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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志异】《宁非•完结篇》作者:狂言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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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朝辞将军去,暮遇山中匪……
      下面呢?
      下面没了……
可以上山下河,可以受穷吃苦,就是受不了男人三妻四妾。
宁非休夫离家,做回路边一朵野花,却误上了土匪窝的贼船。


1楼2014-01-02 12:00回复
    冬日风大,宁非紧了紧了自己的衣襟,随后也转身离去。
      她本不是一个心思郁结之人,可就在看见徐灿和银林公主在眼前诋毁身体的原主人,不觉中还是涌起了烦郁之感。宁非一直都知道,因为记忆的积累和性格的差异,才形成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她如今既然已经承载了江凝菲的过去,就是要担负起属于那个女人的生命轨迹,她现在不但是死去的宁非,同时也是死去的江凝菲,所以要好好地为自己打算,不能再重蹈覆辙。
      沿了铺满石子的小道回去,宁非的足底被冰雪冻得生痛,下人们早就不把江凝菲当成能够受人尊敬的主子,在琐事上也无人真心替她打算,自然就连过冬的鞋袜也还是入秋季节所穿用的。她好不容易挨到了属于自己的院子,看到已经有人在扫雪,那两个男丁原先还在不住说笑,挑起扫把将落雪抖到对方衣领里嬉闹,见到她进院,便是都闭了嘴住了手,安安静静地扫雪,神色间很是不屑。
      宁非只微微一笑就问:“两位大哥,敢问秋凝姐姐去哪里了?”秋凝是将军府里派给她的丫鬟,几日来的医药饮食都是她负责的,因已是二十七八的年纪,江凝菲以前也不敢如何使唤她,只以姐姐称呼。宁非叫她不过是想要一双能御寒的冬靴。
      其中一个男丁回答道:“因公主遣人来询问二夫人的状况,如今秋凝姑娘是往公主那边去了。”
      宁非答谢一声,就过了方院进了自己的卧居。
      淮安国重武甚于重文,徐灿府上几个小院的东厢都是有地龙的,朝中也会补给一定的炭火柴资。可是宁非走进去还是觉不到多少暖意,这些日子的晚间还好,柴火丫头会记得添置度夜的炭块,可到了早上,丫头们一般会先去把徐灿和公主房里的柴火弄妥帖了,才会记起还有一个产后体虚的二夫人,更甚者还会直接遗忘。
      由于这房子是有地龙的,于是连火盆都不曾备有,便比丫头长房的待遇还要糟些。
      宁非不是不想管,只是现在精力还是不济。想她当年也都是在吃饱喝足精神好的情况下,才能咄咄逼人地一个接一个的套子设下让人跳,如今这境况……还是先把精神养足了再去调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狗腿子们吧。
      这么想着,她脱下外裳铺在被子上压风,然后一骨碌钻进棉被里瑟瑟发抖。没人为她暖床,被窝里自是寒冷如外面的空气。待过了片刻才终于觉着好了一些。宁非半翻了个身,脸贴在被角昏昏沉沉地就要睡去。
      东厢卧房里安静异常。
      就在这时,宁非□在空气中的耳朵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响动。她略睁开眼,猛然惊觉眼前明晃晃的一片,是一把亮灿灿的匕首抵在自己脸上。晃眼之间,恍惚看到一个男人逆光站在床前。
      她微张了嘴想要询问,那把匕首就势探进口中,冰冷的杀意直贴在她舌根上,那男人压低声音道:“你若叫我就割断你舌头。”
      宁非略回过神,终于看清来人的样貌。他鼻梁高挺眼眶深陷,棕褐色的粗布衣衫上被利器划开了不少口子,露出里面略显白皙的皮肤,许多地方被血洇了,凝成黑褐的硬块。看上去很是落魄,难得居然没有一丝异味。
      宁非瞪大了眼睛,傻张嘴也不发出任何声音,脑袋里则是急速运转起来,左思右想该如何才能摆脱眼下的情境。
      这个人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发色和眸色都是淮安国人的样子,可是面部轮廓犹如刀削,比起淮安国人稍嫌扁平圆润的面目又是不同。莫非是徐灿的仇敌?


    3楼2014-01-02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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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虎落平阳,要被母犬欺】
        06
        宁非暗自点头,这年头迷信的人还不少,她以后离了徐府,当可以去做一名跳大神的仙婆。至于居然如此有演艺默契的泥丸君,当可做装神弄鬼的神汉。
        “你不听话我也不怕,反正府里上下人人都把你当做手脚不干净又不说实话的丫鬟了。你先给我弄两套干净的男衫来,给我上一桶热水,我要伺候尊使沐浴。此后你可要小心了,这个院子的大小事情还是交由你来操持,记住莫让其他人进入这间屋子。”
        秋凝忙不迭地点头。
        宁非回忆一下叶云清的体貌特征,补充道:“男衫要比徐灿要大上一号的。”接下去又点了一堆伤药、绷带,顺手从多宝格下的抽屉里取了一锭碎银给秋凝采买。
        秋凝恨不能把自己的月钱都拿出来买补品孝敬宁非,先把宁非吃不完的一瓮白粥和蛋白羹搁在炉子边温着,才小心翼翼退出去。
        宁非赶紧回去看叶云清的状况,掀开床帐一看之下,发现他又已脸色惨白气喘吁吁,苦笑地对她道:“今日劳心劳力的换成是我了。”又苦中作乐地说,“你居然有黑旗寨……苏那个什么大王的蛊啊?”
        “那你居然也能拿出‘解药’来。”
        叶云清干咳两声道:“我的污泥丸珍贵至极,你还是交还与我为好。”
        宁非说道:“我还要收服几个丫鬟以备后用,先放我那里再说……”
        半个时辰后,宁非吩咐的东西陆陆续续都拿来了。
        宁非锁好门,返身回里屋对叶云清说:“出来先洗干净再睡。你伤口都沾了灰尘,容易出炎症。”
        叶云清神情怪异地盯她,似乎想把她脸皮剥下来看看是什么构造:“难怪说最毒妇人心,我为你弄得浑身上下都是口子,你还要我沐浴,这不是要我老命吗。”
        “是药浴,我跟秋凝要了温和的消炎药物,有伤口也可以浸浴。”一边说一边不由反抗地把叶云清揪起来。
        可怜叶云清昨夜生龙活虎,今早精力用尽,又不想和一介女流动武,只得被她拉出床,丢到木桶旁的椅子上坐了。
        叶云清哎哟哎哟的不时哼一声:“哎哟好痛……”
        ……
        “大胆女人,竟敢剥我的衣服!”
        ……
        “别,哈哈,痒!”
        ……
        “我自己脱还不成吗,我自己脱!”
        ……
        宁非看他算是乖巧一些了,就说:“我在花厅里等着,你洗干净点。”
        叶云清在热水里泡得晕晕乎乎,他生性也不是爱脏的那种人,这回落魄多日不曾沐浴,为了身上少带气味还要时常运功驱散异味,当下得以浸浴,实在是一件美事。他享受得差不多了就不敢再多耗费时间,跐溜一下窜出水面,拿毛巾裹了自己,又找预留在旁边的干净绷带把几个主要伤处缠好了,才穿上衣服,三蹦两蹦地蹦回床上。
        叶云清是个缺德鬼,头发半湿半干就往枕头外一搭,用棉被紧紧地把自己一卷,啊,舒爽了!
        他还没得享受到多久,床帐又被拉开,现出宁非一张不怀好意地脸。
        她说:“你那腐骨蚀心污泥丸还有没有,给我一粒。”
        叶云清本就被热腾腾的药水浸得骨头都酥了,脑袋也舒服得不想想事,但是听到药丸的名字还是像被踩了尾巴的响尾蛇一样提起了警觉的脑袋。他心想这小姑娘先让他去洗澡,才问他要药丸,莫不是要试探我的药是真是假吧,如果真是老泥做的,洗干净之后自然就没有“制药”的材料了。
        他老奸巨滑嘿嘿一笑:“你把我旧衣服拿过来一下,然后等我一会。”
        叶云清接过宁非递过来的脏衣服。宁非抱臂靠床柱站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叶云清那个气啊,他背过身去,装着像是在旧衣服里翻找东西,悄悄把手指往自己腋窝下探去,不动声色地往那处揉揉搓搓,不大会儿功夫捏下油泥一团。回身不耐烦地说道:“手!”
        宁非伸出一只手,叶云清没好气地往她手心里一塞就道:“拿去吧,刚不是已经给你一枚了,怎么还要?”
        宁非两只眼睛刀剐似的剜着叶云清的面皮,呵呵的笑了出来,取出方才存在小盒子里的那枚,然后左手捏一个右手捏一个,拿到鼻子下去嗅闻。
        叶云清暗叫糟糕,果然他还没来得及想出挽救的法子,宁非恶狠狠把那丸子往他脸上一丢,咬牙切齿几乎要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似的,泼妇般的骂道:“我不是让你洗干净点吗,你是两面三刀惯了还是怎的,怎么还那么多油泥!”
        原来她早就对腐骨蚀心丸的真假存了疑惑。昨夜叶云清救了她一命,更不像穷凶恶极的匪徒,她就更是疑云丛生。到现在一闻那所谓的毒丸,先一个还有腋窝之臭,后一枚腥臊之气尽去,只余浴桶里泡药的草药清气。
        宁非十拿九稳断定出来,她那日入了腹的东西,根本就是眼前男人身上搓下的该死的油泥!
        她劈头盖脸地骂:“还什么‘腐骨蚀心污泥丸’,让我吃下这么恶心的东西,你真是缺德缺到炉火纯青了!”
        叶云清被她骂得懵了,记得以前吃饭不洗手,也是被丁白他娘揪着耳朵骂得狗血淋头的。莫名的,叶云清浑身上下一阵热辣辣的热血乱窜,鸡皮疙瘩起了薄薄一层,居然觉得宁非骂人让他浑身舒泰,心旷神怡。叶云清回过神来,便即全身僵硬,这莫非便是受虐狂的症状,他何时染上了此等见不得世面的不治之症……
        宁非恶气出尽,平复胸中气喘,她也不是对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斤斤计较的毒妇之流,说道:“我们开诚布公吧,我也有事要请你帮忙,自会保你安心养伤。你也别再弄一些油泥、头皮、脚屑之类的来搓那等阴损东西唬人了。”
        说完不再理会叶云清,到外间端来白粥和蛋羹递给他。
        叶云清被宁非翻脸的速度吓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要我帮什么忙?”
        “帮我写休书。”宁非想也不想地回答,她自己的毛笔用得如何自己知道。
        “啊?”
        “不要告诉我你目不识丁。”
        “我识字,但和你又不是夫妻,干嘛要写休书给你。”
        “……”
        宁非沉下脸后,叶云清就不嗫嚅着继续吃东西不再插科打诨。他与女人所打交道甚少,除了丁白的老娘,此外寥寥无几。当下端了食物,吃得味如嚼蜡,心里暗想老叶大爷我今后看来要命运多舛。


