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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と神‖【美文】曼珠沙华之二:彼岸花[作者: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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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7-10-22 18:57回复
    在她停下的刹那,跟在她身后的无数白骨陡然停滞,然后噼里啪啦散落了一地。 
      


    3楼2007-10-22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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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1 17:5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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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我饿了。”她终于不再跳跃,向着女童坐的地方走过去,伸出手来,“婴,我要吃蘑菇。


      4楼2007-10-22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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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的同伴粲然一笑,无言地抬起了手,捧出一支晶莹洁白的东西。 
          那并不是什么蘑菇,而是一支九叶的灵芝,在黯淡的室内发出莹白的光,灵气逼人。 
          “真是奇怪,这是哪里来的?是你坐的地方会长蘑菇,还是你身上会长蘑菇?”如平日一般,那只白色的“蘑菇”一入口就化成了甘美的汁液。肚子立刻不饿了,她却是忍不住满怀的好奇,问那个自从出现以来就总是喜欢坐在那个角落里的同伴。 
          这几年来每隔一两天,当她觉得饥饿的时候,婴总能变出一只蘑菇来。 
          也正是因为婴,她被关了五年,却不至于饿死。 
          婴对着她微微一笑,独眼里闪出一种神秘的表情,忽然站了起来,往前跳了一步。 
          她只有一条腿。 
          宽大的白色法衣垂落下来,罩住了她单薄的身子。婴单足跳了一步,回过头看着她,微笑,用目光邀请她,她便兴高采烈地跟着跳了起来。 
          吃过了蘑菇,她陡然觉得身体又轻了几分,跳动的时候分外灵活。跟随着婴的步伐,她不停的跳着,记着繁复的步法。 
          “十七楼!”在婴停下脚步的刹那,她高兴地大叫一声,“我学会了!” 
          随着她的欢呼,那些白骨纷纷委地,重新沉默地支离破碎。 
          婴对她笑了笑,单脚跳回了那个角落,重新坐下。 
          “婴,你总是坐在那里。”她有些好奇地凑过去,把手贴在那一面石壁上,“那天我饿得要昏过去了,在那里胡言乱语,结果隐隐约约中,就看到你从这面墙上浮了出来。” 
          顿了顿,她有些迟疑地按着那面墙:“那一边,是什么呢?你从哪里来?” 
          每一面墙壁上都镶嵌着一面镜子,她把头凑过去,努力的看着。 
          然而,外面只是一片模糊的深蓝,隐约看到有巨大的白石散落水底。 
          但就在这一刹那,整个密室忽然剧烈地震了一下! 
          那个震动是从上至下而来的,伴随着低沉的轰隆声,仿佛圣湖水域中落下了一个霹雳,惊得湖水中的恶灵纷纷游走,惊得室内散落的白骨齐齐跳了一跳。 
          她诧然抬头,忽然间眼睛被光刺痛,一瞬间近乎全盲。 
          密室开了!密室竟然再度开了! 
          她惊喜万分,向着头顶的白光伸出手去——终于、终于有人来放她出去了?祭司大人不生她的气了,觉得可以放她出来了么?那么,她可以出去重新和扶南、缥碧他们在一起了? 
          她对着白光狂喜地伸出手,嘶哑地招呼着,然而,没有人拉她出去。 
          那道白光只是闪了一下,随即消失。 
          有什么东西被扔了下来,发出金属刺耳的摩擦声,轰隆隆的低响中,头顶的密室之门随即再度阖起,隔断了一切。 
          她还停留在短暂见光导致的失明中,手无措地伸着,脸上狂喜的表情渐渐凝滞。 
          难道……关了五年不够,还要再把她关下去么? 
          她开始抽泣起来,泪水尚未流下,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一滴一滴的落到她脸上,温热而湿润——那是不是泪……是血!是谁?是谁的血滴落在她脸上? 
          她诧然抬头。 
          幽暗的蓝色水波中,垂落一条巨大的金索,金索上贯穿了一个人。 
          不,应该说是贯穿着一个人的残骸。 
          那个人应该就是在刚才被扔下圣湖水牢的,扔下来的时候已然死去。似乎是在落入水中时就被湖中的恶灵们群起噬咬,全身血肉模糊,露出了白森森的骨架,被贯穿胸臆的金索系着,扔入了水底的红莲幽狱。 
          真可怜啊……她轻轻叹了口气,仰头看着金索上的那具尸体,想把这个人解下来。 
          然而,在她刚触及那条金索的时候,忽然凭空就起了一串蓝色的火! 
          “啊!”一种猛烈的力量猝及不防地把她推开,她的后背重重靠到了墙上,几乎喘不过气来。婴在刻不容缓的时候猛力推开了她,望着金索上那具残骸,眼神竟有些惊慌,示意她不要再上前。 
          “恶……恶魔。”第一次,她听到了婴的嘴里吐出模糊的声音,不由悚然。 
          这是什么意思?她想问,然而婴的身形一顿,瞬间消失在墙角。 
          怎么回事?难道,这条金索上存在着封印? 
          她诧异地上下打量,忍不住再度伸出手去。 
          “别……别动!”忽然间,她听到一个声音模糊地说,“有血……血咒!” 
          那个声音近在耳边,随着滴落的血一起到达她的听觉。她吓得往后跳了一步,满地的白骨也随着她齐齐往后一跃。她抬头望着金索上贯穿的那具骸骨,惊诧得说不出话来——怎么可能?血肉都已经被恶灵啖尽,唯独留下一具骨架,这个人怎么还可能说出话来? 
          “我……正在活过来。”那具残骸发出了模糊的声音,“你……别碰我。” 
          她听话地住手,退到一边。 
          那具骸骨不再说话,似在积累着力量。如雨般滴落的血果然慢慢止住了,在幽蓝的水光里,她看到金索上吊着的那具尸骸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白骨上重新生出了血肉,一寸寸的延展出完好的肌肤,碎裂的胸腔和腹腔都开始弥合,手足重新成形——短短的时间内,这具骷髅居然复生了! 
          那该是什么样的力量啊……即便是教中至高无上的祭司昀息,也很难做到吧? 
          她感叹地仰望着,看着逆转生死的一幕。 
          “呀!”在骷髅的面容完全恢复时,她呆呆看了片刻,看到了对方额上的宝石额环,忽然尖声大叫起来,吓得满地的白骨跟着一颤—— 
          “昀息大人!是你?怎么会是你!” 
          


        5楼2007-10-22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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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骷髅花 

