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寒那晚走了之后，小静在走廊里面待了很久，就那样一句话也不说，和徐霞完全不同，这是我所驾驭不了的一种情绪，我也问小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要说清楚吧，而且我和陈雪寒关系这么好，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我也可以帮忙化解啊。
小静只是带着哭腔说了那几个字就走了，最后留下我一个人在房间里面想着，却什么也想不明白，晚上的夜宵没有了，医院的饭菜不合我口味，所以也没吃。
“是我对不起他。”
09年，我们俩站在桥上面很久，各自后来都沉默地想了很多事情，其实，长江大桥上面每天都有很多形形色色不同的人经过，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故事，那晚我们喝的米酊大醉，我问他，小静那孩子是你的吗，陈雪寒没有回答，只是先摇了摇头，后来又点了点头，到底是不是，后来在看陈雪寒走后留给我的日记，才明白一切，原来他们都不容易。
金融危机延续到我们这个行业是很早的事情，比较严重的时候，是在陈雪寒跟我后面干的下半年，工程基本上开始转移下一个项目了，结果第一笔该到的账目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及时到我们手里，那个大老板说半年后才能给我钱，当时真的是几乎到了奔溃的边缘了。
前一个项目没钱给人结工资，第二个项目的建设已经开启，也没钱去支付巨大的资金流动，前有要不回的账目，后面一大群民工追着要钱，有些性急的工人甚至以毁掉已经建好的工程作威胁。
压力让我在那两个月喘不过气来，陈雪寒帮着我周旋于各方，每晚夜深人静的时候手机都不敢开，生怕有人过来追债，那段日子的提心掉胆，我至今都记得。

那段日子的摩擦几乎是避免不了的，只要出去，就会被一大群民工围着，如果你要说有没有动手过，我可以告诉你。
没有。
其实按我的性格，肯定会动手的，但是幸好有陈雪寒，他很有种，那段时间，每次民工打过来的时候，陈雪寒都帮我挡着，还在我耳边低声告诫我说：“这不是他们的错，要解决问题就先忍着。
真正的朋友是绝对不会坑你，我听了他的话，所以之后进出医院的人变成了陈雪寒。
我发短信给徐霞，让她过来照顾一下陈雪寒，我真的不愿意再看到陈雪寒那样扛下一切。
后来徐霞没有来，是真有事情，我也没有告诉她我们真实的情况。
小静过来的时候，肚子已经微微隆起来了，我们都心知肚明，所以都没有涉及这些话题，而且那段时间真的是没精力去说这些。
晚上我偷偷给小静发了短信，让她过来一趟，陈雪寒受伤了。

尽管这句话是陈雪寒昨晚对我说的，不过我是真听进了耳朵里面去了。
大老板搬出了很多后台，想以此打发我们，我们都无动于衷，那边站起来一个身高大约有一米九的人，带着眼镜，一个上前，就把我揪住了，对我说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陈雪寒的短信已经发出去，我反手拿起桌上的酒瓶往那人手上砸过去，一个缩手，我被他一脚踢得趴在了地上。
再看陈雪寒的时候，他已经走到我旁边帮我扶起来了，我忍痛站了起来，陈雪寒抽出了三支烟，一支给那个大老板，一支给我，另一支自己抽，那个大老板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烟。
抽到一半的时候，我们这边将近百十来人的民工已经到了走廊，那个老板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把烟一扔，猛拍了一下桌子。
包间门被撞开的时候，陈雪寒一下子跑到门口，用双手展开防止那些民工乱来，我也退回到了门口。
一个星期之后，陈雪寒把小静赶走了，语气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狠，我看这不行，就上去拦着陈雪寒，让他对人家女孩子客气一点，毕竟这些天小静对他还是很照顾的，小静一个劲地流着眼泪，没有声音。
最后陈雪寒猛地把小静推出了病房，腹部的伤口也崩裂了，鲜血直流，小静一下子哭出声来，赶忙跑上前扶着陈雪寒，我们同时架着他上了床，陈雪寒脸色显得很苍白，有气无力地重复着那句话。
“你走”
小静走的时候，我给了她一些钱，说是小孩子将来出生的红包，她不肯收，最后在我坚持下，打着分红的名义塞到了她手里。

