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伏见从墙上取下制服后，从兜里掏出终端，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利落地把衣架重新挂回去，左手伸进衣袖，右手打弯探进另一边的袖管，伸直。镜子里的他已然把制服穿好了，只是不够服帖，而这一点对伏见而言是无所谓的，所以下一秒，他毫无期待却动作迅速地抓起佩剑，出了门。
今天是八田陷入沉睡的第十四天。
日子还像之前流逝的无数个昼夜那般，波澜不惊。幸福与绝望都已成为模糊的概念，生活仿佛倒退回了Misaki和自己和好之前的样子，不，更像是决裂后不久的样子。
八田沉睡的第六天，伏见开始找东西吃。他从冰箱里拿出已经过期的面包，像饿狼一样吞咽着，半个小时以后又全部吐了出去。
第七天，伏见从床上爬起来，去浴室洗了个澡。之前在身上弄出的伤口刚刚开始结疤，被水泡过之后，边缘有些渗血。伏见从抽屉里找出纱布，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之后，打电话叫了一份外卖。
第八天，伏见出门了。他去了超市，买了些新鲜的饭团和几包泡面。
第九天，伏见把沉睡的八田抱到浴室，给他洗了个澡，吹干头发，然后换上宽松的睡袍，重新放回到被窝里。傍晚时分，他将已经断电几天的终端重新充满电，开机，而后坐在地上，把快要挤爆邮箱的信息逐条阅读了一遍。
第十天，伏见在乱七八糟的家里接待了宗像礼司和淡岛世理，后者还带了红豆泥给他提神，事实上吃下那一坨东西以后人确实精神了不少。
第十一天，伏见睡到了中午，吃过午饭后，在公寓附近散步一小时整。路经药店时顺便测了一下体重，发现比平时轻了约四公斤。
第十二天，伏见于上午九点到S4报到。由于体力还有些跟不上，下午两点便早退了。
第十三天，伏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次一直坚持到了下班时间。
今天是第十四天了。
不出意外的话，宗像礼司打算在今天把伏见的封印取消，也就是把力量重新还给他，据说这样有助于增强体质。对于这一点伏见本人没有什么期待，但依旧在下午三点准时到了宗像礼司的办公室。门被推开时，宗像礼司正在饶有兴致地玩着拼图，看到伏见后出于礼貌，把手里拿着的那片暂时放在了桌上，然后微笑着，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伏见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本想以一句客套的“打扰了”作为开场白，哪知鬼使神差般地，张口就是这样一句：
“我以为室长会在周防尊那里。”

（四十七）
糟。
伏见心想。
瞎说大实话是一种花式作死。有时推己及人是不对的，尤其是在面对着王这种非人且无聊的生物时。
然而面前的人却只是稍微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
伏见发现宗像的目光比意料中的温和许多。
“我刚从他那里回来。如果没有和伏见君的这次会面，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这真是让人意外的回答，但仔细一想，似乎又挑不出任何不合适的地方。
“伏见君今天感觉怎样，气色看上去比之前好了很多。”并无新意的展开。
“谢谢室长关心，我还好。”毫无建设性的回答。
“八田君的事，我很抱歉。”宗像故意把语调放缓，似乎是为了照顾伏见的情绪，又似乎是为了让他把每个字都听清楚，“他最近怎么样？”
“就像室长那天看到的，”伏见冷静得让他自己都感到诧异，“一直在睡，但是身体没什么异常。”
宗像点了点头，双手很自然地放在桌上，十指交扣。
“不要放弃希望，要相信他。在变化发生以前，先保证自己的状态足以应对一切情况，我认为伏见君能够做到这一点。”
“我会尽量去做。”
“很好。现在若是伏见君的身体状况允许，就请把手伸过来吧。”
伏见将右腕的袖口挽得更高，将右手置于桌面，手心向上。宗像的左手立刻覆上来，微凉的触感让伏见的手抖了一下。
这个简单的仪式持续了约五秒，而后两人各自把手收回。
从表面上来看，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宗像礼司好像已经打算下逐客令，然后继续玩拼图了，但对伏见而言，刚刚那个漫长的仪式对精神所造成的冲击还一时半会无法消退。他的脑袋有些发蒙，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血脉像是几秒前才被打通，不可理解的能量在体内爆炸般扩散，冰凉却让人亢奋。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会选择离开，找个僻静的地方进行调整，然而伏见却借着这股蒙劲儿开始向宗像提问。
