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略带一些潮湿，灰色的云显得有些阴阴的，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冰冷的雨点渐渐密集，在石板路上激起水花。
杰拉尔深灰色的短发很快湿透。西伦敦这么大，回到自己家估计还要一会儿，倒还不如先躲会儿雨好了，反正伦敦的天气也很善变。
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后杰拉尔快步向前方的一栋房子走去，一闪身躲在屋檐下。

从混沌的昏睡中醒过来。一片黑暗里在新生后聪明了不少的感官愈发敏锐，我能感受到空气里越来越浓郁的新鲜血液的气味缭绕周身，风情万种地撩拨我脆弱的神经。无声息地支起身，将遮的严实的窗帘拉开一道细缝，透过狭窄的间隙打量那位大胆的路人。
我无意伤害那位躲雨的路人。但是喉咙里灼烧感似乎越发激烈，我无法确定在下一秒我是否会将他一把拽进屋内将獠牙深深刺进他的脖子。敲了敲门板，低哑的声音自唇间泄出：“能麻烦走远点吗？先生？”

雨声很大，杰拉尔只是依稀听见身后的窗户里发出了什么声音。他转头，在漆黑的窗户上看见了自己的脸庞。
怎么回事。
再凝神细看，赫然一张苍白的脸。
果然就是有人啊。
杰拉尔道：
“不好意思，能大声点说一遍吗。”

手指痉挛嵌进掌心的皮肤，我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面对这样不识好歹送上门的事物，我想我没有必要再继续推拒天赐的恩惠。
简单将自己收拾地整齐了些，把垂落到身前的棕色长发拨到脑后，我拉开门对着不远处的年轻人露出一直以来尤为擅长的欺骗性的温柔微笑：
“伦敦的雨天真冷，不是吗？如果您的不介意的话——请进来歇息吧。我给您准备点热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一句话，飞刀已从袖管中滑出。
女青年站在打开的门后，棕色的长发略显妖娆，同时杰拉尔通过直觉也感到阴风阵阵。
挑起细眉，杰拉尔道：
“那么冷，真的会有热茶吗？”
“……不过谢谢，那我就进来了。”

“当然。”被奇怪的话逗乐，我抿唇笑起来。目光触及他袖管里露出的金属光泽一闪，微微眯了眸子转移开视线。过分的敏锐很不讨人喜欢。
“这是室内。”
后退一步我腾出空位，伸手做出邀请姿态：“欢迎，先生。”

在杰拉尔的记忆中，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女孩在下雨天邀他进屋的片段。很模糊，但自那之后杰拉尔就跟小女孩成了很好的朋友。
——下着雨，你穿那么少，冷不冷？
——唔，还可以吧……阿嚏！！！
——都打喷嚏了，你还是进来好了，我给你倒杯热茶。
——……好。
杰拉尔走进门里，在门口的鞋垫上踏了踏抖掉了鞋上的水珠。里面出乎意料地温暖，看来刚才只是在下雨天过于紧张而所出现的偏差而已。
“我身上都是湿的，就不坐下好了。”
杰拉尔这么说，同时在屋里扫视了一圈。

“请别客气。让人站着并不是得体的为主之道，希望您别让我为难。”
曾经的贵族教育再次主动掌握了我的言行举止。其实在文绉绉的客套话下我的真实想法不过是——既然你快去见上帝了，好歹在临行前让你过的舒坦点。
我想从骨子里——若非我求生的欲望胜过了一切——我依旧是个能称得上善良的人。就对方得体的言行和俊朗外表来说我挺喜欢这个即将被我送上天去的年轻人，他实在是太不走运了些。
我闭了闭眼，手指深深嵌进肉里。无法抑制地想象着我的獠牙刺入他温暖柔软的皮肤，淙淙温热的代表生命热量的血液滋润我干涩的嘴唇和喉咙，用尽全身自制去压住我心底沸腾喧嚣的欲望。
“请用茶。”我希望他不会注意到由于我过分用力而造成的托盘上的细细裂纹，掩饰性地开口希望能转移点他的注意力：
“顺便一提，请称呼我为艾莫洛德，先生。”

艾莫——洛德！！！
杰拉尔心里一惊，因为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似乎也叫这个名字……
回忆是不会褪色的，头发的颜色似乎也是一样，但发型不同。更何况这也许是个很常见的名字。
我又没见过另一个叫杰拉尔的。
他腹诽道。人类的直觉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大多数时候杰拉尔倒是愿意相信直觉，特别是这次——
随口问一句总没有错的，不是吗。
“直接叫我杰拉尔好了……话说艾莫洛德您……是不是大约十二三岁的时候在去过一个很偏远的很小很小的县城？”
我还能怎么说呢，地名实在想不起来了啊……
杰拉尔接过茶杯，里面的液体微微颤抖着。