            昀息的神智随着血肉的复生逐渐清晰。然而眼前晃动的,依然是坠落圣湖的那一瞬间,那个红衣孩子眼里的狂喜和恶毒,宛如魔的附身。 
            真是爱极了那种眼神啊…… 
            在血咒击穿他胸膛的那一瞬间吐了一口气,他模糊地喃喃低语了一声,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附了血咒的金索如蛇一样缠绕上他的躯体,钉住他的四肢。圣湖水底的幽狱轰然洞开,那个红衣孩子尖叫着,猛然将他向着地狱推下去—— 
            “去死吧!昀息,去死吧!” 
            那个妖物附身般的孩子冷冷的笑着,孩童的脸上有着成人的疯狂。 
            真是可爱呢——在坠落的那一刹那,他伸出手来,想抱住这个孩子,拉她同归地底。记得百年前,也曾有一位祭司被幽闭在地底——那么深的地方,没有风,没有光,如果能抱着这个小小的红衣妖精沉睡在那里,也是一种永恒的安眠吧。 
            然而,在触及她大红裙角的瞬间,他还是松开了手。 
            “昀息,去死吧!”尖利的叫声在耳边回荡,他坠入了充溢着恶灵的湖中,一路被追逐着,向着水底沉去。在到达红莲幽狱时,出乎意料的是那里居然还有一个人,正仰头惊呼着看着他掉落。 
            他的手足都被金索钉在密室透明的顶上,衬着幽蓝变幻的水光,满是血污的白袍垂下来,羽翼般展开。宛如一只受伤被困的巨大白鸟,有一种优雅的残酷。 
            幽蓝色的水狱密室中,刚刚恢复人形的祭司被钉在金索上,俯首看着失声惊呼的女孩。 
            那个女孩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但从苍白得异常的肌肤和暗夜里敏锐的视觉来看,她似乎已经被关在这里很久、很久了。 
            让他诧异的是、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这个被幽禁在红莲幽狱里的人,居然认得自己么? 
            “你是谁。”在喉头血肉完全恢复后,他吐出一口气,虚弱地问,“怎么会在这里?” 
            ——能被关在这里的,定然也不是一般的犯禁教众。不知为何,他却完全想不起自己认识这个人。 
            “昀息大人,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阿澈呀!”她回答,满脸的单纯和热切,想伸出手触碰他,却又惧怕那条布满了血咒的金索,她仰头看着他如今的样子,惊骇莫名,“祭司大人,你……你怎么会被关到这里来?谁敢把大人弄成这个样子!” 
            “阿澈……”金索上的祭司闭了一下眼睛。 
            自从风涯师傅去世后,已经过去了多少年?五十年?一百年?在这个世上,他已经活了太久。如果不定期靠着冥想来驱除脑海里那些影象,那些重重叠叠的记忆积累在一起,到最后一定会压溃他的头颅吧? 
            但,看到这个密室中的女孩颊上尚自残留的金色弯月标记,他忽然间明白过来了被关在水底多年的人是谁——那,的确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孩子。 
            是神澈……他册立的第七位拜月教主! 
            自从被中原鼎剑候封为大理王之后,政教合一,整个南疆便是他的天下了。作为获得了空前权势的祭司,他差不多也是拜月教数百年历史上最离经叛道的一位——他完全废止了一年一度的圣湖血祭,撕破了百年来一直保持着的教主祭司平权的假象,恣意废立,生死予夺。而且他派出教中子弟参与南疆政务,从苗疆各大村寨中抽取赋税。 
            在他的主持下,拜月教从不食人间烟火的宗教,逐渐转变为俗世掌权的统治者。结果,在中原局势再度发生改变、大靖王朝改朝换代的时候,拜月教遭到了中原诸侯的南下征伐,最后不得不交出了政权,重新归于草野。 
            那是自数百年前听雪楼南渡澜沧后,拜月教遇到的最大劫难。 
            他知道教中的长老们对他早已不满,然而他不在乎——他知道那些老朽们尚无直接和他挑战的力量和勇气。于是,他越发的我行我素起来。 
            和先代祭司不同,他不愿在苗疆的寨老女儿里选择侍月神女,而经常收留民间流浪的孩子,不管她们出身多卑贱。如果那些孩子中有特别聪颖的,能很好地领会和掌握那些术法,他就将其送上玉座,笑吟吟地看着那些漂亮的娃娃在万众跪拜中的一举一动。 
            然而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在觉得无趣的时候,便会毫无预兆地废黜那些日渐长大的漂亮娃娃,然后找一个更新的傀儡来取代。 
            将近百年的时光里,他废立过很多位教主。 
            而眼前的这个女孩只是其中一位——在三岁的时候被他收留,不懂事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教中术法。然后在神澈和缥碧两名神女中,他选择了这个眼睛明亮的女孩子,将她送上教主的玉座。 
            她没有姓,却有着一双清明宁静的眼睛,于是他给她取名为“澈”。 
            她成了拜月教主,于是,那些教众们就恭谨地称这个小女孩为“神澈”。 
            他废黜她的时候,这个孩子才八岁——那时候他遇到了小叶子,那个罗浮叶家的小妖精,于是毫不犹豫地转立那个孩子为教主。离他随口下令将那个八岁的拜月教主废黜,已经过去了五年——而这个被关入水底密室的小女孩,居然还活着?


          6楼2007-10-22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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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手翻覆了这个孩子的命运。 
              把她从泥潭里捧上王座,又如拂去一颗尘埃一样将她甩落在尘土里。 
              然而可笑的是,他早已不记得。 
              “在那之前,你恨不恨我?”忽然间有一种奇特的冲动,他问了这样一句奇特的话。 
              “不恨……只是有点难过。我想,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所以惹得祭司大人生气……”神澈怔了一下,眼里依然有难掩的伤心,“现在我终于明白,这没有为什么,很简单的,就是祭司大人不要我了——就如我爹当年一样。” 
              昀息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苦笑。 
              为什么呢?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吧。 
              原本,他就有一个支离破碎的灵魂。 
              “那么,现在,开始恨我了么?”低声地,他追问了一句。 
              站在这间禁闭了她五年的密室内,神澈抬起头,仰望着顶上金索困住的那个人——波光从头顶透下来,幽蓝如鬼魅,头顶的水中有无数死灵在游弋。而那个人如同一只受伤的白鸟一样被钉在金索上,白袍上溅满了殷红的血,如残破的羽翼垂落下来。 
              童年的记忆中,尤自可以浮现出这个人睥睨众生、俯仰天地的身姿。 
              而如今被这样的关入水底,又是多大的屈辱呢? 
              她看着那个遗弃了自己的人,眼神澄澈,沉默许久,缓缓摇了摇头。 

              那之后,又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两年,或是三年? 
              红莲幽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每日默然相对。昀息祭司原本就是话不多的人,被关入这个密室后更加寡言了,即便是在每日恶灵汹涌而来噬咬他血肉的时候,都保持着静默。 
              她缩在底下,却每一次都惊怖得发抖,闭上眼睛不忍观看。 
              ——那是什么样恶毒的血咒?居然让人每日死去一次,又活过来一次! 
              不知附了什么样的血咒,那些圣湖里游弋的恶灵每日里居然能通过金索来到密室,直扑向昀息大人。然而祭司身上拥有的力量是强大的,几乎能肉白骨、逆生死———早上那些恶灵吃掉他的血肉,可到了晚上他就能复生过来。 
              每日都要死去活来一次,永无止境。 
              她不得已地充任了唯一的旁观者。那场面,她觉得连看都是一种酷刑。然而,他却居然沉默着忍受,从头到尾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直至身上血肉被一分分噬咬殆尽,那双深碧色的眼睛,尤能直视着自己空洞洞的躯体。 
              真是个奇怪的人……他的眼里,似乎看不见生和死,而只有虚无。 
              然而那种虚无,并不是术法到了化境后的太上忘情,而是一种沉郁的虚无,仿佛一片看不见底的沼泽,里面浮浮沉沉着诸多死去的东西。 
              然而这样的一日日下来,先崩溃的却是她。 
              “滚开,都给我滚开!不许吃人,不许再吃人了!”那一瞬间,她再也忍不住地跳了起来,挥舞着双手扑向那群恶灵,尖声叫着,想把那些正在食人血肉的魔物赶开。她用力摇动着那根金索,不管上面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灼烧着她的手。 
              那些恶灵虽然每日出入密室,然而似乎受了什么约束,一直和她井水不犯河水。但此刻看到她主动挑衅,立刻凶狠地张开了口,向着她狠狠咬下来!迎头而来的那张惨白的脸,居然有几分奇异的熟稔。 
              然而她来不及多想,就和恶灵赤手搏杀起来。 
              很快的,她就感觉到不支。眼前全是灰白色的烟雾,充斥着厉叫和惨呼。一只又一只恶灵飘飞过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口咬住了她的肩膀。 
              她想挣扎,手足却不听使唤。 
              “快跳!”忽然间,耳边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催促,“跳起来就不怕了!” 
              婴?是婴在对她说话?跳什么?……她唯一会的,只有跳房子而已啊。 
              “跳吧。”那个声音轻微地叹了口气,对她说,“骷髅之花开放的时候,整个冥界都会跟随你一起舞蹈!” 

