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一个巨大的世界。
有漫无边际的草原,从树林旁的小屋里向外望,只能看见蔓延的翠浪,再往远处望,仍然还是这片草原。没人打理的野草恣意生长,被太阳晒得金黄,被路过的小动物当做零食啃咬,被
大雪覆盖死去,然后来年再生。长得旺的野草没过了阿尔弗雷德的膝盖,他看到了一个没有边际的世界,现在的他只能看见这一个世界而已。
孩子不懂世界的完整形态,也不想懂,只为每一点新奇感到开心。仍然是孩子的阿尔弗雷德,觉得在自己面前样样都是冒险和挑战,天空的颜色每时每刻都不同,错过一秒就少认识了一
种;每个季节都在树林里和不同的动物做朋友,阿尔的个头越来越高,他的朋友们的个头越来越小;河水每年的脚步都在变,和着潺潺的奏鸣曲在跳舞。然后他突然想到,或许可以有一天乘
着春风飞上穹天,看看草原的那边是什么,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从哪里走到这里来。
那个时候,他除了亚瑟柯克兰,基本没有见过别人,他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几百个国家,有上亿的人,如同他不知道这些数字的概念。他不知道所谓的热闹喧嚣,所以也不知道所谓的孤独
寂寞。他拥有的,都可称得上喜欢。他只认识亚瑟,所以,那种模模糊糊的情绪以年幼的柔软的心脏作为襁褓孕育,年复一年,被反复滋润烫暖,也可称得上喜欢吧。
毕竟这是他的世界,毕竟这个世界只有亚瑟一个人。
若说他是怎样的人,年纪尚幼的阿尔怕仍是没有概念。那个人抱着他贴近自己的脸,然后说自己是他的弟弟。他的眉毛很粗,他的眼睛是绿色的,眼睛里映出他自己的眼睛是蓝色的。他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记住的,但本能的,无意的,有意的,努力的记住了这个人。后来,亚瑟带着他来到这片草原的房子里,亚瑟送给他很多新衣服,亚瑟送给他很多玩具,亚瑟做给他很多好
吃的。亚瑟有时会将他举过头顶,让他觉得世界一下子变得更新鲜,发自内心的开心。亚瑟和他说话的时候会弯下腰,蹲下身,这样他又看到了他的绿眼睛,记住了这个人,又一次。
他是无所不能的。那时阿尔曾经这么想过。带着崇敬,带着喜欢,带着手指可触到的刚从亚瑟那里接过的玩具上残留的淡淡体温。
可后来他又不这么想了。若是他无所不能,为什么总说不得不离开自己呢。
亚瑟每次离开的时候仍会蹲下身跟阿尔说话,每次都会嘱咐很多。阿尔每次都记不住那些话,但渐渐知道亚瑟蹲在门口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说着话就表示他要走了。视线也会从他一张
一合的嘴巴,移动到他的眼睛。然后他站起身,便遮住了如血的残阳,一瞬间占领了阿尔视野里的全部,然后又渐渐退出,转身离开了。没过阿尔膝盖的野草只没过亚瑟的脚踝,擦着他的裤
脚,他的步子迈起来要比阿尔大很多,鞋子踩在草地上的声音生脆,风轻轻吹起,吹乱了在翠浪上亚瑟的影子。
而他还不懂得自己望着那人的背影的眼神叫难过。
仰着头站的时间长会很累。这就是当时阿尔的感受。
从不理解那种可能叫不舍的情感到集中从头到脚的力量只想将那句“不要走”说出口究竟要累加多少次分别。等到阿尔弗雷德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以后,他也便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