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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欢》by猫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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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3-12-13 19:22回复
    吴王阖闾7年,早春,姑苏。
    南方少见的阴冷天气里,阖闾的船队在两岸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里,悠然向刚刚建好的盘门行去。刚刚从冬天里恢复了一点暖意的河水,连着滟滟的桃花瓣和两旁民众随意抛洒的瓜皮果壳,轻微地击打着船舷,阖闾很有了一些困意。
    阖闾觉得有些无聊。他深黑色的细长妖媚的眼睛左右看着,看两岸向他欢呼行礼的百姓民众们,那如出一辙的欢呼礼赞声,觉得实在是越来越无聊了。
    “胥,”阖闾忽以惫懒的声调呼唤身后站在阴影里的一个颀长身影,“河水怎么这么脏?”
    那个身影向前走了一步,略微侧身进入了散漫的春日阳光里,一时间阳光也淡雅起来。原来是一头苍白的长发,结着天青色的系带和黑色金纹的环扣,长发一路下去披散在天青的衣袖上,意外的素净,却看不出官职品位来。
    “王,阖闾大城以水道著名,纵横共八八六十四条。姑苏百姓日常生活洗涤,取水都由此来,难免有些污秽。”沉静得难以识别感情,却又像是竭力压抑着深沉情感的声音。
    “你为我建的阖闾城,怎么能这样败坏了呢。”阖闾轻轻一笑,笑容迅疾地敛去,在尖而细而媚的深黑色眼角,忽然散射出凌厉的杀意,“传令下去,从内城出来的十六条水道为御道,取水者,杀!”
    苍白发色的男子惊了一下,抬起眼来。原来还是很年轻,很洁净的一张脸,不知为什么白了头发。
    阖闾的眼光却又转到了别处。
    “寡人只是来看一看新建好的盘门,为什么会来这么多人?”
    “姑苏古来民风淳朴,这次建造阖闾大城,盘门是最后一座。百姓能亲眼目睹这座自古未有的城池的建立,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来向大王致礼。”白发青年恭谨地答。
    阖闾仿佛这才释然,又懒洋洋地躺倒了下去,片刻后,忽然尖锐地笑了起来。
    “伍子胥呀伍子胥,我差点又被你骗了。”
    不再凌厉的眼光,却带着说不清的妖冶之意,自细细的眼角望后上方的白发青年斜斜挑上去。
    “说什么自古未有,丰功伟业。城是你建的,百姓是你管的,到最后却取了我的名字。想做什么?让后世的人嘲笑我窃取臣下的功业吗?”
    “王过虑了。王登位以来,杀王僚,破楚军,都是青史留名的大功业。”
    “你说话永远这么好听,”阖闾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嘲讽,“吴王僚是你用计杀的,可惜了那个叫专什么的刺客。王位是你着我登上去的,楚国也是你运筹帷幄破的。我呢,只管舒舒服服坐在你的建设上,尽兴玩乐就是了。是不是这样,爱——卿?”
    最后一声呼唤微妙地上扬,伍子胥的眼角不为人知地微微一跳。
    阖闾还是在看着他,继续说:
    “寡人只希望一件事情,就是活的比你长。”
    “我在时,您一样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伍子胥淡淡说,“或者,现在就杀了我,来祭这座城。”
    阖闾猛的伸手,从自己脑袋的正上方,扶住了白发青年的下颌。
    “你想到哪里去了。”妖艳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焦虑和讥讽搀杂在一起的奇怪表情,“我的意思只是,我这么信任你,我的继任者却不一定容的下你。”
    “所以,你最好还是死在我之前。”阖闾的声音暗淡下去,似乎是有些困了,“不过,你死了我会很无聊。”
    伍子胥清澄的眼神里,有什么杂质在快速地沉淀下来。
    眼前忽然一暗,高大,雄伟,阖闾大城竣工的标志,盘门已近在眼前。
    姑苏地处江南,和邻近的无锡一起,长久以来都是东吴的发源地。战国乱世里,江南一带据长江之险,鱼米之丰,悠然自得地偏安一隅。在江南诸国中,吴国国势最强。及到了公子光的时候,收留了楚国流亡来的贵族伍子胥,设计刺杀了吴王僚,登上了王位,是为阖闾,国势越发的昌盛。于是重建了姑苏城,在纵横六十四条水道上,建了东西南北八座城门,是为阖闾大城。
    盘门是集吴地工匠巧思之大成的一座水陆城门,纵横的走势里,陆门与水门高下交错着,古朴又优雅,没人知道这样的雄伟与优雅里,暗青色的城墙下,为了祈祷国运长久,盘门永远不倒,杀了九十九个罪囚埋在地底。
    盘门的落成典礼即是阖闾大城的完工之日。阖闾本想骑着新得的北国骏马从陆路走一遭就算了,但伍子胥觉得这样方便了刺客的下手,坚持走水路。于是阖闾昏昏欲睡地,在水波的一荡一漾里,离那水波上城门的阴影越来越近。
    头顶已经可以看见十丈高的水闸了。在巨大的拱顶下望前看,只能看见些许的阳光斜斜映在船身前面的水波里。一离开了阳光的照耀,水色越发的阴暗,阖闾微微有些不快。
    吱吱呀呀的声音缓慢滞涩地响起,巨大的铁链沉重地缓缓上升,将看起来似乎有千钧重的水闸慢慢提了起来,来不及退下的水流从水闸表面直流下来,冲击得船体左右微微摇晃,一股水流特有的微微腐臭的气味扑鼻而来。
    阖闾抬起了手来掩住鼻。他的手细而长,似乎是不堪重负地戴着多枚硕大宝石的指环,神经质的指尖尖细如女子。
    “我闻到血腥的味道了。”阖闾略有些兴奋的将目光飘向后方,“这是什么?”
    随着水闸升起,船体穿过城门,阳光渐渐照上了船头。在城门下斑驳的光影里,阖闾发现城门两边的砖墙上都开着小小的石室,半截入水,房间向着船行进的水道这一边锁着铁栏,此时伸出一些苍白瘦弱而肮脏的手,尖利地泣声叫着:
    “大王万岁!大王开恩!”