              那一场混战不知是怎么结束的。 
              她只记得身后喀嚓喀嚓声音响得分外密集,满地的白骨都跟着她跳跃,全部化成了一柄柄尖利的剑,刺向那群死灵。那一片灰白烟雾越来越薄,越来越淡,最后终于完全消失了。 
            


            7楼2007-10-22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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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寂静了。她站在密室的中心点上,用一根细长尖锐的白骨支撑着身体,摇摇欲坠。血从她身上十几处伤口里流下来,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手中的白骨之剑。 
                满地的白骨都竖着,根根尖端染血,以她为中心微微倾斜,仿佛在无声的致意。 
                幽蓝的水光映上去,那些簇拥着她的白骨,宛如一朵巨大的盛开的菊花。 
                “白骨之舞?!”在恶灵被全部驱逐的刹那,金索上钉着的祭司看到了下方密室中惊人的一幕,一贯无喜无怒的眼里,骤然闪过了波光,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女孩子,喃喃,“骷髅花……你居然可以支配骷髅花!” 
                那是和噬魂术、分血大法并称的教中三大邪术之一,自沉婴教主死后便久已失传。三大邪术之中,噬魂术为掠夺力量之术,分血大法为召唤恶灵之法,唯独骷髅花是三大邪术中的攻击系的术法,所带有破坏力足以惊骇人世。 
                “我不知道什么是骷髅花……”她筋疲力尽地坐倒在地上,扔掉了手中的白骨,感觉眼前一阵一阵的发白,“我只会跳房子而已。婴让我跳,我就跳了……” 
                随着她身上聚气的消散,那些如花盛放的白骨哗然散落,在地上铺成了一个同心圆。 
                “婴?”昀息的目光却是骤然一凝,有雪亮的锋芒,“你说‘婴’?她在哪里?” 
                “咦,你也知道婴?”神澈也有些兴奋起来,四顾却不见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同伴,诧异,“她刚才就在这里啊,她每天都会过来给我送蘑菇的——你难道一直没看见她?” 
                “……”眼神只是一扫,金索上的那个人却沉默了下去。 
                既然就在这里,而这么长时间来他却一直“没有看见”,那么,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对方在术法上的造诣比他更加高强! 
                而且,她并不愿意出来见自己。 
                这个拜月教中,居然还有这般厉害的神秘高手在?沉默了片刻,一种异样的表情浮上了眼眸,昀息放缓了声调,对着神澈耳语般地微笑:“阿澈,下一次她出来的时候,你偷偷地指给我看,好么?” 
                “嗯!”筋疲力尽的少女随意地点点头,还有些高兴,“祭司大人也想认识她么?” 
                昀息无声地笑了一下,深碧色的眼睛里有难以捉摸的光。 
                微微喘息着,神澈不由笑了起来,学着婴的样子,快乐地单脚跳了一下:“原来我可以打得过那些恶灵!昀息大人,以后我每天都可以替你驱赶那群恶灵了!” 
                “你不想看着我被它们咬么?”昀息微微笑着,问。 
                “是啊。”神澈点点头,认真,“我不想这样。” 
                昀息凝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忽地叹息了一声:“为什么呢?其实我对你并不好——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觉得和死了一只蝼蚁有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 显然被那样的话刺伤了,神澈流露出难过的神色,蹙起眉头想了想,眼里有执拗的表情,“我就是不想看到这样。” 
                “……”昀息沉默下去,用深碧色的眼睛俯视着那个黑暗中成长起来的孩子,许久许久,忽然道,“你很像那个人啊……一样纯白的灵魂。有温暖的光。” 
                “像谁呢?”因为被第一次夸奖而有点羞涩,但她依然忍不住好奇地问。 
                “我的第一个教主,叫做沙曼华。”祭司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看着眼前的人,却又恍恍忽忽似乎看到了另一个时空,“而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失去了她。” 
                这句话之后,密室里便重新陷入了沉默的泥潭。 
                神澈在这种气氛中有点忐忑,不知道如何回应祭司大人忽然而来的柔软态度。 
                “师傅当年和我说,像我这样的人,内心什么都没有,是难以为继的……直到他死后五十年,我才知道他是对的。”幽蓝的密室中,传来祭司茫然的话,带着某种虚无的气息,“我师傅最终死于内心的荒芜。我很怕自己变得像他那样……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寻找她那样的……抑或是、小叶子那样的。” 
                而神澈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有点莫名地看着他,眼睛明亮而清浅。


              8楼2007-10-22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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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婴 

                  神澈一直没有留意到、自从祭司大人来到这个幽狱后,婴就很少出现了。 
                  不但不再教她跳房子,甚至连出来给她蘑菇的间隔也越来越长——既便是偶尔出现了,也只是坐在那个墙角里,低着头,把蘑菇放到了地上,便立刻后退,消失在阴暗的角落里。 
                  “奇怪,你还是没看到她么?”神澈问祭司,对方依旧只是摇了摇头。 
                  “啊?怎么会呢?刚才她出来了,就坐在这里呀!”神澈指着那处角落,满怀诧异——虽然这个水底幽狱光线黯淡,可祭司不是常人,应该可以在黑暗中视物。 
                  “婴是一个单眼,单脚的姑娘,穿着宽大的白色法衣。她很害羞,总喜欢低着头坐在角落里,都不大敢看别人。”神澈手捧着那枚白色的“蘑菇”,绘声绘色地对着昀息描述,扁扁嘴,“她一定是怕羞了——每次我一和她说祭司大人想见你,她总是摇摇头,立刻用那一只小脚别别扭扭地逃走了,我拉都拉不住。” 
                  “单眼,单脚……白色的法衣。”昀息低声重复了一句,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忽地问,“你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里了么?” 
                  “啊?好像、好像是……”神澈怔了怔,看了看那个角落,“那时候我饿晕了,模糊中看到她从墙壁里走了出来——应该来得比我早吧。” 
                  昀息蹙眉,再度突兀地问:“她的脸上,是不是有拜月教主的标记?” 
                  “你说这个月芽儿?”神澈诧然摸着自己颊上的金粉符号,“不知道……看不见的。她老是低着头,头发挡住了左边脸。” 
                  “哦……我明白了。”昀息长长叹息了一声,不再言语。 
                  然而神澈的好奇心已然被挑了起来:“怎么了,祭司大人觉得她也是拜月教主?” 
                  “她教了你白骨之舞……那是如今早已失传的绝顶秘术。”昀息的眼睛望向那个阴暗的角落,却什么也看不到,他知道那个人是故意不见他了,“而最后一个会用白骨之舞操纵骷髅花的,是一百多年前的教主沉婴。自从她自沉于湖底后,就永远失传了。” 
                  “一百多年前?”神澈吃惊地叫了一声,“可婴分明还是个小孩子呀!” 
                  “她应该比我更苍老了……”昀息仰起被金索洞穿的颈,望着密室上方幽蓝色的水影,嘴角浮出一丝莫测的笑意,“还活着么?真是有意思啊……” 
                  祭司的眼睛瞟了一下那个发呆的女孩,微微一笑:“你每日吃的,便是这种九叶明芝?难怪你这些年没有饿死,反而术法进境一日千里。” 
                  “九叶明芝?”神澈捧着那朵“蘑菇”发了呆,细细数了一下,果然是九片叶子,不由口吃,“那、那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婴老是能拿出这个来,我都怀疑她身上长蘑菇。” 
                  “极阴之处凝聚月华成长出来的灵芝,”昀息漠然道,眉梢挑了一下,“和万年龙血赤寒珠一样,是术法之人梦寐以求的至宝。而你居然以此为食,过了五年。”昀息饶有兴趣地笑了笑:“真有意思啊……她这般钟爱你。看来,她是数百年来太寂寞了罢?” 
                  然而他的自语被打断了,一只手把灵芝捧到了他嘴边。 
                  “祭司大人,你怎么不早说呢?你吃了这个,就会好了。”神澈欢喜地笑。 
                  这个在黑暗中长大的孩子虽然已经十五岁了,可却依然像是个八岁的孩子——这七年的漫长幽禁,居然没有在她的心上留下任何残酷的痕迹。 
                  沉婴……那是你的功绩么? 
                  然而看着近在咫尺的九叶明芝,他却摇了摇头:“没用。” 
                  顿了顿,补了一句:“这只是提升灵力的药,解不了血咒。” 
                  “阿澈,”昀息蓦然说了一句,唤她过去,“伸出手来。” 
                  她茫然的凑过去,把另一只没有握剑的手抬起,伸到他面前。 
                  昀息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冰冷修长的手在她手心缓缓移动着,画下一朵曼珠沙华纹样的符咒来。他画的很慢,血几次凝结住流不出来,却被他再三的硬生生撕裂出来。 
                  她看着那一朵血红的曼珠沙华绽放在自己的手心,忽然间全身微微一颤。 
                  仿佛画那一朵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昀息的脸色变得分外苍白。闭上眼睛休息着,他低声说:“下一次,在你见到沉婴的时候,偷偷把它印到她身上去。” 
                  “嗯?”她一惊,看着手心那个逐渐干枯的血色符咒,隐约有种恐惧的感觉,抬眼看着昀息,颤声,“大人,这、这是……” 
                  “不过是一个破除隐身术的符,”昀息笑了,安慰这个女孩,“她总是躲着不肯见我。” 
                  “噢……”她恍然地点头。 

