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晕晕乎乎的，但是双手始终没放开阿福的腿。这时候就听见郁小唯哭了出来，还听见她带着哭腔说：“赵菲，你跟阿福说说，别让她打了。”
接着赵菲的声音又响起：“我可管不了，何况这是吴涛自找的。”声音里带着冷漠。
我微微睁开眼睛，看见赵菲站在一边，双臂抱在胸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郁小唯则站在她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苦苦哀求着。我轻轻抬起一只手，想让郁小唯别求了，但是嘴巴麻了，根本说不出话来。阿福又一脚踩在我手上，疼的我终于把眼泪挤了出来。
又听见郁小唯说：“赵菲，我求你啦，看在吴涛这么爱你的份上……”
赵菲打断她：“你别跟我说，我不想听，我和吴涛什么关系也没有。”
渐渐的，我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得鼻子里哗哗的流血，耳朵边是嗡嗡嗡的声音，周遭像是正在发生地震。不知过了多久，地震终于停了，听见阿福说：“不打了，再打就死了。”
接着，郁小唯冲过来，趴在我身边，一边哭一边摸我的头，拉我的胳膊。
我微微睁开眼睛，看见赵菲挽着阿福的胳膊，正踩过大片大片的荒草离开。郁小唯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我的脸上，滚烫滚烫的像是快要烧开的水。我又看向天空，这天晚上没有月亮，整个天地都暗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浑身上下都疼，连呼吸都疼。

郁小唯不停的问我怎样了，可我疼的根本说不出话来。郁小唯哭着拉起我，还拽着我的两条胳膊，试图把我放在她的背上。这个傻妮子，竟然还想背我，真把自己当汉子使啦？
郁小唯累了半天，还是没把我背起来。这时候，我终于有点力气了，轻轻说：“我自己。”一条胳膊搭在郁小唯肩上，慢慢站了起来。郁小唯搀着我，一步步往前挪，一边走一边说：“你坚持一下，外面就有出租车，我们去医院。”
我搂着郁小唯的肩，和她一起慢慢踏过荒草，慢慢穿过操场。来到学校门口，可那天稀奇的很，竟然一辆出租车也没有。郁小唯说：“再往前走走，前面肯定有出租车。”我俩继续就往前走，可当天就是那么奇怪，不知是不是太冷的缘故，大街上偏偏没有一辆出租车。没办法，郁小唯只好说：“吴涛，你再坚持一下，医院很快就到了。”
我说：“我不去医院，我要去下水道。”

是的，在被阿福打的时候我就在想，赵菲为什么要跟阿福？阿福为什么敢这样打我？归根结底，还不就是因为阿福是我们学校老大吗？他的名声在那里放着，在学校那么横行霸道都没人敢管。还有赵菲，先是跟我，又跟彭昊，再跟阿福，循着这个规律，还不就是傍厉害的吗？
当然，我想当学校老大，并不是想追回赵菲，我已经看透她是个什么女孩了。我就是想报阿福这个仇，今天晚上实在是太屈辱了，竟然被他打成这个狗样。等我当了学校老大，就再也没人敢在我头上动土了。
我断断续续的把原因讲完，下水道里一片沉默，宋扬他们一句话也没说。
“扬哥，你就帮帮我吧。”
宋扬没说话，邓禹却说话了：“吴涛，老大没那么好当。首先，你得自己有实力，接着你还得有自己的一票兄弟。况且，当了老大以后，觊觎这个位子的人很多，你的麻烦也就很多。你老是靠我们，这样是没法服众的。”
我想了想说：“没那么难吧，只要打阿福一顿，学校就没人敢动我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帮你打阿福？”
“嗯。”

下水道又陷入沉默。
“扬哥，老是麻烦你们，我也不好意思，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行不？”
坦白说，我和他们非亲非故。虽然这几天老和他们混在一起，可我也没把握让他们帮我。我现在只能死皮赖脸了，我觉得这帮人挺讲义气的。
“吴涛。”宋扬终于说话了：“我们都这么大了，还帮你去打个孩子，实在有点不合适。我可以给你家伙，你自己去揍他。”
“扬哥……”我苦苦哀求着：“阿福兄弟多，我打不过他的。就这一次，帮帮我吧。”
宋扬又不说话了。孙辉说：“扬哥，要不就帮他一次吧。看着他被打成这样，我看着也怪心疼的。吴涛每天和咱们在一起，也就是咱们的小兄弟啦。兄弟受欺，咱们不帮也不合适。”
宋扬还是沉默。张伟也跟着说：“就帮一次吧。那个阿福实在不是东西，打就打吧，竟然打成这样，实在有点不像话。”