    “怎么回事?”阖闾瞟一眼身后的人,觉得颇为有趣地问。
    “建城门的时候想着,城门下面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就凿了两个房间做水牢用。”白发青年的表情里没有任何可称为怜悯的成分,“这第一批囚徒都是大王牢狱里待处决的,等仪式一完就杀了祭城。”
    “你好浓的杀性。”阖闾笑着用指尖夹住飘到眼前的一缕白色头发,“很有趣呢。忍不住想看看,把有洁癖的你关到那里面,浸泡在肮脏冰凉的水里,会是什么样子。”
    “大王现在就可以下令,把我关进去。”
    阖闾冷笑起来:
    “你明知道我不会的。”手指一紧,“你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目光无意的扫过两边水牢里那些肮脏的身影,忽然捕捉到了什么,焦距荡回来,仔细看着。
    在几个拼命挤到铁栏前,伸长了手哀求的囚徒后面,是一个少年。
    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的肌肤,破旧的衣服上污垢处处,东一块西一块露出里面的身体,布满了淤痕。长了的刘海遮住眼睛,看不分明相貌。
    吸引阖闾注意的,是那完全看不出什么的神情。不像其他囚徒那样竭力避开在早春里寒冷刺骨的河水,只是随意的坐在及膝的水中,搁置在膝盖上的手,出奇的秀气。几片逐水而来的潮湿的桃花瓣贴在肮脏凌乱的发间,意外的妖冶感觉。
    “那个少年是谁?”
    伍子胥扬了扬眉。他的王何时会对一个囚徒感起兴趣来?
    目光望过去,在记忆里搜索了片刻。
    “应该是……妙姬的弟弟。”
    “妙姬?”阖闾细长深黑的眉微微纠结了一下。江南多佳丽,后宫的绝色着实多了些,他实在不记得哪个是妙姬了。
    “三年前,发疯了的那个。”伍子胥条理清晰地说着,“本是姑苏世家莘家的女儿。”
    “哦——”阖闾怅怅的叹了一声,“那可是个绝色啊。后来好像死了?”
    “大王忘了?妙姬入宫见妒,不久发了疯,烧了大王赐给他的晴楼,被大王处死了。当时大王甚是震怒呢。”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阖闾深思着看向那少年,却已经被几个死心不息的囚徒的身影遮住了,“后来,是全家赐死了吧?”
    “是的。”
    阖闾回想那个妙姬的容颜,竟然想不起来。刚刚得到妙姬的时候,自己似乎是相当宠溺她的,不过像往常一样,转瞬就厌倦了,拿来飨客。于是就发了疯。
    “那怎么还留下这一个?”
    “当时他还未成年,按律,不当斩。”
    “哦?在牢狱里囚了三年?”阖闾忽然笑了,“等成年了再拿来杀了?你可真是个狠心的人。”
    伍子胥很想说一句那是因为你喜欢鲜血的味道,话到了嘴边终于忍住。
    毕竟,有点距离比较好吧。
    船此时行出了城门,两岸的欢呼声一下子清晰了起来。阖闾对着明亮起来的阳光眯了眯眼。
    “把那个少年带进宫来。”


    2楼2013-12-13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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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水里,承欢在做着梦。
      梦里的自己,还是很小很小的样子,怀抱着一只小小的兔子,在柔软的青草地上打滚。
      姐姐跑过来,一手拉起了他,塞给他两个小小圆圆的糕饼,他看着姐姐美丽得像透明一样的脸,忍不住上去亲了一亲,沾了姐姐一脸的糕饼屑。
      远处,父亲和母亲看着,含笑点头招手。天很蓝,风声轻微,带着春天的芳香,迎面扑来。
      即使在梦里,承欢也知道,这不过是梦而已。他的所有一切,在三年前已经完全的破灭。看着这样的梦境,那个小小的自己,承欢感到痛入骨髓的绝望。
      自己今天就要死了吧。
      三年前姐姐进宫去了,不久据说发了疯,被赐了死。旋即家人一个个人头落地,自己被扔到了阴暗腐臭的牢狱里。
      那种地方,像他这样清秀的小男孩会遇到什么事是不言而喻的。于是,他的噩梦开始了。一开始整日的哭喊与挣扎只会换来更多的殴打和凌辱,于是渐渐的,不会哭也不会叫,变成了一个漂亮的木偶娃娃。
      明知道自己会这样日复一日的遭受虐待,最后死去,很奇怪的是,自己并不想死。因为活着的时候还可以做梦,做梦的时候,一定可以看见姐姐的。
      承欢不想死后和姐姐相会,因为他不相信。
      如果像自己,和姐姐,和父母这样无辜的人会惨遭屠戮,那他实在无法相信鬼神的存在,也不相信冥冥中的正义与天道。
      今天早上和其他几个囚徒一起,被提了出来扔到了这新建的城门下小小的水牢里。其他人都叫着跳着,拼命找着高一点的地方来避开那刺骨的冰水,还为了一块稍高一些的地势打了起来,承欢只觉得无趣。
      靠墙坐了下来,沉在水里。冰冷的感觉一路蔓延上来,渐渐的腰以下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耳边传来的欢呼声越来越遥远。似乎有船只经过,激起细微的水浪拍打在身上,但是,他一点没有在意。
      因为……自己今天就要死了。
      渐趋模糊的感觉里,那几个同室的囚徒又上来压着自己的手脚,恶臭污秽的味道扑面而来。承欢没有抵挡,只是放松了身体,整个被按到了水下面。
      在无休无止的黑暗中,姐姐的笑脸似乎近了。
      最后一丝意识里,承欢忽然很想很想相信,人死了以后,还有另一个世界。
      身上忽然轻了,然后自己被抬了起来。
      承欢想睁开眼睛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眼前一黑,坠入了完全静止的世界。
      带着冰冷感觉的尖细物体贴在眼睑上。承欢猛然惊醒。
      “别动。”柔软,悦耳,有低沉质感的声音,却带有惯于发号施令的人那种自信而使人不安,慢慢说,“如果你不想少掉这一双眼睛。”
      左边的眉骨猛然一阵剧痛,承欢想抓紧手,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毫无知觉。
