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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文】一痕沙BY月佩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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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大坑
去你玛丽隔壁


IP属地:浙江1楼2014-01-23 14:19回复
    4
      香君的脸色立时变得惨白,恨恨地看他一眼,起身离去。
      虽然他很少接触女子,所以才会对香君的接近如此窘迫,但是从香君临走时的那一眼看得出,事情恐怕会变得很糟糕。
      回到自己住的小院,他借故把所有仆役都遣开了,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做好了被玄冰怒骂的准备。尽管知道这次不会这麽容易解决,但他还是希望,玄冰最好不要来。
      以前每天晚上都期待玄冰会来,可是他偏偏没有来,这次想到他会骂自己,燕青阳都会害怕得发抖,虽然说是吵架,但其实只是玄冰单方面的发泄痛骂,种种的难听话都说得出口,他怕的并不是玄冰的疾言厉色,而是那种无法面对他骂著自己的心情。
      感觉自己好没用……似乎活下来就是为了给他骂的……
      燕青阳把脸埋到双掌里,手心一阵濡湿。
      他不喜欢的宽大的指节,不喜欢他手上的厚茧,可是身为男人,这些总是会有的……
      到底要怎样做才是对的?
      他感到自己的眼泪已流干,天渐渐黑了,等了很久,玄冰依然没有来。
      没有力气点灯,或许他今天晚上是不会来了。发现自己心底对他的到来还是有著小小期待,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自虐。
      在他微微失神时,一阵稳健的疾步声传来,到他门外时,一脚便把门板踹了开来,大步走到他床前,一手抓起他的领口:“燕青阳,你还有心情睡觉啊?”
      是玄冰熟悉的挖苦嘲讽,那种轻描淡写的冷酷,让他全身发寒。
      “玄冰,你有什麽事吗?”他轻声和缓地问,心里不停地默想著,不管怎样,都不要失了仪态,玄冰只是一时出轨,以后终究会回心转意,要给彼此机会……
      “你还有脸问我?今天的香君姑娘,是不是你赶走的?”
      他无言地张了张口,在黑暗中望向玄冰模糊不清的面孔,那双当初让他迷恋的,桃花一般的眼睛,如今却燃烧著地狱的烈焰。
      明明就是他的错,但面对他时,自己却怎样也说不出辩解的话。就连质问他的勇气都在忽然之间完全消失,像是错的反而是自己。
      难道……这是因为太爱他的缘故麽?
      明明沟通无碍的自己,竟然变得拙於言辞。
      “你知不知道她对我很重要?”
      很重要……是因为要陪他夜夜春宵麽?
      想到每天晚上,他身边都睡著别的女人,他忽然感到心脏有种难言的痛楚。
      “燕青阳,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麽自信敢赶走我的女人?”乔玄冰冷笑,“你性格孤僻冷漠,又难以容人,唯一的优点就是长得不错,可惜现在上了年纪,容貌也长开了,完全没有半点以前的标致,比我还像男人,我要是娶了你,岂不是要被人取笑一辈子?”
      “玄冰,你说过……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他轻轻的,尽量让颤抖的声音平稳些,“你……变、变心了吗?”
      乔玄冰皱起了好看的眉头:“燕青阳,你不会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吧?那些都是小的时候不懂事,胡乱许下的诺言,你我都是男人,大家要娶妻生子的。不会因为十几岁时一句话就断送自己吧?这些年我没让你搬出去住,也只是看在你没有家的份上。如今你做出这种事,我不能不跟你说清楚了。”
      “那麽……那麽……为什麽去年,你、你还抱、抱了我一次?”他越是紧张难受,越是结巴得厉害。
      很多年前,他被玄冰拥抱时兴奋紧张得结巴,玄冰抱著他,亲昵地叫:“小结巴,你好可爱……”可是现在再次结巴,却让他更感羞耻。明明是,那麽伤心的时候,为什麽还要让他想起以前的甜蜜……
      “去年的事情你还记得麽?”乔玄冰微微扯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大家都是男人,互相发泄一下无可厚非吧?你记得倒是清楚。”
    5
      “玄冰……我到底、有什麽不好了?你告诉我,我、我会改……”他急促地,忍不住抓住了玄冰的衣袖。
      “你到底、要、要我怎麽做,你才肯继续、喜、喜欢我?”
      “你越是这样,只会越惹人厌烦。其实我早就想对你说,你就放过我吧,哭哭啼啼的,到底还是不是男人?”玄冰丝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


    IP属地:浙江4楼2014-01-23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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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娘只是觉得对不起你,你也看得出我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只是顾忌著我娘,所以无奈之下才把你留下来,谁知你竟然以我的妻子自居,真是可笑,你不会这麽不要脸,一定要留在乔府吧?如果识相的话,明天就搬出去。”
        他急促地喘息著,看著玄冰变得陌生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放手!”乔玄冰看著他扯住他袖子的手,冷冷地道。
        他紧紧抓著,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放不放?”
        他只是摇头,怔怔看著玄冰。露出无助的表情。玄冰今天说的话,意味著他要离开乔府了。他本就是为玄冰活著,如今离开玄冰,又能去哪里?
        “我数到三!”玄冰眸中露出厉色,运气於掌,“一!”
        “玄冰……”他不管不顾地,便要抱住玄冰,玄冰再不犹豫,一掌堪堪打在他胸口处,他闷哼一声,身形顿住了一下,竟然强受了这一掌。
        乔玄冰没想到他竟然不闪不避,不由一惊,被他抱住了。
        “玄冰……我……我不想离开你……”他痴痴地看著自己深爱的男人,“别赶我走,只要、只要你不赶我走,要我做什麽都可以……我、我以后再也不管你的事……玄冰……求求你……咳咳……”他忽然咳嗽起来。
        那一掌力气并不轻,足有乔玄冰七八成功力,他魂不守舍之时并没有运功抵抗,受了重伤,此时开口说话,血便不停地从口中流出,洒在乔玄冰身上。
        乔玄冰的白裳登时染红,只觉得被这个男人纠缠,又是嫌恶又是恶心,后悔以前自己不知发了什麽神经,竟然招惹到他,搞得现在像个牛皮糖似的甩不脱。
        “你别做得这麽难看行不行?”他皱著眉头,要将燕青阳死死抓住自己的手掰开,但燕青阳紧紧抱著,就是不松手,他忍不住动了真怒,一脚将燕青阳踹倒在地,“明天我就让人收拾东西,送你离开乔府。”
        燕青阳软软地倒在地上。
        乔玄冰忍不住皱了皱眉,用脚尖推了推他的身体:“我一要你走你就装死吗?”
        感到脚下的身体并没有反应,乔玄冰俯河蟹词语试了试他的鼻息,鼻息微弱之极,才知道他已晕厥。
        这个文好像还满有感觉的,先填这个好了。
        好喜欢小受抱小攻的大腿苦苦哀求的情节,
        终於写了。。。
        抹鼻涕。。。。。。。。
      6
        乔玄冰皱了皱眉,高声叫门外侍从:“来人,找个大夫看看他怎麽回事。”
        外面很快便有人应声离去。乔玄冰看到燕青阳躺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本来想扶他躺到床上,又担心脏了自己的衣裳,於是不再理会,转身走出门外。
        燕青阳如此纠缠不清,乔玄冰早已有些不快,趁这个机会把他赶出乔府也好。
        小时候的事谁还记得,只能怪年少无知时做了蠢事。以前他的确并不反感燕青阳,但经过这麽多年的互相折磨,早就受够他的不男不女。其实他以前很标致,但现在高大英俊,举手投足却还是一股女子之气,真是没把人恶心死。真想不明白,难道燕青阳从来不照镜子的吗?