      15楼2014-01-02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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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一人悄声询问:“叶大可在里面?”
          苏希洵点头。
          另一人说:“叶大怎么不出来?咱可想死他了。”
          苏希洵道:“他不出来自有他的道理,咱们先把此行的最大目标达成再说。”
          苏希洵如此一说,几名下属简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其实来接叶云清回去并不需要苏希洵亲自出马。之所以万里迢迢地过来,其实与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他生平最大爱好乃是收集世上灵丹妙药,也因此在同业中颇有盛名。不久前,淮中京太医出口不逊,言说他收藏之药是山野村夫才会当成宝贝。苏希洵为人古怪,旁人辱及他祖宗十八代他都是听而不闻,但若贬低了他收藏的灵药,那真正就是捋了虎须。
          苏希洵和座下八大医怪一合计,反正老大叶云清远在淮中京坐等救援,且又听说深秋时淮安太医房入了一批珍贵药材,并且深冬季节兵戎俱止,万事俱备只欠冲锋。他们九个嗜医如命的一拍即合,齐齐跑到淮中京来盗取太医房的珍贵药物用以中饱私囊兼充公。
          远远传来更夫的打更声,另一头则传来巡夜士兵的足音。
          苏希洵向他们打个手势,一行人就向皇宫潜去。
          宫城砌墙的雪石来自淮中京以北的燕麓山脉,砌好后还刷了墙衣,通体洁白如雪,光滑似镜,高厚无比。据说这样的墙衣掺了熟糯米糊和蛋清草秸,磨碎打浆,凝固后坚硬无比,刀枪无法插入。
          苏希洵未及宫墙根就掏出腰后精钢匕首甩了上去,苏希洵内力深厚,硬是将匕首嵌入石墙。立时有在附近巡守的士兵发现,大喝道:“何人作怪!”
          八医怪早就借墙上匕首之力,落足于墙头,纵身一翻便即入了皇宫之内。
          苏希洵躲过数枚钢镖,翻落墙头之前还纵声叫道:“杀死狗皇帝!”
          寂寥夜里,这声中气十足的长啸声震十里,宫墙内外顿时人人都知道有了刺客,连熟睡于寝宫之中的皇帝都被惊醒,身边的太监宫女个个衷心耿耿地扑来,口里叫着“护驾”,其乱纷纷地将他拖到密室里藏了。
          苏希洵一行人目的达到,这招调虎离山耍得漂亮,谁会知道他们进来压根就对皇帝毫无兴趣,只对心爱之物志在必得。
          可怜好好一个淮中京,先是叶云清闯了第一武将徐上将军府邸,闹得一夜翻腾;紧接着就是苏希洵与八医怪联袂闯了禁宫,唬得皇帝在密室内白熬了一夜,侍卫们神经衰弱地白守了一夜。


        20楼2014-01-02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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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律师这个行业名声很黑,因为不少事务所坑蒙拐骗样样上手。
            宁非身边就有这样的例子,那时法院的诉讼费已经降到极低了,一个简单的离婚诉讼只收50元。坐她旁边的律师有一次收到了个极其简单的离婚官司,也不必分割财产,只是让法院发个开庭公告,半年之后缺席判决就可以的。用宁非的话来说,连脑残都能办妥。黑心的事务所就收了两万的代理费。
            还有一些事务所,拿到了争议款项数百万之巨的案件,也不管这案子简单得只要不错过开庭就能确保胜诉,先收百分之十的代理费再说,一下子数十万元入账。
            宁非在那种事务所里呆着,心地也白不到那里去,但她的矛头对得很准,专打她看不顺眼的。有一个经常在建筑工程里分包外装修项的包工头,身家过亿,却非要欠着工人三万多元工钱大半年不还。几十个建筑工们节前返乡不能空手而归,只好来找事务所。事情分派到了宁非头上。她单独找了一个工人,私底下说了一些话。
            半个月后,那些工人收集到了一本老板签名的月度入账册,在上面找到了一页较为空白的账目纸,老板的签字在最下方,还留了大半页的空白。
            他们在空白处写了某老板欠谁谁谁一共三十万元的工钱。之后起诉立案,并申请鉴定真伪。
            对于笔迹的先后顺序,没有仪器可以测试,全部都是人工辨认。由于老板签字和工人后来填补上去的内容时间很接近,鉴定中心无法确认,但是在鉴定意见上却写上了老板签名是真迹的鉴定结论。
            于是一个新鲜出炉的借据就被司法鉴定中心打上了可信度极高的标签,原本只欠了三万元工钱的老板无比肉痛地被扣了三十万元出来。几十名建筑工拿着钱高高兴兴回家过年了,而那铁公鸡不拔毛的老板气得几乎吐血。
            宁非将挑出的一本账册揣在怀里,以前这一个损招帮助了许多有燃眉之急的人,现在该到她自己帮助自己了。
            管事们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将她迎往库房。途中又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管事忙叫人来打伞。宁非转生至此,尚是首次享受一府夫人的待遇。
            迎合夫君的喜好,得到夫君的承认,帮助夫君打点府中事务,为夫君照顾其他妻妾和子女,这就是女子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情吗?江凝菲深爱徐灿,也曾与他有那样一段情谊,因为做不到这四样事情,渐渐被冷落淡忘。
            今日她不过是让徐灿舒心了一场,立刻就得到这样的待遇。当真是狐假虎威的感觉。
            只是心中觉得气闷,想要对人诉说,凭什么江凝菲就不能表达对徐灿的独占之心,凭什么江凝菲要被银林欺负,凭什么下人们能够漠视江凝菲的存在。
            但是这些都是说不得的,在这个府邸,或许是在这整个淮安国,更或许整一个天下,都找不到能够倾吐心中烦郁的那个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宁非不知道终此一生,是否要抱着江凝菲留给她的不甘和愤恨入土。
            她伸出手去,接下了飘落的雪花,冰冷清凉。
            “二夫人?”库房管事询问地停了下来,原来宁非不知不觉在一棵雪松旁驻足。
            宁非将披风的兜帽拉上系好,说道:“走吧。”