      深深呼吸着,空气中弥散着奇异的香味。承欢缓缓张开眼睛,正看见一个黑衣,细目,雍容而妖艳的男子,将一根长长的银针,从自己的眼旁收回去。一股温热的血液从眉梢缓缓滑向眼角。
      阖闾满意地叹了一声。
      好漂亮的眼睛。
      双眼睁开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熠熠的光芒在周围的空间里一瞬间亮了起来……
      禁不住又伸手,将少年略长的刘海向两边掠了掠。
      清而长而黑的双眉下,是一双幽深的纯黑色眸子。异常的清,异常的冷,质感坚硬而脆弱,仿佛伸手轻轻一按,就会听到玉器落在地上的碎裂声音。
      少年的脸上没有多余的线条。从发际至眉梢,再至眼角,流畅的线条一直向下终止在阖闾的手心里,简洁地诉说着孤立与拒绝。
      “名字?”阖闾捧着少年的脸,问。血流这时流淌到了他手上,新鲜的血腥味让他忽然兴奋起来,手指微微加了力道。
      “承欢。”少年直视着他,回答。随后眼睛向左右移动着,想看清楚自己的处境。
      这间屋子,非常的大,大到了出身世家的承欢,也觉得惊奇的地步。檀香优雅的烟气缓缓上升,没有一丝波动。高而阔的天顶上,丝织的帏幕中间,交错悬挂着数十盏彩色的精巧灯笼,使光线明亮,又不刺眼。
      自己记忆所及,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地方。
      随后,承欢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身无寸缕地,被吊绑在一个架子上。
      “承,欢。好名字。”阖闾回身拿起一个细巧之至的银色小环,环上连着长长的精致链子,“把你这样捆绑起来,是为了在穿刺的时候,不让你随便移动,造成伤害。”
      将小环拿到承欢眉边,比了一比,阖闾忽然笑了:
      “不过,我低估你的承受力了。”
      轻微的一声扣击,小环穿过血肉,在承欢的眉边刚刚穿刺出的洞里合上。尖锐的疼痛真切地传遍承欢全身,即使是被缚紧,依然可以看出肌体猛地抽紧又颤抖的瞬间。
      阖闾忽然觉得嘴里一阵苦涩的干渴。他略略俯身,伸出妖媚的舌尖,从少年的眼睑上,顺着血流一直舔到伤口中,为了加深痛苦似的轻轻一拽那个银环,满意地听到少年一阵急促的喘息。
      那并非愉悦的声音,而是强忍着痛楚的后果。
      阖闾笑了。
      银光一闪,承欢手脚上的绳子瞬间被割断。但是被捆绑了不知多久以后,全身麻痹下血流忽然猛烈奔流的冲击,使少年不由自主地跪倒下来,在阖闾黑底金纹的衣服下摆前。
      阖闾沾血的舌尖舔一舔上唇,手里轻轻拎起承欢眉边小环上的细链,承欢的头不由自主的后仰,流着血,看向他。
      另一只手稍稍解开了下裳,衣服甚至没有一丝紊乱地对着全裸而无依的承欢,将自己挺立的茎体凑近了承欢的脸。
      “含下去!”
      拎着细链的手加了些力道,语气里充满了不可违逆的傲慢。
      将茎体强行戳入承欢口中的同时,阖闾抓住了承欢的头发,傲然而清晰地,一字字地说:
      “我是阖闾,你的王。”
      血流急速冲击的轰然声音瞬间充满承欢的耳朵。


      3楼2013-12-13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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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已过,惊蛰将至。”
        华服少年以清朗的声音悠然说着,回过头来。明亮到藏不住一丝阴霾的眼神看向白发青年,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很清秀很无邪的味道,“先生可有兴趣,到越地小国一览春色?”
        “越国若是小国,怎么到现在还无法并入吴国的版图?”伍子胥站在七步之外,青衣白发仿佛一个幻影,声音有礼到了冷淡的地步,“殿下真爱说笑。”
        少年大笑起来,活泼的眉宇间毫无不快的神色:“果然是要灭吴,先灭伍啊!算了,先生不是来带我进宫的吗?”
        “是的。大王已经等您很久了。”伍子胥的唇边勾起一丝笑意,“听说越王允常,也就是您的父王偶染微恙,敝上担心您心情不快,特意准备了节目等候。”
        “希望阖闾有些好的节目。”越国世子,这名唤勾践的少年忽然伸出舌尖,在牙齿上微微转了一下,如此带着淫荡气息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毫无不洁之感,只让人觉得稚气得可爱,“上次的金盏美人,真是美味之极。”
        伍子胥没有表情地转身:“请随我来。”
        “等一下,”勾践忽然加快了脚步来到了伍子胥面前,一探手,从绣着雅致花纹的衣袖里,抽出了一枝白色梅花,在伍子胥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之前,将梅枝斜斜插入了他天青色的腰带里。
        “先生太冷淡了,即使是美人,少了一段香,也缺少了很多情趣呢。”
        勾践笑吟吟地伸手整了整束着梅枝的腰带,抬起头来,“这是我来吴国途中,在天平山下摘的,今年的第一枝早梅呢。幸好选对了,很适合你。”
        伍子胥茫然看着他纯黑色的长发在自己面前低下去,又抬起来,倾泻出一个美丽的弧度。目光下移,停留在自己腰间的梅枝上。
        梅枝和自己的白发相映衬着。只是,梅枝纤细,还带着雪融后的潮湿气息,发散出幽然的浅光;而自己的头发,却白得毫无光泽,亦无生气。
        沉默了一会,伍子胥竟然就这样走了。
        勾践站了一刻,目送他的身影在亭台楼阁间转过不见,忽然举起衣袖,凑到自己面前,嗅了一嗅。
        “果然是……很合适他的香味啊。”
        “世子远道而来,不先来拜会寡人,却忙着和伍卿叙旧,”阖闾细长的深黑色眼睛凝视着勾践那年少无邪的脸,锐利得让人有刺痛的感觉,“不知道你们聊些什么?”