        其实他也不是一定要把燕青阳赶走,如果燕青阳不干涉他的话,他甚至觉得燕青阳无足轻重,即使真的娶了他也无所谓。
        但他是不会放弃寻花问柳的。天下美人多不胜数,他也只是想多一个红颜知己而已,不过即使环肥燕瘦,美人如云,但像燕青阳这种不阴不阳的怪胎,还是不要出来吓人的好。真不知自己以前为什麽会对一个男人起了色心,女人明明要比男人好多了。
        如今燕青阳逼得他不得不让燕青阳离开,也只能怪燕青阳自己不识好歹。乔府又不是他家,他也没正式过门,居然鸠占鹊巢,把他的女人赶走。如果不是他好说歹说,倚兰香君早已哭著离开。
        现在燕青阳受了重伤,如果强行要把他拖走的话,母亲那里倒是有些麻烦。不如把这件事情压下来,等他病好以后再给他些钱财让他离去。
        乔玄冰打定注意,做了安排,很快就把燕青阳的事忘记到了九霄云外。
        燕青阳三天后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还躺在乔府中自己住的小院,心想乔玄冰也许是改变主意,不让自己走了,喜色刚上眉梢,便有侍从告诉他,教主让他醒过来后不准声张,并勒令他七天之内搬离乔府。
        刚听到这个消息,燕青阳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了,霎时一阵晕眩,恨不得自己根本没有醒来,但是触到侍卫冰冷轻蔑的眼神,他却知道自己再留下来,也只是会被人看不起。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直接收拾东西就走,但却知道,如果这一走自己必定会后悔。玄冰以后,他不会再遇到另一个自己更喜欢的人了。
        即使……即使还有七天,他也要留下来。
        燕青阳心性沈静,而且天资聪明,当年与乔玄冰比剑,也只差了一招。如今每天在乔府中枯坐,无事时便练武,武功其实已不弱。因此伤势虽然重,但没过几天便好得差不多。
        他想临行前去与乔母道别,但走到乔母所住的园子外面,便被园子的侍卫们拦住,原来乔玄冰早就下了命令,不准他接近乔母半步。
        燕青阳此时才知道心里凉透了是什麽滋味,想与乔玄冰理论,却知道一切都是徒然,乔玄冰决不会想再见到自己,可是……真的很想再见到他……
        只要能见到他就好了……
        他忽然对自己因为嫉妒而做出的事情万分后悔起来。早知道会激怒玄冰,就不干涉他了,在乔府里做个下人也好,只要能安安静静地守在他身边,做什麽他都愿意。


      IP属地:浙江5楼2014-01-23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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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在养病的这几天,玄冰并没有出现。
          为了早点能够见到玄冰一面,他努力让自己快些好起来。心里虽然对玄冰有过怨恨,但也知道一切毫无办法。正如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喜欢玄冰,正如他没办法决绝离开,他也知道,自己也没办法再让玄冰再爱自己。
          陷入了苦恋的泥沼之中,他知道自己没救了,只等著有一天淤泥灭顶。
          刚开始时,胸口痛得厉害,有火焰燃烧的感觉,这是天一教的绝学,唤做七煞炎霜掌,中的人如果内功不够,便会在中的那一刹那死去,玄冰会对他下这种重手,如果不是对他的武功有信心,大概……是真的想至他於死地吧。
          竟然被所爱的人深恨到这种地步,青阳不由得苦笑起来。感情的事情若是能由得了自己,又岂会连自尊也不要了。可是,明知他这麽对待自己,却还是想著他当年的温柔。
          或许自己爱的,一直是那个温阳般的少年,绝艳的桃花眸子,对著自己微笑的脸。真好……是他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美丽了。
          现在的玄冰虽然恨他,也是因为自己变了,如果仍旧是当年那个温良如玉的少年,或许,玄冰会爱自己一生吧。
          真想把所有的时光都定格在十年之前,这样,自己不会变,他也不会变,两人能长久的厮守在一起……
          不,不……既然时光会溜走,感情也会变的,永远不变的只有在最快乐的那一瞬间死去,让所有美好的时光成为永恒,再也不见生老病死,再也不见由爱转恨。
          如果在当初就杀了玄冰的话,会保留最完美的回忆吧。
          可是,又怎下得了手?别说当年了,就是现在……怨恨他到死的地步,也不会真的要杀他。
          他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去看了玄冰的母亲。
          老夫人上了年纪,最近生了重病,睡的时候比醒著的时候还多。但看到他时却正好醒著,紧紧地抓著他的手,一遍一遍地说:“阿冰是个任性的人,你要多包容他,他现在是风流一些,等过几年就会改的……”
          “我知道。”他点头微笑,“我会照顾玄冰的。”可是,照顾玄冰的有那麽多人……而自己,终究是要被玄冰赶走的,如果这次不走,玄冰也会想方设法把他弄走。
          老夫人没发现他的犹豫,摸著他的头发,露出安心的笑容。
          他服侍老夫人睡下,正走出门,便看到玄冰忍著怒气走进来,看到他,一手抓住他的手腕道:“跟我来!”
          手腕被抓得生疼,青阳也没吭声,随著玄冰走出门去。他知道玄冰是不想惊动了老夫人。
          “你刚才跟我娘说了什麽?是不是又和她说我对你不好了?”
          “我没有……”
          “得了。”玄冰不耐地打断他,“谁不知道你,就会拿我娘来压我,真不知道你有什麽好的,让我娘对你这麽好。”
          青阳抿了抿唇。
          “前几天你受了我一掌,有没有事?”
          虽然玄冰表情冷漠,但他仍然忍不住胡思乱想是不是玄冰关心自己,忽然之间,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没有事……”
          “是因为你练过嫁衣神功吧?”
          “嗯。”青阳细声细气地答应著,此时满心雀跃,根本没在意玄冰在问什麽。嫁衣神功其实只是疗伤时有用,但这武功练的时候极为困难,进境缓慢。他当初会选择练这套武功,一来是认为自己以后做乔家的媳妇,不用出去打打杀杀的,武功太高没用,二来玄冰身为教主,说不定以后会受伤。所以尽管嫁衣神功又难练又无聊,他还是坚持练了下来。
          “这就好。我有个朋友受了点伤,你来帮他治一下。”
          “是……是朋友吗?还是……你的……”尽管青阳显得有些畏缩,但仍然鼓起勇气问了出口。
          如果是别的人受伤,玄冰绝对不会来求他最讨厌的人。既然他都肯拉下脸了,那毫无疑问,那个受伤的一定是他的小情人。
        8
          “我想……我想……我想,我救了他以后,你能不能……像以前一样,与我欢好一次?”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看著自己的脚尖。他脚上穿著一双圆口布鞋,与家丁穿的一样,都是最普通的那种。


        IP属地:浙江6楼2014-01-23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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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玄冰的瞳孔微微一缩,眼里带著些许冷酷的笑意,冷冷道:“可以,怎麽不可以?毕竟是我有求於你,你的要求我又怎能不答应?最好两清了,谁也不欠谁。可是他毕竟是我心爱的人,我不希望他会误会,你也最好答应我,不许你再对任何人提起我们之间的事,如果别人问你,你就说这是玩笑,我母亲那里,我自会解释。如果你对别人多嘴,就立刻给我滚出去!”
            “我理会得。”他低下头,轻轻地说。
            “这样最好,你先帮我治好他的伤,明天晚上子时,你就在神殿等我,我会过去找你的。如果你不到,可别怪我不守信用。”
            “好。”燕青阳微微颔首。虽然为人疗伤后会伤得很重,但走到神殿只有一里多路,应该无碍吧。
            “他伤得很重,你现在跟我来吧。”
            看著玄冰转身离开,他随即跟了上去。脑子里空空的,虽然有酸楚的感觉,但能在他身边,看著他的一喜一怒,心里便是万千的欢喜。
            穿过回廊,来到玄冰住的听涛小筑,青阳的脚步明显地一顿,才走了进去,绕过幽兰屏风,看到床上闭目侧卧的男子,青阳便再也不能动了。
            这个男子的容貌秀美异常,仿佛雌雄莫辨,却又让人觉得没什麽不妥,似乎无一处没有十分的韵致。
            原来……他依旧喜欢的,还是这样秀美的少年……自己再怎麽长,也不可能长回去了……
            难道就要这样放手麽?
            明明是……自己先遇到他的……
            “燕青阳,你没听到麽?”
            “什、什麽?”被身边的玄冰推了一把,燕青阳吓了一跳。
            “你还傻站著干什麽?还不给他疗伤?”
            他应了一声,移步上前,将床上昏睡不醒的男子扶起,靠在自己怀里,一掌抵在他背心的要穴上,正要运气为他疗伤,便听得乔玄冰冷冷地道:“你小心些,他若是少了一根寒毛,我定不会放过你!”
