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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说连载】情彀(GL)--绝世驸马,为你倾情 作者:杨惑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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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整三日,枫灵将潘誉带回的资料悉数浏览了一遍,心中大约了然下一步棋的走法了。
白云禅院是佛门净地,枫灵一行人都没有穿官服,而是扮作普通香客上山。
登山的时候,清儿醒儿在后面嘁嘁喳喳:
“你说为什么驸马要带这么多人上山找公主啊?”
“保护公主安全呗!”
“驸马功夫那么好,一个人保护不就够了吗?”
“这倒也是……你说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是驸马欺负公主了,公主一生气跑上山来了,不肯跟驸马走,所以驸马带了这么多人,把公主绑回去!”
“啊,不会吧,驸马这么可恶!唉,不对,驸马武功那么好,他一个人不就能把公主给打晕带下来了么?”
“……这个,倒也是喔……”
“嘘……”潘誉见枫灵面色不虞,终于忍不住了,“你们两个瞎说什么,驸马让我们跟来,肯定是为了保护公主的,因为啊……”
潘誉一脸神秘的样子让本来只当他们瞎扯的枫灵也忍不住细细听了一下——
“……因为公主怀了身孕,所以需要人多一些啊!”
一行三十二人都看到了驸马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勉强用青锋剑支撑着身子立定,板起了脸回头道:“登山的时候保持肃静,山路险阻,不要分了神。一会儿进了禅院,更是要小心,不要污了佛门净地。”
这句话显然没有起什么作用,枫灵转身后听到身后又传来了清儿醒儿“压低”了的声音:“哇,怎么会怎么会,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们来的这一路上的折腾都是在找安胎药的配方啊……”潘誉得意洋洋。
枫灵轻轻一叹,潘誉虽有才华,却仍是年轻,尚缺城府,当年陈大人说的没错,果然是需要多历练一下。她未曾想过,自己其实比潘誉还要年轻,却被逼着修炼城府,是添了多少的不愉快。
与上次登山来寻怜筝不同的是季节,上次乃是秋天,漫山只见落叶纷纷,萧索森然。
正是春天,野芳繁荣,争奇斗妍,山间树木俱披了绿装,流水淙淙。偶尔听得鸟鸣声声,草间簌簌响动,趁着山间瀑布的哗哗作响,一派万物鲜活的景象。山顶云雾蔼然,玉皇顶隐藏在一片云海之中。
眼前的路骤然变窄,温度也是骤降,枫灵沉吟片刻,嘱咐身后的人多穿件衣服。
快到山顶了,怜筝,半个多月了,你还好么?
……
白云禅院青砖灰瓦并不醒目,若非远远便嗅得到的佛香味,真容易叫人把这里当成一处隐士韬晦的别院。
佛香里隐约透着些许花香。
枫灵步履踟蹰,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按理说,这里不该有花。
此处选的是山坳,较之他处避风,也湿润些,踏入禅院映入眼帘的第一样物事,是一棵棵枝枝蔓蔓的梅花树,还有一地落花。
原来是,人间三月芳菲盛,山上梅花始飘零。
枫灵犹记得半年前来此山上时,那树俱是光秃秃的枝桠,现在,却是到了落花时刻。一阵冷润的风吹来,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亦将地上的花朵稍稍卷起,沾染在她的衣袍上。
“呀,风把梅花吹落了。”清儿讶然道。
枫灵摇了摇头:“不,梅花不经风雨自凋零。”她躬身拾起一朵梅,仍是白中透粉的颜色,刚落不久。她仰头,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上还残着些许花朵。揽过一支残梅,轻轻嗅了嗅,梅香袭来。
便就是到了生命的尽头,不改香如故。
田谦步履匆匆地从禅院内走了出来,低头抱拳行礼。
枫灵小心翼翼放开那残梅,转身看向田谦:“还在么?”