        “啊,只是想请伍先生到越国一游。”勾践明快地答道,“可惜先生心系吴国,竟不愿成行。”
        宴席上的王公贵族们开始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勾践这么说,摆明了是在公然招揽伍子胥。听说伍子胥还在楚国为公子时,十分疼爱当时滞留在楚国作为人质,还是孩童的勾践,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群臣的眼光犹疑地逡巡在微笑着的少年和沉默着的白发青年之间。
        阖闾冷锐地扫视众人,一瞬间窃窃的声音都静止了。众人的目光集中到勾践身上,勾践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举起玉盏一饮而尽。
        玉色温润,在他的雪白指尖,像一件把玩的器具多于酒具。
        “好酒。”勾践放下酒杯,目光停留在阖闾膝下俯伏着的身躯上。
        那是一个少年。虽然身上披着阖闾的黑色大氅,但从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可见很多骇人的伤痕。
        虽然如此,伤痕并不能损伤他属于少年特有的清冽与流畅,冷漠地,俯卧在阖闾膝下。
        透过额前的垂发,一条细细的银链从少年的眼角连出来,一直到阖闾手指上硕大的铁质指环上。
        感觉到了勾践肆无忌惮的注视,阖闾微笑着将手伸入少年的颈窝里,用力扭住了少年的下颚,像在展示一只纯种小狗似的,将少年的脸转向勾践的方向。
        “如何?”
        “嗯……”勾践从鼻子里发出撒娇一样的声音来,“真是很奇特的猎物呢。”
        “猎物?”阖闾感兴趣地勾勾嘴角,“为什么是猎物?”
        “如果是大王您后宫的宠爱,不会有那么多旧伤痕。”勾践笑得天真灿烂,仿佛在说着阳光真好五谷丰登,“所以,应该是最近刚刚捕获的吧?”
        “有道理。寡人忘了,世子是很聪明的。”阖闾诡笑着将少年提起来推向台阶下面,“好好疼爱他吧。”
        铁质的指环被一并带了下来,落在杏红色的地毯上,微微弹起又落下,发出钝重的声音。勾践手扶着案边站了起来,将少年接到自己怀里,微微笑着,向高高在上的吴王施礼。
        “谢吴王。”
        ※※※※z※※y※※b※※g※※※※
        少年的身躯被倒转过来平放在案上,群臣的眼光亦不由自主跟随着这奇妙生物。
        权贵的夜宴中,经常有类似的余兴节目。而节目的牵头者是两个邦国的最尊贵者,却更加提高了危险度。
        对吴王手中的玩具,群臣既不能表现出毫无兴趣的样子,又不能兴趣过于鲜明,如此的余兴,真是痛苦与欢愉交织。
        在群臣中,只有伍子胥一人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承欢那优美的赤裸身躯上。
        他的眼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勾践,从他的手势,到他的表情,到他带笑的薄唇,再到他看不出喜怒的眼睛。
        勾践揭开大氅,少年肩背上几道新鲜的伤痕,带着血味呈现在他眼前。
        那大约是利器所伤,虽然伤痕极窄,却深可见骨。伤口大约被水流冲刷过,现出惨白的肌理。
        勾践暗叹一声。
        阖闾果然是很喜欢献血的人,
        他谨慎地将手指覆上伤口,轻微地试探,那身躯略为抽搐,却竟没有半点抗拒的意识。
        他疑惑的眼光转向支着下颌悠闲地望着这边的阖闾,阖闾无奈地挥了挥指尖:
        “就是这样,无论对他做什么,都不会抵抗。不哭也不喊,安静得让人觉着无趣。”
        “那样的话,的确相当无趣。”勾践心里暗笑。
        他当然明白这些权贵,这些手握着千万人命,一句话即血流成河的人。安静无反抗的猎物从来不会引起他们的嗜杀欲望,只有鲜活的会挣扎求生的生命,才值得一看。
        他是如此透彻地了解这一切,只因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但是,即使贵为越国世子,在吴王面前,他也可能成为猎物。
        如果不更为谨慎小心的话……
        他伸手,将大氅重新盖在少年身上。
        “如果大王不介意,我想带他回我的行馆。”他微笑着,十分无害,“七天之内,必定还大王一个更加有趣的人儿。”
        阖闾怪有兴趣地看着他。
        “世子的提议很有意思,”他说,“但是如果,你把它弄坏了呢?”
        “那您也没有什么损失啊!”勾践姿态优美地坐下,“我会随后献上几位我们越国的佳丽。”
        阖闾紧盯着他,忽然大笑起来,侧头对伍子胥说:“朕越来越喜欢他了!当真聪明!他若即位成为越王,我们吴越间将增添多少趣事!”
        伍子胥默不作声点了点头,微微牵动嘴角,算是笑了一笑。
        阖闾猛然将酒盏向地上掷去。
        群臣吓了一大跳,殿内立时悄无声息。
        阖闾为人喜怒无常,暴虐成性,谁都不知道他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阖闾冷然四顾,说:“朕累了,散了吧!”
        群臣如蒙大赦,立即纷纷起身离开。
        勾践带着玩味的笑,抬手招来随从,将承欢抱起来,和他一起离开。
        走到殿门口,他有意无意回望,看着大殿尽头那沉默不语的两人,微微一笑。
        待人群都散去以后,阖闾对着杯盏纷乱的宴席,沉默良久。
        无人的宴席恰似杀戮过后的战场,纷乱中有凄凉。
        伍子胥等了一刻,淡淡说:“王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就退下了。”
        他退到殿门口,正要伸手推门,阖闾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你身上是什么香?”
        伍子胥顿了一顿,说:“梅香。”
        “哦,早梅已经开了么?”阖闾冷淡得不带感情的声音继续说,“但是你有那么多政事要处理,哪里来的功夫去看梅花?”
        “越国世子送给我的。”伍子胥说,停了一瞬,又接下去说,“臣觉得接受也无不可。”
        阖闾静止下来。
        良久,阖闾忽然问:“你没有话对我说么?”