            难道会怕他会加害他的意中人麽?上次对那个女子,是因为一时紧张而错手,若真为了嫉妒而伤人,他自认做不出,但在玄冰心里,自己也已经是这样的人,无可否认。
            燕青阳苦笑了一下,但不知从哪里涌来的倔强骄傲让他抿著嘴唇不说话。
            “你没听到麽?”乔玄冰有些不悦。
            “我知道了。”他咬著嘴唇,感到唇上有腥咸的液体渗出,竟似咬破了。
            “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在旁边等。”他抬起头,看著玄冰,不说话。
            如果在旁边看著,运功的人难免会分心,更何况燕青阳对他情根深种,极有可能会走火入魔,到时伤者和疗伤的人都会受伤。燕青阳这句话,自然是有些威胁挑衅的意思。
            触到燕青阳带著倔强的眸光正看著自己,略微有些许水汽浮在上面,苍白的唇瓣有一丝鲜红血色,乔玄冰不禁微微一怔。
            “我另外派人在门外护法,有事的话尽可吩咐他们去做。”
            面对燕青阳难得一见的强硬,乔玄冰似乎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他站起身来,缓步朝门外走去。
            燕青阳呆呆看著玄冰仿佛天神一般的风姿,不由得又是一阵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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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伤势很重,过了整整三个时辰才结束疗伤。等他结束时,汗水湿了全身。这时已快半夜了。他出得门来,外面等著服侍里面男子的下人蜂拥而入,进去服侍。
            他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丫环霓裳,见到霓裳上前,露出了虚弱的笑容,轻声道:“扶我回去洗个澡。”
            霓裳连忙扶住他,满脸忧急之色:“公子……你……”
            他摇了摇手,示意霓裳不要再说下去。
            和玄冰说好了在神殿相见的,现在都快半夜了。玄冰是个爱干净的人,自己一身臭汗他肯定不喜欢。不过吃饭是赶不及了,只好不吃。
            急急忙忙地沐浴后,又过了一柱香。他想了一想,决定换上一套做好后一直没穿过的天青色衣裳。
            赶到教中的神殿时,他累得有些喘气,而玄冰早已在正殿等待了。
            “玄冰,让你久等了。”他歉然地一笑,缓步踏进神殿里。
            神殿中供奉著天一教的水神,那是一个负著长戟,表情庄严肃穆的女子,极致的美丽和刚强的并存。


          IP属地:浙江7楼2014-01-23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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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乔时超策马到山坡前,朝下望了一眼。刚才那一箭正中燕青阳背部,又从这麽高的地方滚下去,多半是不活了,他也好回去交差。
              山陡路滑,侍卫又都是骑马而行,也不好绕道下去察看燕青阳到底死了没有。乔时超略微一沈吟,便对手下说道:“叛徒不慎摔落而死,大家不必追了,都回去吧。”
              众侍从齐声应了,默然无声地跟在乔时超马后,往乔府而去。
              今天的事他们并不清楚,只知道教主十分生气,要乔时超将叛徒就地处死。於是他们便跟随乔时超下山剿杀叛徒。
              雪山只看到有人慌不择路地飞奔,众人听到乔时超命令,就纷纷搭箭射去,直到现在还不知死的那人是谁。众人虽然心有疑惑,却也不敢询问。
              到了黄昏,雪下得更大了。厚雪渐渐将燕青阳的躯体盖住,北风吹过,只露出衣袂的一角。
              薛不二的蓑衣斗笠上已落满了雪。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叹了一口气。他是个大夫,为了挖只在初冬季节成熟的草药根,几乎爬遍了整座燕山。
              采药这麽辛苦,治病时就该多要些诊金才对。薛不二想到今天挖的药材很快就能变成白花花的银子,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忽然看到白茫茫的雪地里似乎躺著一个人,虽然大半身体都埋在雪里,但依稀能辨出是个人形。
              这麽大雪天气还跑出来的,多半没钱。薛不二低估著,本想绕道而走,但仍旧有些不死心,将那人挖了出来。
              挖到中箭的背部,薛不二更是摇头,亡命江湖的人更是没钱,救活了他,恐怕别说诊金,就是背他下山的苦力钱也出不起。
              薛不二向来爱财如命,情不自禁地在燕青阳怀里搜了一下,却发现燕青阳怀里空无一物,只有一枚玉佩,成色不凡,巧夺天工,看起来还算值钱。薛不二正在犹豫,蓦然瞥到了燕青阳的容貌,著实吃了一惊。
              天下之间,恐怕再也没有第二个男子生得比他更为英俊,一看便知是令女人神魂颠倒的模样。薛不二暗自嫉妒了一番,本想把人扔在雪地里就此不管,但忽然又想到,这样俊逸的容貌,即便这块玉佩不够付诊金的,将他卖给有钱的孀妇倒也不错。
              ×××
              燕青阳醒过来时,背上中箭的地方钻心刺骨的疼,感到身边有人用一种探究的目光注视他,转过头,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是你救了我?多谢了。”他性格十分内向,说了一句后,便垂下眼睛,不敢多看薛不二一眼。
              薛不二点头道:“不错,我用车将你从雪山载了回来,又花了半个月的时光,再将你救活。”他说完这句,继续凝视燕青阳,意有所指。
              燕青阳一怔,不明其意,说道:“阁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来日必当……”
              薛不二手一挥,道:“来日太长,只争朝夕。”
              燕青阳赧然一笑,摸了摸身上,却只摸到一些散碎银子,不由有些踌躇:“这些银两自是不够,但我身上只有这些,原先还有一枚玉佩,是老夫人赠的,已被我不慎遗失……”
              薛不二接过银子,来回数了三遍,皱眉道:“我薛不二的诊金岂能只有这些?看你的模样打扮,也不像穷鬼,你别的地方没银子了麽?”
              燕青阳怯怯地道:“原来是名满天下的薛神医,我……我已无家可归,所有的银子就只有这些了……”
              薛不二暗道晦气,上下打量他几眼,只觉此人太过柔弱,纵是要将他卖掉,恐怕也难出手,便道:“罢了罢了,算我倒霉,就当是捡了个破烂回来。既然你已无家可归,那便在我这里做工还债。”
              燕青阳轻声道:“多谢薛神医收留,不知要做工多久?”也不知腹中有没怀上宝宝,若是当真怀上了,必定瞒不过薛不二。他去过雾隐城一趟,觉得男子怀孕也没什麽,但薛不二毕竟只是给寻常人治病的神医,见到这种惊世骇俗之事,不定便要拿他来试药。
              “看你做的怎样了。若是我不高兴,十年八年都有。”薛不二在一张开药的方单上写了一份契约,便拿来给他按手印。
              燕青阳只是不动,过了一阵,才道:“能不能宽限我一年?明年今日,我必定回来。”
              薛不二怒道:“你们武林中人说的话岂能算数?到时你不回来,我有什麽办法?”
              燕青阳轻声说道:“薛神医说的是,可是我实在有急事……”
              “不管你有什麽急事,先签了这份契约再说!”
              两人争执了片刻,燕青阳的面孔涨得通红,说道:“我们天一教的人,绝不是背信弃义之徒……”
              薛不二干笑了几声:“你以为拿天一教来压我,我便怕了麽?”说著作势用拳头在青阳脸上挥了一下。
              青阳一直遇到的都是如乔玄冰一般说一不二的人,此时看到要打,心中害怕,伸手便抓住了薛不二的手腕,只想著不要打到自己脸上来,只听薛不二大叫:“痛……你干什麽?”
              青阳才知自己一时紧张之下用了内力,薛不二并未练过武功,生受不住,连忙放开手,只见薛不二抱著自己的手腕疼得吱牙咧嘴:“所以说你们这帮武林中人就是无耻,不肯付钱就打人……你要走就快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青阳尝到动用武力的甜头,忍不住呆了半晌,才低声说道:“我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如果你要帮忙,我可以先帮忙两三个月再走……”
              “不用了不用了。”薛不二连忙摇手。早就知道他是江湖中人就不该沾惹,还贪钱带他回家,现在好了,长工没有,倒是多了一个瘟神。
              薛不二要送燕青阳走,燕青阳坚持留下,争执之下又有了碰撞。尽管燕青阳十分小心,但薛不二仍然弄得满身青紫,欲哭无泪之下,只得留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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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谷底住了两个月,青阳便知道薛神医虽然不轻易给人治病,但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一掷千金。青阳心中有愧,於是薛不二虽然没开口,他也常常会主动帮忙。
                其中更有江南首富名叫原辰卿的,讨厌他的人都在背地尊称一声“小气狐狸”,此人自然是一毛不拔,虽然和他一样的症状,但已快临盆,仍然不肯被薛神医压榨。燕青阳每日里光听两人砍价还价,便能消磨许多时光。这两人一个贪财,一个小气,倒凑成了一对。
                “青阳兄!”原辰卿想必是谈生意谈惯了的,和谁都可以自来熟,笑嘻嘻地,眼睛弯弯,令人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原兄,有什麽事指教麽?”青阳说话十分缓慢,似乎每一个字都在斟酌。其实他只是因为说快了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到结巴,只好说地十分缓慢。
                “指教不敢当。”原辰卿笑眯眯地道,“这些日子承蒙你照顾。听说青阳兄也是来此寻求薛贪财治病的,不知治什麽病?可有需要在下帮忙之处?”