                  那一日,在她饿得发慌的时候,婴终于出来了。 
                  照样只是坐在那个角落里,低头坐着,也不说话,只是拿出一只白色的灵芝递给她。她寻到了机会,在接过灵芝的刹那,趁机迅速地把手按在了婴的手上。 
                  那朵血红的曼珠沙华符咒,在一瞬间变得如烙铁般炽热! 
                  就在那一瞬间,她清楚地看到婴全身剧烈地一震,然后忽然抬起了头。 
                  那还是她第一次完整地看到婴的脸——只有半边:一只眼睛,一道眉毛,半边口唇歪斜,遍布无数伤痕。那么可怕的一张脸,仿佛被扭曲撕毁的布娃娃,只存在于人的噩梦之中。在她空洞的左眼下方,果然有一弯金色的小小月亮。婴在那一瞬间全身颤抖,抬头,以极其可怕的目光看着她。 
                  在那一瞬间,尖叫的反而是她。 
                  她下意识地甩手,想离开这个可怖的脸,然而那个奇特的符咒竟然紧紧地把两人的手粘在了一起,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没用。 
                  “昀息大人!昀息大人!”慌乱之下,她脱口惊呼,求助。 
                  然而,身后金索上的祭司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微笑着看着这一幕。


                9楼2007-10-22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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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1 17:5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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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咒仿佛是在两人之间燃起了一团火,神澈忽然觉得心神激荡,仿佛有什么涌进了她的四肢百骸,带来说不出来的舒服感觉。不知不觉地,她放弃了反抗,不想急着挣脱了,手心不停的涌来一种奇异的力量,充盈了她的整个身心。 
                    婴小小的手紧贴着她的手心,脸色苍白,全身剧烈地颤抖着,似乎在挣扎,但力量却微弱得可怜。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张大了嘴想说什么。 
                    然而,终究没有说出来。 
                    ——那一瞬间,神澈清楚地看到了:她没有舌头。 
                    “婴,婴!别怕!”她安慰着同伴,指点她朝着顶上看去,“没事的,祭司大人只是想看看你……没事的,你别怕。” 
                    婴已经不再挣扎了,也不再用那只瘦弱的小脚跳走,任凭她拉扯着。 
                    用那只独眼静静地盯着她,眼角流下一行泪来。 
                    “婴?婴?”她终于被那滴泪水吓住了,不再拉着她,“你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啊。” 
                    但是就在她松开手的刹那,婴陡然委顿了。宽大的法衣飘落在地上,里面那个独眼独脚的女子骤然萎缩,身体蜷缩成一团。 
                    “你怎么了?”神澈惊慌地问,却看到婴的目光穿过了她的肩头,直射向背后那个被金索钉住的人——满眼的悲哀,隐隐愤怒。不知为何神澈一眼看到那种目光,心里便是一跳,仿佛看到地底有什么火焰在升腾,就要脱出控制。 
                    “昀息大人,婴她、她怎么了?”她顺着婴的眼光看过去,连忙求援。 
                    拜月教的大祭司嘴角浮出一丝冷酷的笑,一字一句:“她要死了。” 
                    神澈吓了一大跳,震惊的脱口:“什么?怎么会!” 
                    “你吸干了她所有的灵气,她自然要死了。”昀息望着法衣下逐渐萎缩的女子,忽然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沉婴,你当年自沉湖中,不是发誓要渡尽湖中恶灵么?这多么无趣的事啊!——还不如把多年的修为一并给阿澈得了。” 
                    神澈惊得脸色惨白,手一软,瘫坐在地上,一时间说不出话。 
                    身体里果然有奇异的气流在浮动,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轻快愉悦。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那个曼珠沙华的符咒鲜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瓣一瓣舒展开来,覆满了整个手掌,原本晶莹雪白的手此刻宛如一只刚从血池中抬起的魔爪。 
                    “不……不!”看着自己身上那只邪异的血手,她终于叫出声音来,拼命甩着手,“我不要,我不要!祭司大人,我不要这样!我要婴活过来……我要婴活过来!” 
                    “孩子话。”被钉在金索上的人微笑起来,眼神隐隐有一种睥睨天地的冷傲,“你知道你现在获得了什么吗?这是多少人梦想的至高无上力量,足可让你凌驾于苍生之上。而现在,我把它送给了你,还不谢我?” 
                    “我不要!”神澈抱着蜷成一团的婴,感觉她的身体迅速地萎缩下去,一时间吓得魂飞魄散,只顾一个劲地摇头,“我不要什么力量!我宁可一辈子被关在这里!求求你让婴活过来……求求你别让她死。” 
                    然而,被她左手一触,婴的身体便起了一阵颤栗,那只独眼里露出了愤怒憎恨的表情——“滚!”用尽全力,她推开了她,说出一个字来。 
                    多年来水底孤寂的相伴,婴一直平静如止水,从未看过她有丝毫喜怒——可现在这一刹那,那个只有半张脸的孩童眼里流露出可怖的表情!那种恶毒和憎恨,似乎是在地下埋藏了很多年,随着某一个契机的到来汹涌而出。 
                    婴、婴她……恨极了自己吧? 
                    神澈放开同伴,踉踉跄跄地跑到了金索旁,抬起头看着祭司,急切而慌张,把那只血红的左手抬起:“祭司大人……快,快!把力量还给婴,让她活过来,求你了!” 
                    “我就是想让她死。我憎恶一切比我强的人。”昀息望着那个急得脸色苍白的女孩,嘴角浮出冷笑,用一种恶毒的语气,缓缓开口,“而且,阿澈,我就是要借你的手杀她——她一开始就防着我,因为她看出我心底有‘恶’。但只有对你,她才无所防备。” 
                    那样的话,在幽闭的深蓝色水底听来,一句一句有如飞掷的利剑。剑剑穿心。 
                  