宋扬说：“邓禹，你怎么看？”
邓禹推了推眼镜，说：“不合适。咱们打阿福事小，也能暂时帮吴涛报仇。可是从长远看，等于是害了吴涛。”
宋扬点点头，又说：“狗熊，你怎么看？”
狗熊盘着腿，一字一句地说：“我听你的。”
宋扬不说话了，似乎在陷入思考。良久，他从腰间摸出酒壶，仰起头灌了一口。
“扬哥……”我可怜巴巴地说着。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宋扬说：“郁小唯来了，这事就再议吧。”
话音刚落，郁小唯就钻了下来，站在管道下面的空地上，举着一个瓶子气喘吁吁地说：“这是我爸常用的跌打水，效果可比药店里卖的红花油好，这跌打水是我家自己的秘方。”
宋扬接过来，随口问了一句：“你爸是谁啊？”

“郁小乐，在派出所上班，大家都叫我爸是乐叔。”
宋扬的手僵在半空，邓禹他们也都不说话了，整个下水道陷入一种奇怪的氛围之中。
“怎么了？”郁小唯奇怪地问。
“没，没事。”宋扬笑了笑，不过感觉笑的有些尴尬。
宋扬转过头，对狗熊说：“你看看吴涛的伤。”然后把跌打水丢给狗熊。
狗熊从管道上下来，走到我的身前，在我身上又摸又捏，疼的我“啊啊”直叫。
捏了一遍，狗熊说：“没什么大事，擦一边药水就行了。不过啥时候恢复，还得看他自己的体质。”
宋扬说：“行，你帮他擦吧。”
狗熊：“……”
“怎么了？”
“我不给男的擦这东西。”
“我们以前受伤，不都是你擦的？”
“那不一样。扬哥，还是你擦吧。”狗熊又把药水递给宋扬。
宋扬摸了摸头。看向邓禹，邓禹转过头去；看看张伟，张伟低下头去；看看孙辉，孙辉仰起头来。其实我也不愿意他们给擦，感觉确实怪怪的啊……
我就说：“我自己来吧。”

宋扬说：“拉倒吧，你连动都动不了。”
郁小唯说：“我来吧。”
宋扬看看郁小唯，又看看我，说：“女孩子给你擦行么？”
我说：“有什么不行，我俩可是铁哥们。”
“再铁，她也是女的，有些地方还挺敏感的……”
“没事。”我说：“在我眼里，她就是男的，怎么摸我都没感觉的。”
“去死吧你。”郁小唯骂了一声，接过药水来到我身前。她慢慢帮我把衣服脱下来，最后赤条条的只剩一条内裤。郁小唯把药水倒在手上，然后在我身上擦了起来。宋扬他们离着远远的喝酒，好像还在小声说着什么。
药水很热，很辣，疼的我龇牙咧嘴。擦完脊背擦前胸，擦完前胸擦大腿。擦大腿的时候，郁小唯问：“你真一点感觉也没有啊？”
我咬着牙说：“有！”
“什么感觉？”
“疼！”

刚说完，郁小唯突然一使劲，我“啊”的惨叫了出来。
“你搞什么啊？！”我张着嘴。
“这是独家按摩手法，要想好的快，除了擦药水以外，还有配上这种手法的。”郁小唯一边说一边加大力气又擦又按，疼的我惨叫连连，不过再没抗议半下。因为我要早点好，早点去收拾阿福。等全身都擦完了，郁小唯又帮我穿上衣服。
“感觉怎样？”
我坐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疼的我差点从管道上摔下去。
“不错。”狗熊走过来，看了看说：“这药水效果不错。”
郁小唯又问：“吴涛，你还回家不？”
我说：“我都这样了，还怎么回家？你给我爸打个电话，就说我在你家睡。”
“去你的……”
“怎么啦？我小时候不是经常在你家睡吗？”
“那是小时候……算了，我会帮你找个理由的，你安心在这歇着吧。”
说完，郁小唯又对宋扬他们说：“扬哥，麻烦你们照顾他了，明天我过来给他送饭。”
“走吧，他在这没事，回去的路上慢点。”