田谦颔首:“属下在禅院门口守了半个月,并未见公主出入,禅院下山只此一径,公主应在禅院内。”
道了声“辛苦”,枫灵将众人留在门外,与田谦进了禅院。


360楼2014-03-10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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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衫头也不回。
    枫灵面容沉静,既不恭谨,也不张狂,只是古井无波,颧骨处渗着血,是房才被茶盏的残片划破的。
    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田谦匆匆赶来,向枫灵拱手道:“走远了,四周也查看过了,没有耳目,大哥在房顶上看守。”他见到枫灵脸上有血,保持着沉默。
    近日来,枫灵做的许多事,他都不似原先那般大惊小怪,一直沉默,在洛阳时候暗中埋伏祥瑞,暗示西北向凝聚帝王之气,以便太子进言迁都;暗中调换明紫鸢身份,以保太子立妃;暗中授意做万民伞,利用“枫行”最后一点残力极力宣扬太子贤德;命他暗中回京,集齐青衣门所有朝中暗线,下达命令,周旋布局……太子在洛阳治水的三个月,枫灵却似做足了三年的事情。
    此后种种,不尽相同,却都离不开一个“暗”字。
    譬如今日,暗中把濮历沐从回府的路上绑了来,丢在澈寒堂的屏风后面,重重帷帐之内,点了哑穴不说,为防万一,也塞住了嘴。
    有两盏灯烧尽了,剩下的一盏烛火一跳,一身雪白锦衣的枫灵的面庞暗了一下。那曾经如皎皎月轮一般温和善良的人,好似赶上了明月的阴晴圆缺,一半明亮,一半讳莫如深。
    暗,田谦心里一暗,杨彻,你慢慢地行来了么?
    枫灵挑了挑灯芯,唤下人多加了几盏灯,室内复又明亮了起来。
    “帮爱笙把他带出来吧。”枫灵示意道。
    田谦点头,转身进了屏障之内,把五花大绑的濮历沐拖了出来,爱笙除去他口中塞着的白布,给他松绑。他双目清亮,盯着枫灵,满是愤怒与惊疑。
    枫灵上前,解了他的哑穴,指着把太师椅道:“得罪了,请坐下来问吧——爱笙,给濮大人倒杯茶。”
    濮历沐积压了两个时辰的怒骂被枫灵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卸掉了力气,他呆呆坐在地上,看着枫灵转身坐回她方才的位置,举起已经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田谦把他拖起来,安置在椅子上。
    爱笙端了茶出来,也拿了个润湿了的帕子,到了枫灵身畔,轻轻地揩去她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又从怀里拿出伤药来,给她涂上。
    “疼么?”
    “小伤,不碍事。”
    爱笙目测了下,半个指节一般长:“可能会有淡淡的疤痕。”
    枫灵笑了:“确实不碍事。”
    濮历沐愣愣看着这主仆二人一般清秀的面容,一时有些头晕脑胀,头一次见到男人也可以笑靥如花。许久,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发火,他陡然拍桌子站起身来:“丞相,你这是什么意思?”
    枫灵道:“什么什么意思?”
    “哼,将我绑来,什么意思?绑架当朝二品要员,这个罪名,可是不轻。就算是丞相大人,也是触了王法!”濮历沐面目阴沉,怒气冲冲。
    枫灵蔼然笑笑,没有说话,低头喝起了热茶,爱笙却在一旁开了口:“是啊,绑架当朝二品要员,好重的罪名啊——也不知这与诽谤当朝一品大员、一等侯爵、两国驸马相比,哪个轻哪个重?”见濮历沐发愣,她缓声继续道,“真不知道是哪个登徒子如此残暴,贪慕濮大人美色,将濮大人绑成这样不说,还扔在了平逸侯府。”
    枫灵附和般地点点头:“啧啧,好生残暴的登徒子啊。”
    田谦朝后面退了退。
    濮历沐一时懵了,看着枫灵,脑子里便搅起了浆糊,他坐了下去勉强压抑声气,咬牙切齿道:“多谢丞相解救之恩,不知,下官可否告辞了?”
    “濮大人历此番劫难,实在委屈,本相怎好就这么让你离去,”杨丞相笑得再和气不过了,“来来来,请坐,这是京城里来福楼大厨万念寿的厨艺,虽然有些冷了,不过味道还是不错的。”濮历沐本不想动,但田谦一拖他胳膊,他便知道,不动不行。
    下人传了几道热菜上来,更换了碗筷,将地上的残瓷扫走。
    濮历沐确实饿了,迟疑了片刻,见枫灵吃得津津有味,便也开始下箸。二人认认真真地把饭吃了,枫灵这才敛去脸上的谦和,停箸饮茶,略带了些严肃,“濮大人,下午在尚书台稍稍讨论了一番,如今,你怎么看南国东征的事?”