                青阳皱了皱眉,不知该如何回答,沈吟一下,轻轻说道:“不必,谢谢了。”虽然觉得薛不二的钱不好欠,必然是高利贷,问原辰卿是个极好的办法,但若是开口问人借钱,他也是不愿。
                “青阳兄不让在下帮忙,却叫在下如何敢再受青阳兄相助?这几天我听薛贪财老在我旁边说你的诊金的事,我想青阳兄事懒得和薛贪财计较,也未必就是怕了薛贪财,所以我就用钱把他打发了。青阳兄以后不必再给薛贪财付诊金,不然就让这小子赚了双倍。”原辰卿笑道。他一口一个“薛贪财”,薛不二却是一口一个“原小气”,让燕青阳哭笑不得。
                “谢谢……”想不到原辰卿竟然会给他付钱,青阳吃了一惊,随即感激地说,“我以后会还给你的,你大恩大德……”
                “说这些做什麽,我和青阳兄一见如故,些许小钱,也不放在心上。”原辰卿苦笑一声道,“我身上原本就有病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去,若是能活下去再说。青阳兄,我听说你来这里,其实是为了改变容貌?”原辰卿压低了声音说道。
                “是。”青阳咬住了下唇,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原辰卿是可以信得过的朋友,但在朋友面前,提起往事,也似乎有些不堪。
                “是为了躲避什麽仇家麽?说不定,我可以买杀手帮你报仇?”原辰卿神秘兮兮地凑近他。寻常人见到他们江湖中人,不是心惊胆战地看著,就是远远避开了去,哪有像原辰卿这样的。
                “不是的。”青阳慌忙解释道,“其实,我只是……只是不想再回到过去,再、再见以前认识的人……”
                “喔。”原辰卿看到他欲言又止,也不再多问,笑笑说道,“和青阳兄结交,是我一生快意之事。他日你易容成功,我若未死,我们便当为此庆贺一番。便到扬州城最出名的天香楼嫖妓庆祝,你觉得怎样?”
                嫖妓?青阳刚喝的一口茶险些呛了出来,“你、你你、你说什麽?”他看著原辰卿挺得极大的肚子,登时傻眼。
                原辰卿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到时这个孩子可能生下来了。这倒是有些麻烦,总不能带著孩子去嫖妓吧?得想个办法啊……”原辰卿摸著下巴,踱著步子走来走去,冥思苦想起来。
                “那孩子的爹爹呢?”燕青阳忍不住说道。原辰卿既然肯为那个男人生下孩子,自然是对那男人有些感情,他当著孩子的爹爹的面去嫖妓,这到底是什麽想法?难道为人妻子的,不是应该谨守妇道,在家相夫教子的麽?
                原辰卿一听大喜,说道:“青阳兄倒是提醒我了,可以把孩子扔给他爹!”
                燕青阳彻底无语。
                “青阳兄果真是想得周到啊!看来以后还应该多和青阳兄请益。”原辰卿喜上眉梢,十分憨厚地一笑,却是笑得燕青阳毛骨悚然,讷讷说道:“孩子的爹爹,不会难过吗?”
                “他难过什麽?凭什麽他能嫖妓,我便不能嫖啦?大家都是男人,我还给他生孩子了呢,生孩子多辛苦啊。再说,子不教,父之过,我看就应该是他在家看孩子,我去天香楼嫖妓才对。”原辰卿义正词严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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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青阳渐渐觉得薛不二的山谷有些住不下去,倒不是因为薛不二看他不顺眼经常冷嘲热讽,而是担忧原辰卿如此快意恩仇,若是被他知道他的往事,还怀了玄冰的孩子,更要痛骂他一顿,只怕玄冰更要被骂得什麽也不是。
                  不管玄冰对他怎样,但若是别人在他面前说玄冰的不是,他就会很不开心。其实玄冰是很好的,至少很多年前的那个玄冰很好,虽然现在的玄冰心思不定,难以琢磨,可是现在的自己也不好了,也没立场去说玄冰。三个月前中的那一箭,或许只是误会而已。
                  他虽然如此安慰自己,但要他去和玄冰对质,却是万万不敢,玄冰一声冷笑,他便话也说不出了。
                  正担心怀孕的症状是否会被原辰卿看出,幸好原辰卿有惊无险,安然无恙地生了个女儿,又急著解决家事,不用两个月就出谷去了,只说日后再来相见。
                  於是谷里已没有病人,只剩下薛不二和他大眼瞪小眼。
                  “薛神医,你什麽时候能帮我改变容貌?”他缓缓说。
                  “你以为我很想让你住在这啊?你每住这一天,我就多花十二文……”薛神医冷笑著道。
                  “可是……可是,原公子不是说,他、他付清了钱麽?”如果还没给,他也不会赖账,日后慢慢还他就是。
                  薛神医斜著眼睛道:“你的要求太麻烦,那家夥只付了定金,你也是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干嘛要别人帮你付诊金?把你的手腕拿来,我搭一搭脉!”
                  “正想问神医,原公子付了多少钱,我日后还给他。”和这两人住久了,青阳也发现自己逐渐染上了铜臭味,开口闭口就是钱。以前在乔府操持家务,但整个乔府却是老夫人在管,如今出了乔府,日后自然是样样艰难。
                  薛神医一扬手道:“你和他的事情,你自去问他,我不管。”他诊脉片刻,忽然脸上露出惊奇之色,“你身上有阴脉,像是怀了孩子。莫非你和原小气一样,也被人下了毒手,吃了子母果?”
                  青阳摇头道:“我自己吃的。”
                  “想不到还真有找罪受的人啊!”薛不二惊叹了片刻,才道,“这子母果其实是剧毒之物。你身上既然不像原小气一样原先就带了毒,两种毒性正好相互克制,又是受伤之后服食的,所以毒性入体。如今已有身孕,要拔除毒性更是困难,你可知道?”
                  听到果然有了身孕,青阳不禁百感交集,沈吟良久,才道:“那麽孩子生下来之后,会染上毒性麽?”
                  听到他知道自己中了毒,还想著腹中的胎儿,薛不二不禁大是惊奇,答道:“那是自然,不过孩子身上的毒性带得不多,最多只有你身上的十分之一罢了,等他成年以后再慢慢解毒便可。不过你的身体所带的毒性太强,本身又受了重伤,以后如果不能好好调养,怕是活不长久。但现在胎儿只得三个月大,还未成形,若是现在便打了下来,把毒解了,便不会那麽危险。”
                  青阳怔忡半晌,轻声说道:“若是孩子没了,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薛不二不禁大吃一惊,说道:“你年纪轻轻,为何如此轻生?”
                  他只是摇头苦笑,沈默不语。世上的人都看不起他,玄冰也变了心。如今也只得一个孩子真正是他亲近的人罢了。能偷偷养大玄冰的孩子,对他来说,也是一个隐秘的梦想,不会再让第二个人知道。
                  “刀圭之术会用到一些药物,怕是会伤到孩子,许是孩子生下来会多病。等你分娩之后,我再为你易容罢!”
                  青阳点了点头,说道:“薛神医,我能活到孩子长大成f人吗?”
                  薛不二瞪著他半晌,恼怒地道:“这个我说不准。若是每天心情好,衣食无忧,像原小气那样活一百年都不是问题,若是命不好,你出了门便被马车撞了,你能怪我说得不准吗?”
