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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变』_第三部《亡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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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杨兵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对不起,我并不相信这句话。
我活到现在的二十五年间,经历过许多谁也不知道真相的事。十五年前下着大雪的一个夜晚,崇山峻岭间的小村子,破得透风漏雨的瓦房里,我爸将我妈压在炕上,用一条皮带缠住她的脖子。十岁的我蜷缩在角落,雪花透过窗户缝隙落到鼻尖,我看着妈妈的两颗眼珠子突出眼眶,舌头伸出紫黑的嘴唇,直到身体与双眼最终一动不动,一股尿臊味从她棉裤里传出。我亲眼看着爸爸杀死了妈妈,因为他抓到了妈妈偷人的证据,怀疑我不是他的亲生骨肉。确实,我长得一点都不像他,也不知像隔壁张木匠还是邻村王书记。虽然生我的男人只有一个,但我不知道是哪一个。也许那几个人也不知道?也许我妈也不知道?不久,养育我长大的爸爸被警察抓住,在法院被判了死刑,枪毙在黄河边的法场。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谁生的。
我叫杨兵。在我妈被我爸杀了以后,我被外婆养到十八岁,便离开山村来到城市。我不只是出来挣钱,也为躲开村里人像看狗一样看我的眼神。我干过各种差事:在小饭店里端盘洗碗,在洗浴中心给人搓澡,骑电动车为麦当劳送外卖……四年前,我来到工地,参与建造未来梦大厦。打地基时我发现泥土很软,常有陷下去的感觉。我们从地下挖出许多棺材,甚至发现一座古墓。文物部门要求停工,听说送了红包才重新开工,明朝坟墓也被粉碎在混凝土中,大致就是后来的地下四层。
大厦落成后,我应聘为商场保安,换上精干笔挺的制服,似乎就要出人头地。相比还在工地卖苦力的同乡,我自认为高人一等,再有人拉我去夜排档喝酒,我就回答:“瞧你那乡巴佬的熊样!撒泡尿照照,不要脏了我的衣服。”
干了三年保安,银行卡里只攒下万把块钱,但除了经常值夜班巡逻,也没干过什么脏活累活。我不指望主管给我加薪,更没有回家讨老婆生娃的念头——村里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不知亲爹是谁的野种。我只能每天上班下班,每一个漫长黑夜,从商场一楼走到九楼,听自己像鬼一样的脚步声——有时也会遇到鬼。
好吧,你不会相信我的。反正我也说过,真相从来不止一个!我看到的就是真相,悄悄对着你的耳朵说——假人!凌晨三点后,它们真的会动!但我装作没看见,平静地在黑暗中走过,更不敢看它们的眼睛。曾有个值夜班的保安,向主管报告半夜里假人会动,主管当他有精神病,而隔天凌晨三点,他就从七楼中庭掉到底楼摔死了,警察鉴定为自杀——我才不信呢!那是假人们的报复,严禁泄露秘密!你问我为什么现在倒敢说出来?因为,我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抱歉绕了那么多弯子,接下来就要说真相了——不过,我的真相,不一定是你的真相。


IP属地:中国香港1楼2014-01-10 17:34回复
    4月1日。星期日。夜,22点19分。
    我如此坚信这就是世界末日。
    天崩地裂的几分钟里,我亲眼看着主管死去,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玻璃削去了脑袋,鲜血喷到我的脸上。不是自我表扬,我是个优秀的保安,短暂的慌乱与恐惧后,就恢复了镇定。我找到几支手电筒,帮助幸存的人们逃下楼梯。大多数人聚集到底楼中庭,想从商场出口挖一条逃生的路。我却在照顾受伤的女清洁工——不要乱想,人家是四十多岁的阿姨,平时对我挺友善的,不能丢下她不管——因此才从后来的踩踏中捡回性命。
    凌晨,只剩二十来个幸存者,吴寒雷教授成了领袖,而不是大楼的主人罗浩然——对了,你一定会问到他。说实话我以前对老板一无所知,灾难发生后才知道他的名字。反正世界末日谁都不鸟谁,就算是美国总统也是等死的可怜鬼。但作为公司员工,我依然毕恭毕敬喊他罗先生。他多数时间维护地下四层的发电机,很少与人说话,基本是孤家寡人。
    有一个人是我最讨厌的,就是永远穿着迪奥的郭小军。
    半年前,我在地下车库值班,看到一辆红色保时捷跑车如赛车飞驰过来。我大喊停车,没想到那辆车停在电梯口。我过去客气地请他把车停好,别堵住进出电梯的通道。开车的是穿迪奥的郭小军,旁边还有一个帅哥,像哪部偶像剧的男二号。这孙子明显喝了酒,重重打开车门,几乎把我撞翻,搂着男明星往电梯走去。我知道有钱人不好惹,但让主管看到有车停在电梯口,肯定会扣我工资。我忍痛追上去拦截,义正辞严要他把车停好。他冷冷地抛出一个字:“滚!”这个字反而刺激了我,无论如何不让他走。没想到郭小军掏出一沓人民币,直接扔到我脸上,少说也有好几千块。他是故意侮辱我,以为我会弯下腰去,低三下四捡起这些钱,然后满脸堆笑送他进电梯。可他看错了我,我满脸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我想我目光里已有杀意了。娘娘腔的男明星拉着他说:“小军,算了吧,别跟这种人计较,我们今晚不住这间酒店了。”郭小军却甩开他,眼皮都不眨地扇了我一耳光。这傻逼手劲很小,而我皮糙肉厚,没感觉到疼。他又连续扇了我好几个耳光,直到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正好电梯门打开,郭小军拉着男明星进了电梯,丢下一句:“贱种!只配一辈子做保安!”
    那一晚,因为那辆停在电梯门口的保时捷,我被主管扣了两百块钱的工资。
    后来,我好几次在地下车库遇到郭小军,他有时开保时捷,有时开宝马Z4,还有一次开法拉利。每次我都退到阴影里,但他把车停到电梯门口时,我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过去,低声下气地说:“老板,能不能麻烦您把车挪一下,谢谢!”他照旧用嘲讽的目光看着我,直到我给他九十度鞠躬,他才把车挪到泊车位上。郭小军不记得我的脸,他觉得天下保安都一个样。
    不仅是我,地下所有人都讨厌他,包括大厦的主人罗先生——老板从不流露表情,但每次遇到他都背过身去,就是离这种人越远越好的鄙视。
    不到两天,郭小军这傻逼开始挨饿了,死皮赖脸哀求大家。有一次他求到我面前,完全忘了扇过我耳光。我把以前的屈辱压在心底,只是露出冷漠的目光,在他像狗一样在我身后跟了几百米后,我把几块饼干扔在地上,他立即捡起来吃了。我忽然有些可怜他,甚至产生了原谅他的念头


