔，而是脚边的阿雪，白毛狼王支起身子，发出一串呜呜似的悲鸣，竟像是在哭泣，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乐无异觉得阿雪眸里有些亮晶晶的，像泪水。
“阿雪，”安尼瓦尔拍一拍阿雪的头，“阿尔……是个中原人，”又抬头来，望向乐无异，“曾经是我最好的兄弟，那是个完全不一样的中原人。”
乐无异吞了一下口水：“耶歌蕊……是他带出来的？”
安尼瓦尔淡淡：“阿尔已经死了，别的我不想说太多。”
他一下子就噎住了。
晚春的夕阳融入一片黄沙，化成一片暧昧的迷雾，闷沉沉的天气，叫人不甚欢喜。
乐无异背靠着石头，望望那夕阳，又望一望身边蹦哒的小黄，扯了扯唇角。
一大早就不见了耶歌蕊的踪影，安尼瓦尔说她应该是已经走了，乐无异觉得饭都没请人家小姑娘吃一顿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去了，可他好歹，也多了个妹妹。
他从小就很想要个妹妹呢。
又是一阵轻风吹过来，他叹了一口气，准备起身回屋，累了几天好好去睡一觉。
可就在他准备起身这个当口，却听见耳边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喂！”
乐无异抬头去看，这一看不打紧，差点就跳起来。
红白战衣的姑娘手握一把长枪，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嘴角带了隐隐笑意：“就知道你不学好，果然当了马贼？”
他起身，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都顺着喉咙哽回去：“也，也没有啦……”
山崖上的姑娘噗嗤一声笑出来，长枪点地，两三下就利落的从那山崖上下来，上下打量一下他，偏偏就是不走过来。
乐无异有点着急：“闻闻闻人……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闻人羽唔了一声，将长枪收起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乐无异更急了：“我没说你不能来啊！……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声音越来越小，有点儿哀怨，像受了气的小媳妇。
闻人羽是个实心眼的姑娘，一看他头都埋下去了，说些什么也听不清楚，只好就大步走过去：“无异你说什么？”
乐无异觉得大脑缺氧：“我说……”
谁知他这个说字还没落地，那边闻人羽面色一凛，背上长枪脱手而出：“无异小心！”
枪尖划破空气，直直从乐无异耳边飞过去，只听得身后一声狼叫，再是一声女孩儿的惊呼，噗啦啦一串滚地音，他转身，看到一团红白相交的影子从身后滚过去。
那一团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只见一个红衣少女翻起身来，急切的摇一摇身边那一团白的：“阿雪！阿雪！”
乐无异傻愣了两秒，转身问闻人羽：“闻人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一只银狼扑过来？”
闻人羽点头：“嗯，”又很是关切的，“无异你还好吗？我看它一扑过来，怕是会伤着你。”
乐无异：“……”
阿雪有个毛病。
这只狼喜欢跟亲近的人打招呼，它定义里“亲近的人”就是“和耶歌蕊亲近的人”，而这只狼打招呼的方式委实有些独特——扑。
一大早的，乐无异已经被阿雪扑了两次，第一次被舔了一脸口水哆哆嗦嗦的想喊救命。
乐无异望了望闻人羽，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又冲她招招手：“闻人，来，我给你介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