                  10楼2007-10-22 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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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辈子也没有听过这样残酷的话。 
                      神澈呆住了,仰头望着昀息,眼神瞬息万变。从震惊、不信,悲哀,渐渐变成极端的愤怒,那只血红色的手缓缓垂落,握住了那支白骨的长剑。 
                      “你骗我。”她哽咽道,想哭却不知为何反而哭不出来。 
                      昀息漠然地撇嘴:“是啊,你真是太笨了……不骗你骗谁呢?小叶子比你强太多了,当年把你废掉是正确的啊。” 
                      他慢慢说着,细心地看着孩子的眼睛。 
                      在短短的几句话之间,那双清澈的眸子逐渐的枯萎,死去,空洞。 
                      “所以说,你实在是个——”他还想说什么,忽然被爆发的哭声打断了。 
                      “你骗我!你骗我!”仿佛压抑到了极处,神澈终于大哭了起来,她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下意识地挥出了手中的白骨之剑,想让面前吐出恶言的嘴永远的闭上,“坏!不许再说了……我、我恨你!” 
                      神澈永远不知道,这一刻她的力量有多骇人。 
                      在拔剑而起的刹那,她已然不是片刻前的她。 
                      那一剑如雷霆般自下而上,在瞬间刺穿了昀息的胸膛,把拜月教的祭司牢牢地钉在了红莲幽狱的顶上。琉璃般的牢顶有无数裂痕延展开来,如一朵曼珠沙华的绽放——那一剑的力量,甚至刺穿了幽狱的结界! 
                      神澈的愤怒表情,也凝结在那一剑之后。 
                      杀人了?她、她杀了昀息大人了!神澈踉跄着后退,恐惧地抬起眼睛看着顶上的那个白衣男子。她眼里的那种澄澈表情再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惊惶和不知所措。 
                      那一剑的力量是可怕的。无穷无尽的血从那个不死的祭司心口里流出来,昀息的脸色迅速变成了死灰。然而,他却看着她,微笑起来。 
                      他那样寂寞地活了百年,祭司的生命没有人可以终结——在水底见到沉婴的那一刻,他是多么欣喜遇到这样一种比他更强的力量!就如风涯师傅最终死于大光明宫霍恩手下一样,他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终结自己生命的人。 
                      “做的好。我等这样的一剑,已经等了很久了……不必为此介怀。阿澈,我是故意激怒你的。”他对着那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伸出手来,指尖滴着血,一贯阴枭的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暖笑意,“阿澈,你已经长大了。记住,永远不要在相信别人的基础上去做事……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令人入迷的力量,神澈不再后退,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忽然间感到无穷无尽的害怕和后悔,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要哭,不要哭。”昀息滴血的手终于触及了她的脸,微笑。 
                      然而神澈的眼里只有混乱,脑海一片空白——婴要死了……而她杀了祭司大人!所有人都要离她而去了,以后她一个人该怎么办呢?还不如死了吧。 
                      “胡说!再也不用怕什么了,你会成为最强者!”在她的那个念头刚泛起的时候,仿佛了然于胸,昀息随即厉叱了一声。缓缓抚摩孩子的脸颊,垂死之人的眼神恍惚而怜爱,望着那双已然不再澄澈的眼睛,叹息般地低语,“你知道么?你和沙曼华都是小小的白仙女,而小叶子……是个红色的小妖精。” 
                      “可是在这个世上……妖精可以活下去,白仙女却很难…… 
                      “沙曼华有舒夜。可是我的小阿澈啊……我死了后,你该怎么办呢?” 
                      “你迟早要长大……而我很高兴,是我教给你这一课。” 
                      昀息的手指在她颊边轻轻抚动,声音却渐渐衰弱。他是多么的爱这双澄澈纯粹的眼睛,但如今却是再也回不去了……是他亲手把小小的白仙女,变成了红色的小妖精。 
                      ——一如当年的小叶子。 
                      竭尽了最后一点将要涣散的力量,昀息用带着血的手,一寸寸将她颊边那个记号抹去,顺便一并抹去了她的这一段记忆——自此后,她身上再也没有属于任何人的烙印,她将完全按自己的意愿来生活。 
                      她赐与了他死亡和平静,那么他就还给她力量和自由。 
                      血渐渐流满了这个密室,神澈感觉仿佛地上有炽热的火灼烤着她的心肺,恍惚剧痛。 
                      然而,委顿在地的婴却忽然动了起来。她脸上浮出一种可怕的表情,不再痛苦地抽搐,而是挣扎着俯下身、将脸浸在血中,大口大口地开始啜饮着地上的血液! 
                    


                    11楼2007-10-22 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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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岩生肩膀吃痛,不由抬起头来,顺着乌鸦盯着的方向看出去,忽然也惊呼出来—— 
                        那座坟!那座新葬下去的坟,居然不知何时被挖开了! 
                        坟丘上黄土翻起,宛如一个从顶部裂开的开花馒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破土而出。 
                        岩生那一惊非同小可——拜月教教规森严,如果他负责的坟地里出现了被盗,抑或是死灵逃逸的现象,追究下来那可是要命的罪名! 
                        他拨亮了风灯,战战兢兢走过去,照了照,却发现除了那个破洞、坟上没有任何其他工具挖刨的痕迹,地上只留下了几个凌乱的脚印。他又提灯绕着那座新坟走了一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那一行脚印、是从墓中直直走出去的! 
                        没有远处来到这座墓的脚印,只有从墓中走出的脚印。 
                        “怎么、怎么会呢……才葬了两天,就尸变了?”脚印证明了这不是一起盗墓,岩生脸色却更加苍白了,结结巴巴地看着那座在暮色里张开大口的坟墓,忍不住走上一步,探头往那个破洞里看了看,然后再度惊叫了一声。 
                        ——尸体还在……那具被草席卷着粗粗安葬的尸体,还好端端地躺在黄土下! 
                        那个简陋的黄土坟,仿佛是地狱张开的口,在暮色中狰狞地笑。他站在破洞旁,灯光照到了坟下死人已然开始腐烂的青白色脚踝——一阵让人遍体生寒的阴风从地底吹来,灯火剧烈地跳了一下,几乎熄灭。 
                        死人还在。那么,那么……从墓中走出的,不是死灵? 
                        岩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暮色已经很深了,夕阳挂在漠漠林梢,只留了一线光。 
                        守墓人必须靠着风灯的光才能看清周围,忽然怔了一下——坟旁茂密的曼珠沙华被踩倒了几棵,七歪八倒,青色的梗和红色的花都流出了浆,狼藉满地。花叶上,留下了一个个清晰的脚印,纤细而凌乱,似乎是一个女子。 
                        ——能踩倒花草的,那便绝对不会是死灵了。 
                        那行脚印在坟旁似乎犹豫了一下,踩倒了一小片曼珠沙华,然后就径自走了开去。直直地,走向墓地尽头那座竹舍。 
                        “嘎!”那只乌鸦在坟上盘旋了几圈,此刻尖叫了一声,噗拉拉地沿着那一行脚印直飞出去,扑向主人的居所,穿过窗户直飞进去。 
                        “嘎!”然后,立即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岩生吓得一震,却听得竹舍内传出了熟悉的声音,低叱:“找死么,扁毛畜生?滚出去滚出去,莫惊了贵客。” 
                        然后,只见那只乌鸦被握着喙子扔了出来,一个倒栽葱跌在地上,发出嘎嘎的乱叫。 
                        是扶南的声音……岩生松了口气,连忙提灯向着竹舍走去。 
                        穿过那两棵桫椤树的树荫,便踏上了台阶,正待敲门,忽然眼神一凝—脚印!台阶上,赫然有两个清晰的脚印!沾染了曼珠沙华的花汁,色做殷红。正是那个从坟里一路过来的脚印! 
                        忽然想起,方才扶南那句话里说“莫惊了贵客”——今夜是七月半,这个荒僻的地方怎么会有客?莫非就是那个…… 
                        岩生吓得一踉跄,一步踩空,从台阶上直跌了下去。 
                        “谁?”屋里的人惊动了,门吱呀一声开了。 
                        月光淡淡洒落,投在门后白衣男子的身上。他佩着银白色的剑,眉目是清朗而平和的——那一瞬间,不知是不是错觉,月光仿佛在这个人的衣襟上流动了起来,宁静而辉煌。 
                        “岩叔,你怎么了?”看着阶下跌倒的看墓人,开门出来的男子诧然问。 
                        岩生在地上挣了几下才起来,捡起灭掉的风灯,战战兢兢地指了指台阶上清晰可见的那两个殷红脚印:“你、你没事?谁……谁来了?是缥碧姑娘么?” 
                        “不是缥碧。”扶南微笑起来,“一位多年未见的故人而已。” 
                        室内温暖的灯火下,只坐着一个白衣的少女——和缥碧一样大小,大约只有二八年华,容色清丽。神态平静地坐在厅中的桌旁,微微低着头,仿佛刚才在和扶南一起用餐,却被他的到来打断。 
                        扶南笑着做了个手势:“天也黑了,要不进来坐坐?顺便可以一起吃点晚饭。” 
                        “不用不用,”岩生吐了口气,连忙摇手,“告辞了。” 
                        走的时候他特意往门里看了一眼,那个白衣少女此刻正抬起了头,双眼澄澈,竟是比缥碧姑娘还秀丽几分。岩生想着,却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惜那样漂亮的女子,却是天生的畸形。她的背高高地驼起,身子跔偻得厉害,弄得脸总是低着,望着地面。