    濮历沐心里一惊,不知道她是另有所指,还是专指战事,遂低头不语。
    枫灵看穿了他的心思,宽慰笑道:“方才你应该都听到了,呵呵,濮大人,你怎么看?我问的是南国东征的事情,不是北国东宫的事情。”
    濮历沐得了准信,却还是犹豫片刻,方道:“必胜——却不是现在。”
    “怎讲?”
    “恰如方才……方才国师所言……且战起不义,师出无名,东倭虽然厌人,却并未到了亡国灭种的地步。大海浩渺,毫无凭依地就这么去,所需补给太多,顾虑便多了。还有,高丽必然会插手此事,毕竟,中华吞了东倭后,它便成了孤悬的国中之国了。”
    “然而,中华积威在此,若要拿下它,岂止轻而易举,只是时间问题,要先平高丽,以高丽为踏板,再收东倭。然现在中华一分为二……”他收了声,不再说。
    枫灵闻言,沾着茶水绘出了东海情形,看得出了神。
    “不必。”
    她起身取了一沓图纸出来,爱笙心领神会地帮她把桌子清理干净。
    枫灵将图纸铺好,第一张,是东海海域图,枫灵指了指琉球列岛:“以这些为跳板,就够了。”


    370楼2014-03-10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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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恒颓然向后仰去,艰难抬眼看向枫灵跪倒却依然挺直的脊背,涩声道:“驸马,我多希望,这句诗念出来,你能以滔滔雄辩之势将我驳倒,以证明我的荒谬——杨悟民,你如此颠倒阴阳,混乱朝纲,败坏天家颜面……你、你、你、你可知,你万死莫赎啊!”
      枫灵只是伏地,腰背挺直,却仍然掩不住惧意,声音略微发颤:“民女知罪——民女本是打算九九重阳事成之后向殿下坦陈此事。”
      “坦陈……”齐恒讷讷言道,满眼不信,“你不怕死么?”
      枫灵一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囊,齐恒被那锦囊上硕大的粉白芙蓉花吸引了目光,却见枫灵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颗莹润的玉珠来。
      齐恒自然认识这颗珠子——寿州城外,他亲手解了三颗珠子,放在伏倒于地的枫灵身边——一如今日,她跪倒在那里,身前放着那颗深绿的翡翠珠。
      “这就是你要的,第一次免死么……?”齐恒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房中一片静寂,他默默起身,将那颗珠子拾起,又回到椅子上坐下,解开手腕上的翡翠串子,就着灯火,认真的把珠子串回去。
      无声笼罩着整个书房,营造出沉思的氛围来。方才曾经萦绕在耳畔的叮铃声又响了起来,叫齐恒不禁疑惑,是哪里传来了这声音。
      终于,那珠子顺利地回归了原位,齐恒原本打算打个死结,却一转念,改做了活结。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函来——正是白日里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身上的那封匿名信——扔在枫灵面前,头脑中晕眩之感尚未消散,他便皱眉托着头。
      “你且看看,可有头绪知晓,这封信是从何而来的?”
      枫灵长舒一口气,长跪于地,挺直了身子,将信瓤抽了出来,把信展开。内容倒是简单,只写了三个字:女驸马。用的是官体小楷,这字体实在太过寻常,也看不出特色来。枫灵一时猜不出大概来,摇了摇头,把信装了回去,站起身来,递还给齐恒。
      “驸马,可有什么解释?”话一出口,齐恒忽然觉得自己底气不足,不由得咧了个苦笑出来,觉得那混乱又重回了自己头脑中。
      “臣不知。”驸马的口气恢复了平常那般冷静清泠,再看不出半点方才的慌乱。
      见她神色如常,齐恒怔住,半晌才说:“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更鼓响了后又过了许久,久到书案上的烛火尽了,齐恒复又续上一支,枫灵才算将自己长长的故事与齐恒陈明。
      又是一阵沉默。
      “原来,你就是杨枫灵……”齐恒抬起头,想起了他曾经见过的秦圣清的画,不由得痛恨自己居然没有发现驸马与那画上的绝色女子是何等相似。顿了片刻,他发现了不对劲,疑惑道:“怜筝——知道?”