“室长，看到周防尊的时候，你的感受是怎样的？”
“伏见君指的是哪一个时间点呢。”
“就是在你本以为他死了，却意外地发现他只是睡着了的时候。”
啊…好像越来越没有分寸了，比之前的冒犯还要严重……可是身体里有某种东西，在叫嚣着、哭喊着、挣扎着，想要知道答案。
宗像笑了。
伏见可以肯定，那一瞬自己的脑海里最先出现的两个字是“妩媚”。
“我并不信仰神明，然而那时，我却在心里感谢上帝。”宗像轻轻地说，温柔得像是怕吵醒了什么，“我那时在想，就算一辈子让我守着这头睡不醒的野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伏见静静地听着，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宗像接下来要说什么。
“至少，我们最重要的那个人还活着。不是么？”

宝贝们，对不住！明天会开始更新，宝贝们明晚见！真是久等了！

（四十九）
第十九次失败。
如果算上最开始的那一次——在岩洞中见到被仪式所困的周防尊，并尝试着进入他的精神世界——刚好二十连败。
伏见走出办公楼时是下午五点，摇摇晃晃，不时地需要扶一下旁边的墙体。这会夕光正盛，毫无防备地看向这个世界，会觉得满眼都是血红。失败是意料之中，并没有带来多大打击，只是体力不太允许，所以看上去有些狼狈。至少伏见是这么认为的。
看来之前的思路需要调整。
首先，可以肯定大前提没有错误。就像宗像礼司推断的那样，进入仪式有一定的条件，符合条件的不是“具有赤组能力的人”，而是“只具有赤组能力的人。”
而后，并不是所有“只具有赤组能力的人”都能够进入仪式，目前只有草薙出云、镰本力夫、安娜等五人成功，不，加上Misaki是六个人了。
再然后，从其他五人的监护人那里了解到，这些人一直处于深睡眠状态，从未出现过与Misaki类似的反应。
是因为Misaki进入仪式的时间比他们晚么？恐怕不是。进入仪式的五人从一开始就处在全天候的监护观察之下，然而录像显示，他们在最初的几天里就非常安静。那么，姑且结合自己那个不靠谱的梦境，可以暂时推定：
Misaki所处的仪式和其他人都不同。即便自己成功进入，也未必能与他汇合。
所以现在，应该换一种思考方式了。
自己似乎能够在半梦半醒之间碰触到Misaki的意识。这一点可以成为突破口，只要再一次地……等等，仔细想来，那种情形的触发条件又是什么？特定的时间点，半梦半醒的状态，还是肌肤之亲的程度？再或者，和Misaki在仪式中的状态有关？
管他的，全部试一遍不就行了。
伏见有的是耐心。
毕竟他曾以为，就算穷极一生，也无法触到八田美咲的心。
……
荒漠里的第三天。
巨大而可怖的蓝色球体，在铅灰色的天幕中放射着黏糊糊的冷光。每走一步，冰凉的砂砾就从脚下流过，让人有种在水中跋涉的感觉。周遭一片死寂，没有一丝风，目光所及之处毫无生命迹象，以至于行走其中的人每隔几个小时就会陷入疯狂的绝望，不断质疑自己的存在。
走不到头…怎么都走不到头。一连走了三天，却不觉得渴，不觉得饿，只是被空虚和思念折磨着，怎么都无法振作起来，这可不像平时的自己啊……八田啊八田，当初可是你自己要来的，还没有找到尊哥他们，说什么也不能放弃啊。
对，不能放弃……
可是，快要疯了。
这到底是哪里呢？无边的戈壁，流动的沙海，寒冷的寂灭。如果说这是地狱，那自己怎么就下地狱了呢？明明一直活得光明磊落啊混蛋！如果非要说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那也不过就是……
脚步慢了下来。又走了几步之后，停下了。蹲下身，毫无目的性地用一只手攥起一把冰凉的沙。
猴子…对不起啊。

（五十一）
“喂——有人吗？”
声音一部分被两侧的墙壁弹回来，变成微弱的回响，另一部分被吸进了幽深的长廊尽头。墙体由深灰色的石砖砌成，看上去又硬又冷，八田伸手拍了拍，意外地发现它们很光滑。
怎么办？停在这里总不是个办法，就算里面有怪物，也得闯一闯！可是…万一有鬼怎么办？
想到这八田打了个哆嗦，再次环视四周。这是一座举架极高的建筑，要把头使劲仰起才看得到顶。从大门进来后便是椭圆形的大厅，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几根石柱。从墙壁到柱子上再到穹顶，到处都刻着诡异的图案，只不过昏暗的光线使它们模糊不清。而唯一与大厅连通的，就是面前这条走廊，蜿蜒着，向黑暗无限延伸。