其实我很想知道那天陈雪寒和那个大老板进了卫生间之后发生了什么，不过我能看到的，是那个大老板先出来，之后很久里面都没动静，我冲进去的时候，满地都是血，陈雪寒躺在地上，旁边的烟头还冒着烟。
那段时间之后很久，陈雪寒的自闭变得异常严重，我能体会他那种感觉，虽然关于他的很多事情我都不太了解，但我相信他是好人，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他后来说，那些天能和我一起抽烟，感觉很享受，我骂他说享受个屁，其实心里难受得很。
六合城以前有个棠城广场，旁边是南门站台，陈雪寒陪我去接孙玲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他的伤也好了一大半，我之所以让他陪我过来，其实也是让他出来散散心，整天窝在家里里面也不是办法啊。
结果那晚孙玲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从头到位说了个遍，我对这个女汉子实在是没办法，骂又骂不过，讲道理也讲不过，打女人又不是我的风格，所以索性让她爱干嘛就干嘛了。
路过保健店的时候，我拜托了一下陈雪寒，他也知道是什么回事，到家之后他从背后塞给了我一盒杜蕾斯。
陈雪寒今晚走的很早，以至于我花了将近半年才找到他，走的时候孙玲趴在我肩膀上面笑着向陈雪寒道别，我让陈雪寒路上注意安全，陈雪寒只是抽出了一支烟递给我，我刚想接，孙玲来一句说我不抽烟，陈雪寒苦笑着收回了。

半年之后当我再看到陈雪寒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天他少有的笑容是多么无奈，可惜我不懂他，我一直都不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其实写到这里的时候心里难受得很，最接近婚姻的一次，就这样到最后变成了婚姻对我开的一个玩笑，陈雪寒似乎有很多身份，他也在逃避这些吗，我不知道。
记得孙叔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总会露出一副很慈祥的笑容，健硕的身材在年老之后松弛地很沧桑，我递给他烟的时候，他也很客气的接着，生怕扫我的兴，后来孙玲把我甩了之后，孙叔和他老伴吵了一架。
玲说我走了还破坏她家庭，我当时没有上去抽她耳光，只是学着陈雪寒的语气对她说了一句。
“以后没有我多保重。”
我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玲睡觉的时候总是会踢被子，我把她的被子角别好之后，关了灯，自己穿上了外套，今晚有点睡不着，所以就出去转转，想着陈雪寒应该还没有睡觉，就顺手拨了他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了标准的普通话。
空号？怎么会是空号？

我不甘心，再想打的时候，玲来电话问我在哪，我说出去买杯奶茶，她说让我快点回去，我丢下了空号的事，赶忙回去了。
那时候奶茶是个很新鲜的东西，所有人都很喜欢，尤其是对于我们这样恋爱中的人。
晚上睡觉之前我们又做了一次，配合得很好，彼此都很愉快，最后累的没来得及洗澡就抱在一起睡着了，玲的乳房很软，靠在一起感觉很好，第二天醒来之后阳光很温暖，似乎一切都变得很美好。
周六为了见未来丈母娘，我和玲买了很多东西，那时候不缺钱，该买什么就买什么，玲宛如一家之主，不过她并没有介绍多少关于她妈妈，只是让我别紧张，就纯属吃一顿饭而已。
我和孙叔两个大男人都爱面子，在自己媳妇面前强自逞强，一个喝的比一个猛，玲数落我应该让着她爸，干嘛这么拼命？
为什么这么拼命？陈雪寒不是一个拼命的人，我很后悔。
玲的母亲也用手拐在桌子下面告诫老伴别这么和小辈较劲，其乐融融的气氛，我和孙叔在厕所里面互相说对方酒量不错，结果两个大男人只能抽着烟各自坦陈，说，不都是爱面子嘛。
也许孙叔是真打算把我当作女婿来对待的。

就像陈雪寒，就像我，就像小静。
我问陈雪寒有没有给小静发个短信，毕竟那段最困难的时间里面，小静还是很照顾我们的，尤其是对陈雪寒，真能算得上是倒贴也够本了，虽然我还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种种纠纷，但出于朋友，其实也能知道，她真正想发的人是陈雪寒。
月末最后一个星期，我们干脆直接去了实验高中那边的旅社一条街，房价很便宜，09年的时候最贵的房间每天不过才50，我要了两间房，陈雪寒住我的旁边，晚上也方便去串门，更或者只是方便我们一起抽烟而已。
记得那天有人去学校闹事的，具体什么情况，我和陈雪寒都不清楚，只是晚上路过那边校门口的时候，有很多人围着，我也就上去看了，陈雪寒不太喜欢看热闹，硬是被我拉过去的。
那个女学生抱着一个男生在那边哭，旁边的家长不住地谩骂那个女学生，男孩没什么动静，动作上一直在推那个女生，之后来了几个领导模样的人，旁边学生说是主任来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一些什么事情，转头的时候发现陈雪寒已经被人群挤到了边上，他独自一个人站在路边的灯下面抽着烟，似乎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
最后到底是怎么处理的，我也想不起大概了，这种事情在我上高中的时候也遇到过，其实没有多大的感触，就是觉得那个年纪的男孩女孩能遇到这种事情，也算是一种成长经历吧。

