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烟愣愣看着竹榻上的白衣男子,半晌无语。
记忆如莲花,清澈的绽放于心的深处。那时,他还是懵懂少年,自己也还是垂髫幼女。那时,他还尚未执掌听雪楼,自己也还未进入拜月教。
那时的洛阳,牡丹花瓣铺满街。
谢家是名门望族,藏书极丰。少年时的他最爱来谢家读书,书房中的甬道长的仿佛没有尽头,寒烟躲在书架的另一边,看那个比自己年长七岁的白衣少年专心的找着书。
偶尔,少年会注意到对面的少女,透过层层书卷,对她温和一笑,那时,红衣少女也会怯怯的唤一声,南哥哥。
那一日,他带自己来到了听雪楼中的圣地——神兵阁。
夕阳西斜,散漫的阳光透过窗缝射了进来,射破一室的阴暗尘埃。浮云阻碍夕阳的视线,形成斑驳光影。
恭恭敬敬的叩拜了那一对人中龙凤的灵位后,少女细细的端详,那一把血薇剑。
虽隐身鞘中,仍可以感受到它的万丈清辉。烛火跳动间,寒烟似是可以看到,血薇剑出鞘那刻,绯色光芒摇曳,瞬间绽放开花。
“喜欢这把剑?”南靖宸问道。
“当然。”红衣少女毫不犹豫地点头,“南哥哥,可不可以把这剑借我一用呢?”她脸上满是郑重的求恳。
“呵!”南靖宸哑然失笑,“真是孩子话,这剑是靖姑娘留下的,怎能随意外借?!”
“不过,”他看着少女的失望神情,又道:“还是有一个办法的。”
“什么?”寒烟一喜,连忙问。
“如果有一天,寒烟做了我听雪楼的女领主,那么这把血薇剑,送给你也无妨。”
“一言为定!”少女大喜过望,学着大人的样子,伸出右手。
“绝无更改!”南靖宸微笑着,和那少女右掌相击。
那时,她不懂听雪楼女领主的含义,而如今,自己已成为拜月教中的风玉使,就再也回不去从前。
血薇剑尚在神兵阁,他,也就未能拿起那把夕影刀。
血薇夕影,并肩行于江湖的日子,仍是梦。
她手按玉箫,低低吹出一首长相思。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那一日,在谢家的书房里,白衣少年微笑着教那红衣少女反复诵读李白的那一首《长相思》。
如今,寒烟面前是那个十年未见的少年,身后却是茫茫灵鹫山,而非那繁盛的朱雀大街。
那样温和的笑容与她隔了洛阳到澜沧江的山山水水,变得清冷如冰,没有丝毫暖意。
十年不曾,听雪楼中听雪落。
所以离开了那少年的她,十年无泪。
醒来,窗前,是青翠欲滴的凤尾竹,窗外,是漫山遍野的山茶花。
绯衣女子放下手中玉箫,把一声几乎脱口而出的“南哥哥”,生生改成了“南公子”。
听雪楼主轻扬了下嘴角:“寒烟……”
“你的伤已不妨了。”她转身端起桌上的药,微微一笑,问道:“这次南征,为铲除拜月教吗?”
察觉出她话中的敌意,南靖宸一怔,自己的确原有此意,然而,拜月教实力虽大不如前,但仍可和听雪楼两败俱伤。自己要的,只是重新掌握中原武林而已,断不愿做如此得不偿失之事。所以,此行的目的不在此。
沉默半晌,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答非所问:“你愿意随我离开吗?”
谢寒烟坚定摇头:“寒烟誓与拜月教共存亡。”
如冷刃穿胸般,破碎了他仅存的希冀。他黯然:“寒烟,你这又何苦?”
“哼!”她的目光忽然冷彻起来,冷笑道:“当年谢家家道中落时你在哪里?谢家被抄家灭族时你又在哪里?我一人孤苦无依,从充军的队伍里逃出,若不是祭司大人救我,我早已流落街头!”她有些激动,拂袖站起,“谢寒烟已在十年前死于洛阳的朱雀大街,如今世上只有拜月教的风玉使。”
她掩饰住目光中的忧伤苦痛,冷然对那白衣男子道:“而一直未在的你,有什么资格要我离开?”
南靖宸怔怔望着那绯衣女子转身离去的背影,苦笑。那个文静羞怯的少女,何时变得这般冷漠而锋芒毕露呢?
原来,十年已过,当年的人和事都已不再如前。
让她救自己的,只是心底那一丝温存的回忆,是那个温和的白衣少年,而非眼前这心机深沉的听雪楼主。
她是不会背叛拜月教的,这一次,自己走了一步险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