八田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动作，然后用有些发抖的右手正了正脖子上的耳机，左手扶着墙，慢慢地走向长廊深处。黑暗愈来愈浓，眼睛逐渐派不上用场，而裸露在外的皮肤则清楚地感觉到空气变得湿重而粘稠，其中漂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味道，像是药房里陈年的药香，又像是夏天常用的某种花露水…不对，都不对，这味道熟悉极了，可就是想不起来……左脚下面忽然一空，八田顿时惊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幸而很快又踩到了地面。
“靠…吓死老子了！怎么突然变成台阶了！”
八田在黑暗中蹲下，用手小范围地探知了一下状况，发现台阶的质地依旧是光滑的石砖，比较狭窄，两侧没有扶手，整体被墙壁夹在中间。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继续行进，感觉到它在盘旋向下，就这样又摸黑走了将近一刻钟，地形再次发生了变化。台阶重新变为了平地，四周也变得开阔起来，八田只能不停地挥舞手臂，确保自己不撞上什么东西。
这时他听到声音。
说实话，这细小的声音把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毕竟之前周围安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见。他保持着挥胳膊的姿势站在原地，竖着耳朵听，可是接下来的一分钟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自己也发出点声响来的时候，又听到了之前的那个声音。
啊！这次不会错了，是人声。像是在咒骂，又好像在哭……应该是在前面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仿佛是为了给予八田指引，随着他越摸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直到八田在空中乱挥的手重重地打在铁栏杆上。
“哎哟！痛……”
接下来，两人都因八田这突然的呼痛声而沉默了几秒。
“谁？”还是对方先开了口。
“我是路过的！你是被关在这里的吗？只有你一个？”直觉告诉八田，对方也很年轻，虽然声音有些喑哑，但总体上还是清亮的，和自己差不多。

（五十二）
“对，我是被坏人关的！你能不能帮我，我想离开这里！”声音急切。
“怎么帮？”八田的手从细密的铁栏杆上掠过，抓住其中一根，试着摇了摇，发现它异常结实，“这玩意儿不好弄啊。说起来，关你的人在哪？我在上面一个人也没看见。”
“不知道！”铁牢中的少年似乎很烦躁，“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最好已经死了！这里没有门，也没有锁，要想出去只能把栏杆锯开，你身上有什么利器没？”
八田摸了摸口袋，只找到一把小刀：“它行不行？”
“拿来，让我摸一下！……不行，太小了，这不是削苹果的吗？你有点诚意好吧？”
“哈？”八田被这小子嚣张的态度激得火大，一脚踹在铁栏杆上，“我只带了这个，不行就算了！你继续呆着吧，我走了！”
“喂！等等！我道歉，我道歉！”铁栏被牢中人晃得哗哗直响，“你先别走，和我说说话也好…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了……”
这语气实在可怜。八田愣了愣，态度也软了下来：“行，那慢慢说吧！你被关了多久？”
“记不清了，有几年了吧。”
“你说的那个坏人，为什么关你？”
“因为他是个变态！”
“呃…我好像多少能理解一点。”
“是吧！这世上变态很多，我认识的那个是最变态的一个！”
“哈？那可不一定！我也认识一个，不过…算了不说他了！还是应该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说实在的，我觉得就算出去了也没什么两样，外面全是沙漠，我已经走了三天了，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出乎八田的意料，这个话题居然没有引出回复。
“喂，你怎么了？听见我说的了吗？”
许久，铁栏的另一边，传来少年颤抖的声音：“你说外面…是沙漠？”
“对啊，”八田被问得莫名其妙，“难道以前不是？”
“以前…是大海。”
“哈？！”
“这里是海边的别墅，就建在沙滩上…你别告诉我，连那些椰子树都枯死了！”
八田愕然。下一秒，他的前襟被从铁栏里伸出的手猛地抓住，整个人重重地撞在了栏杆上。
“那你看到一个变态了没？！一个又瘦又高、穿着蓝色衣服、带着黑框眼镜的混蛋？还带着佩刀！你看到了没有？！”