      枫灵颔首:“怜筝公主怜惜我经历坎坷,故,一直为我遮掩——臣亦欲报公主恩德,当日在寿州,才向太子讨要了第二件事。”
      “那——惜琴公主呢?”齐恒迷惑地抬起头来,盯着枫灵的眼睛。
      只是听到别人提起她的名字,心底便如同扎上了千万根刺,枫灵错过目光,看向书房的角落,却又好像被烫着一般挪开眼睛,直直盯着地面。齐恒疑惑挪向书房角落,恰看到那里挂着一串风铃。
      还未等齐恒明白过来,便听到枫灵一字一顿道:“惜琴公主也知道,不过她嫁来北国,全然为了盗取朝中机密,臣为她所掣,不得不虚与委蛇。今日臣强令出关,便是将那些被惜琴公主盗走的图文取了回来。”
      枫灵将自己带回来的包裹呈给齐恒,退回原位时,不由自主地朝书房的角落看了一眼,那里挂着她去岁七夕送与惜琴的风铃,此刻静寂无声,只听到齐恒翻动图纸的声响,那隐约的叮铃声又在耳畔响起,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眼前就朦胧了。
      “原来如此……原来那惜琴公主竟是存了此般心思……”齐恒絮絮叨叨发表着感慨,枫灵却好似听不真切,借着光线昏聩,将头埋下,睫毛翕动,轻轻合了下眼,两滴泪水砸落在地上,来不及弹起便化作了两小滩水渍,渗入地板,消弭了踪迹。再抬起头时,一双眼恢复了沉静,宛若,古井无波。
      “杨枫灵,你打算,怎样收尾?”齐恒忽然唤了她真正的名讳,迟疑发问。
      枫灵挺直脊背,深深作揖,道:“九九重阳,国师逼宫请改立东宫,太子带兵护驾,左相平逸侯驸马杨悟民——”
      她顿了一下,缓缓吐出四个字来:“死于混战。”
      齐恒挑起眉毛,再一次打量枫灵面容:“然后呢?”
      枫灵屈膝跪倒于地:“请殿下勤于治政,做个有为明君。也请陛下记得曾应了臣关于怜筝公主的事,放她自由。”
      手指摸索着匿名信的边缘,齐恒将它拾起,摘下灯罩,凑近了烛火,看着火舌舔舐着信封的一角直至吞没大半个信封,方才松了手。
      炽热的金黄火焰掠过素白的纸张,留下一片灰烬。
      二更天,太子告辞。
      将齐恒送走后,枫灵觉得浑身脱力,径直回了彻阁,倒在床上,却又弹跳了起来,见鬼一般盯着绣着鸳鸯的合欢枕,熟悉的味道渗入肺腑,挥之不去,刹那间,心跳声塞了满耳。她喘息着,逃一般地离开彻阁,迷茫地在庭院中踅来踅去。
      送惜琴离开,向齐恒坦明身份,均是她计划已久的事,却没料到,这二件事赶在了同一日里,还都在自己意料之外。
      匿名信……
      若是国师等人所为,不会告到太子这里,那,究竟是谁……


      378楼2014-03-10 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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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国师绝非寻常招摇撞骗的妖道,我从未与他正面交过手,他的行事,我尚未摸清,此番逼他出手,也算是兵行险招,只能边看边行。紫金山建台一事,直到如今,勘测了数次,我都没有看出有什么端倪,只能看他出招,再拆招应对。故,悟民所持,并非不变应万变,而是——”枫灵卖关子一般拖长了声调,眼中熠熠生辉,“以万变应万变。”
        “可你也不知道他怎么变,你又该如何变?”怜筝也放下了棋盘,显现出一丝担忧来。