                      14楼2007-10-22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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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得守墓人离去,扶南轻轻掩上了门,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了。 
                          “你到底是人是鬼?”他回过身,手已按上了腰侧那柄银白色的剑,对着这位不速之客低叱,“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身上的阴气实在太重,只怕是从湖底逃出来的罢?” 
                          “扶南哥哥,你真聪明。”那个白衣少女从灯下抬起头来,微笑,“我是神澈啊。” 
                          那个笑容,却是纯澈而空洞的,看得人心里一冷。 
                          “神澈?”扶南慢慢地念着这个名字,眼里忽然闪出异样的光来,“啊!是你?” 
                          “扶南哥哥,你不记得我了么?”那个叫神澈少女眼里也有了光,不再如一贯的空洞,忽地笑了起来,“我们一起被祭司大人抚养长大,然后,我当了教主,你去学了术法。十年前,我被废黜了关到红莲幽狱里——你都忘了么?” 
                          “阿澈?……阿澈?”扶南的眼里有恍然的神色,失声,“你、你还活着?” 
                          怎么不记得呢?虽然过去了快十年了,虽然离别的时候他们还只是幼童,虽然他如今已然被逐出了月宫——可那个眼神澄澈的孩子,怎么会忘记呢? 
                          记忆里,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美丽眼睛了。 
                          “我被关了八年,但,还活着。”神澈笑起来了,眼里却有某种陌生的光,“我出来了——扶南哥哥,我第一个就来找你了……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隐隐觉得不对,扶南问了一声,手却下意识的放到了剑柄上。 
                          “帮我杀回灵鹫山上去,把月宫重新夺回来。”神澈的眼睛穿过了窗子,望向黑夜里伫立的神山,嘴角浮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现在的教主,是那个红衣的小叶子吧?——我要把她剁了手脚,扔到圣湖里喂恶灵!” 
                           
                        五、扶南 

                          一语出,竹林精舍里陷入了寂静。 
                          扶南的脸色瞬地一变,却没有说一个字,手紧紧抓着佩剑。 
                          那样充满杀气的一句话,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啪的一声撬开了多年来他强自压抑紧闭的复仇之门,他只觉心里无数的杀气和憎恨在酝酿了多年后,汹涌直冒上来。 
                          和历任祭司一样,昀息师傅收了两个弟子:大弟子流光和二弟子扶南。然而昀息祭司的脾气怪癖,专横独断,一贯独来独往,向来甚少传授这两位弟子术法。偶尔想起,也只是打发他们去神庙的藏书阁里自己研习,更不用说言传身教。 
                          流光比他大三岁,自幼懂事,即使师傅不教,自己也会自觉的学习,术法进境迅速。 
                          而他那时候很贪玩,根本不知道那些术法典籍象征着怎样庞大的力量,他只希望师傅能永远不要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好每日得了空到处玩耍。 
                          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神澈教主的白石宫殿。 
                          在那个冷寂的月宫里,大人们相互之间不闻不问,同龄人稀少。而另一位神女缥碧的性格又内向,每日只泡在藏书阁里。于是他们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便成了彼此唯一的朋友。 
                          然而好景不长。在他十岁的时候,月宫里忽然来了一位汉人的女孩。师傅对那个红衣孩子宠爱非常,竟然毫不犹豫的废黜了神澈,转立那个叫做天籁的孩子为教主。 
                          而教中有一条非常严酷的规定——新教主继任的时候如果前教主还在世,便要将其关入圣湖的红莲幽狱,以防后患。 
                          他苦苦哀求,然而师傅毫不理会,拂袖而去。 
                          他眼睁睁的看着阿澈被推入圣湖地下,却无力也不敢公然反抗师傅的决定。 
                          水牢轰然关闭,从此后他失去了唯一的玩伴,也失去了对师傅的敬爱。 
                          他一反常态地开始发奋学习术法,把自己关在神庙里,没日没夜地学习术法秘笈——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进境却很缓慢,反而几次差点走火入魔。 
                          “你心底有恶意,怎能得窥天道?”那一日,在他又因为强行领悟溯影术而入魔吐血的时候,流光再一次救回了他,黯然地叹息,“其实……我也是一样。” 
                          他愣了一下,不自禁地想:其实流光心里,大约也在为这样无望的一生而苦恼吧?不管他多么勤奋努力,有生之年也无法超过师傅。 
                          他越来越憎恨师傅——那个魔鬼般强大而独断的人,就像是噩梦一样横亘在两个少年的心头。更可怕的是,他知道除非遇到更强的术士,师傅是不会死去的。 
                          那种抑郁和愤怒在心头越积越强,他愤然离开灵鹫山,漫无目的的游荡——只怕在月宫呆下去,会无法压抑地对师傅贸然动手,自寻死路。 
                          那种游荡南疆的生活持续了很久,倒也颇有所获。 
                          直到那一日忽然接到了新月令,他被迫紧急返回灵鹫山,被新任的红衣教主召入了神殿——当时,那个深居简出的师傅已有将近半年没露面了,传说是又进行着新一轮的闭关。而闭关出来,那个怪物一样的祭司又将变得更强大。 
                          那一夜,他和流光应召来到神殿,见到了那个红衣的女童教主,还有她身侧白发苍苍的十位长老。猝及不妨地,他们两人被伏击了。 
                          那是怎样阴冷血腥的一夜啊……至今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 