八田的额角被磕破，一片火辣辣地疼。然而现在，他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
牢中的少年颓然松手，在黑暗中退后了几步：“我叫八田，八田美咲。”

（五十三）
太荒诞了…比那些猎奇小说和不靠谱的动漫更荒诞……这里居然还有一个自己，被人关了很多年，一直不见天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吃不喝，用喑哑的嗓子不停咒骂，却对某个人有着异常的执着……
“我的脑子有点乱，先别跟我说话。”八田背靠着铁栏杆坐在冰凉的地上，仰起脑袋，让自己那一头细软的红毛和铁锈互相摩擦。
牢中的少年也安静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受到了太大的打击，连之前低低的抽泣声都听不见了。
“我也叫八田美咲。”八田用十分钟将思路整理了一下，之后选择了这样一句话来打破沉默，“其他的不好说，但是有一点，我和你一定差不多，那就是我们身边都有一个伏见猿比古。我和他以前是非常好的朋友，非常非常好……呃，说是朋友好像有点别扭，但是姑且先这么说吧！但是后来，他背叛了我。我一度很消沉，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和他见面就打，直到最近才好些。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就像‘啊，虽然很讨厌但是在身边也不错’的这种感觉，但是为了救同伴，我们又分开了……但这是暂时的，我真的没有想抛下他不管，我救了人之后一定会回去找他的。”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大致把脸转向铁牢的方向，“你的情况呢？”
“……他死了。”
八田没有反应过来：“谁？”
“伏见…猿比古。”
“……？！怎么会！”
“你不是说，外面已经是沙漠了吗……那他一定已经死了。”
“喂喂，你先不要消沉啊！这样，我想个办法救你出去，然后和你一起找，猴子他命大得很，不会就这样死了的！”
“我没有消沉，嘿嘿…我是在高兴。”
八田那在一瞬间涌上了无限的吐槽冲动，然而最终还算有点脑子，没有把“别扭”“傲娇”之类的形容词冠在自己脑袋上。
“终于死了，那个变态终于死了……”黑暗中，传来了和八田音色相同却另他感觉到无比陌生的笑声，笑得歇斯底里，但最终却变成了一阵瘆人的嚎啕，“那为什么我还是出不去？！到底要怎么样我才可以出去啊——！”
“你…你是不是精神错乱了？我知道猿比古死了你很难过，啊呸！谁说他死了！总之你先冷静一下，咱们慢慢……”八田忘了在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的这一前提，在铁牢外不停地朝他摆手。
“我说了我不难过！他的死活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想从这里出去…我想出去！！”
八田完全傻了。
“你为什么还能站在那里看着我？！我们明明是同一个人，你居然一点都不在意我被关在里面！我被关了多久你知道吗？你看，你看我手上、还有脚上的锁链，你看到了吗？你不害怕吗？你为什么不恨他，你这个受虐狂！你有毛病！”
八田全身的汗毛都已经竖了起来。
不是自己。这个人，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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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们，我们继续后天见！么么！

（五十四）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轻易放弃交流，或许摆脱目前困境的办法，就在这个和自己有着相同名字的家伙身上。
“是猴子…把你关在这里的？”
“不然还会有谁！”
“可是你刚才说了，沙漠曾经是海，这里是别墅，他当初把你关在别墅里了？”
“哼，没什么区别。我和他原本是住在这里的。”
“那后来呢？他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他会离家出走？哈哈哈……”
“别笑了！”八田莫名地对面前的人产生了反感，“难道不是他背叛了你，先离开了这里吗？”
“不是他，是我，是我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