    IP属地:中国香港2楼2014-01-10 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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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
      我跳下车,抓住她的胳膊:“你怎么了?干吗半夜下来?你不害怕堆在这里的尸体吗?”
      同时,我闻到了一股腐烂的气味。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像个即将留级的初中女生。她向车窗里看了看,我趁机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说:“这是我的车,你喜欢吗?”
      阿香没有反抗,任我抚摸她的身体,从脸颊到脖子到胸口——只有这里不像小女孩,藏在衣服底下,结实而圆润。我把她拉上车,让她坐在副驾驶位置,肆意地亲了亲她的耳根。
      我知道她是个古怪的女孩,也不想深究她为何在此,就像无法深究为何有世界末日,我只要能拥有她就可以了。我一只手摸着她的胸,另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再度踩下油门飙出去很远,绕过那一大堆可怕的尸体,回到通往地下三层的通道。
      轰起油门上坡的时候,我用眼角余光看了看阿香,她的眼角闪过一道亮光。
      她的眼泪在飞。
      我的车子也在飞。
      一年前的春夜,我巡逻经过八楼的美发店,看到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孩挽着袖子给客人洗头,额头沁出汗珠。她就像我小学时同村的秋妹,那是我喜欢过的第一个女孩——眼前的她,正是当年秋妹的模样。我开始怀疑她小学刚毕业,后来才知她已二十岁了。我掌握了她下班的时间,每到那时就上八楼,陪伴她乘一段电梯。但阿香不怎么搭理我,虽然我们口音极为接近,恐怕也因此而让她自卑,进而看不起我?我几次提出送她回家,都被她冷淡地拒绝。每当我用家乡话与她套近乎,她就把普通话的标准程度又提高一点,看来是我自作多情。后来,我不敢跟她说话了,只是每晚十点远远望着她,十三岁女孩似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灯火通明的夜色中。
      没想到,她能跟我一起在世界末日幸存下来,她是上天恩赐给我的又一份末日礼物。
      我的礼物在飞。
      既是这辆车子在飞,也是旁边任我抚摸的女孩的眼泪在飞。
      忽然,她飞快地抓住了方向盘。
      我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刚要大喊“你想干吗”,方向盘已被她剧烈地扭动——车子立时急转向另一边,我感到完全失去了控制,无论是这辆车,还是我自己的身体。
      车子在飞,眼泪在飞,我也在飞。
      没系安全带的Hold不住!
      随着一阵猛烈的撞击声,GX460将一辆红色本田车撞成了两截,而在安全气囊打开的同时,我并没有本能地把车头转向副驾驶一边,而是让方向盘直接嵌进了我的胸口。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整张脸被安全气囊压住,我想我的头部大概完好无损。
      不过,我的心脏却被方向盘抵碎了。
      我死了。


      IP属地:中国香港4楼2014-01-10 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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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举着手电和棍棒,粗略地在超市扫视了一圈,又往下一层去了。看来这些人想要逐层地搜索我。而他们将会在地下三层,发现两辆撞坏了的车,还有死在车里的杨兵。
        果然,五分钟后大家回到了超市,打开了这里所有的灯,每个人的面色更加凝重。
        那条狗叫唤了两声,它又闻到我身上的血腥味了。
        周旋开始向大家作动员:“就在这一层搜索。注意,尽量不要伤害她,要抓活的!”
        “那还得在她把我捅死之前!”陶冶隔着很远抱怨了一声。他最熟悉超市的地形,很快逼近了我。
        而我悄悄转移了位置,幸亏我体形娇小,几乎没发出声音。当我躲藏在一个货架背后,却发现那个女人走过。
        我要杀了她!
        除了那个伤害我的男人以外,她是地下这些人里我最憎恨的!
        我突然从斜刺里冲出去,一把将她扑倒在地,刀尖扎向她的心脏。没想到她的反应相当快,双手抓住我的胳膊。还好她是个女人,没有力气把我推开,而我小小的身体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刀尖依然直指她的胸口。
        就在距离杀死她只剩下两厘米时,你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周旋,为什么又是你?
        你把我推倒在地上,奋不顾身地保护那个女人,哪怕我的刀尖对准你的心脏。
        没错,我的刀尖已经划破了你的衣服,就差刺入你的胸腔了——而我的手却停住了。
        我不能杀你,因为我喜欢你。
        就在停顿下来的瞬间,你立即抓住了我的手,跟我扭打在一起。我们都失去平衡倒地,我也不知道刀尖朝着哪个方向,直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
        没错,刀尖刺破了我的胸口,钻入了我的心脏。
        好疼,好疼,疼得让我大脑麻木,疼得让我视线模糊,只剩下你的脸,剩下你惊恐的双眼,似乎不相信这把刀会刺进我的心。
        周旋,亲爱的,请你不要自责,你不是故意要杀我的,这只是一场意外,在我们扭打的过程中,刀子刺中了我的心脏。
        心,碎了。
        人,还能活着吗?