最后一顿安魂饭孙玲过来的，当然，她从来不知道，我这时候已经把事业搞得风生水起了，那个老大哥亲切得向我介绍孙玲和他弟弟，生怕我不认识他们是谁，还说让给我以后多提点提点他们，我嘴里满是答应，心里却觉得很恶心。
孙玲未婚夫主动给我劲酒，一个劲说我们认识，说什么第一眼看我就知道不是一般人，我心想你他妈这话都是和谁学的，你哥吗？
孙玲席间也给我敬了酒，我很客气的一口闷掉，陈雪寒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被那个老大哥一直拉着喝酒，我偶尔帮着他挡几下，最后我才发现，陈雪寒的酒量不是我所能比的。
安魂饭之后，一切都尘埃落定，回到家的时候，我和陈雪寒都瑶瑶晃晃的，陈雪寒烧了些热水，我很佩服这时候他还能这么冷静，也很高兴有这样一个朋友。
我抽出了一支烟给他，他点了起来，一分钟之后，我冲进卫生间的时候，陈雪寒已经倒在了马桶旁边，地上满是污秽夹杂着血红，我一下子被吓到了，心想陈雪寒你可别吓我啊，老子就你一个朋友，你他妈给我醒醒！

我喂他喝了点热水，到了医院的时候，医生给他洗了胃，开了些药，嘱咐我别再让他喝那么多了，我心里一万个对不起，今晚真的不该让陈雪寒喝那么多。
回去之后我没看到病历，陈雪寒说休息休息就好了，我扶着有他睡在我的床上，我一个人躺在沙发上面，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被陈雪寒叫醒。
“我要走了。”陈雪寒背着一个双肩包看着沙发上面的我。
“什么？你搞什么东西？干嘛要走啊？”我揉了揉眼睛，一下子从沙发上面坐了起来。
“如果你把我当朋友.....”他沉默了半天。
“你就是我朋友，大家都心知肚明，还用说什么吗？”
“我会回来的。”说完之后，陈雪寒直接就转身走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心里面顿时觉得特别委屈和窝火，我一个箭步，直接把陈雪寒拽了过来，破口大骂道：“你以为你是谁？张起灵吗？我今天就是不让你走！”

我直接放下了狠话，作为一个事业有声色的人，从开始到现在，真的，对于这个朋友，我真心没有说过一句狠话，但是那天我竟然冲着他发了那么大的火，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失去这个唯一的朋友而已，男人一辈子能有一个朋友，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这点绝不能容让。
“那就绝交吧。”陈雪寒淡淡地说道。
“你他妈有种再说一次！”
“我们绝交吧。”陈雪寒抬着头，眼神里面可能有一点不确定吧。
窗户的碎渣散得满地都是，我最后一个人坐在地上抽着烟，心里面觉得特别空，我哭了，因为陈雪寒抛弃了我这个朋友，朋友？是能共患难却不能共享福吗？
我开始怀疑所有学过的社会价值观。
“滚！”我指着门的位置大声对陈雪寒吼道，开门的声音像工地里面的电钻，钻得我心里生生发疼，如果砖头之间有感情，那么今天会有多少砖头和我一起呐喊呢？

我抡起了椅子往窗户砸了过去，那是一种无可奈何又极其愤怒的宣泄，陈雪寒就像个混蛋一样地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地上抽烟，难道他不知道，一个人抽烟是多无聊的事情吗？
爱情，友情，似乎在一夜之间都离我而去，就像是一个人的心和脑子同时没了，你说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
狠。
09年的时候，我狠狠地往长江大桥上面踹了一脚，想像着桥塌人亡的情景，可惜一阵冷风过后，思绪被吹地冷静了很多，自从苏联人停止建造大桥之后，共和国就开始自己搞起了桥梁建设，那时候兄弟帮邻的感情已经到了不可恢复的地步，就像是那段时间里面的我和陈雪寒。
我蹲着问陈雪寒，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支烟了。
“当时为什么要走，你也像她一样吗？”我说的是韩晓菲。
“那是拿回档案的最后机会，我必须走。”
我大笑了一阵，悠悠对他继续说道：“你们都是工作狂，就我一个人无聊，整天想着一些无聊的事情。”

