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台报道——今日凌晨三点左右，本市城西郊外发生一起特大持械伤人案件。十二名男子手持管制刀具互砍，造成八人死亡四人受伤。接到报案后办案民警以及救护车迅速赶到，将伤者送往医院，目前案情还在进一步审理之中，初步认定这是一起帮派内讧引起的斗殴，为免引起市民恐慌，本台记者将与警方合作全程跟进，详情请关注后续报道。”
　　裴晋第一次遇见姬瑶光，便是在那个人来人往的、无比嘈杂的凶案现场。
　　现场被封锁，只看到警务人员和医护人员忙进忙出。现场无比的混乱也无比的血腥，很久之后想起来裴晋也还依旧会觉得心惊。
　　裴晋是一名记者，主管社会新闻这一块，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以备突发事件的发生，这是他的工作，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失职过，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因为他遇到了姬瑶光。
　　事实上，姬瑶光站在那里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裴晋记得那一晚，当时在现场的人很多，可是那时正是六七月的天气，即使晚上白天有温差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周围的人都是穿着比较凉快的衣物，唯有姬瑶光身子裹在一身看起来便很厚重的苗装之下，不过却并不显得臃肿。
　　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悲不喜，四周光影明灭，映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也随着光影时明时暗，裴晋看不清她的脸，可是看清了她脸上的神色，显得那么的疏离。
　　“叮——铃——”有微风吹过，她身形不动，又站得那么远，裴晋却听到了银器相击的声音，那声音来得如此之诡异，仿佛不属于人世的声音。裴晋低下视线，看到的是她身上的银器。

　　她冷眼旁观，似乎周遭的喧闹与她全然无关——不知为何，裴晋就是觉得她不同寻常，与她的装束无关，而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她身上散发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气息。可是待他偏过头说服摄影师程前把镜头转向她那里时，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无端出现又无端消失，裴晋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他的错觉，只是在她离去之前，他再次听到了类似于银器相击发出了悦耳铃音，那声音，似乎真的是从姬瑶光身上繁复的银器饰物发出来的。
　　那铃音清灵，悦耳，诡异。有如天籁，冥音，梵唱——裴晋一时之间心绪纷纷杂杂，说不清，道不明。
　　唯一能确认的，是他对她的极端好奇之心，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生出，像是种子正在发芽，像是虫子蠕动，有点痒痒的，有点麻麻的，也有点……疼疼的。
　　可是当他问起别人有没有看到过姬瑶光时，答案却出奇的一致，所有人的回答都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如果见过，穿着那么古怪的女子早就会被其他人注意到了，所以唯一的结论是裴晋看花了眼，根本就没有过那样的一个人出现。
　　揉了揉眼睛，确信其他人说的是真的——看来，他最近高负荷追着新闻跑，的确是有点累了，或许他应该给自己一个假期了。
　　这一起案件很快被认定为帮派内发生内讧之后引起的悲剧，裴晋却不怎么开心，那天看到的那奇怪女子总是无端出现在他脑海里，而他总是有无端的第六感，觉得那女子一定和那晚上发生的事情有关。
　　可是他却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裴晋叹口气，认命的跟着程前下车，他们今天的目的地是警察局，跟进这一起案件——因为当时在现场因为裴晋的晃神，导致他们没有很好地报导这一起案件，被其他媒体抢占了先机，裴晋他们也被台长好一阵痛批之后，他们只好继续追踪报道，希望可以抢到有关于这案件的第一手资料。
　　好在主管这一起案件的崔原是他老朋友——裴晋心里这样想着，其实却并不轻松，正是因为是老朋友，从小玩到大的哥们，所以裴晋比谁都了解崔原，要从崔原嘴里撬出话来，那可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
　　好在这次不一样，因为这一起事故影响太大，上面为了防止引起市民恐慌，允许媒体全程关注这一起案件的经过，也算是透明处理，消除一些隐患。否则，裴晋真的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从崔原口中套话——那无异于是上青天一样艰难。
