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奔跑者
那个星期六深夜的的跑道上，我发现了他，他在奔跑，一个人。
这么晚了还有人跑步？我以为他是在跑步健身，于是自嘲地笑笑跟着他一起跑。
我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已经发白，脚步踉跄不稳，我不知道他已经跑了多久。
我向他打了两声招呼，他没应，他始终没有看我一眼。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只是空洞地浮在前方，牵引着他脚步。
也许他也是因为伤心出来发泄一下吧——当我跑累了休息时，我这么想。我回去时，回头看他还在跑。
第二次看到他，是第二个星期六的晚上，他又在跑。
我有些意外，看他仍是那踉跄的脚步，让我有些恐惧地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跑了一个星期了。
我没有向他打招呼，我知道他不会应我。也许他是一个很孤僻的人，甚至有些偏执，也许他受的那个刺激很大，也可能是心中很纠结于某些无法释怀的东西。其实,我想和他说说话，也许,我能和他说说话。
当我回去时，看着他和上周一样的踉跄脚步，我确定他肯定不是运动员，更不是为了来健身。
再看到他，是隔了很久后的一个星期六晚上。当我发现他居然真的在时，我很吃惊。的确我是有意来看看他是不是在跑，但当我看到真的有人比我还固执时，却又很心痛，然后我没有停留直接回去了。我不知道他还要跑多久才会停下，虽然有些担心，但我没去问，不是因为他不应我，而是我当时不想去问。
后来还有很多次，每当星期六的晚上我去那条跑道时，我都会看到他，他的身影如同刻录在这跑道上的一首的曲子，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而他始终没有看到过我。
终有一天我经过那跑道时，是白天，准确地说，是黄昏。那时天还没完全黑，有很多散步的情侣，还有打太极拳的老人，追逐打闹的小孩子影子拉得很长。看着夕阳慢慢消落，我忽然很想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跑的，于是我安静地坐在跑道旁等。
躁热的暑气慢慢褪尽，清冷的月光偷偷地染上我脚下沙土，虫鸣声越来越大。我的意识又开始恍惚：我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没有交往过，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我都没在他视线中出现过。我想知道什么？想知道他是谁？为什么奔跑？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还有他背后的故事？真的有必要吗？而且，有可能吗……
忽然我意识回复过来，抬起头，刚好看到他从我眼前跑过。原来已经是深夜了啊，他沉重的呼吸显出他已经跑了很久了——我还是没能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跑，而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了，似乎忽然间我明白了这一切。我平静地看着他从我眼前经过。忽然他回过头看见了我，然后，他停了下来，看着我。他的目光很奇怪，似乎很吃惊，然后又很疑惑，而且他仿佛并不是在看我，而是在透过我的身体在看我身后。他张了张口想对我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然后他回过头，慢慢消失在远方……
我以为他会像以往那样继续跑下去，但他并没有跑回来。那天，我在跑道上等得睡着了。清早冻醒来，回去后就病了。他那天是真的是没有再回来了。
病的那段时间他们担心我的问题会不会变得很严重。病好后我一切如往常一样，他们也就不在意了。我仍然经常去那条跑道，在跑道旁停留许久，但再也没有看到过他。他是真的停止奔跑了。
但我一直很想知道他那天想对我说的话，想理解他那个奇怪的眼神，我想问他看到了什么。于是我在跑道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终于又有一天，我又在跑道上睡着了，而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已不记得从那天起有多少次我是清早在跑道上醒来了。但我并没有因此再生病，而且不再像以前那样成天活在恍惚里，慢慢也就没人再管我清早回去的事了。
恍惚当然还是有的，每当星期六晚上，每当我吸呼着跑道的气息，我就会很想理解他，想理解他的奔跑，还有那奔跑的开始与结束，这些都会让我忽然沉浸在恍惚中：是另一个世界的投影，或是是时间的交错？已经无从知道是怎么开始了，但即然已经结束，应该会好起来吧……
……
忽然我意识回复过来，我觉察到这是深夜，我在跑道上，而我在奔跑。我感觉到有人在我身后，我回过头，居然是他！而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我，深邃如夜，如同已经注视了我几百年。在他眼中我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一个熟悉的身影，无数个夜晚，在这条跑道上奔跑，然后倒在跑道上，清早回去，晚上再回来奔跑，没有起点没有终点……我看着他，似乎我忽然间明白了这一切。
我张了张口想对他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然后我回过头，慢慢消失在远方。
（2010－12－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