“这不是当然的吗？这里太闷了，闷得要死，一天到晚只对着一个人，换做是你不会发疯吗？你难道不想知道海的尽头是什么，不想和兴趣相投的人热热闹闹地生活在一起吗？”
八田只觉得有人当头给了自己一闷棍。
“可就是这么正当的要求，被他一口驳回了，凭什么啊！我又不是他的所有物，他根本没有资格把我锁在这里！”
“可…”八田的手心直冒冷汗，声音也开始打飘，“可是你也不能因此就恨他啊！”
“哈？我为什么不能！喂，我问你，你难道没有类似的经历吗，一次都没有？你没被你那边的伏见猿比古囚禁过吗？”
八田的眼前一阵发黑。
有过吗？
没有过吗……
上国中那会，有一次和猿比古吵架，曾经说出了“我再也不要回来了”这种气话，结果被他足足关了一个星期，要不是班主任觉得蹊跷从而突然家访，还不知道要继续关多久。而最近的一次，就发生在大约一个月以前，为了禁止自己去救吠舞罗，真的是什么刑具都用上了，连去厕所都不许关门……但是这又怎么样呢？伏见猿比古从来不会把八田美咲一个人锁起来，猿比古会陪在他身边，一直、一直在身边，会喂他喝水，会用那种粘腻又带着委屈的目光一直注视他，直到被锁的人反过来产生愧疚感……如果某一天，伏见猿比古真的把八田美咲一个人关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牢笼里，那绝对是后者做了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
“他把你关起来，是害怕你离开他。只要你老老实实呆着不就好了吗？”
好奇怪…不由自主地，在为猿比古说话……
“我不要！我要干轰轰烈烈的事情，我喜欢热闹！”

（五十五）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八田美咲，好像已经分不清了……
“你这么为他着想，干脆和我换换好了！让那个变态天天对着你说一大堆恶心的情话，什么‘我爱你’‘永远不要离开我’之类的，是不是很过瘾啊？让他也抱着你哭，哼，他就是个哭包，会把眼泪和鼻涕蹭的你满身！”牢笼内的八田像是要一次把所有委屈和不满倒个痛快，越说越大声，“反正这里是猿比古的内心世界，进来了都出不去，你早晚也会变成我这样！”
“什…什么意思？”
“还不懂吗？从物质世界的角度来讲，你是真正的八田美咲，但是在这里，我才是真的，我是被猿比古塑造出来的Misaki，是他认为、他感知到的Misaki！”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句话的最后一个音节上。
“也就是说…我在他心里，就是这样的？”
“喂，你那种语气是什么意思！你以为自己和我有什么区别吗？你不要告诉我你是真心喜欢他吧？呕……”
无尽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微弱的红色火光。太久没有接触到光的人本能地惊慌起来，立刻抬起手臂去挡眼睛：“你想干什么？”
八田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全身的血都变得滚烫，一股带着怒意的疼痛在心房里横冲直撞。红光越来越盛，直到把整个囚室照得通亮。
笼中人讶异地看着外面的那个自己。他完全迷惑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看清自己和周围以后，先是像被电击了一样地呆住，然后莫名其妙地开始流泪，最后干脆扑过来，发疯一样地抓住两道铁栏，向两侧拼命撕扯。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是疯了吧？我告诉你，这是拉不开的，否则我早就逃出去了！”
“疯了的人……是——你——！”坚固的栏杆被硬生生、一寸寸的扯开，直到宽可容人。
牢中的八田发出了一声欢呼。然而接下来，另一个满身烈焰的自己就从那刚刚制造出来的缝隙中挤了进来，像地狱中的修罗般，一步步靠近。
“啊——！”
八田揪起对方的衣领，朝着那张和自己毫无二致的脸上狠狠一拳，骨节立刻沾上了温热的鼻血。
“唔…疯子！你疯了！”
“你伤害他，折磨他，居然还理直气壮！”对准左脸又是一拳，“你把猴子弄哭了不止一次，”反手抓住对方的头发，用力向石壁上砸，“你这种人还亲耳听见他说了‘我爱你’！你知不知道……”嗓子像是被什么哽住了，然而片刻之后，用尽全力吼了出来，“猿比古就在这里，他一直在陪着你！”

（五十六）
长年浸没在黑暗中的房间，此时充溢着温暖的红光。茶几，桌椅，衣柜，双人床……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囚室，而是一间小小的卧室，如果不是多了一面用铁栏筑起的墙，原本应该是温馨而精致的。卧室里生长着一种奇异的深蓝色藤蔓，只有叶，没有花，茂盛的藤爬满了墙壁、地板，与房间内的每一样东西都紧紧相连，包括某个人的手腕和脚踝，锁链般牵制着他的一举一动。藤蔓的汁液是清冷的、淡淡的香，就是弥漫在整栋建筑物中的那一种，而直到刚才八田才想起，这味道，是伏见身上淡淡的体味。