　　裴晋没有想到他会再次遇见姬瑶光，而且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这样的一种场景之下。
　　他们进去时，崔原正在做笔录，别人告诉他说崔原做的不过是一般的报案，让裴晋他们在外边等一会就好，可是裴晋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冲动，直觉里面的故事不会那么简单，执意要进去，然后便看到了姬瑶光。
　　近距离打量姬瑶光时，裴晋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记住她的脸，事实上他一直对于自己的记忆能力很是自信，可是遇到姬瑶光却让他感觉到了挫败——
　　姬瑶光的脸似乎有一种让人过目即忘的魔力，即使他再怎么努力想要记住她的模样，哪怕是强行记住了，下一秒却又发现自己又记错了——她的脸，无法让人记住，无法让人印象深刻，他无法描绘出她的脸她的样子，她的脸明明就在他面前，明明看得那么真切，却又似乎隔着飘渺的云烟。
　　可是，这并不妨碍他记住她，不仅仅因为她身上无比怪异的服饰，也因为她身上那种十分陌生而疏离的气息。

　　姬瑶光却没有因为这变故而看向裴晋，她的目光依旧看向崔原：“我是养蛊人，那天经过那一片区域的时候，他们之中有人对我出言不逊——当然，这不是我要杀他们的原因，而是看到他们开着车向一位路人撞去之后扬长而去，周围人敢怒不敢言。我问过其他人之后发现他们在那一带横行霸道惯了，周围人对他们早已是积怨已久，又听说他们做了许多违法乱纪的事情，可是你们却没有直接的证据抓他们——”
　　崔原点了点头：“这些事倒是真的，然后呢？”说着话，轻敲桌面，语气里，似乎颇不以为意的样子。
　　姬瑶光继续道：“所以我悄悄潜进他们所在的地方，在他们酒里下了失心蛊。”
　　“失心蛊？”裴晋再度失言：“那是什么？”
　　姬瑶光的目光终于看向他，眼神却没有什么波澜，仿佛在说着“今天天气很好”之类的话题：“失心蛊是一种蛊，能让人神志不清，中蛊之人会无比的疯狂，我想这应该是他们最后动手互砍的原因。”
　　“人是我杀的，”姬瑶光回过头看向崔原，眼神无比的认真：“杀了人要偿命的道理我懂，即使他们再该死，也不应该因为我一时的喜好而杀人，所以我来这里自首，你们把我抓起来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崔原看着她，面色严肃：“现场虽然很混乱，可是我们的同事经过仔细排查，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出入的痕迹，你所说的酒之类的东西也有人专门检验过，那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成分。”
　　“那是当然，”姬瑶光打断他的话：“蛊是无色无味的，当然不会留下痕迹——你们自然也查不到什么。”
　　“好了，”崔原点点头，收回手上的东西：“姬小姐是吧？你所说的事情我们已经记下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姬瑶光面露不解：“你不把我抓起来吗？我杀了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之事，”崔原却笑了笑：“姬小姐，你再这样我们可以告你妨碍司法公正的。”脸上带笑，语气里，却是威严。
　　姬瑶光嘴唇微动，却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站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再度回头，神色认真：“不管你们信不信，这事情真的是我做的。”
　　姬瑶光说完话，转身离开，留下裴晋、程前、崔原愣在原地，裴晋先回过神来，看着崔原：“你信她么？”
　　崔原哑然失笑的样子：“怎么可能，这种事情如何信得？”
　　“可是我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像是在撒谎，”裴晋摇摇头，看向崔原：“为什么不想一下这方面的可能？”
　　“你疯了吧？”崔原笑着拍拍他的肩：“我们警力有限，要是每一个来报案的人说的事都立案处理的话，还不忙死——更何况，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有些人就喜欢故意来报假案，偏偏你还拿他们没办法。”说着轻轻叹气。
　　裴晋却道：“你认为她在说谎？我看……她似乎不是这样的人吧？”其实裴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姬瑶光辩解，自己为什么愿意相信姬瑶光。
　　“难道不是？”崔原偏着头，想什么事情的样子：“你没注意到她身上的衣着？故意穿得如此奇怪，怕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力吧。更何况她说的那些是什么事啊？如果我真的当真了，那我也就离疯子不远了——”