        IP属地:中国香港9楼2014-01-10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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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最终意识到了这一点,当我看清身下的女子,将要从她身上离去之时,绑在她眼睛上的黑布,却突然掉了下来——她看到了我的脸!
          我在旁边放了一支打开的手电筒,她肯定看到了我的脸。刹那间,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泪水,看到了惊讶、恐惧、屈辱、愤怒……如果她手边有一把刀,肯定会拿起来戳穿我的肚肠。
          我拿起手电落荒而逃。我不敢往下面去,罗浩然就在四楼,周旋等人都在二楼与三楼。我只能继续向楼上跑,一路冲到八楼的美容店,躲进那个充满药水气味的小房间——我相信没有人能发现这里。
          浓重的臭味更加刺鼻,在封闭的小房间里,我用手电照着纤蓉的脸。
          她睁开了眼睛,却不再是恶狠狠的表情,而是充满祈求与卑微,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我阴沉地冷笑了一声。几十年前的中国历史早已证明,无论任何人曾经多么高傲,到了这种环境受了这种痛苦,都会把自己的尊严降到最低,甚至完全不在乎任何的耻辱。
          我撕开她嘴上的胶布,同时用刀子抵住她的咽喉说:“不许叫!否则就杀了你。”
          “杀……杀……杀……了……我……快……杀……了……我……”
          囚禁了三天三夜,纤蓉总算一心求死。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恐怕连自杀的力气都没了。我也不想再给她喝水了,最后一瓶宝贵的水是留给自己的。我怔怔地看着她的脸,看着她受过折磨后的身体,无论如何都无法跟那个办公室里的美人联系在一起,看了只感觉恶心,既为自己也为她。
          “杀……了……我……”
          这是她能用出的最后的力气。这声音似乎有催眠的力量,促使我用双手圈住她的脖子。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闭上双眼,手指力度慢慢加重,掐住她柔软而长满红斑的喉部。她再也不能发出声音了,只是从咽喉深处传来奇怪的声音,就像打开一扇破烂的木门,或是风吹过古老的寺院窗棂。闭着眼睛的我不知深浅,从小心翼翼到用尽全力。
          忽然,我感觉什么东西断了。
          但我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脖子上,直至我感觉她在变冷。
          于是,我睁开双眼,看到她瞪大的眼睛。
          她死了。


          IP属地:中国香港14楼2014-01-10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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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小时前,她刚被我残忍地强暴。
            而今,我变成了可怜的兔子,而她变成了恶鬼般的猎人。
            她小小的手竟如此有力,如同钢铁陷入我的筋骨。我还听到一阵机器的噪音,好像是手持的小型电钻——Fuck!我必须要用英语骂人了,你他妈的敢用德州电锯来报复?
            不……不……对不起……我不该骂你……莫星儿……是我错了……请不要……不要!
            电钻飞速旋转着,渐渐逼近我的眼睛。我拼命地往后退,背后是沉重的货架,脖子已后退到了极限,而电钻始终在眼前发出狰狞的声音。
            除了这恐怖的电钻,我还看到了莫星儿冷酷的表情,那不是一个女孩的眼神,甚至不是一个人的眼神,而是一只从地狱爬出的恶鬼的。她依然穿着那身白衣,被我强暴时穿的衣服,头发似乎刚刚梳理过,自然地散在双肩,就像从古画里出来的魂魄。她的手仍然掐紧我的脖子,我全无力气反抗。而她拿电钻就像拿发卡似的轻松,一毫米一毫米地向我逼近……妈妈,妈妈,你听到了吗?你快救救我啊!妈妈,你看到我哭了吗?靠,我真的哭了,我的眼泪,该死的,不要啊……最后一毫米,我看到莫星儿嘴唇动了几下,我明白她在说什么——“去死吧!”
            终于,电钻占满了我的左眼。一阵钻心的疼痛,只剩右眼能看到世界,一个被鲜血覆盖的世界,热热的我自己的鲜血。
            在莫星儿的电钻刺穿我的大脑之前,心脏已提前停止了跳动。
            我不是被电钻杀死的,而是被自己吓死的


            IP属地:中国香港16楼2014-01-10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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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海美
              世界末日,人真的会把自己吓死。
              但不会把我吓死,因为我早就日夜盼望这一天到来。
              你们大概觉得我身世凄惨,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苦逼日子,只愿解脱出这悲惨世界。
              其实,你们错了。
              我叫海美,来到世上的十八年来,顶多就是打游戏打到手指发麻,吃海鲜吃到急性肠炎——如果这也算是吃苦的话。虽然我的爸爸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科长,这职位却是区政府里掌握关键图章的肥差,家里常有生意人来访,留下一条鼓鼓囊囊的中华烟,或一只沉甸甸的廉价皮包。不到几年,我家就在市中心买了豪宅,在郊区添了独栋别墅,更为我去澳大利亚准备好了移民条件。在闲得没鸟事的文化局上班的妈妈,已经开上了奥迪A6。她知道爸爸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但从不吵架,我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在乎爸爸有小三,只要每个月照常给我零花钱,我就可以买好看的衣服,换iPhone手机,去机场追五月天……有时我也会想,如果没钱了,如果爸爸锒铛入狱(可能性几乎为零),如果爸爸妈妈不要我了(除非亲子鉴定确认我是在医院被抱错的孩子)……甚至,如果世界末日来临。
              就像吃不饱饭的农村孩子天天想着怎么挣钱养家糊口,给我家打扫的钟点工整日想着怎么从东家揩点油带回自家,学校门口扫大街的外地人时常期望捡到一个手机或钱包——因为他们一无所有,而我生来就不缺这些东西,我缺的只有一样——冒险。
              爸爸把我十年后的人生也安排好了。高考全砸了也没关系,反正肯定要被送去国外读书。大学不毕业也没关系,他会把我安排到一个旱涝保收的企业上班。上不了班也没关系,他会把我的老公也提前预定了——女孩子嘛,嫁得好就OK了。
              我讨厌这样的未来,却没有能力改变。我无法离开爸爸给我的钱,无法离开他给我的舒适生活,甚至无法离开因为爸爸的权力而得来的别人对我的羡慕。我生怕一旦失去这些,一无所有,会被所有人无情地嘲笑,终日背负那些轻蔑的目光——因为我也以这样的目光看待别人。
              如果我变成了穷光蛋,丁紫这个富商千金小姐,会立即从骨子里瞧不起我。虽然我们是高中三年最好的死党,平时互称老婆,我相信她表面上会百般安慰我,信誓旦旦无论贫穷富有都一定要与我做朋友——可她又能坚持几天?说不定隔一两个礼拜,就会渐渐冷落疏远,嫌我身上的衣服廉价,嫌我用的手机山寨,嫌我吃不起哪怕是最普通的餐厅,嫌我不陪她一起去买演唱会的票,接着就以厌恶的目光看我,最后干脆把我从她的世界里删除,即便我就站在她的眼前,也只当我是悲催的路人甲或死尸乙。
              4月1日,星期日,夜,22点19分。我跟丁紫一起逛未来梦商场,正在乘自动扶梯往下走,对面上来一个跟我们同龄的少年。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他。
              这是我除了五月天的阿信之外,第一次爱上一个男人。
              该死的,我从没想到过自己会对谁一见钟情!
              可是,我盯着他的眼睛,他却在看丁紫的脸。
              这让我怎样的无地自容啊,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丁紫却也只顾着看少年的眼睛,没有注意到我变得苍白的脸。