“你是说…啊！不会的…不可能的！！”与其说是因惊讶而拔高了声音，不如说是因恐惧而尖叫，“你说那个变态变成这些藤了，怎么可能！你别吓唬我，我…我不会上当的！”
然而八田已经听不到这个冒牌货在说什么了。
他的耳朵，在忙着倾听这个小空间里的每一种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一切都在倾诉着，有的在闷闷地哭，有的在痴痴地笑…藤蔓发出阵阵窸窣，拼出了那几个熟悉的音节，像是不断唤着自己的名字。他仿佛看到了这个房间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他看到假的自己靠在床上打游戏，猿比古就在旁边搂着他，絮絮地和他说话，可是他不要听；假的自己在胡乱发着脾气，摔砸屋里的东西，还是人形的猿比古就像影子一样，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可是他不要看……失落的猿比古渐渐地，渐渐地开始变化了……
“猴子，你这个混蛋！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吗？！”空气变得很重，重得让八田喘不过气，“就算我变成这样…你也不放手吗？”
满室的藤蔓温柔地抖动着叶子。
“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些呢…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的脑子从来就不是很好使，连简单的方程都会解错，你还让我解这么难的题……”
房间里的陈设，也开始随着大地轻微地颤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的世界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沙漠的…你那变态的智商都用到哪里去了！你可以什么都不相信，但是从今天开始你给我相信一件事！”
震动变得剧烈，铁栏杆与石砖摩擦，溅出微弱的火花。
“八田美咲，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他已经做过一次叛徒，再也不会做第二次了！”强忍住的呜咽终于变成了大哭，八田坐在地板中间，哭得像个幼稚园的孩子，“我会听你说话，所以不要变成哑巴…我会看着你，再也不会把视线移开了！”
突然间地动山摇。整个建筑物的穹顶轰然炸裂，无数石砖翻滚而下，铁栏杆一根根地松垮，坠入了刚刚形成的巨大深渊之内。
八田在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刹那，隐约听到了潮声。
海的潮声。
————————————————————————————————————————
小八田这边的幻象被他搞定了，让我们去看看猴哥的情况，还是后天见啊宝贝们，么么~

（五十七）
“你刚才说，你是什么来着。”伏见尽量使语气听起来平静，虽然他的两个太阳穴都在一跳一跳地疼。
“啧，别让我再说一遍。王，我是这里的王。”
现在的光景看起来荒诞而滑稽。这座钟楼是整个小镇的最中心，也是制高点，风从云层流下来，先在宽阔的露台上打个圈，然后俯冲着流向四通八达的街道。所谓的钟就像是一个倒置的巨型果冻盒，旁边挂满了颜色鲜艳的彩带，钟的正下方摆着一张浮夸的宝座，而现在和自己说话的这个人正靠在宝座上，用一块蓝色的丝绸，漫不经心地擦拭着一把镶着宝石的佩剑。
比猛然想起自己做过的蠢事更尴尬的事是什么？那就是看着另外一个自己正在做蠢事。
伏见非常确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虽然这货顶着硕大的、愚蠢透了的王冠，穿着不伦不类的又像礼服又像军服的东西，还带着一副俗气得令人想吐的金丝眼镜。
“这里是你的国家？”
“显而易见。”
“那你的臣民在哪儿。”
“啧，比起这个，”滑稽的王放下已经被擦得锃亮的剑鞘，看着伏见，“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来找Misaki。”
出乎伏见的预料，对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认真的、带了些傻气的严肃：“Misaki？那是什么？”