        他的声音从伍子胥背后遥远处传来,平淡的语音里,尾音竟然带着些微的脆弱。
        伍子胥瞪视着深黑色的大门,和自己放在门上的手,片刻后,回答:
        “没有。”
        又是良久的沉默。
        这沉默似乎变得十分沉重,压得人难以呼吸。
        半晌后,阖闾淡淡地说:“没事了,你走吧。”


        4楼2013-12-13 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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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窗外沿的铜铃沿路发出轻微而连绵的叮当声响,提醒着过往的人让出道路,给吴王尊贵的客人通行。
          御者熟稔地挥动皮鞭,驱赶着牛车向吴国宫廷的外馆行去。
          “慢一点,我不赶时间。”从车厢里传出清冽的声音,“我们的车上,可有位经不得颠簸的客人啊。”
          御者应了一声,车速缓慢下来,车轮辘辘的声音响彻在阖闾大城洁净的路面上。勾践从车窗望出去,看见那一角浅青色的天空,唇角隐约泛出笑意。
          外馆的大门敞开,身披甲胄的士兵们恭敬地向这辆载着贵客的牛车行礼。但是勾践知道,这些看上去恭敬的士兵,随时会反脸成为他的看守者。吴越之间关系一向紧张,在吴国借着孙武天下无双的兵法和伍子胥举世难觅的智计打败强楚、隐隐然成为这战乱时代新的霸主之际,近在咫尺而国力又不如吴国的越国,正是倾巢之下的危卵,随时有覆灭的可能。
          既然国力悬殊,无法从外部破坏,那么,从内部怎么样呢……
          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勾践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笑容越发灿烂。
          如果不是国力不如人,越国何必一直在吴楚面前扮出摇尾讨好的样子?
          数年前,无人知道吴国竟然可以瞬间变强,几乎让强大的楚国灭亡。越国数代先王的联楚抗吴的策略宣告彻底破产。为了这个错误,越国几乎被吴国顺手灭掉,最终不得不卑辞厚币求和乞怜,甚至献出王侯贵族来讨好吴王,只求平息那黑衣冷血的君王的怒火。
          勾践的笑容,从来不会带上任何不洁的色彩。没有人看到他的内心,那棘刺般的野火。
          他伸手,隔着毯子,轻柔地抚摸身前那个裹在毯子里的人形。
          没有强大的后盾,没有有力的臂助,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智谋,和……直觉。
          他的直觉告诉他,今日宴会里见到的这只玩物,不仅是美丽和有趣而已。
          他微微抬起头,望向外馆的庭院。
          一个身着宫监服装的下人,正手持长柄的扫帚,在一丝不苟地清扫着庭院。
          庭院极其洁净,除了偶尔飘下来的黄黄绿绿的树叶,不见一丝尘埃。虽然如此,那面目清秀的宫监依然默不作声地坚持着扫清每一寸路面,仿佛他生命的全部意义,都集中在手底的扫帚上。
          勾践看着他,眉毛不易被人察觉地微微一挑。
          扶馨在静静扫着地。阳光很好,外馆又安静又庄严,这静谧的一刻能引起任何人甜美的心绪,却无法在他槁如死灰的心里引起波澜。
          入宫数载,早已忘却旧事,磨灭乡音。
          当越国世子勾践的牛车驶入外馆大门的时候,他也只是谨慎地退到一旁,做出卑谦顺从的迎候姿态。
          他感觉到有敏锐的视线在盯着自己,却不知道从何而来。
          “止。”
          从垂着朱红色缨络的车窗里,忽然传出明快的声音。
          驾车者应了一声,挥鞭呼喝,牛车猛然停了下来。
          勾践伸手拨开窗帘,深思着看着扶馨,微微一笑:“我好象见过你?”
          见你的鬼。扶馨下意识地避开对方那带着天真无邪感觉的眼神,勾践居高临下直视他的视线在谁看起来都是明亮得不带一丝阴影的吧,可是扶馨却感到一阵麻麻的凉意慢慢爬上脊背,沿着脊椎向上集中,真正体会到头皮发麻的可怖感受。
          “我……奴婢想,没有吧,尊贵的殿下。”勉强说完这句结结巴巴的话,扶馨甚至不敢抬头看对方一眼。
          勾践的眼神在他头顶打了个转,若有所思地收了回去,轻笑一声。
          “既然如此,帮我准备烧开的水和沐浴的房间。”
          “那,那并不是我的职责范围!”扶馨冲口而出。
          “我说是,那就是了。”勾践微微笑着低头看他,“阖闾对一个怠慢了贵宾的奴仆会如何处置,不必我提醒你罢。”
          氤氲的水雾间,勾践在沉思。
          他已经把承欢安置在侧房休息,自己来到沐浴之处,换上纯白色的中衣,褪下过于华贵而行动不便的正装。位于房间正中的水池周围以白色玉砌成,在若有若无的乳白色水汽映衬下,自有一种纯净得让人心旌摇荡的美。
          “阖闾总是喜欢这些看上去美丽,却没有实际价值的东西么?”他自言自语似的说。
          正在为水池注入热水的扶馨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越国世子,是他在外馆服务多年以来,第一个看见的敢于直呼阖闾名字,并且以这种带有不敬口气评论他的人!
          可是无论是什么话语,在那种无邪明朗的口气说起来,完全没有无礼的感觉。
          扶馨在心底微微叹口气。
          勾践却又开始打量他。
          良久,勾践柔声说:“你始终改不掉你的傲气,王兄。”
          扶馨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一下,“砰”的一声,手中的水桶落入池中,惊起一片水花。
          他回望勾践,对方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眼神里竟然满是关切。
          片刻之后,扶馨摇头:“您认错人了,殿下。”
          勾践缓缓走近他,将手放在他肩上。从手心传来的热度十分真切,带些让他欲哭无泪的热度。
          “怎么会认错呢?”勾践柔声说,“哪里有卑微的宫监自称为‘我’的?你始终改不掉啊!”