          23楼2014-01-03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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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上午找茬不成灰头土脸地走了,下午没空来找茬,宁非过得很是舒心。库房管事将她迎到两把大铜锁镇着的库房门前,唤看守库门的徐老头来,一人一把钥匙将门口给开了,徐老头提了一盏油灯领宁非进去。
              各府上送来的年礼都在库房最外间堆了,宁非拿账本站在一旁,看库房管事和徐老头一起轻点年礼。
              徐老头唱名道:“青州李府,青黄釉杯具一套。”
              宁非往箱子里一看,委实看不上眼,觉得就和唐三彩似的色彩斑驳黄绿,流彩如泪。她以前接过关于陶瓷订购的买卖合同纠纷,为了能拿到高额代理费,宁非苦学月余几乎吐血。现在单看就认出这玩意儿加了铅料做催融剂,用久了会铅中毒。
              宁非皱眉,库房管事心里面就在暗笑她没见过世面。不能怪他没见识,这年代还没人知道什么是铅中毒,铅中毒出了症状也以为是邪障入体。
              宁非瞥见库房管事的神色有异,就问:“这套杯具有何讲究?”
              “上色光亮,做工精巧,看起来是京郊阳家窑的作品,市面上有市无价。”
              宁非想也不想地道:“快过年了,送到大夫人院里用吧。将军回来也老往那边跑的。”
              管事愕然,没曾想宁非居然好像也不再和银林公主闹别扭了。他想了想就说:“其实这一套杯具,二夫人自己留了也没关系的。公主那处用的一直是阳家窑的上品,这东西委实珍贵,不是身家丰厚的也用不起。”
              “公主那里已有了?”
              “盛水的鸡首壶,泡茶的短流壶,饮水的杯子……俱是阳家窑的制品。公主酷爱阳家窑的色彩斑驳之感,宫里一有好的就往府上送。”
              宁非默了,她还没想着要时间精力去打点公主呢,这是老天要收银林啊。喜欢什么不行,偏偏喜欢这玩意儿,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作孽自有老天收。
              宁非玩命儿学习陶瓷烧制工艺技术那阵,在网上看到关于低温彩釉和铅的关联性,顺便还查了铅中毒的危害。据说古希腊时期,有一个国家通水渠全部采用铅铸水管,导致出生率降低,畸形儿剧增,最后迎来了亡国命运。
              银林自幼锦衣玉食,该不会也自幼用了这么多年的重金属高含量器皿吧。
              杯具?悲剧啊……
              徐老头又唱名道:“下一件,宫里例赐的妆粉两屉。”
              宁非抄写的动作顿了顿……怎么又是含铅的东西,然后说:“都送到大夫人院子里。”
              “您不留些?”
              “既然是宫赐之物,自然是公主殿下使用比较合适。”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比起美貌,宁非比较在乎自己的智商,铅中毒的首要表现可就是智障。
              “下一件,汝州张府送来的西域调味品二十样共十斤。”
              宁非停了手,往徐老头那里看,一个中箱子盛着,里面分了好几个格子,都用油布分开包了塞进去。略翻了几下。有红花,有没药,有一大堆连她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宁非长了个心眼问:“张府有没有上什么说明?”
              “没,只说都是些活血化瘀理气止痛的辅品,张大人出使西域也常常使用,觉得健气才多带了回来。”
              宁非拿了一些咀嚼。
              徐老头见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兼她之前见有好东西都往公主院子里推送,不由去了几分先前积累的厌烦。宁非自小产以后也不啼哭了,大伙儿在奇怪之余也对她颇有改观,徐老头这时便生出疼爱之心来,问她:“怎么,江丫头喜欢?”
              府里面除了新收的下人叫她二夫人之外,几个老园丁老门房都习惯叫她江丫头,听起来也像犟丫头,确实符合江凝菲原先的脾气。
              宁非现在这模样还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儿,眉目英气秀挺,没什么心机似的,若是不知道她和银林公主有间隙,一众做粗活的人本心还是喜欢她的。后来不喜欢她也是因为隔房大丫鬟们传的谣言惹人生厌,说是江凝菲成天缠着要见徐灿,见了面就哭哭啼啼地告状。
              江凝菲年纪不大,在乡下被徐灿的生父母养得如同亲生女儿,一时之间由女儿变成儿媳,还是个侧房的媳妇,心里面不安也是正常的,受到银林公主的欺负当即就去找徐灿也是正常的,可惜这些细节旁人并不能设身处地的理解。
              宁非微笑回答:“这些调味料看得我新鲜,以前在徐老夫人教导下也会做几样菜色,不知道这些调料会做出什么味道的菜来。”
              旁边库房管事就说:“这些东西原本就是要拨到厨房里去的,以前也进过两次,现在厨房可能都还没用完。”
              “……厨房已经用了?”
              “自然是用的。”
              “都给谁吃了?”
              “因据说红色的花儿能补气血,所以公主每日都要吃一些的。这几日公主身子好像不适,据说厨房更是流水价一般往菜里面添,丁师傅不久前还来跟我告急了,如今正好,张大人的年礼正是时候。”
              宁非一阵昏眩,无语。
              “难道……太医没有给什么意见吗?”
              库房管事一脸疑惑。
              宁非问完就想到了答案,孕妇忌用红花在她们那时代是常识,在宋元明清好像也是常识,可是在这时候却不是常说。这时候和西域来往还少,红花是作为珍品进贡的,恐怕还没有哪个孕妇有机会以身试药。现如今,金枝玉叶的银林就成了吃螃蟹的第一人,吃红花的第一孕妇。
              想那银林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常在徐灿面前落力讨好,都已近临盆还把心思用在蝇营狗苟的地方上,胎气十有八九是不甚稳的。
              铅中毒和加速气血运行的红花……这真是老天要收人啊。
              话虽这么说,宁非却没有义务解说的意思,她平日里不拿现代学得的知识去欺负这帮古代恶人,也就不会拿那些知识去帮助他们。
              人在做事天在看,银林善恶有报,会有老天收她。
              宁非这边厢想着,银林那边下午开始果然就不好了。


            24楼2014-01-03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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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女出逃夜,两男离府天】
                11
                悲伤绝望的情绪又涌上来了,宁非其实知道的,江凝菲其实还留在这世上,她的记忆留给了她,悲哀痛苦都留给了她。江凝菲深深爱恋徐灿,这样的感觉也留给了她。
                但是爱又怎么样,那是江凝菲的爱,此时的悲伤绝望都是错觉,江凝菲的感情不曾发生在宁非身上。宁非不会爱上这么没用的男人,就算一时脑袋进水曾经恋过,也会强逼自己狠心踢开。
                对于自己,宁非从来都狠得下心,何况对于仅仅是留给她的一段记忆。
                她说:“你就听公主一面之词,你怎么从来都不信我?”
                徐灿梦游般地说道:“天做孽犹可恕,自做孽不可活。”
                “我江凝菲何时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比起你这个杀人放火的将军,比起那个在宫中不知害了多少宫女的公主,比起你府里这一干吃人不吐骨头的管家丫鬟,我算得上什么。”宁非冷笑道,“我曾听闻一个故事。爱柑者说柑橘酸甜适口,什么都是好的;不爱柑者说柑橘要么就是甜得发腻,要么就是酸得倒牙,什么都是不好的。如今倒真是好了,徐灿你真是好样的男儿汉,爱憎分明,对公主你就是那爱柑者,对我你就是那不爱柑者。自古以来那句大俗话你不也听说过吗,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银林公主落泪你觉得是温柔可爱,我若找你哭诉便是泼妇闹夫。虽说可怜人也有可恨之处,但你就从来都只抓住我的可恨,银林的可恨你是一丁一点地都视而不见。你这选择性失明的功力委实炉火纯青,让我不佩服都不行。”
                “住口,你闭嘴,你要敢说下去,要再说下去……”
                徐灿知道自己打人理亏,想要道歉却拉不下面子。宁非脸颊上肿起老高,五指印清楚分明,她因头晕未退抚额冷笑,越发让他心惊。
                徐灿自小至大,哪里曾见过如此与他针锋相对的江凝菲。这就是该拿出来对待丈夫的态度吗,这就是被他生父母宠出来的儿媳妇吗,这就是被他自小至大呵护备至的江凝菲吗?
                他怒气又起,恨声道:“我真想不到你今日会变得如此,不如将你休出府去,一刀两断算是干净!”
                宁非呆怔坐在地上有些回不过神来。头脑还是半晕眩的,既是悲哀又是高兴,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经此一事,徐灿是要把她给休了。
                宁非初来乍道之时,因感怀于江凝菲的怨气,曾经打定主意要让徐灿知道什么是悔之莫及。可是经过近月的生活,宁非觉悟了,她的生命是如此宝贵,何必与此等混人浪费时间。莫说是与徐灿讲道理,就连同处于一个屋檐下呼吸都让她觉得憋闷无比。
                她前一日才从账册上扯了带有徐灿签名花押的纸张,想要自己伪造休书,现在倒好,徐灿自己已起了这个念头。
                她扶墙站起,徐灿高她一头有余,又站得只有一步之差,于是只得仰头看人:“既如此,请你早日把休书写了,我们也好一拍两散,你自与公主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去,咱俩一刀两断是个干净。”
                徐灿叹了口气:“我那是说气话,你何必再激我。你知道被休之妻是多么凄惨吗,处处遭人白眼受人鄙视,如同被人穿破的鞋子,想要另觅夫家是再不可得。你不听说过一句话,宁娶初嫁无盐妻,不纳再嫁西施妾。我又如何忍心让你沦落天涯没有着落。”
                宁非哑口无言,心道我是真正想要被休的啊,你以为你现在是在行善吗。
                正要再做奋力一搏,外面忽急急忙忙冲进一人,待看时,是公主身边的高嬷嬷,她面白如纸神色慌张,徐灿回头看见这样心里就知道事情有异了。
                他转身要走,宁非赶紧扯住他衣袖说:“你若真还对我有一丝旧情就下休书,我是再不愿与其他女人共用一个男人的。”
                高嬷嬷进了屋里,顾不得徐灿和宁非在谈事情,大喊道:“公主、公主那边是不好了!”她扯住徐灿另一边衣袖哭道:“太医原本以为没事,没想到公主产下胎盘后居然大出血,现在血还未止,情势危急。”
                宁非转瞬之间就转过几个念头,犹豫是要继续抓着徐灿让他即行休妻,还是要放开他让他去公主身边。因想到此时妇人生产便是与阎王殿隔层纱,或许公主真的不成,终决定松手让徐灿自去。
                ——休妻的事情,只好此后再做计较。
                作此决定委实不易,她就犹豫了一眨眼的功夫,哪想得徐灿竟然直抽出怀中匕首,一刀落下斩断衣袖。他挥刀太快,又不留余地,刀尖顿时划过宁非四根手指的指背。
                徐灿觉出刀尖滞涩,再一看时,看到宁非手中还执着自己的半截衣袖,手指上留下一条整齐的雪白刀痕,那道皮肉翻卷的雪白陷裂瞬间被殷红的血液填充,血液凝聚成豆大的珠子,一滴滴滚落下地。
                宁非初时还没觉出自己被伤了,指背上只有被指甲刮过一般的麻痒,但见徐灿视线凝固在自己手上,才奇怪地将手背翻过来。看到那道刀痕,暗叫不好,沮丧得几乎如同高考落地四级不过工作被辞上网被砖。
                果然徐灿还是对江凝菲有着留恋的,他虽气愤难平,终究不忍休妻,对门外的下人说:“为二夫人包扎伤口,将她关入柴房三日反省,任何人不得与她说话。”
                说罢再不回头地走了。
                徐灿进得公主房内,太医、稳婆忙得团团乱转,章太医静心凝神地落针止血,不多时,那血渐渐止了,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徐灿从昨日早上被宫使传去公干,下午得知公主难产,此后就一直到现在,不眠不休地忙碌已经十八个时辰了。一日之间发生这么多事情,孩子死了,公主命危,凝菲又给他添堵,他略感疲惫地靠坐在公主旁边,为她擦拭额上的细汗,眼前一晃一晃的都是殷红的血色。
                十分奇怪的是,公主明明出了那么多血,他入房时看到都觉得可能救不回来了,可是现在想到的却是……青葱指背上的一道血流落地……
                他开始犹豫,可是她也太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公主都命危了还跟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口里说是要休书,可若他真写了,八成就要用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式要他撤回了。
                心里气愤难平,到底心疼不过,还是吩咐下人去为她在柴房里多添几床被子。再想想,让人再给她备一个手炉。
                想了想,继续叫人来,把他房里的狼皮褥子也带过去。
                再过不久,还是要加上一件狐裘夹袄。
                徐灿冷静下来,现在知道后悔了。她身子还没大好就被他关在柴房里,会不会落下寒症,会不会留下病根?他方才使了那么大力,会不会把她牙齿给打松了。
                想到这事,他就更加难受。记起很久以前,才圆房的那一个夜晚,江凝菲在他的怀里轻喘不休,微张的双唇里贝齿洁白小巧,甚是可爱。
                还有指背上的那道伤,那么深,一定会留疤吧。更久地以前,他和她都还小,他教她拉弓射箭,握住她的手,整整比自己的手小上两圈……
                后悔是后悔,但三日就是三日。徐灿决定让她仔细反省一下。记忆中的凝菲小丫头以前并不是这样的,或许三日后就好了。