他竟然不知道Misaki，伏见想。
“是一种动物，体型小，脾气暴躁，很不好驯服。毛是红色的。”啧，总体上也不算信口开河。
“所以，你丢了一只Misaki？”没等到伏见回应，宝座上的人就回以一个诡秘的笑容，随手拉动了一根垂下来的彩带，“这好办。”
整个城镇的上空钟声大作。伏见不得不稍微退开两步，用手捂住耳朵，以免耳膜被震破。当他的背靠上钟楼外侧的栏杆时，他向下看了一眼，然后注意到，原本空无一人的城镇开始喧哗起来。
成群结队的少年少女，仿佛是凭空变出来的，乌泱泱地从大街小巷涌出来，从各个店铺冲出来，吵嚷着、推搡着，以惊人的速度在钟楼下面集结。他们的个头普遍不高，看上去机灵而小巧，无一例外都是一头红发，有的脖子上挂着耳机，有的腋下还夹着滑板，乍一看全部和八田很像，仔细看去又没有一个是八田。他们在钟楼下站好以后，齐刷刷地仰起头看着伏见，确切地说，是看着另外一个伏见。
“这个人的宠物丢了，大概是一只红毛狐狸，”这位王毫无干劲地抬起一只手，扬了扬，“全都去找，给你们一分钟时间。”
伏见愕然地看着楼下的“Misaki”们旋风一样四散而去，心里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怎么样，很听话吧，我的臣民。”
“是够听话，也足够蠢。”虽然自己有点羡慕就是了。
“他们没有脑子，”王用一根手指点了点太阳穴，而后用那只手撑着脑袋，倚在宝座的扶手上，一脸无聊，“总是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伏见没有应声，眼神却变得有些幽暗。
“对，就像你想的那样，”宝座上的人看着伏见，如同镜子里的人看着另外一个空间的自己，同样幽暗的目光里夹杂着嘲讽与炫耀，“什、么、都、可以做。”

“啊，对了，Misaki之前那么害羞，总是想扮成鸵鸟呢。”伏见带着薄茧的手指，痴迷地摩挲着八田汗涔涔的腰身，而后不安分地在八田昂扬的分身上揉搓，“正好这里有沙堆，不实地感受一下吗？”
八田还没来得及还口，脑袋就被伏见按进了沙子里。
一瞬间，滚烫粗糙的触感和呛人的土腥味就分别占领了触觉和嗅觉。八田赶紧用手撑起脑袋，大口咳嗽，可这时伏见已经从后面顶入了。
“猴子——”
来不及惊叫，身体就被来自后方的力狠狠贯穿，具体地说不是后方，而是后上方，伏见跪在沙子上，身体故意大幅度地向前倾，用力地、快速地撞击着被层层嫩肉裹住的敏感点。而八田跪伏在地的身体就像是一颗被斜钉入木板的钉子，随着一下下地顶入，脑袋惯性地往沙堆里扎。为了呼吸，八田本能地、拼命地撑起手臂，同时腰身向后顶，抵抗着伏见施加的力，然而这样一来，两人的力就叠加在了一块，使得每一次撞击都直达八田身体的最深处。抽齤插时带起的粘稠的水声和大汗淋漓的肉体拍击在一起的声音，和着海浪的节奏，就像是在演奏音乐。
不一会，在八田哭喊得嗓子都哑了的时候，他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伏见猿比古是混蛋！

（六十七）
在融为一体的时候紧紧相拥，尖叫声不知是从喉咙里冲出，还是仅仅在胸腔里回响，绞缠、撕扯，从光坠入暗。
不是所谓的心理感受，而是真实地由亮到暗。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伏见，他“啧”了一声，依旧把满身汗水的八田搂在怀里，用另一只手够到了床头的闹钟，按亮。
凌晨四点十八分。
仪式结束。看来长达几天几夜的梦魇，在现实中不过是两三个小时的光景。
“诶，猴子……”
“身上有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哈？啊，你你…你先拔出去！”
“啧，除了这里。”
“混蛋啊！除了那里…就没有了啊……”
“活动一下你的手和脚，看看有没有血液循环不畅。难道一点麻的感觉都没有么？”
“没有啊！都说了没有…不是前几秒还在做剧烈运动吗，怎么会发麻啊！”
伏见紧紧地抱住了他。
窗帘拉得很严，卧室温暖而黑暗。两人的汗水和体液挥发在空气中，交织成暧昧的旖旎。被子被压在身下，床头柜上还有昨天晚上吃过的速食面包，制服静静地挂在对面的墙上，门关着，所以还能看到门后的滑板。一切都琐碎且真实。
“我醒过来了是吗？好像还有点晕……猴子你怎么也进到仪式里去了？”
“啧，鬼知道。”
“太好了，还以为回不来了呢。”八田在没有底气的时候，声音总是软软的，听得伏见的心都在颤。
“你很害怕回不来？”
“也不是，一开始害怕，后来看到你了就不怕了。”
“可是仪式里只有你和我。”
“是啊，那又怎么了？”
“那不就又回到最初的原点上了？只有彼此，互相消磨着直到死。”伏见的声音有些凉，像被风吹过的水面，“你最讨厌那样，不是么。”