　　“而我确定此时此刻我绝对很正常，绝对没有发疯，”崔原眼睛带笑：“失心蛊？说出去谁信？”
　　“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裴晋不赞同地摇摇头：“或许她说的是真的呢？难道你要放过这一线索……这可不像你。”

　　“信了便是信了还能如何？”姬瑶光摇头：“杀人偿命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抑或者，你也认为我是在说谎？”虽然语气里带了些不满，可是她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看向裴晋的眼睛里无波无澜。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裴晋觉得自己绝对疯了，怎么在这里和她讨论这样的问题：“既然知道杀人不对，为什么还要动手？”
　　“你信我吗？”姬瑶光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眼神清澈：“纵然别人都不信——你愿意信我吗？”
　　“我信，”裴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我信你。”
　　“谢谢你，”姬瑶光偏过头，仔细打量他的脸，似乎是想要记住他一般，可是那眼神却又犹如云雾，让人看不真切：“谢谢你相信我。”
　　看到她起身，裴晋想了想还是叫住她：“姬小姐……这世上，真的有蛊这种东西吗？”
　　“这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姬瑶光回头看他：“如果我说有，那么你信吗？”
　　裴晋来不及回答，姬瑶光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街角，无迹可寻。
　　“姬瑶光……”他坐下来，轻轻念着她的名字：“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人已经离开，当然也便没有了回答，可是那种很熟悉的感觉……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一起案件，最终还是以帮派内的纠纷解决，重伤的四个人最终抢救不过来，在医院内死去。
　　城市内的一些黑暗势力知情的人并不多，但是那些人的死却还是有人额手相庆。
　　裴晋却不怎么高兴，不知道为何，他最近总是想起姬瑶光，可是却没有看到她的出现，心里的那种失落的感觉，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
　　再加上没有抢到最快的新闻，让他被台长一顿炮轰，想想他最近赶新闻的确也有些太累了，索性就放了他大假，其实也就相当于是变相的处罚罢了。
　　裴晋现在每天无所事事，突然很想看到姬瑶光，可是自那天之后，姬瑶光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也没有再遇到过她。
　　世界那么大，想找一个人无异于是海底捞针，更何况姬瑶光之于他，不过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一个人，如果不是崔原那里还有她留下的笔录，怕是裴晋会再度怀疑，姬瑶光不过是他的幻觉。
　　一个太真实的幻觉。
　　可若是梦，他却有愿意沉沦梦中不愿意醒来的渴望。
　　说不清到底是为何，他只是想见到姬瑶光。

　　裴晋真的做了一个很长久的梦，梦中他穿着奇怪的衣服，衣服是长长的衣摆，将他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有点像是古代的深衣——他的头发很长，披散着洒落在他身后，有人为他将头发慢慢疏理又轻轻束起，那双手轻柔而美好。
　　他的双脚浸入水中，那水很温暖，他很想沉溺其中不愿醒来，他在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分明是他的脸，可是模样却有些奇怪，是他又不是他的感觉，梦中的他，似乎比现实中的他多了一丝华贵，只是究竟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他却不知。
　　有那眉目如画的女子，用手指描过他的眉眼，指尖上，有微微的凉意，可是，明明近在咫尺，梦中的他甚至可以感受得到女子的呼吸，吐气如兰有如微风拂面，他记得梦中女子的眉眼、鼻子、脸颊与唇，他伸出手一一描绘过，似乎想要记在心里，可是即使这样，他却依旧无法知晓那女子的模样，明明看得清楚，却偏偏看不真切。
　　他们身边是鲜妍的百花，重重的雾霭弥漫，美若仙境，仿佛足以让人沉沦。
　　花非花……雾非雾。
　　这是一场春梦。可是却又那么真实，真实得……仿佛他曾经历过一般。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若朝云无觅处。
　　可是明明他应该是不认识那女子的，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甚至从未见过与她有丁点相似的人……