              27楼2014-01-03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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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非离开徐府的当日,她从南城门出去。沿途看见许多手持卷轴搜找要犯的城巡差,他们对宁非是看都不用看即行放行,显然她与被缉之人的身形差异极大,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
                  宁非没能看见卷轴上的画像,心想不知是什么江洋大盗竟然如此劳师动众。看他们不时将砍刀抽出来涂抹一些绿莹莹的毒物,可见那江洋大盗还是个十恶不赦可以就地处决的。
                  当日黄昏,她在一家简陋的客栈停脚歇息。
                  掌柜从业数十载,所见独身上路的女子寥寥无几,大多是江湖孤身客。宁非不理会他略带讶异的神情,要了一间下房。这间房子价钱便宜,住一晚上才相当于一两酱肉的价钱,不过要与四五个人打通铺。幸而掌柜的见她是个女子,就给她安排了一个空屋。
                  江凝菲的原籍远在江南,可是她并不想去江南度过余生。
                  一则是她想到弃妇休妻是怎样一种生活场景,就耸肩作罢。谁会愿意被济善堂聚集在一个围子楼里过一辈子活,平日除了为济善堂做事挣点度日金就没有别的活动。
                  一则是徐灿那厮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要到江南去寻她。凡事都要往最坏的情况去设想,日子才能过得安心又滋润。好吧,宁非自热而然地将徐灿会找她这件事当成了最坏的情况,并且已经预计到徐灿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她寻回。
                  世人常说宁往东北千里,莫近西南一寸,因为西南多匪徒,就连鼎鼎大名的黑旗寨也是在山岳与淮安之间的西南门户。可越是这种地方,“流动人口”就越易生存。官府势力不大,不论是将精力投注于剿匪大业之中或是只求苟安,都不会有谁去关心来自京城寻找弃妇的文告。
                  想到自己现今的身份才不过十七岁,就要考虑如何度过余生,宁非很无奈。
                  推开黄皮纸糊了数层的木窗,天边夕阳已落,远近余雪未消,混黄的天色洇染了树丫山头上的白雪,天上天下光雾弥蒙无边。
                  眼前所见一片寥落,到处都是细密的枯枝秃树,一条细细的道路延伸至远,再不见人烟。
                  宁非不能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每走出一步都要想好之后几步的事情。
                  这里不是她所熟悉的社会,城池与城池之间是广袤无边的森林地带,没有路径也没有详细的地图,沿途不会有随处可遇的酒店旅馆。每日出发必须要计算好速度和行程,否则就会错过宿头落得个露宿野外的下场。
                  这里不是她所熟悉的年代,离开了城池乡里就意味着数不尽的风险。这个年代的露宿野外绝不会像郊游野营那样安全潇洒,因为森林里到处是饥饿的野兽,还有蛇,还有毒虫……宁非爷爷年轻的时候还猎过熊杀过狼,她明白山林里面的危险不是城市人能够想象的。从现在开始的一段路程,对她而言将是迄今为止最大的考验。
                  宁非在脑子里默想,迅速给自己列了一条清单,那些都是安全通过无人区所必须的物件。是的,既然其他人能够安全通过无人居住的荒林区域,她没有理由不能做到。
                  天色渐暗,宁非到厨房找了个炭条,在一张黄皮纸上列明诸如绳索、冲牙、雄黄酒等物,找掌柜的帮她搜罗。如果不是还有炭条可用,连写个字都要花上盏茶时间研墨,写完了还要花一刻辰光洗笔。宁非心想这真是让人烦躁得发疯的见鬼生活。
                  掌柜得了一吊铜钱,默默一算,自己为她准备好这些物件后还能多得十数枚,乐不颠地跑后堂去寻店里能用的物件过来。
                  宁非就坐在大堂用饭的松木桌旁,手里捧了一杯热茶慢慢地啜。
                  大堂里突然传来噌的一声碎响,她被惊了一下,不过处变不惊早成了她的随身职业素养之一,坐在松木方桌旁不动声色地往发声处看去,只见昏黄油灯豆大的火光之外,靠门边坐了一个灰衣年轻人。
                  大堂里为了保暖又用棉被将门窗封了,灯光太暗,根本看不清面目。他左手上执着一柄三弦,右手捏了一片刮板,弹了一声之后就垂头坐在那里,许久之后才用捏了刮板的手去取桌上的茶碗,细细喝了一口之后放回去,又连续弹了数响。


                32楼2014-01-03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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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症状愈趋严重,终于有一日,苏希洵愤而一拍书案,将文书推开,起身大骂几句粗口,继而小声疑惑道:“莫非是染了欠操的病症不成?这可得好好看看。”
                    门外的喽啰听到,吓得一个踉跄,赶紧拿桩站好,免得被殃及池鱼。
                    苏希洵心事忡忡的样子很快在山寨里传遍了。
                    有人说他常常吃着饭,筷子伸出去半天都没夹上一根草来,凝立在半空一动不动,像是在练武林绝学“筷子功”;有人说他出去遛鸟,有时候把鸟放出去干脆就不收回来了,一个人站在山头吹风发愣。有人说他常常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深山老林里狂奔一通,杀得满山野狼苦不堪言。
                    当事人对这些传言听而不闻,弟兄们问他究竟在发什么疯,他高深莫测,笑而不言。
                    时值阳春三月,草木蓬生。淮安和山岳的行商们开始了一年中最为繁忙的往来,山寨买卖的旺季终于到了。
                    这日天刚亮,宁非就被屋子外面的一阵喧哗吵醒。丁孝的屋子接近后山,清晨时分少有人来,一般到了晌午才会陆续有伤员前来要药。这倒是不寻常,外面似乎来了不少人,压低声音的说话里还夹杂了偶尔的金属碰撞声。
                    过不多久,听到丁孝在叫她,忙从床上爬起身来,粗略围了长裙和短围裙,拉门出去。
                    看时方知有十数名粗壮汉子包围着丁孝在说话,那些汉子身披牛皮甲,腰扎藤编裙,腰带上挂着或大或小的砍刀,手臂上面孔上都抹了泥巴,显得灰乎乎的。丁孝比那些汉子都矮了一个头有余,努力从人群中探出头来对宁非说:“你接一下手。”
                    宁非走过去,人群赶紧自动让开道路,丁孝终于把手里的野菜交给她:“我有事要出去,这是方才出去摘的,你洗剥一下,我中午回来炒。”
                    宁非疑惑地一圈看过去,众汉子皆是面带笑容,半干的泥灰扑簌簌地往下掉,剥蛋壳一般露出鲜嫩的皮肤,连忙收起笑脸抱怨:“糟糕,又得重新涂泥巴。”
                    “你们这是准备去做什么,涂得满面泥灰的。”
                    这些日子的相处,人人都知道丁孝屋子里养了个好脾气大力气的姑娘,牛大壮恰巧也在里面,对宁非说道:“宁妹子别担心,我们不是把他押去见阿妹,不必担心他会见异思迁。实在是咱们今天的生意有些……有些那个困难,请丁大哥给我们压阵呢。”
                    旁人帮腔说:“叶大当家不日即归,咱们要干几单大的给他看看,省得他老以为山寨缺了他不行,成天屁颠屁颠的瞎威风。”
                    宁非答应道:“叶大当家要回来了么?不过你们没必要解释,丁孝爹娘都为他婚事老操心了,要是他主动看上哪个阿妹就好了。”
                    丁孝哭脸道:“我有爹娘看着已经够麻烦的了,现在还多了个阿姐似的人物,明明比我还小,却成天惦记我的婚事,苦死我也!”
                    众人又笑,再落一地泥灰不提。
                    丁孝临走嘱咐:“厨房的柴禾正好用完了,我都忘了劈。如果我午前没回来,你就去阿刚家吃饭,他饭菜做得多,吃不完也要倒去喂猪,多一双人用的筷子没问题。”
                    宁非连连点头。
                    “记住啊,别自己乱弄,劈柴不是开玩笑的,别把你自己脚丫子劈了半块去,我再能耐都治不了。”
                    汉子们笑道:“行了,丁大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在宁妹子面前说得如此鲜血淋淋,都不怕把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给吓着。”说完连推带哄地把丁孝拉走了。
                    宁非站在晒药的场院上,总觉得丁孝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过不多久,果有一贼头贼脑的小子从丁孝被押走的方向匆匆跑来,对宁非躬身问个好,将挂在树丫上的药囊给提了,撒丫子奔跑回去。
                    山寨、土匪……随丁孝山上至今,住得越发习惯,今日方有处身于匪徒中的自觉。宁非抓着手里的野菜,想想,还是先到后院劈柴去吧。
                    日头渐渐升高,宁非将一个院子的家务都做完了,始终不见丁孝回来,心中不由有些发急。丁孝的武功如何她是没见识过,可是匪徒所做的营生听说已多,黑旗寨在淮安的名气大,她入寨之前都以为个个都是身高两米、腰如酒桶、膀若磐石的阿诺施瓦辛格样。今日一见,虽然有点参差不齐,好歹还算是质量过硬,丁孝往里面一站就成了扎堆巨人里的小矮人,想不担心都不成。
                    这边不比她所在的时代,发个烧感个冒都能够弄死人,被锐器弄破点儿皮都很可能感染了破伤风不治身亡。丁孝自己是跌打大夫,可他要是自己出了事,现场还有谁能去照顾他。
                    一直等到了正午,都没回来。白米粥熬成了粥糊,撒了野菜芽儿进去,白白绿绿的煞是好看,可仍然没见人影。
                    宁非蹲在灶台前心神不宁,等灶火都变成了柴灰,依然没个声响。
                    宁非坐在屋子里,水缸的水也挑满了,柴禾劈好了,厨房弄干净了,没事可干。忽然屋子外远远传来着急的叫喊,越来越近,宁非惊得站起身,耳中听得分明,是阿刚在叫救命。
                    她急急开门出去,外面恰是阳光灿烂,甫开门就被照花了眼睛,好不容易渐渐能看清了,方看到阿刚从山道上绕来,身上俯着一人,不知生死。


