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碎如玻璃，用梦引线，竟成了一幅精良绝美的壮锦。
你好，久别重逢的冬天。
下在十二月的雪，繁盛得铺天盖地。黑色围巾上，一瓣雪白。颜色沉睡了，而我躲藏的心跳还在私语——你好吗，少年？
......
每年冬天都是我最脆弱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患了什么病，只知道一到冬天我就得待在医院。
整个冬天，日复一日。
于是，我又来到了这里。熟悉到麻木的消毒水味以及白色的一切，我竟有一种回归的错觉。空气中弥漫着悲凉的气息，至少我闻到了。
......
冬就这么悄然来了。
我带来了自家的被子。被姐姐晾了又晾，然后在入夜时分，我贪婪地嗅着阳光的味道：淡淡的、干干的、纯纯的。那纯，一如满杯的白开水静静地漾着雾气，清雅的味道似有若无，让我满脑澄澈透明，仿佛空气里是满满的幸福，絮落纷飞。
病房是冷的，而我可以用我的左手温暖我的右手。
我对面的床空着，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白得一丝不挂。恍惚中，一个穿碎花衬衫的少年坐在床上轻声歌唱。
他一开口，世界都会为之动容。
你还好吗，衣襟带花的少年？
......
“嘿，你睡着了吗？”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刚好在切歌，但我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搬到我对面的，就像后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之前我一直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听音乐，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我掀开被子，一眼看到了那件与整个病房格格不入的碎花衬衫。
“你得了什么病啊？”
他的声音很好听。
“我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
“这样啊......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春天。”
“真好......”
他的眼神有些黯淡，他没有再说话，我也沉默着。
空气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正准备继续躺下躲进耳机里的世界，我听到了他细微的歌声——
雪已经积得那么深
Merry Christmas to you 我深爱的人
整个冬天在你家门
Are you my snow woman 我痴痴 痴痴的等
......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在天空静静缤纷
眼看春天就要来了
而我也将
也将不再生存
干净澄澈的声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凄凉。
我试探着问：“你的病严重吗？”
他顿了顿，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又继续唱歌。也许我看懂了他眼神里的复杂，也许我听出了他歌声里的回答，我没有再问什么，安静地听着他唱，成为他唯一的听众。
我的左眼不知何时落下了一滴眼泪，而我却全然不知。
我看到他伸过手来在我眼下一抚：“你怎么哭了？”
我怎么哭了？
我不知道。
“你的病严重吗？”我再次问道。
“是骨癌。”他垂下眼帘。
......
风停了，光晕凉了。
冬天的微笑，雪光下清澈见底。正在生出的伤感，像一枚枚干净的动词，在雪白的病房，闪闪发亮。
眼泪不听话的往下落，我自己竟毫无感觉。
他似乎有些慌乱，却不厌其烦的给我擦着眼泪。
终于，我的眼睛平静下来。他问：“你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梦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稍稍酝酿了一番，我轻声道：“我曾做过一个锦绣江湖的梦，后来梦醒了，江湖就一直在我的心上。我不要睥睨天下，富贵荣华。只要我的白衣少年，浩然正气，温柔潇洒，我们一起仗剑走天涯。他为我傲剑四方，斩退千军万马；我陪他浴血白头，一世并蒂如花。”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赞叹道：“你真像一个诗人。”
我笑了笑，问他的梦又是如何。
他眸子里闪着光，有些激动地说道：“我梦见了史铁生文章里的场景，死神就坐在门外的过道里，坐在幽暗处，凡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夜一夜耐心地等我。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会站起来，对我说：嘿，走吧。我想那必是不由分说。但不管是什么时候，我想我大概仍会觉得有些仓促，但不会犹豫，不会拖延。终于，死神站了起来。我看着他，突然很想唱歌。我真的唱了起来，唱着《生如夏花》，唱着唱着，死神的镰刀上突然冒出了很多花，接近透明的花瓣，那是一种极美的颜色，是苍穹九霄的清浅，是冰山之巅的冷清，是湖泊秋色的透彻，一种介于天地之间的美丽，却太过飘渺。我继续唱着， 镰刀上的花开得越发茂盛了，并且越来越亮，越来越透明，甚至，越来越飘渺。后来就只剩下了亮光，包围着死神，直至我看不到他。突然，光散开，刺得我睁不开眼，而后失去了知觉。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了。”
我听着他说，竟不自觉地轻声唱了起来——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
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
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像夏花一样绚烂
......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他望着窗外。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我望着他。
他转过头来，冷不丁问道：“你说，我还能绚烂多久？”
“......”