　　等等……若是说相似的话，或许便是姬瑶光了吧。
　　最接近她的人，可是那人的确不是姬瑶光，他分辨得出。
　　不知为何，居然生出背叛了所爱之人的愧疚感。明明……他和姬瑶光不过只见过几面，萍水相逢，可是，却蓦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她——虽然，这只是在梦中。
　　梦中的女子着红衣，肌肤如水，虽然看不清脸，可是料想应该是风华绝代，艳丽至极的女子，然而下一刻，女子却突然变得面目狰狞，指甲突然变得锐利，裴晋可以感觉到那指甲穿透胸膛的痛觉——汗涔涔的醒来，发现此时正值午夜时分，四周静谧如死。
　　他所在的居处，四处都没有什么植物，可是，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周围却突然响起了无尽的虫鸣，此起彼伏，一如他梦中所处的世界一般。

　　可是，哪里来的虫鸣？
　　他起身，看向窗外，暗蒙蒙的灰色的天空已经不允许月光的存在，可是他的梦中，见到了那月光，却是如此的明亮，明亮得仿佛并不存在于世间一般。
　　那是仙境一般的存在，可是他梦中的女子，究竟是来自九天的仙女还是来自地狱的恶魔？他可以想起她的美好，却也无法忘掉她脸上的狰狞。
　　“不离……不弃……”他念叨着梦中女子口中一直念叨着的那几个字，可是却始终不得其法，那女子是谁？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突然很害怕，胸口很疼，打开灯，发现自己心口处突然多了一个红点——虽然很小，小得若不注意几乎都无法让人察觉，可是裴晋清楚那是梦中女子的尖锐的手指刺入的地方……难道，他并不是在做梦，而是有些事情真真实实地发生过？
　　那么，他究竟是谁？她又是谁？
　　他茫然了，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究竟是身处现实还是身处梦中，或许梦中所见才是真实，他此时此刻的人生，也许不过是一个太过真实的梦境。
心始终无法安定下来，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裴晋就那样在窗前站了一个晚上，什么时候靠着玻璃睡着了自己也没有印象。
　　天微微亮的时候，这城市无端地起了很大的雾，在裴晋的眼里，那雾很是奇怪，他没有见过如此奇怪的雾，那雾显得有些张牙舞爪的，仿佛要吞噬一切一般。
　　凌晨五点，太阳还未升起，淡淡的微光在漫天的迷雾中显得那么的迷离。
　　这样一个清晨，料想本应该没有人这么早起的，可是在浓雾中，裴晋却还是看到了一个身影。
　　即使隔着那么远，他也一眼认出了那人的背影，那是姬瑶光。
　　虽然他一直无法记住姬瑶光的脸究竟是什么样子，隔着那么远天色又那么暗沉，可是他却看到了姬瑶光脸上的迷茫神色，她在浓雾中走走停停似乎看不见前方，像是迷路了一般，走了几步消失在浓雾中，每次都在裴晋以为她已经离开了的时候，下一刻，她却又再度出现，神色依旧是那般的迷茫，在雾中走着，然后再度消失，反反复复，没有休止。
　　那雾气……很奇怪，似乎遮蔽住了她的眼睛一般，可是在裴晋眼里，奇怪的，或许只有姬瑶光一个人吧——似乎，她一直都是这么奇怪的人。

　　她一直在那里反反复复地走着，出现又消失，直到天色渐明，直到路上开始出现了行人，她还在那里，消失又出现，奇怪的是，周围的人似乎对她的行为熟视无睹一般，或者，周围人根本没有看到她也没有看到那浓雾一般，走动没有任何的迟疑。人来人往，裴晋看到那些人走进浓雾之中，离开、走远、毫不回头、对姬瑶光视而不见，而姬瑶光依然在那里，走走停停，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仿佛无尽的轮回，无论如何，她都无法走出那迷宫一般的浓雾。
　　裴晋突然想起那天遇到姬瑶光时，姬瑶光脸上狐疑的神色，她看向他的眼睛里带着几分讶异，她问他：“你看得到我？”那语气里的悲凉，此刻想起来，只觉得字字戳心。
　　她为什么会这样问他一直不明白，可是此时此刻看周围人的反应，突然有些明白——难道那些人都是看不到姬瑶光的？
　　带着狐疑，他慢慢下了楼，一路上人来人往他全然不顾，他的眼里，只看得到一脸茫然的姬瑶光。
　　近了……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发凉，仿佛从冰窟中出来一般，突然没由来的感觉到心疼，把她的手握在手里，轻轻呵了口气，似乎这样就能让她的手稍微暖和一点。
　　蓦然明白原来自己守在窗边一夜，就是为了等到她的出现。