                  48楼2014-01-04 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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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山上正是深夜,丁孝屋子周围飘着浓重的药味,屋里不时传出阿刚的低泣。苏希洵将乌翎拴在一棵树上,走了进去。只见床上躺着阿刚爹,仍然人事不省,但胸口气促地起伏着,至少还没死。丁孝忙得焦头烂额,不断支使旁人帮他去地窖或风室中找药。
                      苏希洵走到床边,拍拍阿刚的脑袋,说道:“坚强一些。”
                      阿刚从床边抬起头来,泪汪汪地看着苏希洵,哽咽地问:“我爹是不是救不会来了?”
                      苏希洵说道:“你如果想继续留在室内,就别说话,要是说话扰了我们的事情,我就把你赶出去。”
                      阿刚闻言,再不敢说话,只紧紧抓着他爹的衣角,睁大了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
                      丁孝感激地看向苏希洵,他是忙疯了,连劝慰阿刚的时间都腾不出来,苏希洵一来,三两句解决了他的心腹大患。
                      苏希洵道:“你太心软了,再遇到这种事,能威胁的就威胁,威胁不了的就武力排除。”
                      阿刚听到他这么说,抬起头来,眨眨眼间,大粒大粒的眼泪掉了下来。
                      丁孝汗了一把,这么禽兽的事情他做不出来,再怎么说,阿刚是担心他爹才这么伤心哭泣的,不是有意干扰,他怎么忍心赶人。
                      苏希洵接过他手中金针,说道:“你煎药比我行,施针由我来,药物就拜托你了。”
                      丁孝大喜道:“如此甚好。”
                      阿刚止住了哭,茫然地看着苏希洵掀开被子,将他爹扶坐起来。他爹的上衣与长裤都被丁孝除下,身上涂了延缓毒性发作的药物。丁孝回来得晚,金线大王的毒蔓延至全身,治疗十分不易。苏希洵将粗细不等的金针分拣开来,一针一针的落下。按捻揉转,浑厚的内力顺着针尖迫入阿刚爹的穴道。
                      天渐渐亮了,丁孝将苏希洵推出屋子。
                      里面传出阿刚的哭泣声,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能够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了。
                      雁过山破云矗立,山上的阳光格外清澈明朗。值此清晨,朝阳的红光灼得人眼睛疲累,苏希洵站在丁孝屋前,不言不语地揉着眉间。
                      丁孝站在他身后道:“你也累了,先回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苏希洵站在那里,有些事情想问他,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总之觉得这是让人尴尬的。
                      丁孝忽然走了,苏希洵回身看见他是往厨房那边去,不多时拿了个葫芦瓢来,里面是清澈的泉水:“你累了一夜,连一口水都没喝。”
                      苏希洵接过瓢子,咕嘟嘟地牛饮了进去,速度太快,不少水沿着下巴流下来,沾湿了衣服。
                      丁孝轻松地笑道:“真是亏待你了,昨天走了一整天的路,回来还如此消耗内力,居然连一瓢水都忘了给你备。”
                      苏希洵喝完,将瓢子塞回丁孝手中,鼓足勇气问:“你和……宁非是什么关系?”
                      丁孝眨眨眼睛,“啊”的低叫一声,之后十分懊恼地道:“你该不会也听信了山上的传言吧。天,谣言止于智者,我一直相信你的品性。”
                      苏希洵道:“这么说没有关系?”
                      “你以为能有什么关系,人家是徐灿的二夫人……前二夫人,我在他府里盯那么久,她如何爱慕徐灿我都是知道的。现在虽然随我上山,但时时郁郁寡欢,还是想着那个男人吧。”
                      苏希洵蹙眉,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这么想的?”
                      丁孝连连摇手道:“哎哎,二当家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我以前不都向你们表明心迹了吗,我心中的那一位,一定要身体健壮,能耐得了翻山越岭的生活,能与我一同攀山找药,能与我一同孝敬父母。宁非人是挺好的,不过我觉得她是那种兄弟一般的好,更何况她是那样的身体,我想照顾好她都有心无力。”
                      苏希洵说道:“她的身体是得好好调调,你医术太糙,这段时间先在我那里照顾着吧。”


                    54楼2014-01-04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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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灿辰时未至便已到了正阳宫门的候议房中歇息,两百多个京官在外厅低声耳语,因为人数众多,听起来就成了嗡嗡的连绵一片。他厌烦那种乌烟瘴气,进了里屋,里面只有几个带兵的大员。正一品的军宰成殊看到他进来,热情地招呼他坐到他身边去。
                        因为上将军徐社楣的关系,成殊与徐灿互相都有往来。徐社楣与成殊的品级一样,却比他大上十来岁,如今徐社楣已是垂垂老矣,而成殊正是人生得志的壮年。他招呼徐灿坐下后,先询问了徐社楣的近况。
                        前几日,徐老晨起练剑偶感风寒,至今未好。这种情况在徐社楣年轻时是不可想的,当年带兵打仗上山下河那是等闲事,冬日里凛冽寒风尚不能吹得倒他,如今一点儿春风就将他吹出病来。
                        徐社楣戎马生涯数十年未曾有人及得上他的声望,等他退下后,淮安国军中恐有一番动荡。因此他的身体状况人人都在侧目窥探。
                        成殊叹道:“当年上将军带兵之时,我还曾在他帐下效力,将军回府后定要将我的问候带到,年初军务繁忙,过得几日我定带上礼物前去探望。”
                        徐灿谢过之后,成殊察其颜色,似有郁郁不欢,便侧身靠近他道:“人怕出名猪怕壮,京中虽对将军多有诋毁之言,还是不要往心里去的好。以我看来,将军为人诚挚,这件事恐怕是淮中府尹和御侍丞那边要整治你。清者自清,将来必会水落石出。”
                        徐灿先是一愣,继而想到成殊所说的是江凝菲伪造休书自休门一事,苦笑道:“多谢成大人关心。”
                        正在说话间,外厅安静下来,一个尖嗓子高声道:“皇帝口谕。”
                        成殊与徐灿对望一眼,均在对方脸上看见了了然的神色,看来今天又是免朝了。
                        果然出去后,见到常在皇帝身边随侍的太仕,他看众官员整齐跪伏于地,方开始宣口谕免朝。文武官员从地上爬起身来后面面相觑,淮安朝廷每隔五日早朝,皇帝近来连续免朝,自从封了御侍丞养女为嫔,迄今止已月余不朝了。
                        躲在杂乱的队伍后,成殊低声骂道:“御侍丞那个该死的老家伙,献了条狐狸入宫。”
                        旁边一人说道:“他们那些文官就喜欢弄歪门邪道。”几个人向御侍丞看去,他满面红光,十分得意的样子,丝毫不为皇帝不勤政事而忧虑。
                        周边都是武官,纷纷摇头不语。徐灿夹杂在人群中,低声安慰道:“邪门歪道就是邪门歪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他们现在得意,迟早有遭罪的一天。”
                        几个人点头道:“将军说得是,现在军中事务都要倚靠我们,那群文人蹦跶得再厉害能成什么大事,不就送几个女儿进宫么,他能养出几个女儿来?”说完闷声而笑。
                        成殊忽然咳嗽起来,众人警觉地扫视四周,看见太仕正往这边过来,文官们纷纷让道,他们都停了耳语,笑脸相迎地与太仕客套起来。
                        太仕笑道:“咱家一个为陛下跑腿的,成天里动腿不动脑,哪敢受诸位大人们这般礼貌。”
                        诸人都是客套,太仕又说:“不闲话了,陛下宣成殊成大人、徐灿徐大人于崇庆殿等候召见。”
                        成殊与徐灿忙跟他去了。
                        路上,太仕瘦条条的身子在前面晃啊晃地走,成殊与徐灿跟在他身后十数步开外,低声议论。
                        成殊道:“你看是什么事?”
                        徐灿低声回答:“圣意不敢揣测。”
                        说话间到了崇庆殿,两人被让进去。崇庆殿是皇帝的寝居之处,周围巡视的队伍来往频繁,但人人皆穿软底靴,刀剑束以布帛,殿里殿外落针可闻。殿内以漆石铺地,褐木为柱,深暗的大殿里,唯有正中的紫檀屏九龙宝座上铺了明黄的缎子,色泽夺目。
                        两人被安顿在殿中的圈椅上,就有宫女近前来奉茶。成殊看到这阵仗,捧茶揭开盖子慢慢拨开浮茶:“看来今日要等上好一阵子了。”
                        果然,直到过了午时,通往皇帝寝室的偏门才终于打开,皇帝跨过漆槛,慢腾腾地走进来。成殊与徐灿等得眼睛都昏花了,终于盼来了他,心中大呼万岁,跪趴在地等待他在宝座上安坐。
                        皇帝懒洋洋地打了几个呵欠:“爱卿请起,随便坐了便是。”
                        成殊与徐灿坐好后,抬头直视宝座上的人物。暗想一月不见,皇帝胖了不少,气色却差了许多,面色苍白神情漂浮,好像精气都被抽干了。
                        皇帝说道:“此次召你们来,是想说说征讨黑旗寨一事。成殊,你前几日上的折子我看过了,你言及黑旗寨其实是山岳养兵的地方,可是如此?”
                        成殊说道:“正是这样。臣派去山岳的探子说道,山岳民众并不认为黑旗寨是山贼,且有不少服满三年兵役的丁汉归乡后宣称是去了黑旗寨。”
                        “山岳距离淮安千里之外,也许这些消息做不得准。”皇帝随手在桌面上翻找,大概忘记了东西放在什么地方,翻找了一阵后,才终于从折册下翻出了两本册子,让太仕递交给成殊,“你把这些看完再说。”
                        成殊接过仔细看了,神色变幻不定。
                        徐灿不明所以,皇帝说道:“山岳在黑旗寨附近秘密设立一处大营,山岳长皇子云王常年不在淮中京,正是因负责大营的防务。黑旗寨是山岳放出的幌子,骗的就是你这种笨蛋。”
                        成殊哽在座上说不得话。
                        徐灿赶忙问道:“陛下,这消息从何而来?”
                        皇帝转向他时,面色稍霁,缓缓笑开道:“御史丞也有探子打入山岳,据说潜伏了十数年,终于取得山岳的信任。现在看来,不论是资料还是地图,都是御史丞提供的更为详尽啊。”
                        徐灿与成殊面面相觑,又是御史丞那个老东西。
                        皇帝命太仕取出圣旨卷轴递给徐灿:“既然山岳玩这种戏码,淮安自然也奉陪到底。朕封你为千乘大将军,今年秋后,率骑兵三万、战车千乘,前往西南讨伐黑旗寨。”
                        徐灿跪下接旨,匍匐在地时,耳中听皇帝说:“明面上宣称是解决黑旗寨山贼之患,到时候,重点打击山岳的秘密大营,好好来一招声东击西——当然,如果能够顺便将黑旗寨解决了那是更好。徐社楣上将军当年为我淮安创下汗马功劳,你是他看中的人,朕对你寄予厚望,到时马上功成,朕也封你为上将军。”说完,得意大笑不止。