                          多年以后,在曼珠沙华盛开的夜里,已经二十岁的他静静地凝视这眼前这个地狱里归来的少女,不出声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阿澈么?那个被关到红莲幽狱里的阿澈? 
                          灯火飘摇不定,映照着那个白衣少女的脸,扶南忽然不出声地吸了口气。 
                          变了……完全变了。 
                          灯下的眼神依然澄澈,黑白分明,但已然不是昔年那种无邪的天真。一眼望去,仿佛是晴空下的圣湖波光,开满了死灵化成的红莲,闪耀着清澈的、说不出的邪气。 
                          神澈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扶南,我讨厌那个小叶子!你帮我杀了她吧!” 
                          说着这样的话,她的神色却是轻松的,仿佛生死不过是翻覆手掌般轻易。那双大眼睛里闪烁着光,憎恨和轻快居然如此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扶南没有出声,转身望向黑沉沉的月宫——他可以理解阿澈的仇恨。 
                          将近十年了,神澈被关入水底已经那么久,从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变成了如今的美貌少女。她一生里最好的年华,却是在黑暗中渡过,不见天日,不死不活——这让她如何能不恨那个夺去一切的红衣女童? 
                          但是……但是…… 
                          一闭上眼睛,那一夜的血腥就漫天漫地铺了开来,让他无法呼吸。 
                          “不。”最终还是将手从剑柄上放下来,他微微摇头,声音冷涩,“我已立誓不再杀人……” 
                          神澈怔了怔,忽然掩口笑了起来:“哦?不杀?可真不像昀息的弟子呢……“ 
                          “昀息”这两个字一出口,扶南身子猛然一震,仿佛是最不愿提及的伤口被人猛然挖出——他恍然想起师傅最后坠入了水底幽狱时的眼神。


                        15楼2007-10-22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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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自己最爱的人背弃,在最后的一刹,明明可以击毙他和天籁,师傅为何又收手了? 
                            因为那一次的死里逃生,这么些年来,每一次念及,他都不自禁的颤抖,自幼以来对师傅的那种恨,已然烟消云散。到了今日,既然神澈都已经出来了,师傅自然应该也脱了困罢? 
                            一念及此,不由脱口:“师傅他现在……在哪里?” 
                            “嘻,你很挂念他么?”神澈笑了起来,却静默地抬起纤纤手指,指向黑夜上空,“他现在,应该到了那里——或者,”她掉转手指,指了指地下,“这里。” 
                            死了? 
                            那一瞬间,扶南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师傅这样的人也会死? 
                            “扶南,你到底肯不肯帮我呢?”不等他回过神,神澈再度发问。 
                            她的眼睛,在灯下闪烁如波光,隐隐透着妖异。 
                            他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看到他如此,神澈显然是恼了,头蓦地一抬,目光如刀,“我从那个鬼地方一逃出来,首先就来找你!你……你却不愿意帮我?” 
                            扶南凝视着灯下的白衣少女,眼神却慢慢凝重,一字一字开口:“阿澈,告诉我——是不是你,杀了昀息祭司?” 
                            她愣了一下,没想对方忽然间如此发问。许久,嘴角慢慢浮出了一丝笑,点头。 
                            “你哪来的力量?”扶南的眼睛更加严肃,盯着她,“告诉我,你哪来的力量!” 
                            神澈仿佛被火烫了一样,瞬地站了起来,尖声:“你不要管!” 
                            “你入魔了……阿澈,你入魔了!”看着佝偻着身子的白衣少女,扶南眼里仿佛也有火在燃烧,厉声,“告诉我,你为了逃出来,到底做了些什么?你哪里来的力量!” 
                            厉叱声中止在闪电般的一剑中。 
                            仿佛被彻底激怒,神澈右手一抬,白光从袖中闪出,辟头便是一剑! 
                            扶南在她眼里杀气闪现的那一刻已然警惕,此刻足尖一点地面,瞬地飘退,同时闪电般地拔剑。然而虽然退得快,但迎面而来的气息依然令他窒息——这、这是什么样的一种煞气和怨气? 
                            他一退就退出了窗外,点足在庭外那株高大的桫椤树上。 
                            树上刚刚入睡的牙牙被惊起了,发出惊慌的叫声,扑簌簌绕着主人飞。 
                            “去。”扶南挥手令那只乌鸦到另一棵树上安静呆着,回手轻抚咽喉,不断地喘息——那里,苍白的肌肤上已然冒出了一点米粒大小的血珠。 
                            看着指尖上那一滴血,扶南的脸色微微一变:这是什么样的一剑!明明剑芒尚未触及肌肤,可无形中仿佛有厉鬼在噬咬着他的咽喉,硬生生吸出血来! 
                            “好身手。”神澈对着他笑,佝偻的身子轻巧地踩在檐角,眼睛里闪过意外的光,窃窃地笑着,“分明不是拜月教一路的剑术……你又是哪里得来的力量?” 
                            七月半的月光是皎洁而明亮的,她在月下抬头笑,月光照着她手里的“长剑”。 
                            ——那哪里是剑,分明是一根森然的白骨! 
                            “其实,你不帮我,我照样也能去找那个妖精算帐,”神澈嘴角浮出一丝笑,佝偻着身子,望着自己的脚尖,声音里有一丝轻快的恶毒,“我杀了昀息后,从圣湖里沿着水脉出了地底,不料第一眼就看到了你……”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却隐隐有着彻骨的失望:“我,我以为既便是过了十年,既便是,大家都撇下我不管了——你总还会帮我的。” 
                            扶南站在桫椤树枝上,手中长剑缓缓下垂:“不,这不行。” 
                            顿了顿,他嘴角浮起了一丝苦笑:“在三年前被逐出月宫时,我立下了血誓:此生绝不对任何教中之人拔剑,否则……” 
                            这一次的停顿,长久得仿如一生,最后终于他说出来了:“否则,流光就会死。” 
                            流光?神澈愣了一下,许久许久,才在记忆里找到那个模糊的影子。 
                            是的……是的。那时候的月宫里,还有另一个少年。比扶南年长一些,是昀息祭司的大弟子。那个少年沉默温和,醉心于术法,从不来找她玩耍,记得她沉入湖底的时候,他已经十三岁,术法上有了相当的造诣。 
                          


                          16楼2007-10-22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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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光落到了那个妖精手里?”她有点明白了,却诧然,“那你怎么好好的?” 
                              这样的一句诘问,让扶南的身子猛然一震,几乎站不稳。 
                              三年前那一夜后,为什么流光再也没回来……而为什么,他还好好的活着? 
                              “我是个懦弱的人……”桫椤树的阴影投射在脸上,扶南的眼睛却在暗影里闪着光,喃喃自语,“我害怕痛苦,畏惧死亡……所以我屈服了。我背叛了师傅……我先是失去了流光,然后、然后失去了你……” 

