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回来了。
失踪了整整一年的赵归元终于回来了。之前是失了人，而今是失了心。
据说没了记忆，被赵府一个回家探亲的奴仆在路边捡回来的。除了浑身灰尘，守宫砂还在，四肢俱全，无病无痛，幸好。
等小厮送来书信的时候，没有众人期望中的兴奋和欢欣，也没有颤栗着双手无法言语，我是细细地咽下手指上最后半块芙蓉糕，才偏过头，擦拭着手指上的糖屑，淡淡道：“哦，是妹妹回来了。”
一年前她失踪的时候赵府张灯结彩准备嫁女儿；一年后，我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一个被众人认为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二小姐，被淡忘了整整一年的二小姐，突兀的又进入了家中。
我费了好些时辰，才背着众人收敛好内心的情绪。丫鬟小心翼翼扶着我来到院子里，恰好梨花开了一树，雪白如斯。恰好那天她消失的时候也是如此，梨花永远开得正艳。
一道修长俊健的声影出现在假山旁边，愈来愈近，俊美儒雅的面容常带着几丝冷意，笑起来时却皎如明月，生生将那眉宇间的冷肃抵去了几分。
他一向是关心我的，爱我的，我知道。

是的，不用我开口，就猜得到下一句话必定是：“春寒天冷，娘子，小心着凉。”巨细无遗的呵护和疼爱，没有想象中的各色侍妾通房，他一直是个专一的男人。
专一，是么？
他这么说了，我也像往日里那般做了，乖巧淑雅的靠在他怀里，勾起惯有的温柔笑意。
“俊之，阿娘来信了。”
“她此番可说了什么？”
犹豫了一下，整顿好表情，刻意扬起唇角，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俊之。。。我妹妹。。。回来了。。。”
他闻言，身形轻微一僵，低声说：“可是那位二小姐？”
“正是。”我收了笑意，盈盈望着他，“我恐怕要归宁一趟了，俊之，你可愿陪着我”
他担忧道，“啊紫，你已经有了身孕，怕是不便。。。。。”
我轻轻摇了摇头，风夹杂着暮云的凉意，仲春三月，寒浸人心，轻声道：“一树梨花一溪月，呵呵，这家，是要回的。”
他熟稔的接了下一句，眼里有着宠溺的笑，“不知今夜属何人？既然娘子有心，夫当从之。若娘子真的归心似箭，为夫愿兼程。”
颔首，我莞尔，指甲深深扣进了肉里。笑的时候，怎么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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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时隔一年，赵府，我又回来了。
一年前大婚之际，婚礼前一天，赵家的二小姐丢了。
婚礼已经迫在眼前，二小姐的事自然被忙碌的众人忘在了脑后。
这个不守法度任意胡为肆无忌惮的二小姐，臭名在外不懂规矩的二小姐，成为他人笑柄无能的二小姐，就这么，消失了。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赵归元。
这个名字从此消失在赵府。
只是，今天，我又看见了她，一身紫衣，温婉而笑。
全然没了之前的放荡和跳脱，性情大变，甚至连一向冷落她的父亲，也偶尔会露出赞许的眼神。看来，丢了一次人也是好的，至少，人变得像个样子了。
母亲指着我对她说，快叫姐姐。
她的眼神里有不加掩饰的陌生和惊愕，盈盈笑着，语气温和似水，弱如杨柳。这模样，到像极了一直被众人夸赞有大家闺秀作风的我。
只是，不会刺绣的她学起了刺绣，擅长刺绣的我再也不曾碰过女红。
母亲向我夸奖她的阵法，要我指点一二。
我刻意露出手指间狰狞的伤疤，笑道，“不才，妹妹当是青出于蓝。”
母亲脸色有些异样，急忙赔笑，“对不起，对不起，紫儿，是我不好，我忘记了。”
是呐，都忘记了。之前一直自负才高，绣技冠绝天下的我，如今是个废人。
“无碍，妹妹颇得我技，实是家门之幸。”
一起用餐的时候，我错愕的望着碗里堆满的菜食。
赵归元喜荤，赵归紫喜清淡。
虽然这两姐妹长相一模一样难以区分，性格大为不同，一个被天下人耻笑毫无规矩，一个被天下女子效仿有大家风范。
清淡的豆腐和青菜。我皱着眉，依旧笑着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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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清晨，他细致的挽起我的发，动作间是无比的柔情。
铜镜里模糊的容颜。
初阳穿透朱窗，落在墙上，影子是凉的，细而长。
我细细问道，“俊之，你可爱我？”
他笑，无比的俊美，“阿紫，你日日都问这个问题，我的答案也是日日一致，当然是极爱的。”
碧绿的簪子通体光润，雍容大气，落在发间，我揽镜自照，多少年了，终究是舍不得换下来过。
“阿紫，待你生日，我定送你天下最精致的步摇。”
“不了，这只我最喜欢。”
“想不到阿紫如此念及你我幼年时的情谊。”
是啊，怎么会忘记？
那还是小时候的事情吧，我坐在树杈上，气鼓鼓的望着下面一脸羞涩拘谨的男孩，道，“娘说以后不准我和你来往了。”
“为什么，你讨厌我了么。。。。”
男孩憋得满脸通红，喏喏道。
“娘说，女孩子不能和男孩子在一起玩，女孩子要嫁人呢。”
他仰着脑袋，坚定的看着我，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慎地，“我娶你，你等我！”说着从怀里掏出碧绿的簪子，镇重其事地塞进我手里，红透了脸。
“这。。这个是我娘给我的。。。说是要传给媳妇的。。你等我。”
后来苏家搬走了，据娘说，是苏俊之的爹考中了状元，在京城当了官，他们热热闹闹的走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搬走了的苏家，有一天会突然派人来。
他们热热闹闹的走，他们如今又热热闹闹的来。
说是要娶了赵家的小姐，簪着苏家家传簪子的小姐。

如今，我嫁了人。
嫁给了幼年一直喜欢，情系一生的人。
这当时天下最圆满的爱情了呵。是么？
只是，赵归元，你为何又出现了？
据说赵归元消失后不久，奴仆整理她的房间，从床下翻出了无数封情书，全是写给苏俊之的。
字字肉麻，风花雪月，艳丽无比，不堪忍读，父亲大怒，俱焚。
那一天，我望着院子里的火，望着地上的灰，烟雾升腾又落，院子热闹又沉默，我一直看到它凉，那凉灰，似是一直寒到心底。
俊之知道了这件事以后，我拿捏着语气小心翼翼问他，“你可还对赵归元有心意？她如此爱着你。。。”
俊之大怒，狠狠的堵上了我的唇，猛烈、灼热，像野兽一般撕咬，无半点平日里的温柔。直把我抵到墙上，“阿紫，我从不曾见过你的妹妹，你为何如此怀疑我对你的情谊？我对她，自然是毫无心思！”
我安静的抹去唇上的水渍，也不知为何，听到这话我本应是开心的。我想，我大概是开心的。
今天，我又提到了她，冲夫君柔笑道，“俊之，你看，她是不是比我更好？如今，她温柔得体，绣技无双，是你喜欢的样子了。”
他紧紧抱住了我，没有向去年那般失态，在我耳边不停说着，“请相信我，请相信我，我爱的是你，阿紫。。。。。”
我不语。
双眼对着从门口无意走过、震惊在原地的赵归元，莞尔一笑。
看，他娶得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