                  青阳无语了半晌,眼睁睁看著薛不二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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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静溪山的岁月过得很快。
                    在谷中没什麽事做,青阳便把所有的家事都包揽下来,无论是洗衣打扫,铺床叠被,都做得井井有条,谷中的厨房本来是薛不二的一个僮仆负责,但忽然家里有事请假回家,青阳便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手,薛不二原先对他没好脸色,但吃了他烧的菜后,立刻喜笑颜开。
                    青阳在乔府中也并不是负责做饭烧菜的,只是平时无事,便跟著大厨学著做菜,他想让玄冰高兴,做这些自然极为用心,乔府的大厨十分喜欢,很多私藏的菜式也教给了他,玄冰最喜欢宵夜的时候喝汤,一个月都不重复的,青阳在做汤上也极是妥帖。
                    薛不二身为医者,养生调理一道也极为精通,无奈他时间不多,自然不可能亲自下厨。而且他虽然知道应该吃什麽,但在厨艺上一窍不通,又舍不得请个厨艺高明的师傅,现在青阳做饭烧菜,他自然十分喜欢。两人在长久的冷战后,终於找到了共同语言。
                    “青阳,你快临盆啦,这些事让下人做就好。”薛不二笑眯眯地道。
                    “没关系,也没做些什麽。”青阳正在洗碗,此时头也来不及抬起,额角上尽是细密的汗。薛不二便用汗巾顺手给他擦了擦。
                    青阳手一抖,一个碗便摔在地上,他登时心慌意乱,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一个碗而已。”薛不二罕见地大方,令他诧异地抬头,却看到薛不二的目光正注视著自己,有种说不出的炽热,他有些疑惑,但也只是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怀孕的不适占据了他的很长时间,到后来所有的家事都不能做了,常常躺在床上,很少下床走动。薛不二虽然常常和他说话,还叫未言也来陪他,他却总是笑得十分勉强。
                    他虽然迟钝,但自小便把自己当成玄冰的妻子,自然把善解人意当成自己的最大目标,如今薛不二的心思,他又怎能不明白。薛神医相貌堂堂,虽然为人贪财了些,但比起玄冰来,的确是好太多。但此时薛不二既然没有开口,他又有求於人,便也只装作不知。
                    他心里总是在想,薛神医是很好很好的,但要是和他在一起,却是糟蹋了薛神医了。而且,他心里总是忘不了那个人,虽然那个人伤他太深,但也总是想著他。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没救了,遇著那个人,便是死路一条,如果此生再来一次,也没什麽好说的,见著他的面容,听著他说话,便已让他神智不清了,又岂能做出别的选择。
                    可是薛神医却是个好人,万万不能让他伤心。等生了孩子,换了容貌,便立刻出谷去,不能再住在谷里。
                    他这麽想著,便觉得轻松了一些,对待薛不二也好声好气的,绝不让薛不二为难。
                    ****
                    再过一个多月,孩子便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儿,眼睛却还没睁开,青阳便求著薛不二给自己易容。
                    薛不二有些为难,道:“你现在身子还没复原,若是动了刀圭之术,怕是於身子有碍。”
                    “像我这样的身体,有碍无碍又能怎样?”他苦笑一下,“如果你不帮我做,我自己在脸上划几刀也成。”
                    “你不试试用人皮面具麽?我手上还有几张面具,你挑著喜欢的来用,如何?”
                    “人皮面具一定会露出行迹的,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天一教势力之大,怕是薛不二也不知。
                    “好吧,你准备一下,我过几日为你施术。”薛不二无奈,只得应了。
                    他看著青阳满脸倦意,却是抱著孩子不放,脸上尽是欢喜快活的神情,心中轻轻的,却是不知道说什麽好,只好退出门外。
                    回到药房时,唯一的一个少年弟子未言正在捣药,看到他进来,抬头看了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师父,他心里有了人,你又何必为他失魂落魄的?”
                    薛不二叹了一口气道:“原先我是觉得,也该是时候给你找个师娘,他人不错,又会操持家务,的确是适宜人选。虽然作为一个男子而言,他实在不成,但女子会的他都会,性情比一般女子还强上很多,如果能和他在一起,自然是适宜不过。”
                    未言淡淡一笑:“原来师父是想省下聘金麽?”
                    薛不二尴尬地咳嗽一声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麽?”
                    未言但笑不语,只是看著他。薛不二只得道:“刚开始的确是这麽想的,不过后来觉得,他的性情极好,看著他时便觉心中平静,看不到他时,便觉得十分不安。像他那样善良的人,便该有一个人好好疼他。”
                    “师父这麽说,意思是出聘金也肯麽?”未言笑道。
                    “那有什麽不肯的?”薛不二幽幽一叹,立时便知道被弟子取笑,怒道:“你再胡说八道,我打破你的头!”薛不二拿个碾药的碾子便来打他,未言哈哈一笑,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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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神医的技艺的确巧夺天工。
                      青阳呆呆地看著镜子,镜子里的男人也正呆呆地看著他,永远像睁不开的眼皮,让伤感的眼睛也似乎变得无神,五官各处都变了,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唯一不变的就是平淡无奇的气质,和举止言谈永远消除不去的怯懦。
                      如果这一点无法改变,或许还是会被人看出来。毕竟像他这样相貌是男子,偏偏举止却像极了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确实也太少见。
                      “你的脸我是用了很特别的药材做的,若是你后悔,现在还可以改回来。若是不改,三五年后,和肌肉皮肤长到一起,便不能再改了。”薛神医道。
                      “我明白了。薛神医,谢谢你。”他感激地道。
                      “也没什麽好谢的。对了,我用石膏做了一张你原来容貌的模型,若是以后有人想由丑变俊,也可拿你的模样做参考,你会不会介意?”
                      他微微一怔,摇头说道:“我原来的容貌自是不会再用了,只是我身世不幸,若是变成了我的容貌,多半是不幸的。”
                      薛神医笑道:“自古美人多薄命,想必生得俊的男子也是如此。”
                      青阳不由有些窘迫,说道:“神医取笑了。生得再俊,若是性格不好,也是枉然。”
                      “你性格很好,我很喜欢。”薛不二轻声说道。
                      青阳一怔,没想到薛神医会在此时开口提起这件事,不知如何拒绝,沈默了半晌,才低声说道:“薛神医大恩大德,燕某无以报答,只有来生来世,做牛做马……若是薛神医嫌来世渺茫,我……我会加倍付诊金的……”
                      薛不二听了他的话,脸上神情也不知是喜是悲,只点了点头,说道:“我去看孩子。”便出了房门。
                      青阳抿了抿唇。薛神医似乎非常爱宝宝,但他对薛神医他始终有种无法说出的愧疚。
                      若是寻常男子吃了子母果后生育,其中便会有一部分人有奶水,但显然青阳不是其中之一。於是薛神医费心做了米糊,又让未言回来的时候顺便带些牛羊奶回来。
                      他刚刚分娩过,又动了刀圭之术,於是半个月都没下床,无法照顾宝宝,便让宝宝住在另一间房,让未言和薛神医照看。薛神医对孩子极为尽心,宝宝每次睡醒,或者刚吃过奶,薛神医都会来告诉他。
                      如今半个月过去,脸上割开处早已愈合,一点痕迹都不见,薛神医也允许他下床偶尔走动一些。於是他穿了鞋,披了衣裳去看孩子。
                      薛神医正在给宝宝换尿布。宝宝挥舞著胖乎乎的小手,正在嚎啕大哭。薛神医手脚极快,很快便做完了,笑嘻嘻地把宝宝举了起来:“换了尿布就舒服了,对不对?”宝宝立即不哭了,睁大眼睛看著薛神医,咿咿呀呀地,挥著胖手。
                      薛神医假装生气起来:“臭小子,要打我啊?脾气还真坏!”