“你的梦真有趣。” 我试着转移话题，当然，他的梦的确很特别。
“是么？我也很喜欢这个梦，它让我看到了死神。”
“你看清楚了吗？”
“当然！他穿着衣边是白色锯齿的黑色长袍，戴着骷髅面具和黑色帽子，红发红眼，还有那把散发出强烈血光的银色镰刀。一切是那么真实。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虽然感到了压抑，却没有害怕，反而觉得，他很亲切。”
“不明觉厉......”
他似乎很兴奋，我看到了挂在他脸上的笑容。
死亡，还是生存，已经不重要了。 “我知道或许我活不了多久，手术成功的几率不到百分之三十呢。我不怕死，真的。我活着就想唱歌。我爱音乐，很爱很爱。那是我的全部。我想好了，如果我活着，我会唱到地老天荒；如果我死了......那就到天堂去唱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就像画一个圈那样简单。
在他的歌声中，我安然入睡。
当第二天的雪再次降下时，他已不知去向何方。
......
我想我爱上他的歌声，那样醉人的声线。
我终于明白，当初他云层般的轻愁仅仅是铺垫，而我后知后觉的思念却是绵绵的雨，下了一季又一季。
若即若离天籁音，梦里梦醒今安在？
衣襟带花的少年，是否还能再次听到你的歌声？
我在这里拉扯时光的长河，让他慢些流，你是否也在沿河饮马，风尘仆仆地赶来？
今晚，我梦见了他，带着一身似有若无的皂荚香，深情款款地歌唱着走来。
他说：“姑娘，久等了。”
你好，久别重逢的冬天。
下在十二月的雪，繁盛得铺天盖地。黑色围巾上，一瓣雪白。颜色沉睡了，而我躲藏的心跳还在私语——你好吗，少年？
......
每年冬天都是我最脆弱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患了什么病，只知道一到冬天我就得待在医院。
整个冬天，日复一日。
于是，我又来到了这里。熟悉到麻木的消毒水味以及白色的一切，我竟有一种回归的错觉。空气中弥漫着悲凉的气息，至少我闻到了。
......
冬就这么悄然来了。
我带来了自家的被子。被姐姐晾了又晾，然后在入夜时分，我贪婪地嗅着阳光的味道：淡淡的、干干的、纯纯的。那纯，一如满杯的白开水静静地漾着雾气，清雅的味道似有若无，让我满脑澄澈透明，仿佛空气里是满满的幸福，絮落纷飞。
病房是冷的，而我可以用我的左手温暖我的右手。
我对面的床空着，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白得一丝不挂。恍惚中，一个穿碎花衬衫的少年坐在床上轻声歌唱。
他一开口，世界都会为之动容。
你还好吗，衣襟带花的少年？
......
“嘿，你睡着了吗？”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刚好在切歌，但我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搬到我对面的，就像后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之前我一直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听音乐，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我掀开被子，一眼看到了那件与整个病房格格不入的碎花衬衫。
“你得了什么病啊？”
他的声音很好听。
“我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
“这样啊......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春天。”
“真好......”
他的眼神有些黯淡，他没有再说话，我也沉默着。
空气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正准备继续躺下躲进耳机里的世界，我听到了他细微的歌声——
雪已经积得那么深
Merry Christmas to you 我深爱的人
整个冬天在你家门
Are you my snow woman 我痴痴 痴痴的等
......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在天空静静缤纷
眼看春天就要来了
而我也将
也将不再生存
干净澄澈的声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凄凉。
我试探着问：“你的病严重吗？”
他顿了顿，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又继续唱歌。也许我看懂了他眼神里的复杂，也许我听出了他歌声里的回答，我没有再问什么，安静地听着他唱，成为他唯一的听众。
我的左眼不知何时落下了一滴眼泪，而我却全然不知。
我看到他伸过手来在我眼下一抚：“你怎么哭了？”
我怎么哭了？
我不知道。
“你的病严重吗？”我再次问道。
“是骨癌。”他垂下眼帘。
......