郁小唯一走，我就赶紧说：“扬哥，我说的那事怎么样？”
“你先休息，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我只好闭嘴。孙辉跳过来，手里拿着个酒杯，嘻嘻哈哈地说：“吴涛，喝一杯。”
邓禹说：“他受着伤呢，你别让他喝。”
“没事，白酒消炎呢。”
孙辉二话不说，就往我嘴巴里灌。我被强迫的喝了一口，然后张伟又过来灌了我一杯。我觉得每天和他们在一起，迟早得把我灌成酒鬼。喝了几杯酒，他们又问我之前的详细情况，我就前前后后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我问：“扬哥，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就会死心呢？”
宋扬说：“赵菲那种女生，发生这种事不是很平常吗？”

我咬了咬唇，说：“我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
宋扬说：“没事，都会经历这么一段，谁还没有犯傻的时候。”
我说：“扬哥，你也有过呗？”
“别说我，我不想提。”
邓禹他们都笑起来。
宋扬说：“邓禹，你笑什么，你忘了你那个小丽啦？”
邓禹立马不笑了。
宋扬说：“还有你俩，张伟和孙辉，以前为了谁起内讧来着？”
张伟和孙辉也不笑了，互相看了看露出尴尬的神色。
宋扬又说：“还有狗熊，你……”
狗熊说：“我没笑，我也没犯过傻。”
宋扬说：“我知道，所以你是个反面例子，连谈恋爱的机会都没有。”
狗熊：“……”
宋扬接着说：“所以啊吴涛，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一两个人渣？谁也犯过一两回傻，犯傻不是问题，只是一定要吸取教训。也别丧气，这世间好姑娘多的是。”
“对。”邓禹笑了，跟着说：“这世间，唯有兄弟和好姑娘不可辜负。”

郁小唯走了以后，没过一会儿宋扬他们也来了。他们不是一起来的，而是一个一个来。狗熊最先来的，他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像尊雕像一样木然。我就发现，他在不在都一样。
再到后来，孙辉和张伟也来了。他俩一在，就热闹多了，这二人都比较幽默，喜欢开玩笑，逗得我咯咯咯笑。不过狗熊还是不笑，就当没有我们这些人似的。再到后来，邓禹和宋扬二人一起来了。五个人齐了以后，我赶紧和他们说揍阿福的事，还说我身体已经好了，还站起来走了两圈。“真好啦！”我活动着四肢，其实在强忍着疼痛。
“啪”的一声，狗熊突然一巴掌拍在我后背上，疼的我当场就嚎了出来。
“没好。”狗熊淡淡地说。
我扭过头去，充满怨念地看着他。
宋扬说：“吴涛，你先休息着，这事等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
我只好点头，继续在下水道住了下来，还是由郁小唯给我送饭，晚上还是睡在这里。平常在下水道里，宋扬他们主要还是喝酒，然后说一些事情，什么“东区刘阳”之类的，这些天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很高。具体的我也没仔细听，他们说起刘阳总会压低声音。

到了第三天，我的身体彻底好了。为了让他们相信，我还翻了两个跟斗，让狗熊拍了两下。
“扬哥，真好啦，身强体壮，吃嘛嘛香！”我把双拳高高举起。
众人陷入沉默。
“扬哥，你就帮帮我吧，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宋扬想了想，说：“帮你也行，但是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两百件也答应。”
“第一，我们帮你揍了阿福，你在学校不能以老大自称，不能横行霸道，不要狐假虎威，必须低调做人，可以么？”
“可以。”
“第二，就像你说的，我们是最后一次帮你。你以后可以来找我们玩，但是不能再提出要求，我们也不会再帮你。”
听了这话，我心里怪难受的。不过人家本来就没义务帮我，肯帮我两次已经够意思了。
我又点了点头：“好。”