              IP属地:中国香港17楼2014-01-10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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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三年来,你一直说你们家很有钱,你也一直刷信用卡买各种值钱的东西,经常给我送贵重的礼物。可是,你从没带任何一个同学去过你家,我也从没见过你的爸爸妈妈,连你家的车也没见过。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编造的,是不是?”
                丁紫依然双唇紧闭,沉默地战栗着,怔怔地看着我,似乎眼睛里要迸出血水。然而,她的这种从未有过的眼神,却更激起了我的愤怒——“你一直在骗我!其实,你是一个出身低贱的下等人,竟敢冒充有钱人跟我交往!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程度?”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我看到丁紫一声不吭地抄起什么东西,等到接近我眼睛,才看清是原本在地上的玻璃花瓶。
                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花瓶已砸到了我的头上。疼……玻璃花瓶重得出奇,撞击到我头骨的瞬间,化作无数坚硬的碎片。其中,最锋利的几片,如同刀尖深深扎入太阳穴,又钻进我的大脑……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鲜血,如同红色香槟,飞溅到对面冷酷无情的脸上,那是丁紫十八岁的脸。
                红色,淹没了我的眼睛……地狱是红的。
                我死了。


                IP属地:中国香港22楼2014-01-10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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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1日。星期日。夜,22点19分以后,我相信了。
                  我还让地下所有的幸存者都相信了世界末日的到来。那些人都深信不疑,并把我视为最后的救星。
                  这是命运给我的最后机会?我将在世界末日死去,带着所有的荣誉与赞美,在我的大脑被恶性肿瘤侵蚀之前。
                  可惜,到了第七天,我所勾勒的这个世界彻底崩塌了。
                  上帝没有站在我这边。
                  当我独自依靠在墙边——这是整栋大楼的承重墙,能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那不是来自地下,而是从上头来的。我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反正也没有人再听我的话了,这个伊甸园已变成了人间地狱。我悄悄来到九楼的电影院,用大号手电扫向黑暗,虽然穹顶基本完好,裂缝却增加并扩大了。我特别注意各种管道,比如下水管与通风管,七天前全被废墟瓦砾堵死了,而今却有空气流通——有人打通了这些管道!如果没有自这些缝隙和管道透进的新鲜空气,可能昨晚我就会因缺氧而窒息死亡。
                  果然,我在一个管道中发现了一瓶矿泉水。只是最小的那种瓶子,外面包着一层塑料纸,用加粗字体印着几句话——地下的幸存者们,请不要恐惧与绝望,全世界都在关注你们,亲人日夜盼望你们回家。我们很快就会打通最后几十米,将你们救回地面。请一定要保存体力,维持好秩序,我们会不断输送水和食物。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若是其他幸存者,看到这瓶水以及这些文字,必定会欣喜若狂,静待救援人员到来。
                  可是,我却掏出打火机,烧掉了塑料纸,又把矿泉水一饮而尽。
                  世界末日,真的,还没到。
                  说不定再过几天或几个小时或几分钟,就会有人从天而降把大家都救出去——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对于你们而言,世界末日过去了,而对于我来说,世界末日终于来临了。
                  我会被救到地面,无数镜头将对准我——有人会对我吐唾沫,骂我是个跳梁小丑,骂我是个无耻的骗子,甚至说我是个贩卖伪科学传播迷信的神棍。地球上所有追随我的人,都将在一夜之间作鸟兽散。
                  被救出来的幸存者会指着我的鼻子说:“全是因为你吴寒雷的言论,才导致我们对世界绝望,不再抱有被救出去的希望,最终导致了那些无比可怕的事件!”那些确实是无比可怕的事件,连我都不敢说出来,担心会让地面上的六十亿人更绝望。
                  当我被全世界抛弃以后,或许用不了几个星期,就会一个人躲在某个小医院里,躺在肮脏的病床上,被脑子里的肿瘤折磨得痛不欲生,直到变成一具僵尸。
                  我不想忍受这样的耻辱以后再死。于是,我想办法堵死了这个管道口子,继续让这里变成坟墓吧。
                  迅速离开九楼,戴上口罩回到地下四层——尸体大部分都已腐烂了,满是能让活人晕倒的恶臭。可我仍然走近那些尸体,虽然一个个都已面目全非,却都还像我昨天的朋友。我丝毫都没有害怕,推开几个肚子鼓胀的死人,又拉起一堆分散的肢体,直到自己整个人钻进了尸山深处。
                  现在,我的眼前除了尸体还是尸体,我想起许多年前柴达木盆地的寒夜,父亲在神秘的星空下对我说过的话:“人生是什么?我们生下来,然后又死掉。”
                  哈哈,不过是如此嘛,死亡不过是所有人生的结局,谁能够逃过这一天呢?只不过他们略微悲惨了一些,没有被烧成骨灰落个干净,而是在地下成为老鼠与蝇蛆的盘中餐。果然,几条蛆虫从我的脸上爬过,滑滑的痒痒的,就是感觉不到害怕。
                  等一等——我想我看到了什么。
                  虽然,没有光。
                  那……那……不是人……我可以肯定……它不是人……是什么?不,不要啊!它到了我的身上。哦!滚开!不!
                  可惜,我无力抗拒,这是地狱里才有的生物吗?
                  不知道妈妈投身在冰封的未名湖里后有没有后悔过。此刻,我真后悔要躲到死人堆里自杀——就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死去以后的脸!
                  父亲,如果你现在还能听到,如果你还在精神病院跟强壮的男护工吹核武器的牛皮——我爱你,父亲!
                  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等你,但愿那里的星空与柴达木盆地的一样迷人。