　　可是，抬起头对上姬瑶光茫然的神色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鲁莽了——说白了，他和她，其实不过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姬瑶光却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行为而有所讶异，她只是看着他，神色不解，说出的却是同样的话：“你看得到我？”不过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裴晋却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亘古以来便存在的孤单感觉，那种孤单，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看到是裴晋之后，她的神色便随即了然，看了他好半晌，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手交给他：“带我离开这里。”然后不再说话，任由他拉着自己离开。
　　“你为什么在这里？”直到把她拉离了人群，裴晋这才有时间问她。
　　姬瑶光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浓雾，轻轻地摇摇头：“我走不出来。”
　　“嗯？什么？”裴晋不解：“什么出不来？”
　　“那里有一个阵法，”姬瑶光指着她刚才所在的地方，比划着：“我出不来。”
　　“怎么会，”裴晋不信：“我每天都经过这里，我怎么没有发现有那样的东西存在。”
　　“因为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看不到也不奇怪，”姬瑶光摇摇头，轻轻放开了他的手，眼睛看向不知名的远方，神色落寞：“这阵法应该是远古时候留下来的，困住的，便是像我这样的……非人。”

　　“蛊？”裴晋还在想着“蛊”到底是什么东西，随即想到姬瑶光在崔原那里说的话，醒悟过来，脸色随即发青：“你下的？”
　　“不是我，”姬瑶光轻轻摇了摇头，语带同情：“你中的，是心蛊。”
　　“心蛊是什么？”听到她的回答，裴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愿意选择相信她，转而关心起自己的问题来。
　　“心蛊也叫桃花蛊，”姬瑶光叹气：“你似乎惹了不能惹的人呢。”
　　裴晋不解：“什么意思？”
　　“它还有其他名字，有人叫它叫情蛊或者相思蛊，”姬瑶光闭上眼睛，指着他心口的红点：“女子将心蛊种在心爱的男子身上，那么男子所知所想所在便能让她轻易感知——”
　　“听起来也没有那么恐怖嘛，”她的指甲锐利，裴晋的思维却似乎并不在那上面——挤出笑容：“挺多就是自己想什么都会被人知道了，没有隐私了而已。”
　　“没有那么简单，否则我也不会说那番话了，”姬瑶光轻轻摇摇头，用一种很同情的眼神看着他：“既然知道对方所知所想，那么若对方变心下蛊的人也能很快的感受到，平时心蛊是埋藏于体内的，若没有意外便不会显现，但是宿主一旦变心，心蛊便会反噬，到时候无论是宿主还是蛊的主人，都会死去，而此时此刻，你身上的心蛊已经开始发作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这世间……再无人比我更了解心蛊到底有多可怕。”她抬头看着他，仿佛已经是看着一个死人。
　　“听着倒是挺吓人的，”裴晋但是很乐观，发现自己最近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的接受能力似乎太好了，愣了一下之后，转向姬瑶光，语气真诚：“你也用蛊，那么你可以帮忙解开吗？”
　　“不能，”他没料到姬瑶光会如此干脆的回答，还在失望间，却又听得姬瑶光很认真地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一般的蛊或许我可以，可是心蛊不行，必须要找到下蛊的人才可以——不过你不要有期待，即使找到下蛊的人，也无法解开，唯一救你的方法，只有你爱上那个在你身上下蛊的人。”
　　“意思就是说，我没有救了？”知道自己的结局，裴晋居然笑得出来：“那么得过且过便好了……我曾经为自己预设了无数种死法，却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是因为这样死的。”
　　“你不害怕？”姬瑶光看向他，神色不解：“人类不都是怕死的吗？”
　　“怎么不怕？我也是人类，我也一样会怕死——”裴晋苦笑：“只不过反正都是要死的，怕有什么用？”

　　“我会帮你的，”姬瑶光突然开口：“我不能帮你解蛊，但是我想，我或许可以帮你找到在你身上下蛊的人。”
　　“只要找到她，”姬瑶光似乎很认真：“找到她，爱上她，你就得救了。”
　　她的语调苍凉：“这样的悲剧，我见得多了，既然我无法摆脱自己的命运——那么，至少要试着去帮你——就当做是你收留我的谢礼吧——在我找到那个人之前——我一定会帮你的。”
　　裴晋想上前握住她的手，本来想要安心的，却发现心口出的痛苦越来越明显，痛得蹲下来，全身发凉，感觉到一只手覆到自己背上，抬起头时，看到的是一脸悲天悯人的姬瑶光——
　　“我会救你。”她如是说，裴晋突然感觉是在水中沉溺太久之后终于靠了岸，脚踩上实地的感觉，在姬瑶光淡漠的目光中，慢慢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的信任姬瑶光，他只是……很放心，放任自己去信任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和他不过数面之缘，只因为，她是姬瑶光，他愿意相信，虽然他依旧说不出原因。
