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土方十四郎用手里那根细长的记号笔不停地敲着笔记本,厚实的本子发出通透而低沉的咚声。但这一点节奏根本盖不住四米之外的浪叫。虽然叫声已被制造者们大发慈悲地蒙在了被子里。是室友西蒙和他的女友,干柴烈火足足烧了一个月。
西蒙刚搬来的时候特意买来图书馆里那种又高又长的木头书架做隔板,还令土方误以为新室友是学究派。说真心话,除了雄火旺盛,西蒙作为室友或好友都很说得过去。尽管土方知道这个美国小子并不在故事中占很大分量。
其实整栋学生宿舍的氛围都出乎土方的预料,好在性格没那么吹毛求疵,大部分摩擦都能用沉默和一点点武力敷衍过去。
他收了收摊了一桌的工具书和教材,整摞竖起来撞了撞桌面以顶齐边缘,塞进单肩挎包里。圣诞节越近,喧哗开始得越早,吵得人睡不着。外面乱挂一通的红色灯串映红了一大片雪地。
放轻脚步还是咯吱作响的旧楼梯。
土方下楼去厨房,从属于自己的那一格冰箱中拿出昨晚做好的三明治,塞进手边最近的那台微波炉里加热,取出再吃掉。
想着要去学校图书馆待一会儿。他还要熬一年多的时间,一边咒骂该死的英文原著和专业名词,一边为奖学金鞠躬尽瘁。土方自然而然地把奖金看作学费与生活费的简称,小心翼翼地甚至不敢拿打工的薄利占用背书的时间。旁人看了,都要扼腕叹息他是在浪费纽约。
学校很静,能听到雪花啪嗒落地的声音。他回头看,十步远处的脚印已经淡淡消失在雪下。没有骑车是明智的。他庆幸图书馆所在的那排拱形窗里依旧亮着光,虽然今天是个暴雪纷飞的礼拜天。
遇到这种天气时,土方总觉得是把昼夜过颠倒了。
偶尔会听到修哲学的西蒙对着电话那头的无知少女大谈“先有日还是先有夜”的问题,一下子把鸡和蛋的历史纠纷升华到宇宙和命运上,土方也受了不少熏陶。
最起码,不会再把雪地比喻成生奶油熟蛋清了。
他想起创造这些怪胎比喻的人,突然觉得气管被拧了一下。
「多串你看,一地棉花糖!」
他加快了脚步,在图书馆门前跺去脚上的雪,伸出棉衣口袋里的手揉了揉同样没有知觉的耳朵,用胳膊肘推开厚重的大门左扇。
图书管理员是个今年夏天刚离婚的瘦弱女人,她因听到土方进来的声音而停下做笔记的手,熟络地微笑,便继续埋头于自己的研究。土方默默为她祈祷,希望她的成果能帮她将目光短浅的前夫狠狠踩在脚下。
再忍一忍,就要毕业了。土方这么想着,向窗边走去。那个位置总是比四周的其他桌椅干净很多,几乎就是他的专座。
还有四十多个小时就是圣诞节。他无意地用指尖轻轻摩着笔记本上凹凸不平的书写的印记,这是他的习惯,发呆时的怪癖。
好了,再忍一忍。
他可以被归类为典型的幽灵学生,但缄默并不代表神出鬼没。不同于向外辐射金光的美型小子,其深邃能无声吸收绚烂与纷杂。也许只有到毕业那天,所有女孩才会发现并懊悔没能及时找出土方十四郎。
天偏黑的清晨六点四十五分。
他弓得极为漂亮的脊背映在身侧被饱满灯光照亮的玻璃格窗上,筋骨分明的手正在不紧不慢地书写一个个字母,就像落雪。远处在放着什么歌,他不去听也就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