                      青阳正靠在门边上,看著这情景,不住地微笑。
                      薛神医会是个好父亲吧?如果玄冰能这样,他们会是让人艳羡的一家三口。可是如今,他也只是玄冰的下堂妻而已,而薛神医,他值得更好的人。
                      薛神医显然已看到了他,扭过头看著他,笑道:“青阳,你下床啦?时间可不能太长,免得著凉了。”他放下孩子,拿了一件衣裳便要给青阳披上。青阳慌忙接过,没让他披上,只道:“我自己来。”
                      薛不二的手便停下了。两人之间忽然鸦雀无声。
                      青阳低著头,默默地披了衣裳。薛不二为了解除彼此之间的尴尬,咳嗽了一声,说道:“宝宝好可爱,他出生后,你还没怎麽抱过他吧?你来抱抱,看他长得像不像你?”他是没话找话说,其实小孩子的五官并不容易看得出,他也不是很注意,此时问出了口,才仔细看了看宝宝的相貌,这一看,立刻就知道说错了话。
                      孩子一双丹凤眼,眼角微挑,下巴略尖,眉毛细长,完全不像青阳端正英俊的容貌。既然不像青阳,那多半就像那个该杀的混球。
                      薛不二心中一惊,转过头看时,只见青阳满脸惊讶恐惧的样子,立刻让他吓了一跳。
                      “青阳,你怎麽了?”薛不二赶紧扶住了他。
                      “宝宝……宝宝像他……”青阳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如果宝宝长得像玄冰,那麽他换了容貌,又能如何,照样会被玄冰知道自己偷偷生了他的小孩。玄冰一定会生气的,他可能会杀了自己,连宝宝也不放过……
                      “神医……你能不能做做好事,帮我也改了宝宝的容貌?”青阳颤抖著声音,抓住薛神医的衣袖。
                      薛不二凝视著他,轻轻叹息道:“青阳,你知道,若是用刀圭之术久了,药物和肌肉凝合,改变后的容貌就会变成自己的真正样子的。但是宝宝现在才这麽小,肌肉骨骼也没成形,若是现在用了刀圭之术,以后脸会变形,很可能会变成丑八怪。如果一定要改,也要等他二十岁再说。”
                      听到此事绝无可能,青阳跪了下来,捂住面孔。十几年的疲倦折磨得他再也坚持不住,泪水从指缝中渗出,肩膀微微颤抖,却是毫无声息。
                      听到他无声的哭泣,薛不二心下恻然,也不知说什麽好,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刚出生的样子和长大的样子差很多的,你也不必太担心了,而且宝宝一直住在谷里,他爹爹不就不会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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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小孩?”他哑著嗓子,把颤抖的手拢在袖中,微微佝偻著身子,慢慢站起,没与乔玄冰对视。
                        乔玄冰冷笑一声,打量他片刻,说道:“那孩子的母亲在哪?”
                        对上他的,是一双呆滞的目光,衬著那平庸的相貌,实在愚蠢到极点。与这样的人交流,乔玄冰实是有些不愿,但家丑不可外扬,自己的女人跑到外面生孩子,让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没的让教中的兄弟笑掉大牙。他挥袖示意下属退出门外,就在酒坊之中踱了几步,转过头看著燕青阳:“你说罢,孩子的母亲是谁,你照顾他们这麽多年,我会想办法报答你。”
                        燕青阳垂下眼睛。原来乔玄冰把烈烈当成是他和别的女人生的,甚至到底是和谁所生他也不清楚,而且也并不在意。像这样的一个烂人,竟然还会有这麽多女人爱他……可是,他虽然对所有的女人都无情,但对自己的骨血毕竟还是有些在意吧。发现自己直到现在还在为这个烂人开脱,燕青阳的笑容有些苦涩,轻轻说道:“烈烈的母亲……已经病死了,烈烈是我养大的。”
                        乔玄冰缓了语调:“原来如此……这麽说来,你是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了?他母亲死后,为什麽没让孩子认祖归宗?”
                        “因为……当时孩子还小,不会有人相信……而且,而且,我不想和烈烈分开。”他终於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著乔玄冰。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乔玄冰脸色登时一沈。
                        “不管谁来和我抢烈烈,我都不会给他。”提到自己的孩子,青阳似乎拥有所有的勇气,即使是面对这个自己最深爱最惧怕的男人,他也丝毫不犹豫。
                        “儿子是我的。”乔玄冰冷冷的道,“你敢不承认?”
                        孩子长的那麽像他,似乎不承认也不行罢,可是青阳却再也不想承认自己为他生下孩子,曾经是那样的一个人。他不由自主地咬著下唇,绞著手指,脸色也青得发白,喃喃自语著说:“孩子是你的……是你的……可是我不会给你的……”
                        “你说什麽?再说一次!”乔玄冰简直无法想象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人胆敢反抗他,一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一手握紧成拳,指间骨骼轻响。
                        青阳静静地看著这个男人,毫不畏惧他的威胁,“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即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让烈烈跟你走。因为我是烈烈的爹爹,他一定要跟我在一起才行。”
                        “你凭什麽这麽说?”
                        “就凭我……我和烈烈在一起那麽多年……”
                        “你是烈烈的养父,我不会亏待你,但你想借著抚养烈烈几年就想敲诈我,只怕你是打错了主意!”
                        “我没想著、想著敲诈你,我爱烈烈,烈烈也爱我,我不会让你把烈烈带走的……”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他了麽?”乔玄冰冷笑一声,反手将他推倒在地,拂袖出门,在门外时他定住了脚步,难得起伏的情绪在这个人面前竟然变得无法自控,直到现在仍觉额角青筋跳动。
                        他转头对副坛主赵洪道,“好好伺候这个男人,让他把孩子的下落说出来,还有,把他最近接触过的人都找出来,我就不信他不说,别人也不肯说!”
                        青阳被他推倒在地,一时之间,竟然没办法自己站起来。从四年前为玄冰心爱之人疗伤后又中了毒果的毒,他的武功每况日下,就连身体也变得比一般人更弱。
                        他知道玄冰手段残忍,定会对他严刑拷打,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烈烈回家的时候。可是为了烈烈,自己是能熬得过的吧……
                        武林中人逼供自然有的是办法,赵洪走近他身边,缓缓说道:“对不住了,如果你觉得难受的话,就立刻求饶。”
                        青阳感到身上的软麻穴被点,浑身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痛苦难当,让他的身子渐渐蜷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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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玄冰刚下令要赵洪对付那个人,便有些后悔。母亲一定要他将那孩子带回去,若是有些闪失,怕是又遭母亲责骂哭泣,好一阵子不能安宁。他一向不喜欢小孩,也小心没让任何与他有过关系的女人怀上自己的孩子,想不到还是有漏网之鱼。


                      IP属地:浙江22楼2014-01-23 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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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正在沈思,赵洪已出来回禀:“教主,那人晕过去了,仍旧是一声不吭。”
                          “想不到他居然硬气得很。”乔玄冰神情漠然,眼角微微掠过一丝诧异。赵洪的手段他自然知道,既然连赵洪都说没办法,可见此人的确非同寻常。
                          “教主,那孩子已快三岁,怕是已明白事理,若是对他养父不好,怕是他会记在心上。我看不如我们假意先行离开,派人暗中盯梢,他一定会去寻找孩子,到时我们守株待兔,必然得知孩子的下落。”
                          乔玄冰眉头微蹙:“赵坛主此言差矣。他既然知道那孩子是我的骨肉,怎会相信我会放弃?”
                          “或许他思儿心切,便会忘了这一点。”
                          “罢了。此事一则时日漫长,本座等不了那麽久。二来太不稳妥,也许还会弄巧成拙。还是就从左邻右舍入手吧。但凡这人亲近之人,务必都问问。”乔玄冰吩咐几句,想就此离去,但想到方才那人和自己对峙时的勇气,一股怒意又是油然而生,转过身推开房门。
                          他下令让赵洪不择手段,必然要逼问出孩子的下落,但看到这人的惨状,又有点於心不忍。
                          燕青阳浑身痉挛,皮肤下青筋毕现,似乎还在隐隐抽动,浑身上下虽然没有血迹,但显然是受过极大的精神折磨,恐怕几天之内都无法复原。
                          “你这又是何必,孩子是我的,我总不会杀了他罢。”乔玄冰难得的态度温和,但听咋燕青阳耳里却像是嘲讽一般,若是乔玄冰当真这麽喜欢孩子,早就生了十个八个,哪还会等到今天。他会想得到烈烈,多半也是因为老夫人的缘故。
                          燕青阳此时自然不知道他完全猜中事情的真相,只想著让乔玄冰早些出去,实在不愿再面对这个人。
                          但事情并未如他所愿。天一教一行都在曲门巷住了下来,乔玄冰更是住在他家里,教众喝酒时直接便从酒坊里拿了。青阳只是默默坐著,一句话也不说。他的房间已被别人住了,他只能睡在柜台旁边,陶嘉好心给他拿了一床被子,睡了一夜又不知被谁拿了去。
                          陶嘉只得安慰他道:“薛老板不要难过,我们天一教不是土匪窝,回去以后自然会给你折算酒钱,定不会让你吃亏。”
                          燕青阳抱著膝盖,轻轻说道:“你们抢了我的酒也罢了,还要抢我的烈烈……”
                          陶嘉有点讪讪,一时却不知说些什麽好。正在这时,一声长笑从门外传来,乔玄冰大步从门外走入,怀中抱著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正在嚎啕大哭。他们一长一幼,一个嚎啕大哭,一个仰天大笑,但面貌足有八分相似,都是世间无匹的俊美容颜。众人一时都是瞧得呆了。
                          乔玄冰慢慢止住笑声,盯著燕青阳,一字一句地道:“薛老板,你不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还是一样能找得到。”
                          燕青阳脸色惨白,冲过来要夺回烈烈,却被天一教众人抓住,反扭了手臂。烈烈满脸都是眼泪,大叫:“爹爹……爹爹……”
                          燕青阳再也顾不得其他,厉声道:“乔玄冰,你还我儿子!”他声音凄厉之极,令人耳不忍闻。
                          乔玄冰把烈烈交给下属,徐徐说道:“薛老板对我儿有恩,乔某感激不尽。若是薛老板不嫌弃,便到乔府中住下,每个月都会让你和我儿见上几面。若是薛老板不愿屈就,乔某奉上黄金千两,聊作谢礼。不知薛老板意下如何?”