                      58楼2014-01-04 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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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汤水水惹纷争】
                          30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叶云清觉得,他是个大人,既然是大人,做事就要与小孩子不一样,要成熟。于是他把茂盛生长的丛丛疑问藏在心里,赶紧起身接过汤勺:“你坐下,我来动手就好。”
                          起身时借了灯光去看苏希洵,还和平常一个样。不过他是熟知苏希洵这个人的,他面上的表情,什么时候都一样,这个木头疙瘩,放出去挺能唬敌人,可现在是在家里,装什么装。
                          叶云清给每人碗里勺了一碗汤,不着行迹地把他心中认为的好物——鸡屁股和鸡腿都盛进宁非的碗里,苏希洵看到鸡腿被装入那只碗里时,表情稍霁,看到那只鸡屁股都被塞进碗里时,嘴角十分轻微地抽了一抽。
                          叶云清好久没吃到苏希洵做的好物,三两口干光了,长出一口气道:“好久没吃了……人生都舒坦了啊!”
                          一时间没人说话,阿刚忽然想起,他进屋后搁在墙上橱子里的汤水没拿出来,根本没机会拿出来,起身说道:“丁大哥托我拿了一壶汤来。”说完就去橱前把提壶取出,回到桌前揭开盖子放在宁非面前,“丁大哥说百草白补汤虽然性凉,可是却有温补之效,理气活血,好不容易弄得一壶,叫我给你带过来。”
                          宁非顿时知道自己似乎理解错了,既然丁孝叫阿刚带了这壶东西过来,那么鸡汤定不是丁孝所做,那么是谁呢?
                          叶云清隐忍不住地说道:“苏……”
                          苏希洵目光扫过来,叶云清身上打了个寒噤,听到苏希洵很平静地说:“先前那一锅鸡汤是厨房之前做了送来的。”
                          阿刚和叶云清都正襟危坐,不敢多话,更不敢询问这只药锅怎么可能跑到公厨里面去。
                          至于宁非,她脖子后面的皮肤都紧了,明明是很平常的话,听起来怎么却是阴气森森的?原来山寨公厨里的手艺原来居然如此高超的吗。并且,叶云清刚才还说好久没得吃,这似乎是很稀罕的东西?
                          她犹疑地没敢去动面前的鸡汤,因为觉得它全身上下透着诡异。
                          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吃吧,于是去壁橱里取出几只碗,也都每人面前放了一只,把丁孝的汤水每人面前都倒了。因为壶子不大,一轮就倒光了。因为丁孝在寨子里大名鼎鼎,叶云清举起碗,三两口大口喝干。
                          此时天气稍暖,阿刚过来时正好是百草白补汤刚刚出锅,现在喝温度是正好的,叶云清抹着自己的嘴角,意犹未尽地:“这是什么汤?居然有回甘。”
                          阿刚如临大敌地把小碗推到自己的视线之外,别过脸不去看。唯独宁非没喝也没动,苏希洵举碗小尝一口才道:“这个啊,你就不知道来历了,听说今天公厨宰羊,丁孝去拿了反刍胃囊回来……”
                          说到这里,叶云清脸色已经僵硬,心中有不祥的预感。等到苏希洵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他仿佛吃进了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双手卡着脖子,急急忙忙起身从窗户跃出去,疾纵数十丈外,干呕起来。
                          苏希洵若无其事地夹菜吃菜,他和阿刚都能听到叶云清在外面的动静,阿刚心想,二当家好毒,这不是让老大好几日食不下咽吗,宁非听说了之后不可能去吃了吧。
                          出乎意料之外,宁非也若无其事,她自是听不见叶云清在数十丈开外吐得几乎胆汁都要出来了的声音,只是很奇怪地问:“他怎么了,突然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样子。”
                          阿刚心中哀叫:你的眼睛长在哪里了,哪里是找人拼命的样子,明明是自己的命差点丢了吧。
                          宁非举起碗,小尝一口。
                          阿刚惊得眼睛都出来了,他问:“你吃得下去?”
                          “为什么吃不下去?味道明明挺好的啊。”宁非惊讶地回问,这时候她看到了,惊讶的似乎不止阿刚,连苏希洵的筷子也停在半空了。
                          丁孝的东西十分开胃,宁非吃得意犹未尽,将名为公厨制作实为出自苏希洵之手的鸡汤连着鸡腿和鸡屁股都干光了。直到最后,叶云清都没有再出现。
                          阿刚觉得,这顿饭吃得真是遭罪。面前那两碗汤水他都没动,一碗是打从心里的不想去动,另一碗是打从心里的不敢去动,谁敢动啊,叶云清方才被一句话逼出外面狂吐就是前车之鉴。
                          阿刚觉得,放在桌子上那个药锅十分地扎眼,看着它,就好像看到一个天大的秘密暴露在自己眼前一样。阿爹曾经说过,别去看别人的秘密,秘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
                          阿刚心想,真是天大的冤屈,我自己不愿意去看秘密,秘密自己摆在我的眼前。
                         