        “今晚黄昏时分晚霞千里,十分漂亮,”枫灵答非所问一般,双眸淡淡扫过这对神色紧张的兄妹,“明儿个应该是个好天气,我打算去紫金山看看那新落成的延寿台——算是最后的揣测机会了。”
        怜筝不假思索:“我也去。”枫灵点头,笑着应允了。
        齐恒认真打量枫灵精致的面容,那俊俏的脸上神采飞扬,自信而矜傲,如今情势危急,千钧一发,她却毫无惧色。齐恒暗自抽了口气,颇带玩味地陷入了沉思。
        ……
        “早就和你说了,驴脾气上来你就得后悔了,”枫灵高坐在“烈风”背上,啼笑皆非地看着怜筝和刚出了东门就犯倔不肯前进的“小疯”费尽心思地斗智斗勇,“你还偏不相信,非要骑它出来。”
        穿着棕白男装的怜筝和“小疯”缠斗许久,终以失败告终,她幽怨地瞥了眼“烈风”,垂头丧气地跪坐在松软的落叶上:“‘小疯’都在宫里憋了好久了,反正也是出来查看,带它出来转转嘛。”
        枫灵单手撑鞍,旋身落下,拉起怜筝就扶上了马,随即自己也翻身上去:“没工夫与它一般见识了,咱们走——”
        “那‘小疯’——”
        “怜公子莫担心,老驴识途——驾!”枫灵双臂穿过怜筝腰间,拽紧缰绳,夹紧马肚子,“烈风”平稳地踏过厚实的落叶,穿越山林,带起一片“沙沙”声。已经是秋天,虽然落叶漫山,却仍是郁郁葱葱,林荫如云。这便是金陵特色之处,从衣食住行到气候风韵,尽糅杂了南北两端的特点。
        “若是在幽州,此刻的树叶若不是落尽了,便是红遍了。”穿过一片枫林时,枫灵一怔,看到那微红的树叶,觉得一阵熟悉,兴奋起来,“金陵的树叶居然也能红到这般地步,实在是不简单了。”怜筝新奇地朝她目光所指处看去,随着枫灵声调的提高亦觉得了几分开心:“幽州秋天很好看么?”
        “好看,好看得很,好像很久以前我就与你说过,以后有机会,要去看一看。”
        “你带我去么?”怜筝想象着漫山红彻的光景,随意问了一句。
        枫灵定了定神,勉力维持着神色如常:“若是得着了机会,必然带你去看。”
        怜筝没注意到她的勉强,听她应了诺更是开怀:“那里真的是漫山遍野都是红的?”
        “对,漫山遍野……红得像……”枫灵本想说“血”,觉得有几分骇人,临时改口道,“红得像霞——凤吐流苏带晚霞。”这句诗一出口,她蓦然一呆,烫伤了一般收回目光,直视前方,再也不看路边风景。
        凤吐流苏带晚霞,本是一句毫无关联的诗,在她而言,却有了更深的意味,自然而然地让她想起了那一袭红衣。更何况,几天前,这条城东路上,她亲自设局,将惜琴送走。
        所幸方才谈笑间已经行了十数里地,紫金山主峰顶上的延寿台越过重林掩映,出现在眼前,冲淡了因她的失神带来的短暂沉寂。枫灵松了缰绳,任“烈风”信步行走,凝眉看向远处的高台。
        延寿台格局设计全然由国师督工,但毕竟由工部代劳,枫灵见过图纸,知道那是个通体莹白的俏丽建筑,亦清楚了解上面的陈设装潢。
        国师说仙人托梦,欲亲临金陵,赐福天子,以降永寿。这番说辞,按枫灵来说,是死都不信的。而齐公贤龙颜大悦,笃信不疑,迅速调度金陵财力物力,于半月之间建成了这座迎仙台,并潜心用了半个多月的斋,更是听从了国师建议,入紫金宫斋戒清心三日,洗去红尘气息,以免污染仙人耳目。
        这也是枫灵最想不通的关节,若真是借着九九重阳做什么手脚,又何必提前将皇帝引入紫金宫,使得这紫金山周遭被龙卫军守卫得水泄不通,若是皇帝真于此间出了岔子,岂不是自揽罪名?