                          


                        IP属地:浙江23楼2014-01-23 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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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爹爹……”看到青阳流泪,烈烈哭得更是大声。
                            乔玄冰闻言不由大笑,他解决了母亲嘱咐的事,自是十分愉悦。虽然孩子叫另一个男人为父让他很是不快,但他并未多言,抬了抬手,示意下属将这两人带走,转身出了酒坊。
                            中原的天气比雪山好得很多。天气极蓝,空气中漂浮著馥郁的酒香,就连心情也似乎随之一畅。
                            但燕青阳似乎并未感受到丝毫的愉悦。天一教众人虽然带著他一同上路,但把他看管他极严,像是担心他会暗中把烈烈带走,几乎不让他二人见面。
                            但也许是受了教主之令,天一教众人对他极为礼遇,吃穿用度,无不是以上宾之礼相待。燕青阳却只穿自己离开酒坊时带的几套换洗衣裳,吃的也是自带的干粮,即使别人和他说话,他也回答得十分简短,能不说话时尽量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往烈烈可能离开的方向看著。其实烈烈早就被赵洪等人坐了马车带走,他这时已看不到,众人开始时只觉得好笑,笑他对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也这般牵肠挂肚,但看到的次数多了,也不禁有些唏嘘。这个男子对烈烈的爱似乎比真正的父亲更为深厚。
                            乔玄冰听说他并不沾天一教的一衣一物,对於送来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的送回,一笑了之。在他面前想保持气节的有很多人,无非为名为利。这个薛老板作此态度,无非是想提高自己的价码,得到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天一教远在关外,已是春末,关外的风依旧冷的刺骨。
                            烈烈回到乔府后,乔老夫人对这个孩子爱愈性命,不管孩子提出什麽任性的要求,都会办到,只是坚持不让他和青阳相见,只允许青阳每天能来看烈烈一次,而且不能让烈烈看到。如果被烈烈发现,就再也不准他来看烈烈,目的不言而喻——烈烈才只三岁,并不明白世事,再过两年很快就会把他这个义父忘记了,而只会记得现在这个父亲。
                            青阳没有答应住进山庄,而是在山下小镇上开了一个酒坊,每天下午未时就关了店门,花两个时辰的时间上山,只为悄悄看烈烈一眼,然后再摸黑下山。若是天一教身负武功的人上下山不过只一炷香,但两个时辰,对於一个丧失了武功的人来说,已是极限。
                            一晃就过了半年。
                            这一天下了细雨,空气冷得像冰,飕飕地往衣服里钻。
                            青阳到乔府时,全身已湿了一半。听乔府的丫鬟说烈烈会抱到花园去,他急急转到花园后墙,他把伞收好,放到一旁,不敢露出行迹,於是爬上三丈高的围墙,双手攀在墙上,等了小半个时辰,丫鬟们才抱著烈烈出来。烈烈哭闹著要回去,於是丫鬟们又哄著他一齐离开了花园。
                            他攀在墙头上一个多时辰,只为了看这一眼,手早已累得发酸,这时一滑,登时从墙上摔了下来。
                            其实并不算很痛,但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他慢慢挣扎著,要从泥泞中爬出,雨却像是在此时停下。
                            遮住他的是一柄油纸伞。打伞的人一袭深紫银纹衣裳,握住伞柄的手掌修长而稳定,容颜端丽,气度雍容。
                            青阳低头看到自己浑身泥泞,手掌膝盖上全是擦伤,露出一个干裂的笑容:“乔教主,你好。”
                            乔玄冰看著他脸上那个惨淡难看的笑,奇怪的是,并没有觉得碍眼。“天色晚了,你在这住一晚吧,明早再走也不迟。”
                            “不了。我还有事。”
                            “你刚摔了一跤,身上还疼,恐怕下不了山。你进来,我让人拿药酒给你擦擦。”
                            “不了,这点小伤,不疼。”
                            乔玄冰看著他低著头,发丝如墨,声音恭顺,却是异常坚决,微微有些诧异:“你似乎很不喜欢乔府?”他一直以为,这个人是为了得到什麽而坚决不肯住在乔府里,宁可住在山下小镇上的破烂酒坊里。如今看来,倒像是他对乔府里的人深恶痛绝。
                            “是。”青阳推开他,把自己被风吹在水洼里的伞捡起来,合在手里,也顾不得打伞,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山下走去。
                            “站住!”乔玄冰的声音里明显露出不悦,“如果你今天走了,以后就别想见到孩子了!”


                          IP属地:浙江24楼2014-01-23 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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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坊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青阳去看烈烈也变得越来越顺利。以前不能进乔府的大门,现在每次门阍见他,都会特意开门。让他到回廊边上或者假山旁,虽然依旧不能与烈烈面对面,但总比在墙头上偷偷看一眼要好多了。
                              如果不是乔玄冰的好意,恐怕他不会有这样的运气。明知乔玄冰不喜多饮烈酒,仍旧送了两坛“千日醉”上乔府以示感激。
                              天气越来越冷,由於塞外常用酒御寒,酒坊常常忙得让他顾不上,但他仍旧每天固定关门去看烈烈。
                              这一天天降大雪,又是黄昏。青阳用炉灰将炉子里的燃得通红的炭火盖住,等著回来时还可以暖一暖身子,手搭在为烈烈缝制的小棉袄上,犹豫了一下。
                              每次他送去的衣物丫鬟们都会收下,但他从来没见过烈烈穿著他缝制的衣裳。那些布料已是他所能买到最好的,但怎及得上乔府家大业大,纵是一个下人穿的恐怕也比他的好些。
                              “薛老板就要关门了麽?”
                              厚厚的布帘子被人掀开,寒风卷著大片的雪花吹进门,青阳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哆嗦了一下。
                              “乔……教主,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他看著飘落在地的雪花瞬间融化成水,转眼无痕,手中抓紧了放著烈烈小棉袄的包袱。
                              “怎麽?不欢迎我麽?”乔玄冰旁若无人的解下大氅,随意抖落上面的雪花,挂到衣架上,转过身徐徐落座,忽然抬起头看他,脸上带著淡淡笑意,“我是特地来感谢你送我的那两坛酒。”
                              “不必客气,若是乔教主喜欢,小的这里还有一坛。”青阳垂下眼睛。
                              “那怎麽好意思?”乔玄冰似乎没觉得自己阻断了别人的行程,微笑看他。
                              “乔教主,我快要出门了。”青阳看著自己的鞋面。
                              “就不能陪我说说话?”乔玄冰和声细语地道。
                              青阳勉强克制住心里的吃惊,淡淡说道:“小的还有急事。”
                              乔玄冰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自然:“你不是要去见犬子麽?你陪我喝两杯,我即刻让你们二人相见。”
                              “你……你说的是真的?”
                              “本座何时骗过你?”乔玄冰微笑说道。
                              你骗我的还少了麽?青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却是十分平静。“如此,只能答应乔教主了。不知乔教主是要品茶还是要饮酒?”
                              “我要七蒸七酿的云水春,你这可还有麽?”
                              “乔教主要饮,自然是有的。”他告退后便去后院打酒,虽是低著头,但眼角看到乔玄冰的笑容,想到他方才说的那句话里,平白无故的多了个“还”字,便有些忐忑不安。云水春并不容易酿,但他以前在乔府时曾经酿过一坛。莫非乔玄冰看出疑窦,并且知道自己起了戒心?
                              他打酒回来放在桌上,看到乔玄冰正在往炉子里加炭,微红的火光映得他俊美端丽的容颜竟有些许暖意,他不由有些眩晕。
                              乔玄冰用汗巾擦了擦手,在两个酒杯斟满酒,执起其中一杯,慢慢抿了一口,微笑道:“云水春最宜细品,酒色青碧,便如江南春色,酒味虽然略为寡淡,但后劲绵长,别有风致。可惜失传已久,很多年前我教中一位长老会酿制,可惜他已去世多年。想不到又在薛老板这里品到,真是三生有幸。”
                              “乔教主想说什麽,但说无妨。”
                              乔玄冰细长的眉毛略微一挑,笑道:“你怎知道我有话要说?”