                        62楼2014-01-04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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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希洵思虑片刻,眼神渐渐冷了,浅浅地笑道:“两处都不要有失吗?哼,想得倒是好。”他来回踱了十数步,说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恐怕这次之后,淮安那边就会知道寨子与山岳的关系了,你们愿意吗?”
                            许敏低头,没有吭声。
                            苏希洵看着不断过去的女人,叹口气:“瞒了十年……族里一直以为我上山为匪了。”
                            拉拉杂杂的队伍还在往上走,不少女人偷偷地回头看向他们一行人,目光中或带有好奇,或带有不甘,更多的是因连日疲累而显得黯然无光,又因为突发的事情引起了短暂的兴趣。
                            苏希洵看了一阵,最后摇头道:“这回山上有得折腾了。”
                            许敏忍不住请命:“山上事情重要,如果可以,属下想请二当家驻留山上主持事务。”
                            “你可知道我此行是去哪里?”
                            “不知。”
                            苏希洵将采买药物的事情说了,道:“你是讨价还价的一把手,如果不是你不在家,这次最好的人选就是让你去的。既然你现在回来了,就交给你去办好了。这群弟兄随你一同前往,到了淮安境内,注意搜集情报。尤其是药物流向,既然此行是采买药物的,跟药商打探一下是不会引人疑心的。”
                            “我知道的。”许敏笑着说,“丁大伯和丁大娘也回来了,在后面押阵呢,我可不可以把他们一起带去?丁大娘说价的本事一等一的好。”
                            苏希洵往后看了一阵,果真看到那两人手拉手地走在一起,身后跟着一马一驴。
                            苏希洵交给她一块腰牌:“丁伯留下,丁大娘你带去吧。速去速回。”
                            “知道了。”许敏说道。
                            说完话,许敏上了马,招呼一声,原先随苏希洵下山的寨众们呼啦一下全部上马,就连赶车的也坐上车辕摆开架势准备出发。
                            宁非没有听到苏希洵的吩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自己刚才就是坐那辆马车下来的,现在马车动了,意思应该是又要出发了吧。向来是遵纪守法的宁非十分乖觉地过去要上车。
                            手还没抓上车尾,半途就被一人拉住了。
                            苏希洵抓住她的手臂,往他那边拉了过去:“他们走他们的,你跟我走。”
                            “啊?”宁非反应不过来。
                            “虽然觉得有些抱歉,不过这次先不下山了。”
                            宁非睁大眼睛,表情里大有“你把我当猴子耍啊”的意思。
                            “不是不让你下山,实在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说到此处似乎还十分遗憾似的感叹,“其实下山逛逛街市,带你赶一次圩日,都是挺不错的。”
                            宁非睁大了眼睛,差点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她真的很想问:“你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苏希洵觉得心情极好,微微笑起来,牵着她将她拉到马旁。
                            在他翻身上马的时候,都还不放开她的手臂。
                            “喂,你放开我啊。”宁非不满地说道,用力地要把自己的手臂夺回来。
                            苏希洵问:“为什么?”
                            不等宁非回答,突然用劲将她扯上马背。宁非正在用力,没防备苏希洵来了一下更用力的,头脑一阵昏眩,已经被苏希洵抱持着跨坐上马背。
                            她惊得声音都忘记发出来了,苏希洵牵她上马的动作太流畅,事情怎么发生的都没能注意到。
                            苏希洵低声地笑,宁非僵硬地不敢动弹,生怕稍微一动就碰到身后的男人,可是没能如愿,苏希洵笑够了,双手从她腰后环过前方,牵起缰绳:“下次吧,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说完纵马疾驰起来。
                            风声呼啸,宁非差点睁不开眼睛,晃动中已经身不由己地往后靠去。苏希洵将她抱得很紧,不必担心会摔下马,可是那种感觉比要摔下马还要危险。
                            两人一马迅速地超过了那群女人的队伍,晃动之中,宁非又看到了那些带着猜测和疲惫的视线。
                            她真的很想对那群女人们狂喊一通:“我真的不想上山啊!”
                            苏希洵将她抱得更紧,看了那些被落在马后的女人们一眼,转回头来,在宁非耳边低声地道:“她们跑不了……你也跑不了。”然后看着宁非变得煞白的侧脸,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开来。
                            如果说第一次见面是因为不了解而产生了偏见,那么在此后数次的接触中,这种偏见都被慢慢地消磨掉了。苏希洵现在知道,宁非绝不是淮安国里那种一抓一大把的安分守己的女人,她不但没有将自己的未来全部依附在那个男人身上,相反还将徐灿弃如敝履。苏希洵不知道原来淮安国居然也能养育出这样的女人,软弱的表象下埋藏了他所不曾接触过的心。
                            就算将人牢牢逮住的现在,他都知道这个女人心里大概在打着小算盘,想要看准时机随时实行反扑。可即使是反扑,苏希洵都知道的,她不会没有道理地痛下毒手。
                            是的,才相处不过数月,他能够从很多事情看得出来的。她从来不会像一些千金小姐那样动不动甩人耳刮子,她处理矛盾的方法会更加迂回,但更加有效。遇到绕不过去的硬桩,也不会色厉内荏地强上蛮干,更多的时候,她根本就是扭头就走。现在他深切地觉得,被她抛弃了的徐灿简直就像个可怜的傻瓜,明明被人无视了却不知道。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直到回到山上,他都还牢牢地抱着宁非。
                            沿途的寨众们大概看傻了眼睛,宁非悲催地发现,半个多时辰前目送她下山的牛大壮等人,看到她被苏希洵如此挟持着原路返回,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了。
                            我的名声啊!她想。
                            两人一骑停在竹阁前,叶云清应该是不在,否则听到动静一定会出来看热闹的。
                            宁非绝望地想,这栋阁子如今再没有其他人了,根本就是虎穴狼窝,一旦进去了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怎么也不能与苏希洵一同进去。偏偏不如她所愿,侵略的气息在她耳边撩拨,危险如同海潮汹涌扑来难以退去。


                          65楼2014-01-04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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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紧……逃离现场吧……
                              她紧跑几步,蹬蹬蹬地下楼,眼看就要能够离开案发现场,却慢慢停下脚步,呆呆看着站立在竹楼前的那匹黑马,最后叹了口气,认命地折回楼上。
                              苏希洵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趴着。宁非不很确定自己有没有把他打坏,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很久以前,她曾经为自己面临困境下不了狠手而烦恼过,现在则为自己居然能够想都不想就出手而吃惊。如果以前能够下手不留情,就不会死那一次了,也不会到这一世,遇到这么多事情了。
                              她努力托住苏希洵的两臂,把他拖回房间。苏希洵像是一具尸体,动都不动,非常沉重,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他搬上床去。一看,注意到这里是自己居住的房间。
                              她坐在床边,先是去探鼻息,幸好没有闹出人命。接着坐不住了,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浑身忽然一震,想起他最致命的伤害在那里——她其实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刚才那个姿势,苏希洵双手撑在墙上,她被夹在他和墙壁之间,那个姿势,那个距离,那个高度,真的很适合那一击。
                              如果把人踢坏了可怎么办,宁非恨不能时间倒带,她宁愿继续装乖巧装懦弱都不要发生那样的事情。一定不要发生这种惨剧,宁非想,否则这个责任她真的是负不了的。
                              床上的人动了,传来衣物摩擦的细碎声响,宁非停下脚步,皱着眉往床上看过去。心里想的都是一些阴暗的念头,比如现在就杀人灭口吧,省得以后麻烦。动手吧动手吧,心里的魔鬼在发出诱惑的声音。
                              苏希洵觉得自己只是晃了一下神,可是眼皮沉重得睁不开,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胀得发疼。他觉得很奇怪,他是很久没有生过病了,这次怎么病得那么严重?
                              不一会儿,听力略微地恢复过来,听见附近有人在走动。第一个反应是要伸手去找武器,才半起身脑袋就痛得厉害,他不得不皱着眉扶住床头,忍住想要干呕的难受。然后听到一个人在问他:“你哪里疼?”
                              苏希洵停住了动作,抬起头,看见宁非戒备地站在他数步之外的距离。他认得她,这些天烦躁郁闷的源头都是她,现在头脑混乱很不舒服,更是烦躁郁闷地抿紧嘴唇,一语不发。
                              她在这里做什么?
                              努力地回想,然后想起自己不是生病,而是被狠揍了一顿。如果说第一次的大意导致要害被袭是他所犯下的低级错误,那么第二次遭受连环攻击就算他所犯下的低级中的低级错误了。从来没有人能把他弄得这么惨,就算叶云清也没有的。
                              他太大意了,以为宁非第一次暴力反抗只是偶然,况且宁非当时都是一脸被自己的举动惊吓到了的表情,而且带上了显然的愧疚。他当时真的觉得,如果不及时将她抓住,她就要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或许在她眼里,自己真的是个恶劣到无可救药的人。这也许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失败。
                              他郁郁地打量宁非,发现她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徘徊不去。这时候不能把她吓跑了,于是柔声询问她:“你在看什么?”
                              宁非小心翼翼地问:“虽然我知道这样问很唐突,可是这件事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是想问……好吧,反正我是个阅尽千帆的人,就照直说——你的,那里,没事吧?”
                              苏希洵真的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这样的对话。他深刻地感觉到额角抽筋了。
                              宁非变得很担忧:“是不是因为我在场,你不好检查?这种事情还是赶快检查比较好的,我听说你还没有娶妻生子,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前我曾经踢过一个人,当然那次也是迫不得已的情况,我以为只是让那个人痛不欲生一次就算完了,没想到居然是睾 丸组织撕裂……唉,我说多了,我先出去,你慢慢地检查,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一声,这次我真对不起你,但是你刚才那个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如果其他人见到一定也会觉得很可怕的……”她唠唠叨叨地说话,觉得如果不说什么,心里就闷得慌,这次的确是她反应太过度。
                              苏希洵下了床,走上去,宁非惊愕地看到他抓住自己的双手,她还在说:“你还是先检查一下吧,要是被踢坏了就真的不得了了。”
                              苏希洵单手用力,将她扯进自己怀里,抱紧实,确定这下子不但她逃不脱,并且也无法展开攻击,甚至全身上下都僵硬得几乎稍微用力就会喀嘣折断的样子,才说道:“对不起,我应该事先跟你说清楚,我觉得我很喜欢你。”
                              宁非被他压在胸口上,视野里都是他衣服的墨绿色,她眨了眨眼,然后疑惑地问:“……你不是连脑袋都被撞坏了吧?”
                              苏希洵几乎要呕血。他好不容易聚集起勇气和她说这么一句大违本性的表白,怎么就得到这样的回复呢?还是因为他以前太装了,以至于信誉全失?
                              宁非觉得呼吸就要紊乱了,她挣扎地说:“我是徐灿家的童养媳,二房,小妾,弃妇,你是拣破鞋的吗?”
                              “我知道。”
                              “你这个变态,放手啊!”
                              “休书收到了吗?”
                              “啊?”宁非不知道他为何有这么一问。休书,她当然记得休书,她曾经因为要伪造徐灿的休书把自己休出徐府,但是不知道休书的格式和内容应该怎样,而拜托别人写了一封。
                              “真是的,怎么能由我来写呢?真是个不好的兆头。”
                              “什么兆头?”宁非被他没有逻辑的话弄得混乱了。
                              苏希洵苦笑地不撒手,说实在话,他现在还挺疼的,可是现在不能撒手,好不容易说出来了,要一股作气说完才行。
                              “我知道如今说这话是晚了,可再不说明白好像更艰险的吧。我可以暂时忍着,但是你不要再跑了。以前那是,是我想错了你,但我不会像徐灿那样的。我真不是故意要轻薄你,我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如果早知道现在这样就不会……”苏希洵停了一下,“奇怪,似乎没说明白?……有点晕,我睡一会儿,然后再跟你说。……你不要跑。”
                              他说得真的是乱七八糟的,脑袋真的没问题吗,额头上乌青那么一大块,看上去真的很痛,宁非这么想,然后感到肩上的压力越来越重,苏希洵似乎支撑不住的样子。她勉力支撑着不跌倒下去,想要把他搬回床上,可是过不多久,肩上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了。
                              苏希洵放开她,他脑袋晕得厉害,身体沉重得几乎不像自己的,还觉得反胃。勉强维持着清醒,努力想着不能把她给压坏了,摇摇晃晃地走回床边,几乎是跌倒般的软倒下去。
                              宁非急忙上前,发现他沉沉地睡过去了。