　　他只是相信姬瑶光而已。

第二话 养蛊
　　梦里依旧是一片黑暗，暗得没有边际。
　　有红衣的女子，红色的彼岸花，蔓延着，仿佛来自地狱的火光，那女子背对着他，身姿绰约，想来应该是极美的女子。
　　如果就这样死去、死在这样一个地方，也许不算太痛苦吧？裴晋这样想着，可是却不由自主的想起姬瑶光，心口微微一痛，魂魄终于回到躯体中来。
　　一抬眼，看到的便是将手搭在他额上的姬瑶光，看到他醒来，姬瑶光似乎有些被吓到，连忙收回手：“我只是看看你有没有发烧，不是下蛊。”
　　她脸上有些微的不安，多余的解释换了一个人也许反而让裴晋有些不信，可是不知为何，他愿意相信姬瑶光不会害他，轻轻点了点头，让姬瑶光安下心来，很随意地开口：“我怎么了？”
　　沉默了一会，姬瑶光似乎终于还是决定坦白：“其实……我刚刚用其他的蛊查探过你体内的心蛊，它已经开始慢慢成长了，你打算怎么办？”那语气，好像医生在抢救病人，却对病人家属说你们做好准备一般，让裴晋忍不住挑了眉。
　　末了，她加了一句：“放心，我在你身上下的蛊是无害的。”
　　“没事。”裴晋倒是很轻松，故意让自己显得很不在乎：“反正也没有办法可以解开，何不坦然接受。”
　　“其实……”姬瑶光迟疑了一会还是决定开口：“有一个方法，可以暂时压制你体内的心蛊。”
　　突然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裴晋起身拉住她：“什么方法？”
　　姬瑶光略显窘迫地收回自己的手，不看他：“听说过以毒攻毒吗？”
　　“什么意思？”裴晋不解。
　　“心蛊不可解，”姬瑶光叹气：“但是或许我们可以用另外一种蛊来压制心蛊的发作，只是……”
　　“只是什么？”裴晋有些急切。

　　姬瑶光叹气：“只是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蛊可以压制心蛊，只是记得似乎有人用过这样的方法——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效果。”
　　“那还等什么？”裴晋倒是很看得开：“反正都是死，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我随便你做实验吧。”他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她，全然没有顾忌。
　　姬瑶光愣住，起身：“我会救你的。”说罢便要离开。
　　“你去哪里？”他连忙叫住她，生怕她不再理会他一般。
　　“找虫，”姬瑶光回头，眼带促狭：“养蛊。”
　　果然，裴晋的好奇心被勾起，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我也要去。”
　　“你不怕？”姬瑶光脸上突然多了一丝挑衅的感觉：“被咬到的话会死的。”
　　“你不会让我就那样死了的吧？”裴晋倒是很无所谓：“我知道你想拿我来做实验，你不会舍得我就这么死了吧？我死了谁来给你试蛊？”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似乎被他识破了心事，姬瑶光面色微微一红，退开几步解释道：“其实我用你来试蛊不只是为了我。”
　　“我明白，”裴晋收回调笑的神色：“也是为了我，所以我要跟着去。”
　　“好吧，”姬瑶光点头：“我们是彼此互利的关系，我试着帮你压制心蛊，你则做我蛊虫的宿主——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我相信你——”裴晋脱口而出，心口处的痛楚随即让他住了口。
　　姬瑶光面带狐疑：“方才你想起了谁？”
　　裴晋不答，姬瑶光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你想活命的话，就不要再想起那个人了，否则我怕在你的心蛊发作之前，我还没找到压制它的办法，到时候你可能真的会死的。”
　　“会死吗？”裴晋轻笑，闭上嘴——他不会告诉她，方才那一刻，他想起的人，其实是她……姬瑶光，他只是轻轻一笑：“我们走吧。”
　　裴晋累得瘫坐在那里，看着姬瑶光一脸的云淡风轻心里有些不忿：“我觉得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蛊吧？你看我和你出去一整天，连半只虫子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你以为蛊是用什么东西养的？”姬瑶光倒是一脸无所谓。
　　“不就是虫子吗，毒虫？”裴晋想起字典里关于“蛊”字的解释，随口答道：“把一群毒虫装到罐子里，毒虫互相残杀，最后剩下的那只毒虫就是蛊……”边说边看着姬瑶光的神色，见她不以为然的样子，自己的声音便慢慢小了下来。
　　“我说的不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的，因为姬瑶光脸上的神色太过于明显。
　　姬瑶光无所谓的摇摇头：“说对也对，以不了解蛊的人来说，的确是这样的没错。”
　　“那事实上到底是什么？”裴晋看着她：“那你和我说说。”