像是时间被看不见的手所停止，我躁动不安的对于鲜血的渴望突然缓和下来。在他视线死角里调整最佳行动方位的动作戛然而止，我抬头几分茫然地望向他，微微眯起眼在灰发青年线条冷硬的脸上寻找似曾相识的痕迹。
被我刻意打包尘埋的人类时记忆在我的脑海深处蠢蠢欲动。对于一个极其不愿或者说不明白如何面对自己过去的人来说，他的这番话再度揭开了我一度辛苦试图掩埋的伤口。在极短的刹那我感到汹涌而来的烦躁和厌倦。我厌恶他的长相声音和搅动我情绪的不识好歹的话，厌恶自己无法抑制的损人利己的掠夺性欲望，深深后悔这番无意义的寒暄，没在他进入房间的第一时间干脆直接地杀了他，后悔我没能抵挡住撒旦的诱惑放他进了门。
如果时间能倒流。
“……是的。请原谅我记性不佳。您是……？”

之后我就时不时溜出来跟她一起玩。
再往后，她搬走了，我也离开了那里。
“不会错了，艾莫洛德。”
杰拉尔听见自己呢喃道。
“我还记得你……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杰拉尔啊！”时间和地点都对上了，人物应该也没差。杰拉尔这么想，仿佛要驱散心中的疑虑坚定自己的想法般大声说道：
“我是杰拉尔啊……那年被你邀进屋里的小男孩——！！”
在角落里尘封的记忆突然抖落灰尘，其中的色彩鲜艳如昨。
那天我因为犯了错误而被罚站在外，晚上下了大雨，早上又很冷。那个女孩邀我进屋暖一下身子，又留我吃饭，因此下午才回去，又被打了一顿。
不过那时的我认为，因为友情而被打，还不赖。

杰拉尔。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视线越过他空荡荡地落在因雨水和雾气而一片朦胧的窗外。正巧有隆隆的雷声滚过天边，盖过了我手里瓷杯不慎坠地的碎裂声。
杰拉尔。
稚嫩童音的对话遥远地在我耳边轻声响起，就像我遥不可及的过去希求的梦。破碎的片段和褪色的回忆零散地在我脑海里打转，让我头痛欲裂，死死咬住唇才勉强抑制了即将出口的低低呻吟。
我所经历过的为数不多的，我不再奢求能够经历的温暖，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今天的我面前。
真是——太糟糕了。
就像一个不想回归的堕落天使被迫接受圣光的万箭穿心。
我曾经想杀了他。现在这份念头在愈演愈烈。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结束这份疼痛，让曾经的艾莫洛德彻底消失在世界上，死在最后一个能记住这个愚蠢姑娘的年轻人的记忆里——
然后我是不是就能自由地成为艾莫洛德 梵卓了？
我缓缓对着他绽开无辜歉意的笑：“——很抱歉，我不记得了。您是否是认错人了？”

从来读不出情绪的杰拉尔头一次在对方的双眼中看出了些什么。悲伤，有带着点歉意。
你，认识我吧。
艾莫洛德。
雨点敲打着窗户，杰拉尔突然有些茫然和惶恐，非常……不知所措。
其实我为什么要与你相认呢？换句话说，我为什么要在伦敦认识那么多人？作为一名手上沾血的杀手……我为什么要向人群索求温暖？
萨麦尔，洛贝塔，莉亚，沐铃……在伦敦遇到的人的脸孔一张张在脑海中闪过……自己当初竟然还那样与他们闲聊……
“呐……”
心中一片乱麻，杰拉尔反而冷静下来。
“如果你真的是你……我希望你还记得我……
“而如果你不是你……我希望你能忘掉今天见过我，忘掉有杰拉尔这个人……”
如此而已……毕竟，我不是我了，我也不能奢望你还是你……

对于犹豫不决的心情来说最大的利器是深情。
曾经孤身在异地的我以他的声音他的微笑他的温暖为救赎，现在一味逃避的我只想撕碎他的喉咙他的面孔他的温柔，让我不必再经受难以抉择的痛苦折磨。
他依稀能寻得过去痕迹的缓和声音穿过室内粘稠的空气包围我的感官。轻微颤抖着缓缓后退我将自己紧紧贴在墙上，却依然抵不过他的气息缓慢将我如数包围。
我难以忍受。
低吼一声我向他猛冲过去，狠狠将他撞在地上，抬腿骑上他的腰拽紧了他的领子。人类散发的新鲜血液的温热席卷我的感官邀请獠牙的光顾。我微微俯首想品尝近在咫尺的甘霖，却发现我的眼睛无比酸涩，身体动弹不得。
他仰起的脸上灰色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长发女人脸上像是要落泪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