                  IP属地:中国香港27楼2014-01-10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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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小光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很遗憾,从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没见到过父亲。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认识我妈妈,又是如何离开她的,更不知道他如今是生是死。如果,外面真是世界末日的话,他是活不到今天的。
                    没错,我说过,我是一个杀手。
                    我叫小光,因为我没有父亲,所以也不必有姓氏。
                    时间:4月1日。星期日。夜,22点19分。
                    空间:未来梦大厦。
                    我唯一确认的是,我选择这一时间与空间的坐标点,来杀一个人。
                    但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时间居然是世界末日,而这一空间竟是人类最后的幸存者的避难所。
                    我更没有想到的是,我会在这一时间与空间的坐标点上,与一个女孩相遇并陷入地底。
                    然后,爱上她。
                    有部电影我看过至少一百遍,就是吕克·贝松的《这个杀手不太冷》,我既喜欢娜塔莉·波特曼演的小女孩玛蒂尔达,更爱让·雷诺演的杀手里昂。我希望在十五年以后,我能变成第二个里昂——但在此之前我需要杀掉至少一百个人。
                    而在未来梦大厦四楼与五楼之间的自动扶梯上,擦肩而过又被我救起来的丁紫,让我想起了那个叫玛蒂尔达的小女孩。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也看着我的眼睛,从灯光下的未来梦商场,到黑暗中的世界末日。作为杀手这个高危行业中的一员,我本就没有活着逃出去的奢望。我带着她到处逃亡,躲开底楼的踩踏灾难,陪伴她在超市的地下二层,找到了她的高三同学海美。
                    丁紫十八岁,而我的实足年龄才十七岁。只是我遮住双眼的细碎长发,还有过分早熟与冷酷的目光,让我看起来更像一个叛逆的大学生。从她的穿着与手机,还有她对于商场里奢侈品牌的熟悉度来看,显然是家境优越的富家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最好的朋友海美,也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却是个性情古怪的末日控,每夜都窝在地下二层的堡垒里。不过,这个海美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就像许多女孩初次看我的眼神一样,我明白她们的心思,却从没理睬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除了丁紫。
                    不仅仅因为她的眼神与气质,酷似爱上里昂的玛蒂尔达。她很享受世界末日,常孤独地坐在栏杆上——在四楼或五楼的商场中庭,稍晃一下就会摔下去。每次我都悄悄接近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从栏杆上拽下来。我会劈头盖脸骂她一顿,她则满脸无辜地说:“我只是想一个人发呆而已。”
                    “以后一定要叫上我。”我看着她的眼睛,帮她撩起额际乱发,“我可以陪你一起发呆。”
                    丁紫平静地看着我,忍不住笑起来。
                    这回轮到我坐上中庭栏杆,在悬崖边缘晃动着两条腿,看着从一楼到九楼的昏暗灯光,轻声问她:“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你,并没有什么世界末日,救援队员就在我们的头顶,马上就要打开九楼的穹顶,来把我们所有人救出去,你会怎么做?”
                    “不可能,整个地球都毁灭了。”
                    “只是假设。”
                    “好吧,如果真的没有世界末日的话,那么就是我的末日了!”
                    “为什么?”
                    她的脸色变得异常阴沉,语气也沉闷了下来:“我告诉你,就算没有世界末日,我也不会出去的!我要永远留在地下,最后死在地下!”
                    “可是,你家里很有钱,你的父母会给你衣食无忧的未来,如果没有末日。”我羡慕地看着她,尽管她这身名牌衣服是从二楼女装店里拿的,“不像我,穷小子一个!”