          扶馨垂目,牙齿切进嘴唇。
          “我只是吴国宫廷一个普通的奴仆。”他说。
          勾践叹气。
          “三年前,父王命我出访吴国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礼物单上有你。”他说,“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来。”
          他将扶馨的手紧紧握在手中:“对不起,哥哥。”
          他的语气如此诚挚,扶馨忍不住颤抖一下。
          “不,”他痛苦地说,“不要这样叫我。我因触怒父王被送来吴国,又因触怒吴王被贬到此处,殿下千万不要对我太过亲密,会招致不幸。”
          扶馨,越王允常庶子,年二十一岁。三年前吴楚争霸,楚国惨败,都城被吴国铁骑踏破,楚王的后宫嫔妃被凌虐,国库被洗掠一空,伍子胥挖出楚平王尸体,鞭尸三百,直到尸骨化为一滩腐臭的污泥。
          越国作为楚国附骊,为免亡国,不得不立即向吴国称臣求和,并派出嫡子勾践为使者,献上越国的山川珍宝,和若干王族作为礼物。扶馨身为不讨父王喜欢的庶子,也在礼单之内。
          甚至,连人质都不是的,礼物。
          勾践抱紧了扶馨的肩,前额搁在对方肩膀上喃喃地说:“只要你不恨我就好了。”
          扶馨的手艰涩地在空中顿了顿,终于作出回应,将勾践紧紧搂在怀中。
          勾践笑了。
          笑意灿若初晨阳光。
          “我想知道,这次阖闾‘借’给我的小玩偶的底细。”勾践柔声说,手指把玩着扶馨的头发,“我总觉得,阖闾对他的态度,和对别人不一样。”
          “阖闾为人阴毒残忍,不会对玩物关注太久。”扶馨皱眉,心底慢慢泛上隐痛,“比如说,我……”
          勾践伸指,按住他的嘴唇:“不要这么说。”他轻声说,“你是我越国贵胄,即使是庶子,身上流的也是尊贵的血脉。我不许你这么说。”
          他轻轻一笑:“总有一天,我要从阊门把你隆重地接回去!”
          扶馨转头,似乎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勾践及时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泪光,忍不住双手食指相抵,轻轻放在自己嘴唇上,仿佛这样才能止住自己的笑意。
          “如果你说的就是阖闾在祭祀盘门的大典上带回来的那个死囚,我倒是知道。”扶馨很快收敛心神,说,“事实上,宫内对这件事情议论颇多。”
          “哦?为什么?”勾践挑眉。
          扶馨先小心翼翼望向房间门口,确定无人在偷听,才低声说:“你可记得,三年前越国求和的大典上,阖闾招待我们观赏的节目?”
          “你是说那个金盏美人?”勾践睁大了眼,问。
          扶馨点点头。“你可曾见过那般残忍的景象?”他说,“直至今日,我一想起当时情景,还食难下咽。”
          “我记得。”勾践的笑容里带了点微微的诡秘。
          “我不理解。”扶馨带点不解与责难的眼光看着勾践,“你,当时年仅十五,竟然能笑得出来,竟然能拍手叫好,竟然……吃得下去。”
          勾践的眼光很隐涩地暗淡了一下。
          “哥哥,为了越国,我什么都可以做到。”他沉静地说,“然则这和承欢又有什么关系?”
          扶馨叹了口气。
          “他是那女子的弟弟。”
          “自我入宫以后,知道了很多事情。”扶馨说,“那女子本来是阖闾宠爱的嫔妃,姓莘,名字是妙姬。但在四年前一次宫宴中,阖闾忽然把她丢给当时来使的楚国使臣狎玩。她受不了屈辱,回去以后就疯了。”
          勾践挑了挑眉,沉思片刻:“当时……吴国快要出兵攻楚了吧?”
          “是的。所以想必是阖闾用来迷惑楚国使者的招数。”扶馨分析,“可怜的妙姬,平白无故变成了牺牲品。”
          “本来极受宠爱,忽然被打落地底的滋味不好受吧。”勾践忍不住笑笑,“难怪她会疯。但是阖闾最后又怎么会用她来做——那个?既然她已经疯掉。阖闾难道真的如此残忍?!”
          “妙姬疯了以后,阖闾赐了她一座晴楼,放在后宫好生看着,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但是没多久,晴楼被她一把火烧了。外界传说正是因为如此,阖闾才会震怒,灭了她满门,且用她来飨客。”
          “就因为这个?”勾践问。
          扶馨左右看看,低声道:“宫中传说,那天妙姬不仅放火烧楼,还……刺伤了伍子胥大人。”
          勾践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扶馨不解地看着他。
          勾践注意到了他的疑惑,微笑着说:“哥哥,你觉得,若能握住阖闾这样的人的致命处,该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我却觉得是危险的事情!”扶馨忧心忡忡地说,“你了解阖闾多少?你可知道他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你觉得他很可怕么?”勾践歪歪头,一副天真表情,“我却觉得,他绷得太紧,快要断了呢?”
          见扶馨一脸不解看着自己,勾践笑着推推他:“我以后会说给你知的,哥哥。现在,把他抱进来吧。”
          承欢一直都醒着。
          身体上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
          ——至少这个躯体还活着。
          他不知道阖闾为什么忽然对自己感兴趣。那黑衣的王者,是吴国民众的神,是所有人尊崇的对象,但同时,也是下诏赐死他全家,将他投入牢狱的人。
          他该敬仰他,也该恨他。不,身份相差如此悬殊,他连恨阖闾的资格亦欠缺。
          他不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他只是被动接受。
          甚至无力挣扎。
          他唯一的反抗,即是不反抗。
          无论阖闾对他作什么,他都不会做出回应。
          他想,一个没有反应的玩偶,很快就会被丢弃吧。
          无论如何,要他去向对方摇尾乞怜,曲意奉迎,他做不到。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轻柔地抱起,移动。
          ——不知道那个越国的殿下,准备在自己身上做什么?