        正思忖间,耳畔忽然传来了若隐若现的中正雅乐,怜筝好奇道:“咦,这乐声都是皇家举行大典时候用的阵仗,怎么这里也听得到。”枫灵也是疑惑,抬头向主峰望去,恍惚觉得那里人影憧憧,似乎是有不少的人。
        枫灵策马上前,打算仔细查看前面光景,旁里树林间忽然闪出一列人来,面前忽然就横了一条绊马索。枫灵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一手护住怜筝,一手提起缰绳。“烈风”一声嘶鸣,高高跃起,越过绊马索,落地停下,转过身来不耐地刨着地,怒气冲冲。枫灵伸手安抚马儿,皱眉抬眼看去,见冲出来的那列人俱是身着龙卫军军服,才稍稍舒展了眉头。
        “为什么暗袭我们?”先开口的是怜筝。
        那列人中显然有人认识枫灵,连忙带领众人屈膝行礼:“参见丞相。回禀丞相,此处封山,九九重阳之前,若无圣上手谕和国师令牌,一律不准出入。”
        枫灵语气平和:“若本相手里有圣上赐的‘御临令’呢?”
        “丞相恕罪,没有国师的准许,仍然不行。”


        382楼2014-03-10 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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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枫灵又点起一道火折子,将洞内的火炬点燃,然后坐在冰凉潮湿的阶梯上,平复了喘息后,方缓缓抬了眼,恰对上秦圣清复杂的目光。
          “枫灵(圣淸)——”二人同时开口,俱是一愣。
          枫灵垂下头,抢先问道:“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圣清默然,从怀袖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枫灵道:“我一直就怀疑……只是,不敢信,直到她给了我这张纸……”枫灵接过,见上面写了一行清秀的小楷:他是杨枫灵。
          那字迹看着有几分熟悉,她愣愣思索片刻,不确信地问了一句:“惜琴?”
          秦圣清点头:“对……是她给我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枫灵喃喃,却也转瞬找到了解释:断其后路。想通了此关节,想起昨日爱笙所说的“不肯醒”,枫灵心头一抽,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其中缘由,涉及你二人私怨,我觉得你应该会比我清楚。”秦圣清垂眼看着枫灵,眸色温柔透了心,全然没有掺杂别的内容。
          秦圣清不似太子揣度看低惜琴用心,倒叫枫灵苦笑连连:“圣淸……想不到,时隔三年,你仍是顶了解我的人。”
          “三年……是呵,转瞬三年……不,其实更久些吧……”秦圣清坐在枫灵身畔,“我入京赶考,结果遭逢冤狱……加起来,何止三年……”
          “这么算确是如此,可杨枫灵死了不过三年。”枫灵口气淡淡,不看他。
          “枫灵……你在怨我么?”秦圣清喉头哽动,现出极难过的神色,“若我当初不是那么无能,你又何必遭逢这些年的颠沛流离?”
          枫灵一顿,也不知如何作答,思量许久,方才朱唇轻启:“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圣淸,你我的恩怨,我早就放下了……”
          秦圣清眉心纠结成一团,鼻间微微传来酸涩:“枫灵……可我……”
          枫灵打断他:“此刻多说无益,好生对待曹姑娘吧……”
          “方才看你的举动,你是要金蝉脱壳?你打算去哪里?”秦圣清岔开话题,目光炯炯盯着枫灵。
          枫灵急急说道:“我自然有我的打算……圣淸,全然当我真的已经死在当年了吧……好么?”她不敢有太长的停顿,以免现出留恋之色。
          秦圣清难过之情溢于言表,却仍是强撑着精神:“枫灵,有生之年,你仍是我所见过,最为特别的女子,圣淸敬你重你,自然不会强求于你……我只是望你过得好些……”
          枫灵站起身,匆忙道:“圣淸,我的计划中本没有你,现在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寸时寸金,上面已经烧起来了,事不宜迟,跟我走!”