                    IP属地:中国香港28楼2014-01-10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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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光,你从没有说过你的过去。”
                      \1\“我没有过去。”
                      \7\“每个人都有过去的,包括现在地下的每一个幸存者。”
                      \z\我固执地摇摇头,仰头看着黑暗中的穹顶,就像夜空中的大气层:“我没有,我的过去,只是我现在的职业的一个铺垫。”
                      \小\“你是说——你的过去,让你成为了一个杀手。”
                      \说\“可以这么说。”
                      \网\“好吧,你来杀谁?”
                      “我不能说——至少不是你,也不是你的朋友海美。”
                      丁紫苦笑了一声:“如果是我呢?你会不会杀了我?”
                      “不会!因为,我喜欢你。”
                      我是说真的,不开玩笑,也不是甜言蜜语,我从不说谎,就像我告诉别人我是杀手那样。
                      突然,走廊音响里传出一段音乐,这熟悉的旋律越来越响,直到震耳欲聋的地步……这首歌叫什么来着?谁在控制商场的广播?丁紫也陶醉其中,她坐在栏杆上,闭起眼睛,把整个身体交给了我。只要我的胳膊稍微松一下,她就会向后倒下去,摔死在底楼的中庭。
                      我承认我吻过其他女孩,但只是逢场作戏。现在,当我拥着她的身体,看着她正等待我的嘴唇印上,我却仓皇地把她拉下栏杆,在她睁眼之前,独自退入黑暗角落。
                      对不起,丁紫。我不是身体有什么缺陷,也并非如你暗自揣测的那样——我确实是喜欢女孩的,不要把我想成耽美小说里的小攻或小受。不敢触摸你,是因为我还没完成任务。
                      我的任务是杀一个人。这也是我来到未来梦大厦,并被困在世界末日的地底的原因。
                      在愚人节的夜晚之前,我确信这个人就在未来梦大厦,只有深夜潜入这栋大楼,才有可能完成我的杀手任务。
                      果然,在二十来个幸存者中,我看到了他的脸。
                      我有一种冲动,穿过不知所措的人群,来到他的面前,拔出我藏在裤脚管里的尖刀,直接捅入他的心窝。
                      我会很享受双手沾满他的鲜血,让他倒在我的肩头,在断气前问我究竟是谁。而我冷冷地说出那个名字,终于能让他死个明白,并为曾经的所作所为追悔莫及。
                      可惜,我没有勇气在那么多人面前杀人,更没有勇气在丁紫的面前。虽然,我口口声声告诉她:我是一个杀手。
                      也许,我没有杀手最基本的素质——勇气。
                      我恨自己。
                      是什么是让我失去了勇气?让早已铁石心肠的我,变得进退维谷左右为难?既因为在世界末日,我爱上了一个女子;也因为在世界末日,所有人终将先后死去,也许明天,也许一周,也许……没人能长久地活下去,燃料终将耗尽,食物终将被吃完,氧气终将渐渐稀薄,最后一个地球人,终将孤独而绝望地走向死亡。
                      是的,那个人也终将死去——我作为杀手的猎物。
                      只是,我不希望我死得比他早——我想要看着他死去,即便不是我亲自动手。只有在那个时刻,我的内心才能感到安慰,我对他的仇恨才会一笔勾销——当他真的成为了一具尸体。


                      IP属地:中国香港29楼2014-01-10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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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我分明闻到丁紫的头发里残留着一丝男人的气味,一种极其肮脏令人作呕的气味。我狠狠握起拳头——不管许鹏飞有没有欺负过丁紫,我都想亲手杀了他,别让我玷污了“杀手”这两个字。
                        但我放不下她,我当着海美的面,毫不嫌弃地第一次亲吻了丁紫。
                        随后,我嘱咐海美照看好丁紫,便飞快地离开这里,跑回未来梦商场。我搜集了水和食物,还有衣服与毛巾,我要让丁紫看起来仍然纯洁无瑕。
                        五分钟后,当我回到酒店大堂的小房间,发现海美已经死了。
                        她的头上和地板上全是鲜血,太阳穴扎入几片碎玻璃,死不瞑目地看着天花板。丁紫脸上也溅满了血,雕像般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碎花瓶的剩余部分。
                        什么都不用问了——丁紫用花瓶砸死了自己最好的闺蜜!
                        Hold不住了!
                        丁紫依然什么都不肯说,我只关心她有没有受伤。擦去她脸上的血污,还好并无大碍。
                        “别害怕!丁紫,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有我在,就能Hold住!”我把水和食物还有衣服毛巾全都留给丁紫,“你留在这别动,等我回来!”
                        我找来一个大箱子,将海美的尸体塞进去,推入酒店大堂的厕所,这样不会留下血迹。
                        当我回到小房间,丁紫已换上新衣服,头发也整理过了,不知从哪弄来香水,喷在身上掩盖气味。
                        “听着,如果有人问起海美的下落,你就说她自己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抓着丁紫的肩膀,希望她能有反应,“明白吗?”
                        丁紫微微点头,我想她应该可以骗过其他人。我陪她回到商场楼上,一路上没再问她。虽然心里还有无数疑问,比如强奸犯许鹏飞对她做了什么,女清洁工又为什么救她,与她到底是什么关系,而海美又如何触怒了她,结果引来杀身大祸。
                        该死的,我作为一个杀手,还从没杀过任何人,丁紫却先于我破了这个纪录。
                        我想起里昂对玛蒂尔达说过的话:“相信我,复仇不是好事,最好是忘记。”
                        玛蒂尔达:“忘记?当我看到弟弟尸体旁的粉笔线后,你以为我能忘记?我要杀死那帮狗杂种,打爆他们的脑袋!”
                        里昂:“你杀了人以后,一切都会不同。你的生活就从此改变了,你的余生都要提心吊胆地过活。”
                        玛蒂尔达:“我不管将来如何,里昂,我只需要爱,或者死。”
                        我无数次为这段对白落泪,到今天才明白——其实,我一直是玛蒂尔达,而不是里昂。
                        不久,我听说许鹏飞被人用电钻杀死了。我很高兴他以这种方式死去,而不是被我们用棍子打死或用刀子捅死,如果还有末日审判,他应在地狱里受更多煎熬。
                        半天后,我把海美的尸体拖到地下四层。我戴着厚厚的口罩,忍受死尸恶臭,将她藏进尸体堆中——树林才是隐藏树叶的最佳地点。
                        这天下午,才有人注意到海美消失,但大家已无力搜索。最后一滴柴油耗尽,发电机停止运转,整栋大楼被黑暗吞噬。空气混浊不堪,越往下腐臭味越重,也易遭动物攻击,大家都搬到了七楼以上。在接踵而至的寒冷与绝望中,每个人都在想象自己会以何种方式死去。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想过自己什么时候死、会不会感到痛苦。当我第一次看到死去的妈妈——实际上已无法分辨,她变成了一具枯骨,只能凭借现场残留的衣物,还有牙齿等某些特征来确认。几年来,我一直默默感受着妈妈临死前的痛苦。每一个夜晚,每一个清晨,当那种被淹没的窒息袭来,我就会从梦中惊醒,发现泪水已布满脸颊。
                        现在,这个时刻已近在眼前,而我已丝毫不惧怕痛苦了。