　　“你有没有注意到，我说话的时候，用的是‘虫’——一个字，不是‘虫子’、也不是‘毒虫’。就单纯一个‘虫’？”

　　“似乎的确是这样。”裴晋自己也有些迟疑了，可是随即不解：“那些有什么区别？”
　　“在一般人眼里，或许没什么区别吧，”姬瑶光点点头，裴晋听她继续道：“其实你说的大部分都对，可是材料不对。用虫子甚至把其他的一些有毒的动物关在一起，到最后或许真的能有一种东西能存活下来——但是那种东西不会是蛊，虽然能存活下来，可是毒还是原来那种毒，并没有发生任何实质性的变化，没有变成另外一种毒，那不是蛊，蛊的形成要有质的变化。而你说的那种方法，虫还是那只虫，毒还是那种毒，并没有被转化。”
　　“而蛊却不一样，”姬瑶光继续道：“养蛊的人所说的虫，一般人看不到，那是一种介于植物和动物之间的一种生物，在普通人眼里，它们是无形无色的，它们同样存在于这世间，有时候和人类生活在一起却又排斥着人类，当然——大多数的虫是很讨厌人类的。”
　　“我不明白——”裴晋叹气：“可是若你说的是真的的话，那么蛊便是你所说的‘虫’炼成的？”
　　“这世界上的‘虫’有很多种，用不同的‘虫’便养成不同的蛊，”姬瑶光叹气：“可惜你看不到，我也无法为你描述它们是什么样子……它们的样子千奇百怪，只要你见过，就一定无法忘怀，它们有世间最诡异的形态和色彩，绝对超出了你的想象……”说着，她停下来，似乎有些惋惜。
　　裴晋也跟着叹气，看向姬瑶光，眼里带着希冀：“如果我能看到，该有多好？”
　　“会的，你会看到的，”姬瑶光脱口而出，随即自己也跟着愣住：“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其实，或许什么都看不到才是最好的吧……”姬瑶光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轻轻一叹，随即起身转移话题：“我养蛊去了，你自便啊。”
　　“养蛊？”裴晋好奇地跟着起身：“用什么养，我都没有看到你所说的虫呐。”
　　姬瑶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黑色的陶罐，有如夜一般的沉重颜色，却偏偏在光线之下有着无比圆润的光泽，让那普普通通的罐子，多了一丝神秘感。
　　裴晋死赖在她身边，想看看她究竟是怎么养蛊的，姬瑶光赶不走他，索性便由着他——几天的相处下来，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的发生着变化，他们之间的相处不像是一开始时那么的疏离，可是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这变化。
　　或者裴晋察觉到了，可是他乐于见到这样的变化，不知道为何，他就是不想从姬瑶光身上看到疏离的表情，因为那种表情会让他感觉很受伤。所以无论如何，他们此时此刻的关系，也算是进步了——即使事实上是裴晋一直死赖着姬瑶光。

每天，姬瑶光都要割破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注入罐中，脸色也越发的苍白。
　　而裴晋也发现自己心口的痣慢慢变大，原本只有小小的一个点，现在已经慢慢变得如豆子般大小。
　　姬瑶光曾经告诉过他，说他不能轻易对别人动心，否则的话，心蛊会越长越大，到最后，心蛊变作桃花的形状之后，一切便不可收拾了。
　　可是，他是如何动了心？又是对谁动了心？
　　狐疑之间，镜子里居然闪过姬瑶光的影子，耳边也闪过姬瑶光身上银铃响动的声音。
　　连忙定住心神——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他和姬瑶光不过是陌生人，他甚至不知道姬瑶光来自何方又要去往何处。
　　他只是知道，姬瑶光不简单，姬瑶光很神秘，可是，那构不成他动心的理由。
　　他为何而动心，又是为了何人而动了心？
　　可是除了姬瑶光，还能有谁？最近他想起姬瑶光的次数日渐增多，每想一次，都是撕心的痛，可是，为什么是姬瑶光？
　　第七天，虫蛊终于炼好。
　　裴晋偷偷打开过罐子，可是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
　　姬瑶光说，虫是无形的蛊是无色无味的，不是养蛊的人是无法看到的，可是，他是真的很想知道蛊和虫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想走近姬瑶光的世界，因为姬瑶光给他的感觉，始终是太过于疏离，两个人之间，总是隔着些什么，就像他不知道姬瑶光的来历一般，两个人之间，始终是那么远。
　　裴晋站在姬瑶光身后，养蛊的地方不能见强光，此时又是夜晚，所以屋内只有一盏昏黄的灯——若不是裴晋坚持要在一旁观看，姬瑶光怕是根本连这一盏灯都不用——她曾说过，养蛊最好是在黑暗中。
　　饶是在黯淡的灯光中，他还是看到姬瑶光手中的利器，轻轻划破的她的手指，裴晋可以想象那刀子割在自己身上会是有多痛的感觉，自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姬瑶光却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将手伸进罐子，许久之后再取出。