          无论是什么,他都已经准备好接受。


          5楼2013-12-13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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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趾忽然接触到温热的感觉。
            下一瞬间,身体滑入温度恰好的水中。
            承欢战栗了一下,睁开眼睛,正对上勾践含笑的眼。
            勾践伸手探了探水温,侧首对扶馨点点头:“谢谢你,你先出去一下。”
            扶馨点头,出去的时候,顺手带上了门。
            承欢觉得有点愕然,他从未见过王侯对下人如此有礼。
            勾践看着坐在水池中的承欢,微微一笑,竟然就身穿着衣服走进水池,在承欢身边坐了下来,将他轻柔地拉向自己。
            “你不用觉得奇怪。”他在承欢耳边轻柔地说,“其实,他是我哥哥。”
            承欢猛然睁大眼睛,看了他一眼。
            很好。勾践心中默默地想。他会战栗,会好奇。他不是木偶,只是想把自己变成木偶。
            他但笑不语,只是轻轻环抱住承欢的背部,让承欢能够更舒适地坐在水池里。
            在旁人看来,这尊贵的越国世子,简直是把自己做成了承欢的垫子。
            承欢微微皱眉。
            ——他不习惯!一点也不习惯!
            如果这是这个越国世子喜欢玩的游戏的话,自己一点也不熟悉游戏的内容。
            勾践似乎很害羞地笑了一笑。
            “你不要害怕。”他柔声说,“我只是想给你清洗伤口。”
            他见承欢转头看向自己,又说:“你会不会奇怪我这样入水呢?——我不想和你有肌肤接触。我想,你会不喜欢的。”
            承欢闭了闭眼。
            眼前这个人真奇怪。
            他清清楚楚记得,在宴会上,是眼前这个少年向吴王借了他。
            但是为什么,现在却是以这样的态度对他?
            勾践微微一笑,开始在自己的怀抱中,仔细洗涤起承欢的每一处伤口。
            “会有点疼,但是请你忍耐啊。”他轻声说,“如果不洗干净的话,恐怕会带来炎症。”
            他的手下不停,低声说:“刚才我说那个奴仆是我的哥哥,你觉得很奇怪?”
            承欢默默点头。
            “三年前吴楚之战,楚国溃败,越国向吴国求和称臣。”勾践柔声说,声音里有一丝隐痛,“王兄作为求和的礼物之一,被送来吴国。他一向倔强骄傲,不受阖闾喜爱,所以遭受酷刑,被贬为贱奴。”
            他的手在承欢的臂上颤抖一下。
            “你看,为了生存,我们要付出多少代价。”他慢慢说。
            他轻轻握住承欢的手:“因此,今日在宴会上看见你,我才忍不住向阖闾要你。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残暴,任由他这样对你,你不久就会死去,和你姐姐一样。”
            承欢忍不住颤抖一下,呼吸猛然急促:
            “你——知道我姐姐?!”


            6楼2013-12-13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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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有到天明的时候,烛火就暗暗地染尽了。
              承欢醒来的时候,还有一半神智沉在深深的梦里。
              春天特有的绚烂光线里,他欢笑着跑动。梦里的自己,大约还是很小很小的样子吧,姐姐就在身边和他一起笑着,裙子在风里飘啊飘的,在阳光下看来,整个人好像是透明的一样。
              花草的芳香围绕着他,柔软的草叶不断擦着他的面颊。这香气……
              这香气为什么这么浓?!
              他猛然惊醒。
              眼睛上有细长的手指在缓慢地摩挲。指尖带着奇异的热度,在他眼帘上缓缓刮过。
              他忽然明白自己身处何处,霎时,全身都冷了冷。
              那香气来自阖闾的身体,浓郁的檀香在阴寒的空气里,像蛇一样在他身体周围游动。
              阖闾低头,在承欢的眼帘上亲吻了一下。
              承欢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睁眼。
              阖闾若有所思地伸指,捻动他眼睛边垂下的银链。
              “昨晚我叫你什么,你可记得?”他以少见的快乐口气,问。
              承欢依然闭着眼,缓缓点头。
              阖闾俯身,在他耳边悄声说:
              “别误会,我很清楚你不是他。他是一飞冲天的白鸟,而你,只是只小小蝴蝶。虽然一样会飞、一样想飞,却天差地别。”
              阖闾顿了顿,唇角微微上扬,说:
              “他是不能锁起来的。把他关进笼子,他只会拼命冲撞直到死掉。而蝴蝶这种东西,只要一根链子,就可以拴起来。”
              他忽然伸手,将银链上镶着的指环,扣在床头的暗扣上。
              “嗒”的一声,扣环已经扣死。
              阖闾捧起承欢的脸,柔声说:
              “你飞吧。我欣赏你在小小空间内,拼命扑打翅膀的样子。”
              阖闾走了很久以后,承欢才慢慢地把眼睛睁开。
              室内竟然比想象的更亮,映着一片奇异的白光。
              他心内一动,想去窗前看个究竟。但是才刚刚把身体抬离床铺一点,眉骨忽然被什么扯动一样,疼痛了一下。
              他侧头看去,看那锁住自己的银链,慢慢地,现出一个苦笑。
              半晌后,悉悉娑娑地,有宫监进来收拾打扫。
              “下雪了么?”承欢开口问。
              宫监一边收拾,一边随口回答:“下了,大得很。”
              “你能不能把窗子打开?”承欢问,“我想看一眼。”
              宫监奇怪地斜眼看看他:“哎哟,这风大雪大的,开了窗难免受寒!”
              承欢再不说什么,只是睁着眼,看向帐顶。
              江南很少下大雪。下雪,只是很幼小的时候的记忆。
              但是,他连到近在咫尺的窗前去看雪都不能。
              阖闾说他是蝴蝶。
              被锁起来的蝴蝶怎么飞?
              就算撞碎了,又能飞多远?
              他连下着雪的窗前都飞不过去。
              宫监又絮絮地说:
              “这雪,下得可蹊跷!听说不但国内大部分地区都下雪了,越国地界,遭灾得更厉害!”