                              那一夜,他刚刚从南疆游荡回来,便和流光一起被红衣教主召入了神殿——接着,毫无预兆地,十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们,竟然联手对两位少年发起了伏击! 
                              原来,剪除昀息的羽翼,便是他们对付祭司的第一步。 
                              那是众寡悬殊的一战,两位甚至尚未真正掌握术法的孩子竭尽全力地反击,然而面对着的,却是教中元老院的十位长老,以及那个诡异的红衣女童。 
                              最后……最后如何呢?他望着天空的明月,忽然断断续续地低声苦笑起来。 
                              那一次被擒后,他和流光遭受了种种酷刑,那个红衣女童拿放出阿澈作为条件引诱他,让他反戈暗算师傅——十七岁的他畏惧死亡,最终在那样的条件面前屈服了。 
                              而流光却没有。 
                              那一夜,他按照计划,前去引诱昀息踏入了陷阱,将下了龙血之毒的茶水递到他手中,看着师傅喝下去。他最后还亲身参与了十长老联手发动的袭击,亲眼看着那个红衣女童扼住了昀息的咽喉,恶狠狠地笑着,将祭司推下水底。 
                              红莲幽狱轰然洞开,又瞬间关闭。 
                              无数死灵在水下怒吼,兴奋地噬咬着一切坠入水中的东西。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幽暗水底关着的那个白衣女孩——那个多年未见的女孩正惊喜地抬起头,注视着顶上洞开的牢狱之门,以为自己将获得自由。 
                              他呼喊着她的名字,想去拉她出来——然而在手指接触到圣湖水面时,他却惊怖于那些暴烈的恶灵,迟疑了……只是一瞬,随着昀息祭司的坠落,幽狱密室的门轰然关闭。 
                              “我给了你机会,”那个红衣女童看着发呆的他,讥诮地对着他冷笑,“是你临阵退缩,可别怪我……真没用啊。” 
                              那个黑夜里,所有的血腥和杀戮都过去后,面对着空无一物的湖面和高空的冷月,十七岁的他颓然坐倒,看着染了师傅鲜血的双手,忽然发出了困兽般的低吼,泪流满面——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为心里的信条被践踏和粉碎,也为那些接二连三一个个离开他的人。 
                              曾经心高气傲的他,在那个夜里,遭遇了人生里最黑暗的一刻,所有的自信和尊严被碾为粉碎。他已然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第二天他被驱逐出了月宫,孑然一身离开了灵鹫山。 
                              教众都诧异一贯手段严酷的天籁教主为何对他网开一面,却不知在那个红衣女童眼里,这个懦弱无能的少年已然是一个毫无威胁的废物——眼睁睁地看着在意的人身在炼狱,却不敢伸出手去,这样的人,还能做什么呢? 
                              何况,流光还被扣留在月宫神殿里,他又敢如何。


                            17楼2007-10-22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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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1 17:4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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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那一夜后,流光再也没回来……而他,却还好好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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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我也一直对自己说,我之所以背叛师傅,只是为了救你……”扶南顿了顿,冷笑起来,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自欺欺人!不,并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我自己。阿澈,我很怕死……所以我屈服了。” 
                                “就如我十岁那年看着你被关入红莲幽狱、却不敢跳出来反抗师傅一样。我一直对自己说那是为了救你……其实,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一些罢了。”站在桫椤树上,凝望着七月半的满月,扶南低声叹息:,“所以,到最后那一刻,我依然没有勇气,去将你从红莲幽狱中拉出来。” 
                                他低下头,不敢看屋檐上那个佝偻着背站着的畸形女孩:“我……实在是一个懦夫。” 
                                “好了……不说这些。”神澈没有说话,半晌忽然微笑起来,轻轻一跃,从屋檐上落到了桫椤树梢,望着扶南,“我有东西送给你。” 
                                “什么?”扶南被她的乍惊乍喜弄得有点胡涂——然而,他很快就被她再度震惊了。 
                                “这、这是……!”望着神澈手里托起的东西,他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个银色的额环,交织着曼珠沙华的花纹,刻着精细繁复的咒语,精美绝伦——在额环的正中,镶嵌着一枚火红色的宝石,在月光下光芒四射。 
                                这,分明是教中三宝之一的“月魄”! 
                                “最后那一刹,我从昀息身上扯下了这个——没有它,谁都当不了祭司!”神澈得意地笑了起来,在扶南失神的刹那踮起了脚,将额环轻轻戴上了他的额头,“你看,我回来当教主了——你就当我的祭司,好不好?” 
                                宝石额环一戴上额头,强烈的灵力汹涌而来,瞬间让他的精神恍惚。 
                                “不……不行。”扶南踉跄了一下,用剑支着身体,另一只手下意识的去推那道额环,反抗着,“不能要……戴了就会、就会……” 
                                他的神智有些涣散,但竭尽全力,终于扯下那道额环,扔到地上。 
                                “为什么不要!”仿佛受到了刺激,神澈眼神陡然尖锐起来,厉声尖叫,推搡着这个反抗自己的少年,“我已经不要你去杀人了,现在只要你当祭司,为什么还不听!你不听话,就是对我不好……对我不好,我就杀了你!” 
                                扶南勉力抬头看着她,片刻前那种澄澈欢喜的目光已然消失,换上的是阴郁疯狂,宛如……他迟疑了一下,在记忆里搜寻着。而眼前浮现的,却是三年前昀息师傅坠入地牢那一瞬间,那个红衣女童疯狂的笑靥。 
                                “我不当祭司。”他平静下来,靠在桫椤树上,闭目凝神,淡淡回答。 
                                “为什么!”不用看,他也感觉出那支白骨之剑对准了他的咽喉。 
                                “当了祭司,就会变成不死不活的怪物……我不要那种生活。”他嘴角浮出一个悲哀的微笑,摇了摇头,“何况,阿澈,你还在额环上下了傀儡术!你、你居然想通过傀儡虫来操纵我么?” 
                                他摊开手,手心赫然有一枚透明的东西在微微扭动。 
                                话已然说到这份上,决裂,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了。 
                                “……”神澈沉默了一下,忽地笑了,细声,“嘻,你倒是很聪明。我和你周旋了那么久,软硬你都不吃啊……可真是难对付呢。” 
                                那样的语气,让闭目养神的扶南浑身一震,瞬地睁开眼来! 
                                ——不,不对……完全不对!这不是阿澈的语气!那是谁在说话? 
                                睁开眼,立刻对上了白衣少女的视线。 
                                而那一双眼睛也是完全陌生的,充满了轻蔑和怨毒,竟似沉积了数百年。 
                                “你是谁?你不是阿澈!”大吃一惊,他来不及多想便反手拔剑,却不知该刺向何处。 
                                牙牙在一旁探头探脑已然看了许久,仿佛一直对这个不速之客怀有很深的敌意,一反常态没有上去对着神澈多嘴多舌。此刻,在两人剑拔弩张的刹那,忽然,传来嘎地一声尖叫,黑影闪电般飞来。 
                                “该死!”神澈尖叫了一声,出手如电。只听嘎地惨叫,乌鸦从她背后飞了开去。 
                                然而,她背后的衣服,却也被牙牙用尖利的喙子一下啄开! 
                                “啊?!”扶南失声惊呼,看着神澈背上的东西。 
                                暗夜里,大片衣衫被撕开后露出了背后雪白的肌肤,然而神澈那一头漆黑的发丝后,居然有一点幽然的碧光缓缓亮起,对着他桀桀冷笑—— 
                                那里,神澈光洁的背上,赫然骑坐着一个婴儿! 
                                那个婴儿只有一尺多高,蜷曲着枯萎的身体,骑在神澈后背,鸡爪似地小手抓着神澈的颈椎和后脑,牢牢吸附在背上! 
                                那样小的孩子,被盖在长发底下,看上去也不大凸显——难怪方才阿澈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犯了佝偻病的畸形人。 
                                “嘎——嘎——”牙牙吃痛,绕着树不停旋转,发出长短不一的惨叫。 
                                乌鸦向来对着灾祸有着惊人的直觉,此刻已然认定了这个不祥的目标,对着狂叫起来。 
                                那个骑在背上的女婴抬起头,对着他一笑,独眼里发出幽冷的光——那种眼光让扶南心底一阵阵发寒。这……这算是什么东西?翻遍了教中术法典籍,也未曾看过有这样吸附在人身上,通过脊椎和脑部来控制人的术法!


                              18楼2007-10-22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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