                        IP属地:中国香港31楼2014-01-10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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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相信,死后会有灵魂,还能像在梦中那样,再度看到妈妈。对此我深信不疑,所以才不怕死亡。我想,妈妈还是那样迷人,有一双星星般的眼睛,让人看一眼再也无法忘记。对啊,既然是世界末日,我会在那里看到所有人,也包括我的父亲——我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曾经是怎样的人,我还能知道自己究竟姓什么。但愿,他不是个浑蛋。
                          因为,有这种对死后世界的期待,我平静地面对着黑暗、寒冷,还有绝望。
                          何况我也不孤独,我还有丁紫——这天我们一直在一起,藏在八楼的一个店铺里,用微弱的烛光点缀四周。
                          其实,没有光也无所谓,因为我就是光——这是丁紫对我说的话。
                          “光,谢谢你,在世界末日陪伴在我身边。”
                          在彻底黑暗的地底,她已经直接叫我“光”了。好吧,我也乐意接受这个叫法。
                          “我也谢谢你,因为有你,我才会发亮。”
                          哎哟,这句怎么说得那么肉麻?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丁紫却整个蜷缩到我怀中。她抚摸着我的眉毛与眼角,自言自语:“我在想象光的样子。”
                          “光?”
                          虽是自己的名字,我却从来没有想过,光是什么样子。
                          “就像你这样的。”她不停抚摸我的脸,就像盲人必须靠触觉和嗅觉才能分辨一个人,“你为什么不问我的秘密?不问我杀死海美的原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甚至足以导致杀人的秘密。虽然很不幸,但我不想知道。”
                          有一句潜台词没说——因为,我也有这样的秘密。
                          “光,从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没有感觉到过光。我的世界全是暗的,因为我自己就是暗的,只能想方设法把自己装作是亮的——但这没有用,不过是一截短短的蜡烛,遇到一点风就会熄灭,再也不会有人看到我。”
                          “你想被耀眼的光笼罩,让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你,不愿被人遗忘,是吗?”
                          “是,可是我又很害怕,一旦被所有人看到,那就是我死的那一天。”丁紫的呼吸越来越虚弱,“所以,我喜欢在地下,不会再有那么多人了,永远的黑夜。而且还有你,光。”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再给她多久的光。
                          我有一种预感,我活不到明天早上。
                          虽然,在地下的每一个人,都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但我不想让丁紫孤独地死去。如果,我还有灵魂,请让我照亮她的眼睛。
                          地下那么多早晚要死去的幸存者中,最可怜的,莫过于那个叫正太的七岁男孩。他是地底唯一能与我做朋友的幸存者。他惨白的肤色让人不敢靠近,而我就喜欢这样特别的人。正太的眼神很有杀手气质,能在昏暗的灯光下秒杀所有人。也许再过二十年,他会成为下一代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对不起,我忘了世界末日,这孩子可能连明天都过不去。
                          正太一直对我的杀手身份深信不疑。虽说小孩子是不能骗的,他们对任何事都会当真,但这件事我并没有骗他。
                          我是一个杀手,我来这里的使命,就是杀死某一个人。
                          我想,那个人也逃不了的,他也很快会被黑暗与寒冷吞噬——在此之前,我必须杀了他。
                          没有人会关心他的死活。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能否再多活一天,就算再死几个人,也不会引起多一分的同情。


                          IP属地:中国香港32楼2014-01-10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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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天,凌晨四点。
                            我终于在七楼的走廊发现了罗浩然。他罕见地没带上丘吉尔,大概那条狗也已挨饿了,只能在什么地方休息。我从背后袭击了他,一根木棍砸到他头上。
                            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太重将他砸死,也不会太轻让他能反身回击。我将罗浩然拖进一个小房间,非常隐蔽,不会有人经过,用早已准备好的尼龙绳,将他浑身上下牢牢捆住,成为任我宰割的猎物。
                            几分钟后,罗浩然醒了过来。他稍微扭动了几下,就在手电光线里安静下来。他很聪明,知道无谓的挣扎只会消耗体力,在饥渴与寒冷中加快死亡的速度。
                            在看清我的脸以后,他轻声问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做?”
                            “因为,我是一个杀手。”
                            “谁派你来的?”
                            “死神。”
                            罗浩然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好吧,死神也有原因的。”
                            “我问你——你还记得一个人吗?”
                            “你是来复仇的?”
                            “是。”
                            “我没有杀过人。”
                            “她叫楚江南!”
                            他的眉毛跳动了一下,盯紧我的眼睛。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有了表情。没错,他记得这个名字!
                            “你是他的儿子?”
                            “是。”
                            看来他的反应相当快,这也等于承认了他的罪行。我早已预想好了许多种方案,特别是当他要隐瞒抵赖狡辩时,我会用九种手段来折磨他,足以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相信一定能够撬开他的嘴。这也是他的聪明之处,明白只要落到我的手里,就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索性直截了当承认,免得枉受皮肉之苦。
                            “好吧,看在你认罪这么痛快的分上,我会让你死得快一些,虽然这已经便宜你了!”其实,我很不情愿作出这样的承诺,眼前又浮现起妈妈死后的样子,“你有没有想过,我妈妈被你害死的那年,我才不到十四岁。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盼望着今时今日!我才不管世界末日,只要能杀了你,为妈妈报仇,我可以彻底改变自己的人生,可以从此做一个职业杀手。”
                            “小光,”未曾想已到了这个地步,他的语气依然不紧不慢,似乎还对我越来越亲切了,“这是一个意外,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妈妈。”
                            “意外?你们意外地拆迁我家房子?意外地在我家的废墟上建起了未来梦大厦?意外地因此让很多人被赶进郊区的破烂公寓?意外地深夜打电话到我家?意外地说要跟我妈妈谈一笔巨额的补偿金?意外地让她就此一去不回?意外地让她失踪了整整一年?意外地让她坐在一辆没有牌照不明来历的汽车里?意外地让这辆车沉入郊外的湖底?意外地让她从水里捞出来时已变成了一具枯骨?”