“嗯。”宋扬点了点头。
我的呼吸有点急促起来，心里激动的不是一点半点。在我的想象之中，他们五个和我一起出现在学校，往那里一站就足够威风了，保证打的阿福连半下手也不敢还。到时候，我在学校也就出名了，就算我低调做人，也绝对没有人敢惹我！
“邓禹，你去吧。”宋扬说道。
“好。”邓禹从管道上跳下来，就往洞口走了过去。
我一下愣住，就邓禹一个人去吗？
“走啊？”邓禹走到洞口，奇怪地看着我。
“哦，哦。”我连忙跟过去，但是心里感觉怪怪的。
出了下水道，我俩一起往前走。走了十几步，我终于确定真的是邓禹一个人跟着我去了。
说实话，我心里有点失望，想像中五人一起前往的场面没有出现……而且，邓禹是这五人里看上去最文弱的，还戴着一副眼镜，刘海长的遮住眼睛，感觉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了。
就算是一个人去，好歹也狗熊跟我去啊。那大块头，站在那也挺有威慑力不是？

还有孙辉和张伟，这两人虽然块头不大，但看上去也是蛮凶的。不管谁去，都比邓禹要合适的多啊，不知道宋扬是怎么想的？邓禹这样的去了，万一没吓住阿福，反而被阿福带人给揍了一顿……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或许，虽然邓禹看上去弱不禁风，没准是个打架特别厉害的家伙？毕竟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万一邓禹就人不可貌相呢？　　想到这，我就抱着希望，问邓禹：“邓哥，你打架是不是特厉害啊？”　　邓禹推了推眼镜，说：“哦不，我不会打架。”　　“啊？”我一下站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邓禹：“不会打架？不会吧？”　　“扬哥他们打架挺厉害的，不过我不行。”邓禹说：“每次打架，我都是跑的最快的一个。”　　我更加惊讶了，实在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　　宋扬这是什么意思啊，让个不会打架的邓禹陪我去打阿福？　　“走啊？”邓禹看着我。　　“可是……”　　“放心，肯定给你把事办了。”邓禹继续往前走。　　没办法，我只好跟上去，心里却是不停地嘀咕着。不会吧，难道今天要栽？　　走到一半，我试探着说：“邓哥，咱们拿个家伙吧，弄个棍子也行啊。”　　“不用。”邓禹继续往前走。　　我彻底无语，心想这算是完蛋了。可是没办法，看着邓禹还是继续走，我也只好跟着。快到学 校的时候，我看看时间，估摸着下课了，就给郁小唯打了个电话。　　“阿福在学校么？”　　“在啊，你要干嘛？”　　“没事，我就问问。”　　郁小唯多聪明一人，马上就猜出来了：“你要来学校？找阿福的麻烦？吴涛，千万别！”　　“咋了？”　　“那天阿福打了你，听说为了 防着你拿砍刀回去报仇，他整天领着十几个小兄弟，身上带着折叠钢管、军用匕首之类的东西。”　　我一听，心里更沉的没底了。我见过阿福捅人，还是在小学的时候，他就那么狠了，他是个真敢捅人的家伙！听我沉默，郁小唯又说：“吴涛你听着，千万别来！”　　我挂了电话，有点闷闷不乐。邓禹奇怪地问：“怎么啦？”　　我就把郁小唯刚才说的给他说了。　　邓禹说：“哦，没事。”还是继 续往前走。　　都这时候了，我总不能跑吧，只好在他后面跟着。一直到了学校，门房肯定不让进，我俩就翻墙进去了。正是下课时间，走廊上学生们打打闹闹。我在学校也算个名人吧，一出现就引起很多人注意。加上我被阿福揍这事，肯定在学校已经传遍了，现在我身后跟着个青年，傻子也知道我是来寻仇的！于是，就像捅了马蜂窝，好多人都跟着过来看热闹。　　我越来越焦虑，邓禹却是非常镇定。

教室一下炸开了锅，至少有十个男生同时叫了出来。
“操，你干什么？”“妈的，你他妈谁啊？”并且愤怒地朝我扑过来。难怪，阿福这种人，要说挨打的话还是第一次吧？我看见这个情况，立时也有点慌了，求助似的看向邓禹。邓禹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仿佛根本没把那些学生放在眼里。
“都别动！”阿福突然叫了一声，那些学生同时停下了动作，但还是愤怒地看着我。
阿福用手背擦了擦鼻子的血，喘着气说：“惹不起，你们别冲动。”
邓禹摆摆手，我再次一拳打过去，又抓住阿福的衣领，将他顶在教室后方的黑板报上，狠狠地打了一拳又一拳。还觉得不解气，又伸腿在下面一绊。阿福倒在地上以后，一脚一脚狠狠地踹过去，就像他那天晚上踹我一样。我一点没手下留情，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