　　抓着姬瑶光的手离开她养蛊的屋子，裴晋小心检视她的手，手上的血已经凝固，他想找东西为姬瑶光上药，却被她轻轻收回手。
　　姬瑶光摇摇头，面色平静：“不碍事的。”
　　“怎么会？”裴晋拉回她的手，一脸的急切。
　　许是他太过于大惊小怪，姬瑶光脸上难得出现笑容，随即却轻轻摇头：“养蛊的人不会受伤的，这是供养蛊生活的唯一好处。”她伸出手，手上已经变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伤口留下，指尖莹润。
　　裴晋无奈的叹口气：“你这样养蛊，身体不会有问题吗？”语气里的关切，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姬瑶光微微愣住，却还是选择回答：“听说过金翅大鹏鸟的故事吗？”
　　“嗯？”裴晋有些微愣，不知如何回答。
　　“远古神话里有一种大鸟，有些故事里说它们是天龙八部之一，以龙为食，一生之中，要吃掉许多龙，龙是强大的生物，食龙的鸟自然也同样强大、甚至比龙还要强大，”姬瑶光轻声道：“可是世事总是轮回，金翅大鹏鸟一生以龙为食，到自己老去的时候便再也无法捕食，而此时它也就无法压制它一生中捕食的那些龙所积累的毒素，最后，它死于龙毒。”
　　不等裴晋回答，她继续开口：“而养蛊的人也和它的命运相似却又不相同，一生养蛊施蛊，体内多多少少都会积留下一些蛊毒，养蛊的人身强力壮的时候，那些蛊毒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可是老去的时候便无法压制体内的蛊毒——”

　　“不过——”她顿了顿，脸上突然多了一丝强作的轻松：“不过我相信我活不了那么久，所以可以免去那种痛苦。”
　　“怎么会？”裴晋突然发怒：“你怎么可以笑得这么的无所谓，你就那么不怕死吗？”
　　姬瑶光微微一愣，随即起身，面无表情地离开。
　　“你去哪里？”裴晋立即跟上她的脚步：“既然蛊已经炼成，那么用在我身上吧？”
　　姬瑶光回头，看着他轻轻摇头：“这不是能压制心蛊的蛊。”说罢转身离去，不再理会他。
　　迟疑了一会，裴晋最终还是选择跟上。
　　他要看看，姬瑶光究竟要做什么。
　　夜晚，嘈杂的人群，跟在姬瑶光的身后，裴晋却感觉世界是那么的安静。
　　她一身奇怪的服饰，在人群中似乎也不显得怪异，裴晋想起姬瑶光的话，她说起“你看得到我吗”那时候的表情，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发疼。
　　手捂上心口，心上有一个心色的印记，姬瑶光说，那是心蛊，宿主的心背叛之后会留下的印记，他明白……那意味着他活不了多久了。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他和所有的普通人一眼怕死，可是每次只要一想起姬瑶光说起死亡时候的神情，他就发现自己越发的不懂她，抑或者他本来就没有读懂过她。
　　她不是此间的人，她像是没有心的人，对周遭完全不在乎，她没有来处没有去处，她只说她要找一个人，她说那个人曾是一个男人，这一世或许也是。
　　可是，他相信那个人不会是他。
　　她要找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而他，却是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人。
　　这个认知，让他感觉心中发堵，心口印记的地方，也越来越烫，烫得人心直痛。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姬瑶光的身影。
　　稍一迟疑，却见姬瑶光和人起了争执，只见她撞上了一个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男子似乎脾气很差，指着姬瑶光便骂。
　　人群越来越多，裴晋感觉有些怪异，看那男子的样子，似乎他是看得到姬瑶光的，周围的人群却似乎看不到，所有人对着中年男子指指点点，似乎认为他精神有问题一般。
　　姬瑶光不说话，眼睛定定地看着中年男子的手，然后，不着痕迹地在他手上轻轻一点。
　　男子似乎很生气，风吹过，将他头上的帽子打落，他却没有察觉，另一只手伸到大衣中，隐隐欲动。
　　裴晋注意到，此时虽然是夜晚，天气微凉，可是现在是盛夏的天气，周围的人都是很清凉的衣服，那男子却身着一身大衣，比姬瑶光的穿着还要怪异。
　　凭他的直觉，那男子绝对有什么问题，姬瑶光现在的处境，似乎很危险。
　　许是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原本不依不饶的男子终于安静下来，将掉落在地上的帽子捡起，戴上之后匆忙离去。
　　也就是在那一刻，那一瞬间，灯光映着男子的脸，裴晋突然感觉身体发冷，那张脸，就走不久之前他曾无数次看到过，他还曾报道过有关于那个人的新闻——那是一个杀人狂魔，而此时此刻，他在这里出现，并且和姬瑶光之间，剑拔弩张。
　　思及此，他连忙上前，挡住姬瑶光的身子，不想让那男子记住她的样子——还好，那人似乎也害怕自己暴露，匆忙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