              忽然门口“哗啦”地响了一声,一个人扣了扣门,柔声说:
              “外馆宫监扶馨,奉越国世子之命,给王送东西来。”
              承欢心里一动,撑起半个身体,向门口看去。
              正是扶馨,手里捧着个盒子站在门口,恭谨地垂着眼。
              宫监放下手中打扫的活,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说:“送东西么,怎么直接送到后宫了?——王上早朝去了,你把东西留下吧。”
              扶馨应了一声,将盒子放到案几上,却又说:“世子交代,这是越国特产的水果,怕放在盒子里容易坏了,劳烦您去弄一些竹器来,放着比较保险。”
              宫监嘟囔着去了。扶馨四下看看,走向床边,低声向承欢说:
              “昨夜吴越地界都是一场大雪,今年必定歉收。世子说两国因着粮食稀缺,今年必定会起战事,今早已经去向伍子胥先生求情了。”
              承欢抬眼看他,“嗯”了一声。
              “我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扶馨略有些烦躁地说,“你记着,如果阖闾和你床第之间说到任何有关吴越战事的内容,你都记下来,世子会找机会和你联络的。”
              承欢合目,淡淡说:“我知道了。”
              “下雪了。”
              阖闾看着庭院,缓缓说,“真是不吉利的雪。”
              早朝已经罢了,他和伍子胥一起站在庭院中,看着这场意料之外的春雪。
              时节已经近了春末,正应该转入夏天的暑热,但现在极目之处,竟然是江南少见的银白。
              天地间还在不停不休地飘着雪花,却没有什么风,显得特别的静,仿佛厚厚的积雪把什么声音都吸走一样。
              阖闾微微叹口气,侧首看往旁边。
              ——伍子胥看雪,他看伍子胥。
              雪光映着伍子胥,一头白发显得更加的白。
              他连神情都带着雪意般的落寞,又仿佛雪一样,看起来柔软,握到手心,才觉得寒冷彻骨。
              发现自己被注视,伍子胥回目看着他,淡淡说:
              “春雪伤农,幸好往年仓廪丰实,可以开仓赈民。”
              阖闾点头,漫不经意地说:
              “我担心的,倒是越国。今年这场春雪过于宏大,早朝的时候得到报告,越国地界也在下雪。我看他们今年收成欠佳之下,为了自保,惟有铤而走险,进攻我国。”
              伍子胥“哦”了一声,低头看向积雪愈来愈厚的地面,皱眉说:“是战是和,王请早作决定。”
              “为什么要早作决定?”
              “如果决定要战,现在就要开始整顿军队,严守边界;如果决定要和,就要开始筹措粮食,以便到时候送去越国,帮他们解决今年将会出现的饥荒。”
              “我再想想。”阖闾抬目,深黑色的眸子定定看着犹自飘个不停的雪花,叹息,“没想到一载饥荒,或一场战争,会只是因为一场雪。”
              “很多历史上的大事情,都是因为细小的开端。”伍子胥淡淡说,“其实吴国和越国之间,迟早只能容下一个。这场雪下起来,今年吴越两国的饥荒,肯定盛行。”
              他抬目,看着阖闾:“今年开仗,容易取胜,但是因为我国也会遭遇饥荒,胜也胜得大伤元气。相反,如果今年先安抚越国,等国力更稳固后再开仗,我想会更有利。”
              阖闾看着他,微微一笑:“先生好谋略。只不过,这个考虑是为了吴国,还是越国?”
              “王,何出此言?”伍子胥抬目,问。
              “今早天还没有亮,越国勾践就匆匆去了你的府上,逗留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我想,你们该不是就着大雪赏梅花这么简单吧?”阖闾冷冷地问。
              伍子胥沉默半天,反问:
              “王既然不信任我,何必多问?”
              阖闾的眼睛徐徐地转过去,定定地看他。眼角微微上挑,在艳色里,化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冷。
              “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你会一生一世忠于我。”
              他好看的眉目映着雪光,愈见邪气:“你是怎么说服承欢的?我本以为他是来杀我的!”
              “他本来的确是回来杀你的。”伍子胥淡淡说,“勾践告诉了他,他姐姐的死。他本来已经抱着必死之心,想在床第间刺杀你。”
              “那为什么他在回宫前被你带走一夜,回来就改了主意?”阖闾追问。
              伍子胥斜眼看他。
              透明的眸子不带着任何喜怒,机械得仿佛人造物一样:“昨夜如何?”
              阖闾沉吟一下,回答:“难以言喻。”
              伍子胥牵动一下嘴角,像是笑了一笑。
              “我只告诉他,他的姐姐妙姬爱你。无论你用她待客也好,使她发疯也好,她都是甘愿的。”伍子胥淡淡说,“还有,作为吴王,很多事,你不得不做。”
              “妙姬?”阖闾皱眉。
              这个女子的音容,他早已忘怀。
              如果不是因为承欢,他亦不会想起她来。
              “是的。她爱你。”伍子胥伸手,指向自己左边锁骨位置,淡淡说,“如果你还记得。”
              阖闾猛然抽了一口气。
              他忽然出手,抓住伍子胥的肩膀。用力之大,使对方向后面倒了一倒,整个上半身靠向栏杆处。
              衣领绽开的地方,隐约可见锁骨上,一道白色伤痕。
              雪花静静飘下来,粘在伍子胥的头发上,瞬间化掉。
              “是那个女人!”阖闾咬着牙,一字一声地说。
              伍子胥竟然笑了:“你记性这么差么?”
              阖闾冷冷回答:“自从她伤了你,我就不想记得有关她的一切!”
              伍子胥站起,伸手拉好衣领,说:“她只刺我一刀,你却杀了她全家。”
              “人命本就如同草木,强权者可以随意践踏。”阖闾冷冷说,“你不会无知到要以这些为理由,让我善待承欢吧?”
              “承欢的一切,都应由王决定。”伍子胥淡淡说,“臣怎么敢僭越,替王决定王要如何对待这个人。”
              阖闾低目,忽然诡异地笑了。
              “我说,你如此苦心化解承欢的心结,又把本王送到他手上——你,是在用他代替你自己么?”
              伍子胥还来不及回答,阖闾摆手: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如此无聊……”
              他负手,向内庭走去。
              “跟我来,有东西想让你看。”
              伍子胥静静抬目,看向他的背影,忽然一笑,无声地说:
              “如果我说是呢?”


              10楼2013-12-13 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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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摆渡 - 少司命

                鬼医 - 少司命


                11楼2013-12-13 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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