我这个人在某些时候，最喜欢故意嘲笑自己以求获得一些莫名的快感，就像是有些人喜欢自言自语一样，无非是自我打发时间和寂寞的用意。
“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但有些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陈雪寒吸了一口烟，深深地吐了出来，姿势意味深长。
“你说得对，我不懂很多事，但不代表我没有权利去了解啊，至少，至少对于你，我连一个朋友最基本的......你就像是一个秘密。”我苦笑着。
“不管怎么说，我会尽全力让你知道关于我的一切。”
我开始不太明白陈雪寒所说的一切，甚至怀疑他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他的连帽衫下面，到底有着什么秘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陈雪寒这种人的存在？
我问徐霞说，你了解陈雪寒吗，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过去是一个什么样子，他到底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我很疑惑，也很替这个朋友的承担感到很担忧。
徐霞坐在我对面喝着奶茶，他旁边的男人叫翔子，餐厅是坐北朝南的，这会儿的光线十足，晒在我们身上感觉很暖。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过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是吗，与其纠结在探寻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过去是怎么样的，不如多关注他的现在，我们都应该向前看不是吗？”
翔子点了一下头，对我打趣道：“向人家女同志学学，多看得开！”

我一下子被这句话给逗笑了，嘴里连说是是，再看看徐霞，这会已经俨然是一副贤妻良母的风韵了，和当年她在车站哭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哥们说的对，这丫头有时候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不过想想我那天做的，也不知道陈雪寒还会不会原谅我这个朋友了。”
徐霞赶忙安慰我说：“我相信陈雪寒，他是一个很看得开的人，绝对不会因为这个怪你，我和他也有过几年的同学呢，以我的了解，其实他压根不是一个会记恨的人。”
忽然间心里舒畅了好多，话锋一转，对着翔子调侃到：“你怎么找到这样一个好女孩的啊，我还真有点羡慕你啊！”
翔子淡淡的冲徐霞笑了一下，就说缘分吧。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喜欢把一些事情归咎于缘分这两个字上面，经历多的人往往不太愿意用巧合来形容一些我们认为满足又无法解释的事情，而这些事情通常都是有关感情，家庭，生活.....

陈雪寒走后的第三天，我找人把窗户重新装了一下，碎玻璃渣是我自己清理的，自己砸碎的东西总得要自己来收拾吧，而且我发现新的窗户比旧的那个透光性要好很多，这和我那时候的心情很像，我幻想着某一天陈雪寒回来的时候，我们能够一起在这面窗户底下一起抽烟，一起享受享受阳光，一起喝着雪花没啤......
徐霞不久就和翔子结婚了，我给他们封了双份的红包，其中一个写着陈雪寒的名字，好歹也是朋友一场，顺便就帮她做个顺水人情吧，不过我似乎高估了自己的书法水平了，翔子敬酒到我这边的时候，低声在我耳边说道：小霞说字那么丑，一定是你写的。
我无可奈何，只好狠狠地灌了他一杯白酒，徐霞别了我一眼，偷偷地笑了一下，我是真心希望徐霞能够和翔子白头到老的，就像我记得的那个长白山寓意一样。
长相守，到白头，翔子确实一个很好的归宿。
另一边，孙玲却最后没能和那个男的结婚，尽管曾经是特别恨这个女人，但是当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安慰了她很久，无关爱情，经过这几年的沉淀，我已经知道自己所想要的是什么，也明白有些女人不适合结婚，更不适合过日子。
孙玲约我见面的时候，我并没有拒绝。

“没有后悔药，也都回不去了。”
“我想你。”她一只手捂着嘴，眼泪落得清晰可见，我却无动于衷，想不通啊，是什么让我变得这么冷血，是什么让她开始变得柔情？
所以我相信，孙玲和小静是不同的女人。
当晚我没有留孙玲在我家住，不过作为朋友，作为一种曾经可以脱的光光抱在一起温存的朋友，我还是把她送回了家，一路上没和她说一句，或许我们的话早就说得一干二净了，多余的感情不用言语，她看起来很伤心，但是我不了解女人，也不能体会是她现在后悔，还是我当初更痛。
该断则断，不断则乱，我今晚没打算和她做些什么，一直到送她进门的时候，我再也没有去看她的样子，过了街道，我相信这一辈子都没有必要再联系了。
而对她，真的很对不起，作为男人，我很抱歉这种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