                            IP属地:中国香港33楼2014-01-10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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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罗浩然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了一下,思考一分钟才回答:“我承认,四年前,未来梦公司恶意拆迁了你家的房子。这是我亲自挑中的地皮,这个地方对于我有特殊的意义,我必须要在这里建起一栋大厦,这是我多年来的梦想。因此,我开出了很高的拆迁补偿价格,可是以你妈妈为首的几户,拒绝接受我们的补偿条件,作为钉子户要抗争到底。于是,我雇了一家有黑社会背景的公司,对你们实施了一些非法的手段。”
                              “因此,你杀了她?”
                              “不,我说过那只是一场意外。我是派人半夜打电话到你家,用一笔巨额补偿金作为诱饵,并派我的专车把你妈妈接到一家宾馆——但我并不是想要杀她,而只是——真的只是,想要跟她谈谈。”
                              “可你怎么解释她的死?”
                              “我不想解释,你妈妈是在我面前死的,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感到很遗憾。”
                              我紧紧握起拳头,但我不想先痛殴他一顿解气,那会减弱我复仇的力量:“罗浩然,不管你怎么回答,我已经对你作出了判决——我判你死刑,立即执行!”
                              “等一等,小光,我想问你——我们在世界末日的相遇是巧合吗?”
                              “不是,我说过,我是一个杀手。”虽然不想再跟他废话,但还是让他死个明白吧,“杀手行动之前,必须要做好各种准备工作。我早就认定你是凶手,虽然警方找不到任何证据。这些年来,我疯狂地查找未来梦集团的资料,学习了最牛的黑客技术,终于突破了未来梦集团总部的电脑,窃取了许多机密资料,包括有关神秘的你的!”
                              “你知道我多少?”
                              “不多,我只知道你的名字,还有极为罕见的几张照片。你就居住在未来梦大厦最顶层的酒店总统套房。我从高一起就辍学了,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没有亲戚愿意照料。我在这座城市到处流浪——你不可能尝过那种滋味的!你试过十六岁时连续三天都吃垃圾桶里别人丢弃的食物吗?”
                              “如果,我尝过呢?”
                              才不信你的鬼话!
                              “整整一年,我在未来梦大厦外面监视你。我发现你向来深居简出,一旦出门就会带上大批保镖。而且你行踪不定,谁都不知道你会突然去哪里。”
                              “没错,我不想让人摸清我的规律,即便是自己公司的高管。”
                              “只有深入到未来梦大厦,潜伏在你寝室的门外,方有可能杀死你!七天前,我来到未来梦大厦,准备好了各种杀人工具,就等天黑以后潜伏下来……”
                              罗浩然却摇摇头,双目直视我说:“小光,你不要说下去了。其实,你不适合做杀手。”
                              这句话真正激怒了我,为了成为一个里昂式的杀手,我已准备了整整三年,谁敢侮辱我未来的职业理想,我就真的要杀了他!
                              于是,我从裤腿管里掏出了匕首。
                              一把长长的带有血槽与倒钩的锋利的匕首,捅入人体可放出大量鲜血,拔出时更会带出许多肌肉组织以至内脏。更重要的是,这么一刀下去未必马上致命,但会让人疼得要命,然后迅速失血乃至飙血,看着自己的胃或大肠掉到地上,在无限恐惧与痛苦中死去。
                              我没有把刀尖对准他的心脏,而是先对准胸口的正中心,这样还可以让他多活一两分钟。
                              该死的,我是不是很残忍?但跟罗浩然对我妈妈的所作所为相比,已经极度仁慈了!
                              刀尖在他的胸口摩擦,敞开的阿玛尼西装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衫。当我闭上眼睛,深呼吸着,浑身战栗,准备用足浑身的力气,将锋利的匕首推入他的胸膛,等待鲜血溅满我的双手,甚至喷到我的嘴唇上……怎么回事?我没听到罗浩然的惨叫声,也没听到刀尖刺破肌肉与肺叶的声音,我听到的却是一记清脆的金属落地声。
                              等到我睁开眼睛,罗浩然依然看着我,他波澜不惊,脸色如常,目光安详。
                              对不起,妈妈,他还活着。
                              而我的匕首已掉到地上,那刺耳的坠地之声,分明是对我的嘲讽!
                              我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看着罗浩然的眼睛,这双如此平静的眼睛,完全没有我想象过的慌张、恐惧、绝望……恰恰相反,慌张、恐惧、绝望的人,是我!
                              不得不承认,我已经输了。
                              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为什么要杀死一个必死之人?
                              没错,在世界末日,任何形式的杀人、杀死任何人,都已毫无意义!
                              是否可以这样说——在末日审判之下,人与人之间的仇恨,都将变得微不足道?
                              我,又后退了半步,越来越远离掉在地上的匕首。
                              对不起,妈妈,我不是里昂,我没有杀人的勇气,我不能为你报仇。
                              于是,我放弃了我的判决,放弃了我的权利,放弃了死刑的执行。
                              我不是杀手,只是一个可怜虫,一个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的孩子。
                              看着罗浩然沉默如海的眼睛,我乖乖地绕到他身后,解开那捆绑住他的绳子。然后,我低着头离开,甚至连一句“你自由了”或“我饶恕你”都不敢说。
                              我只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大哭一场。


                              IP属地:中国香港34楼2014-01-10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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