“不是啊！谁说我讨厌那样了！真是的，你到底明不明白啊！”八田气得满脸通红，伸手就要打他。
伏见笑了，一把捏住那只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
“逗你的，我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呢。”
这下八田的脸红透了，却不是因为气。
“累不累？”
“嗯？你、你要干嘛？”
“想哪去了，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啊，Mi、sa、ki——”
“啊啊，真是够了！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这边也算是有进展，我在想是不是向室长汇报一下，看是否能够……”
“啊！！！对啊！！！尊哥和草薙哥他们还在仪式里面呢啊！！！！”
“啧，小点声，耳朵要被你震聋了啊。”
“快点穿衣服啊死猴子！还等什么现在就走！”

（六十八）
“等等…这、这什么情况？！”
八田美咲表示，把他这辈子的智商都拿过来孤注一掷，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S4的办公大厅里一切如常，穿着青服的公务员手持文件来来去去。在闪烁着荧光的电子屏下方，某个办公窗口后面，某张熟悉的脸安在了一个穿着制服的身体上，强烈的违和感让八田一边在心底怒吼“靠！草薙哥到底在干什么”，一边忍不住想“不过和猴子一样，这么穿果然很帅气”。
诶不对！最重要的事难道不是他已经醒过来了吗？！
“看来我们之前的预想有错误。”伏见慢慢地说着，声音冷静，“仪式中的时间和现实是一致的，我在仪式里呆了三天，而你，已经接近一个月。”
“诶？！”
“在我昏睡的三天里，S4一定是意识到了什么，比如，就算进不到吠舞罗整体的仪式中，某些人也可以自己进入到单个人的仪式里，然后采取措施。”
“那，你的意思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伏见推了推眼镜，带着不易察觉的狡黠，“可能从开始到最后，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进到赤王的仪式里。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仪式里迷失了。”
“好深奥……算了，我直接去问草薙哥！”
伏见松开了和他十指相扣的手，八田就像箭一般地冲出去了。
然后伏见回头。
淡岛世理正站在他身后。清晨的阳光穿过办公大厅半透明的门，落在白色的地砖上，有些炫目。精明冷静的女人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开口时却暴露了对下属的体贴。
“还好吧？”
“还好。副长呢？”
“我也还好。”
“草薙出云的仪式，是你打破的？”
“不止是他，”淡岛扬了扬眉毛，“吠舞罗的那帮人在仪式里遇到了十束多多良，就多呆了几天，其实他们随时都能出来，我只不过是去提醒了一声。”
“啧，闹了半天是这样。周防尊那边还是毫无进展？”
淡岛叹了口气。
“副长不用说了。”伏见的目光透过眼镜，扫到了淡岛怀里的大摞文件，立刻明白了，“室长终于肯亲自尝试了。早跟他说过，他却不肯冒这个险。”
“毕竟是王，室长有他要承担的责任。”
“那这次怎么又去了，良心发现？”
“室长说，他想任性一次。管他什么王，什么石板，他现在只想做宗像礼司。”
几秒钟的沉默。
然后淡岛终于忍不住，先笑了出来，伏见也扬起了嘴角。
“啧，那还真是难得。”
大厅外，天空明澈，阳光正好。行人在路上，总会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而有些人，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终点。或许生活就是走路，在最初的起点开了一个玩笑，命运线因此纠结、缠绕、直到系成死扣，但是只要走，总会看到能够通往正确道路的十字路口。
因为有某些东西，一直在指引啊。
“喂——猴子——！我告诉你，草薙哥说了不得了的事！”
伏见转身。
八田正朝他跑来，带着满脸震惊。伏见笑着张开手臂，当着大厅里所有人的面，把他稳稳接住，然后搂进了怀里。
看，我们终究能拥抱彼此。
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本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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