风停了，光晕凉了。
冬天的微笑，雪光下清澈见底。正在生出的伤感，像一枚枚干净的动词，在雪白的病房，闪闪发亮。
眼泪不听话的往下落，我自己竟毫无感觉。
他似乎有些慌乱，却不厌其烦的给我擦着眼泪。
终于，我的眼睛平静下来。他问：“你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梦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稍稍酝酿了一番，我轻声道：“我曾做过一个锦绣江湖的梦，后来梦醒了，江湖就一直在我的心上。我不要睥睨天下，富贵荣华。只要我的白衣少年，浩然正气，温柔潇洒，我们一起仗剑走天涯。他为我傲剑四方，斩退千军万马；我陪他浴血白头，一世并蒂如花。”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赞叹道：“你真像一个诗人。”
我笑了笑，问他的梦又是如何。
他眸子里闪着光，有些激动地说道：“我梦见了史铁生文章里的场景，死神就坐在门外的过道里，坐在幽暗处，凡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夜一夜耐心地等我。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会站起来，对我说：嘿，走吧。我想那必是不由分说。但不管是什么时候，我想我大概仍会觉得有些仓促，但不会犹豫，不会拖延。终于，死神站了起来。我看着他，突然很想唱歌。我真的唱了起来，唱着《生如夏花》，唱着唱着，死神的镰刀上突然冒出了很多花，接近透明的花瓣，那是一种极美的颜色，是苍穹九霄的清浅，是冰山之巅的冷清，是湖泊秋色的透彻，一种介于天地之间的美丽，却太过飘渺。我继续唱着， 镰刀上的花开得越发茂盛了，并且越来越亮，越来越透明，甚至，越来越飘渺。后来就只剩下了亮光，包围着死神，直至我看不到他。突然，光散开，刺得我睁不开眼，而后失去了知觉。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了。”
我听着他说，竟不自觉地轻声唱了起来——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
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
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像夏花一样绚烂
......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他望着窗外。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我望着他。
他转过头来，冷不丁问道：“你说，我还能绚烂多久？”
“......”
“你的梦真有趣。” 我试着转移话题，当然，他的梦的确很特别。
“是么？我也很喜欢这个梦，它让我看到了死神。”
“你看清楚了吗？”
“当然！他穿着衣边是白色锯齿的黑色长袍，戴着骷髅面具和黑色帽子，红发红眼，还有那把散发出强烈血光的银色镰刀。一切是那么真实。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虽然感到了压抑，却没有害怕，反而觉得，他很亲切。”
“不明觉厉......”
他似乎很兴奋，我看到了挂在他脸上的笑容。
死亡，还是生存，已经不重要了。 “我知道或许我活不了多久，手术成功的几率不到百分之三十呢。我不怕死，真的。我活着就想唱歌。我爱音乐，很爱很爱。那是我的全部。我想好了，如果我活着，我会唱到地老天荒；如果我死了......那就到天堂去唱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就像画一个圈那样简单。
在他的歌声中，我安然入睡。
当第二天的雪再次降下时，他已不知去向何方。
......
我想我爱上他的歌声，那样醉人的声线。
我终于明白，当初他云层般的轻愁仅仅是铺垫，而我后知后觉的思念却是绵绵的雨，下了一季又一季。
若即若离天籁音，梦里梦醒今安在？
衣襟带花的少年，是否还能再次听到你的歌声？
我在这里拉扯时光的长河，让他慢些流，你是否也在沿河饮马，风尘仆仆地赶来？
今晚，我梦见了他，带着一身似有若无的皂荚香，深情款款地歌唱着走来。
他说：“姑娘，久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