                              “乔教主若是想喝酒,让教中的人说一声,小人自会让人挑酒上乔府,又何必乔教主亲自走这一趟?”
                              “你倒心思细密得紧。”乔玄冰哈哈一笑,将酒一口饮干了,空酒杯略侧向桌上另一杯倒满的酒,“将这杯喝了。”
                              青阳只得依言喝了一杯,仍旧垂手站著。
                              乔玄冰停了一停,说道:“当日我将你带到乔府,询问你孩子母亲的事,你可知道何意?”
                              他听到他的话,略有些恍惚:“你是孩子的父亲,关心孩子的母亲,也很正常。”
                              “错了!”乔玄冰赫然站起,冷冷说道,“我根本不可能有小孩,但这个孩子的确是我的,这难道不奇怪?”
                              青阳只觉浑身尽是冷汗,但喝了酒后,虽然还很清醒,但身体渐渐不受控制,头也开始昏昏沈沈:“你……你说什麽?”


                            IP属地:浙江26楼2014-01-23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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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乔府后,乔玄冰有些心神不定,原先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竟然扑了个空。当年的那个男子,似乎是真的不在了。
                                一年前在中原,乔玄冰见到了极似出於他手下的几幅绣品,后来见到烈烈的画像,找到洛阳,在把烈烈带走的李树文身上搜到了一个丝囊,上面的绣工也出於那人之手,如果说人已故去,即使留下绣品,也不必再留下丝囊这些私人物事。这个“薛老板”即使不是燕青阳,与燕青阳之间,也有著极大的关联。
                                如果说是仇敌的话,这个薛老板自然不会对燕青阳的孩子几乎出於真心的喜欢。这个所谓的“薛老板”和燕青阳必定是相识的,甚至极有可能是燕青阳本人。
                                乔玄冰虽然没经过确认,但是他有一种野兽的本能和直觉,他几乎能确定,如果唯一有漏网之鱼,让他还有孩子,那必然是燕青阳为他生的。
                                当年燕青阳在自己家里住时,他的确对之厌憎万分,后来乔时超在雪山下故意射杀燕青阳,据当时在场的侍卫所言,以乔时超的箭术,手下必然不留活口。
                                当时风大雪急,连尸体也找不到了。他早知乔时超是浩然天的奸细,却因想从他身上得知浩然天余孽的消息,所以迟迟未曾将他处死,谁知道后来竟然害死了燕青阳。据后来乔时超的招供,是他们在密谋之时,恰好见到燕青阳半夜不睡,神情恍惚地在乔府徘徊,后来又深夜纵马出了乔府,便以为他听到了浩然天密谋一事,下山去找救兵。
                                乔玄冰对这个男妻深恶痛绝,在乔府中人人得知,乔时超彼时下了决定,将燕青阳“误杀”了,如此一来,正好迎合了乔玄冰的心意,而浩然天的计谋也不会暴露。
                                燕青阳的死在当时的乔玄冰心里的确未曾激起一丝涟漪。但后来铲除了浩然天的余孽,母亲思虑给他重新找一门亲事时,他却忽然发现,像那个人这麽爱著自己的,竟然再也寻找不到。
                                虽然他身份尊贵,容颜俊美无双,颇得众多女子欢心,但却没有一个人,让他的心能消去几分疲倦,而因长久的顾忌,对任何女子都有著猜疑。生在世间,他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真心交付的人。
                                会像那样将呼吸都萦绕在他身上的人,无论过了多久都会在原地等待他的人,或许再也找不到了。
                                乔玄冰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丝囊放入怀中,只听一声轻笑,“乔教主又在思念故人麽?”
                                乔玄冰也不转头:“想不到扶摇宫的宫主竟然喜欢鬼鬼祟祟,窥人私隐。”
                                那扶摇宫的宫主方二十一二岁年纪,白衣翩翩,负手行来,端是潇洒自若,曼妙无双,与乔玄冰的姿容竟是难分轩轾。见到乔玄冰神情冷峻,他细长的眉毛轻轻一挑,微笑道:“乔教主,你找到了本宫的救命恩人了麽?本宫年纪不小了,也该是时候找个人以身相许了。”
                                “单渺之!即使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你的玩笑也不要开的太过分了!”乔玄冰厉声低喝道。
                                那单渺之微微一笑,说道:“朋友妻不可戏,是小弟不是。但你当初不是不要他了麽,为何又如此可惜。”
                                乔玄冰冷哼一声,却是住口不语。
                                “我听说他当年是把我当成你的小情儿,啧啧,居然这样他还肯悉心为我疗伤,废了大半功力,莫非是他当时看到我容貌,便爱上我不曾?”单渺之摸著下巴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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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宫主。”乔玄冰缓缓转过身来,冷冷地看著他。
                                “你这人当真没趣得紧。”单渺之挑了挑眉,“对了,查清楚了麽,那山下酒坊的老板,不是他吧。”
                                “你说的对,果真不是。”乔玄冰轻轻说道。
                                “你那妻子容貌生得端正俊逸,你我若是妖孽,他便如同神仙一般,从外表挑不出一丝瑕疵来,只是神态略有些肖似女子,虽气宇不足,却有难得的妩媚之态,和那薛老板八竿子打不到,你怎的会想到是他。”
                                “虽然不是他……但……”乔玄冰踱了两步,正在沈吟,一个家仆匆匆忙忙地进了花园:“启禀教主,小人有要事禀告。”
                                “说!”
                                “山下酒坊的薛老板病了三天没有出门,属下等人破门进去时发现他吐血昏迷不醒,脉搏微弱,府里的大夫去看过,说他忧郁成疾,伤了心肺,很可能……可能活不过这两天了。”那家仆犹豫地看了乔玄冰一眼。
                                无端被人下了迷 药,又被剥光后全身上下摸了一遍,对於一个男子而言,的确是非同寻常的羞辱。
                                但竟会让他难过到这种地步麽?
                                乔玄冰略有些不快,他纡尊降贵去摸一个酒坊老板的身体,那酒坊老板竟会痛苦得生不如死?
                                那家丁又道:“听说,他昏迷不醒的时候,一直在叫著小少爷的名字……”
                                单渺之笑道:“乔教主无远弗届的魅力似乎遇到敌手了啊!”看到乔玄冰脸色铁青,他也不以为意,“不管怎麽说,他还是真心疼著你的儿子,你应该让他临死之前见见儿子才是。”
                                “也许这只是他想见到烈烈的一种手段罢了。”乔玄冰冷冷地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单渺之脸上露出一抹饶有兴味的笑意。乔玄冰认回儿子已有四个多月,竟然还没给孩子改名,依旧顺著孩子义父的叫法,倒真是有意思得紧。
                                * * *
                                乔玄冰在紧闭的酒坊门外,脚步顿了一顿,抬手阻止身后跟随的下属,推开门走进去。或许是认可了单渺之的话,或许是鬼使神差,他竟然再次来到酒坊里。
                                对於一个与天一教无关的人,他已花费了让他意想不到的太多心思。就连多年前年对燕青阳,他也只是为了安然取得少教主之位,不想日后多一个对手。想不到今天会再次来看望一个酒坊老板。
                                离上次见面也不过只隔了四天,但好像才只是刚刚分别。乔玄冰不知道为何忽然有这种想法,闻到酒坊里漂浮的香气,心里就忽然觉得静了一静。
                                穿过内堂,来到后面的卧房,天色已经黑了,房里明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却没有掌灯。
                                乔玄冰用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灯,柔和的光芒照在床上肤色惨白的男人身上,短短几天不见,他已眼眶深陷,憔悴不堪。
                                “乔教主,你是来看我……死了没有麽?我死了……咳咳,烈烈就永远是你的了,是也不是?”男子声音虽然低沈微弱,但话语中的憎恶却尖锐得让人起了一阵冰冷的寒意。
                                乔玄冰没有丝毫的不快。一个拼死想要保护自己孩子的人,总是可敬的。
                                “薛老板”似乎没有一点力气,一只手还露在被子外面。虽然干过不少粗活,但这只手修长白皙,让人忍不住想握在掌中轻轻揉捏。
                                


                              IP属地:浙江28楼2014-01-23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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