                            67楼2014-01-04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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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勃然之怒意】
                                37
                                苏希洵甩手出去的时候,血液溅了出来,滴在宁非的脸上。他口中吁了一声,黑马认出是主人在它身上,便缓缓停下。
                                这期间,苏希洵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执起宁非的手臂,发现袍袖上被切割出一道口子,里面白色的中衣也没能幸免,而最为惨烈的景象是卷裹在两层宽袖里的手臂不再完好。
                                深红色的血液从翻卷的皮肉里淌了出来,隐约见到白骨。
                                宁非到这时终于觉到痛了,从受伤的手臂到细弱的肩膀乃至全身,都微弱地哆嗦起来。她咬着臼齿没有吭声。
                                苏希洵低眼看了一下从袖子里流淌滴落的血,闭了一闭眼睛,没能说话,但是很快地取出一根布带,紧紧地扎在伤口上,粗略地止住血。
                                然后他从宁非紧握的手里接过断折的弓身:“借我一用。”说完从马上飘落下地,甫一接触地面,电射一般往前方两人扑了过去。
                                宁非这才发觉,他身上连武器都没带。
                                前方两人偶尔回头,发现十拿九稳能够拿下宁非的那人倒地不起,肩背上穿刺了一柄长剑,将他死死钉在地上。这样的伤并不致命,然而那人抽搐不起,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苏希洵精通医理,射出长剑时注入了阴劲,兼且穿刺的是关节部位,顿时把他痛得半昏过去。
                                最为让人惊骇的是,追赶上来的不是他们口中所称的贼婆娘,而是中途杀出的苏希洵。
                                这几人都是淮安国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此番上山做足了功课,叶云清与苏希洵的面貌特征都记得清清楚楚,一看之下顿时认了出来。
                                叶云清与苏希洵在淮安国是什么角色,那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山贼匪头,被民间冠以牛头马面之名。
                                当然,这其中多少有淮安国朝廷的操作在内,尤其蒋衡这种深入朝廷核心的人就深知朝廷为了转移民众视线,让他们甘于现状,而刻意丑化敌人所致。
                                此番上山的几人,都听说过叶牛头与苏马面的鼎鼎大名,十年前,他们初在雁过山落脚,当时的南安郡守发动了第一次的剿匪,结局却是五千郡卫埋骨雁过山下。此后连年剿匪连年失败,黑旗寨下手从不留情。对于过往商旅,他们多少是索要赎金,然而面对前来剿匪的军队,他们下手绝不留情,所有俘虏全部坑杀。
                                全部坑杀这是个什么概念,没有进过军旅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山岳与淮安也是连年战事,两国交战向来不杀俘虏,最多就是押解回国内沦为官奴。这个惯例其实不是两国朝廷的仁心所致,而是,如果每场战事都不给对方俘虏留下生路,那么对方就会变成拼死之军,完全背水一战,决绝地宁死不降。这样一个结果在战场上何其可怕。
                                黑旗寨敢于将俘虏全部杀害,敢于面对淮安国战士们一次又一次的拼死决战,但是从无败绩,终于渐次消磨损毁了淮安国士兵的士气。
                                现在他们面对的就是这个寨子的第二把交椅。潜入山寨之前,他们受到的命令就是决不能与叶苏二人正面冲突,否则必不能全身而退。两人都往对方看了一眼,发现彼此眼中都是一样的决心。
                                此番上山能与这样一个人物交手,就算死了都不枉了。如果能够侥幸狙杀他,就算粉身碎骨都是有赚无赔的买卖。
                                背负阿刚的那人松开手,阿刚便滑落在地。他从腰后抽出长长的一柄钢鞭,与此同时,他的同伴双镰在手,摆出一个厮杀搏命的起势。
                                苏希洵在他们面前停下,他的右手紧握成拳,其中尚在缓慢地滴下血水。他的眼力极为精毒,为宁非挡下那一剑的时候,已是先用手指夹下了剑身,只有虎口被剑气所伤,伤口虽深,并不伤及经脉。这并不能消减他的怒意。
                                他赶出来时根本来不及取回兵刃。他所惯用的乃是挂在卧房墙上的长剑与黑鞭。黑鞭缠敌,青锋致命,那才是他惯用的杀敌手段。
                                左手所持是宁非的长弓,弓身被砍断,兽筋弓弦却完好,拿在手里恰是一截天然的长鞭。两个刺客见此状况都是暗自轻松,他的武器居然仅仅是这么一个残破的玩意。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必须要在其他寨众赶到之前逃脱,否则一旦纠缠,就不可能脱身了。
                                两人十分默契,同时抢出,向苏希洵两侧攻去。他们在兵刃一项占据了绝对的优势,长剑与双镰配合正是一长一短,一单一双,既得强又得险。
                                使镰人看见苏希洵晃似不觉自己的弱项,不由生出不屑之心,暗忖苏希洵仗着自己武艺高强不把他们当一回事,定会吃轻敌之苦。正要加速去势,眼前忽然一花,苏希洵单手挥出弓弦,往他镰刀上缠去。
                                使镰人暗忖,弓弦再坚韧也只是兽筋所制,对上金铁锋芒只有断损的结果,更何况他所善用的镰刀一把锋锐无比,一把布满锯齿,均是兽筋的克星。他正这么想,兽筋卷缠上锯齿镰刀,他内力迸发,振臂挥割,果真立时将弓弦拦腰割断。
                                但他还没来得及为此惊喜,脖子上猛然一紧,被一只鹰爪一般的手抓住,拇指压制了喉结处,中指指尖却扣在颈椎后方。咯噔一下声响过后,使镰人颈骨断折。
                                苏希洵丢下惑敌所用的残弓,手持使镰人的脖颈,身势加速,将他抵在使剑人攻击轨迹之前。这几下速度快逾闪电,使剑人根本没料到才一个照面的功夫,他的过命兄弟就被干掉,长剑去势一阻,插入了使镰人的胸膛。
                                他微微愣神,忽然眼前一茫,就此气绝。
                                苏希洵手指松开,使剑人软软地倒下地去。本来拗断颈骨不会致人马上气绝,但他注入的阴寒真气阴毒至极,瞬时断了那两人的生机。
                                他回过身去,白芦倒在那边的地上,蒋衡则已经不知去向,地上淅淅沥沥地洒了血迹,证明蒋衡即使成功逃遁,那也是与白芦两败俱伤。
                                宁非强忍了晕眩下了马,正跪在白芦身边探他鼻息。
                                蒋衡的功力修为要胜白芦许多,毕竟他年届三十,正当人生最为壮旺之季。又是淮安御前侍卫教头,手底没两下功夫无法服人。
                                苏希洵快步过去,宁非抬头看他道:“他被蒋衡劈了一掌。”
                                苏希洵赶紧蹲下地去探白芦腕脉,幸无异样,只受了一些震荡之伤。他心里略松:“你先睡会儿,很快就能回去。”
                                宁非还睁大眼睛看他,苏希洵叹了一口气:“他没事。”
                                “阿刚……”宁非意识逐渐模糊,还记得阿刚的事情,不肯睡过去。
                                苏希洵苦笑道:“死不了,他们不会费力气带一个死人下山。”为了让她放心,还是站起身,将宁非打横抱了,快步走到阿刚旁边。
                                这时候,在后方终于传来衣衫窸窣的声音,苏希洵不回头也知道,自己人来了。
                                他方才在竹楼外与几个关长商议事情,听到白芦的哨笛当先追了出来。到达哨声发出的地方,不见白芦踪影,却看见地上有打斗的痕迹和血迹,还有身着黑衣的身份不明者。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黑衣人身上插着宁非惯用的箭矢,他循着痕迹一路寻到此处,不知比后面的几个关长快了多少,他们此时赶到已属不易。
                                宁非努力往地上看去,阿刚昏得很沉实,气色还是好的。墨绿色的衣服上被划了一道口子,流着血,幸好出血量不大。她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安心了,阿刚和白芦都没事,那就很好。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是被苏希洵打横抱着,其实从刚才都受不住了,手臂上被砍开一道大口子,那种疼痛不是小伤小病可以比的,值得庆幸的是,还有昏迷一途可以暂作逃避。
                                


                              76楼2014-01-04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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