          话音落下,也不等秦圣清答应,便顺着密道向外走去。宫廷密道图所记载密道她尽皆了然于心,故在设局之时特意挑选了启德殿,只因为这里有这条密道。在定下此策之时她已经走过这条密道,故而轻车熟路,七拐八拐,便到了出口,这上面便是绍乾殿中的一口枯井。此间秦圣清紧随其后,二人均是默默无语。
          枫灵旋开机关,头顶又是豁然洞开,她望向秦圣清,道:“你先上去。”口气坚决,不容置疑。
          秦圣清却似看穿了她的心一般,五官纠结,强抑着情绪:“枫灵,我知道你这两年定然经历惊天之变,然,圣淸,对你从未变过。”说罢,他毅然转向洞口,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枫灵在短时的震惊之后随着他的脚步跟了上去。
          从昏暗中到达光明,眼前自然地一花,秦圣清合上了眼。他在看到枫灵的眼神时便知道她要做什么,这个女人,仍然如当年他所认识的那般,善良却又残忍。颈后传来一阵疼痛,他无声无息地瘫倒在地。枫灵自他身后收了手形,看着昏厥的秦圣清,一时呆愣,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后怕。
          前来接应的田许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秦圣清,一时也有些摸不到头脑。
          “田谦呢?”枫灵低声问。
          “去安置云妃和六皇子去了。”田许亦低声回报,还是不经意地瞥了眼秦圣清。
          看到枫灵别过脸去,田许立时会意地将秦圣清抱起,低声问道:“主子,需要我把他送走么?”枫灵骤然清醒,挥了挥手,弱声道:“把他带出宫去——”稍一停顿,觉得不妥,喝住田许,解下秦圣清腰间笔袋,写了个小纸条,揣进他怀里,才让田许将他送走。
          枫灵踏入绍乾殿,一步步走得结实沉稳。她回想方才放在秦圣清身上的字,是她年少读书时惯用的颜楷,是秦圣清认得的字,清楚写着“满目河山空望远”。
          “满目河山空望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枫灵自己听到都觉得自己声音艰涩低哑,全然没有了平素的圆润。她踏上高阁,瞧见不远处,启德殿火势冲天,一片混乱。
          国师欺君,庶子夺嫡,君王受惑,朝堂被焚,太子勤王,左相身死……这一日,史书上必然会讳莫如深吧。
          都不重要了……
          枫灵低头拿出方才秦圣清给她的那张纸,手指在纸上顺着字迹摩挲,指腹触着自己的名字,眸色愈发深沉。她反复抚着惜琴写的那个“灵”字,直到字迹被汗水化开,变得浑浊。她突然想起《谥法解》之中对“灵”字的解释,那是个恶谥,卫灵公也好,晋灵公也好,都是没有好名声的人。
          “不勤成名曰灵,死而志成曰灵,死见神能曰灵,乱而不损曰灵,好祭鬼怪曰灵,极知鬼神曰灵……”她轻轻诵着,负手而立,眯起了眼,望着远处的大火。
          “看来我本来就注定了不是个好人,你们一定都恨死我了吧。”她暗自苦笑,攥紧了手里的字条,将其化为粉碎。
          不勤成名曰灵,任本性,不见贤思齐;极知鬼神曰灵,其智能聪彻……
          【间奏】


          388楼2014-03-10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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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欲了未了怪奇身花明柳暗,曾经沧海糊涂结终不能逃
            风吹荷叶游移定,涟漪波动日彻清。
            最是妖娆此年岁,烂漫少女总多情。
            曾为难忘怨其苦,今伤鳞遍却求铭。
            纵是前程繁如锦,无君同与路难行。
            启德殿的大火烧了整整两个时辰,扑灭时里面的尸骸已经烧得几乎分不出来。所幸,还是有人从烧成了炭一样的尸身上捡出了被烧得乌黑的和田相印来,才算是认出了驸马的尸首。
            一时间,京城上空飞起了不少鸽子,明里暗里地向各处通报京城里的突变。
            怜筝呆呆站在启德殿外,看着已经沦为一片废墟的启德殿,面无表情。她尽力从爱笙的阻拦下脱身从紫金山赶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是这般光景了。
            回来的路上她设想了万般可能,却没有一种猜测能和目前的这景象相合。杨枫灵说,以万变应万变。看来,对于她怜筝而言,应对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难了。
            她从戌时一直站到子时,站到宫灯亮了又灭,站到头顶只剩下了满天繁星,站到启德殿的灰烬变冷,连一丝青烟都不再冒。
            清儿眼睛都红了,她和醒儿站在怜筝身旁,想把公主拉回流筝宫,又是游说又是推搡,可她公主殿下却置若罔闻,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心直口快的清儿一时急了:“公主,驸马已经不在了……你再怎么站着,他也活不过来啊……”
            “什么?”怜筝终于有了反应,她偏过头去,冷声道:“你说什么?”
            清儿被她神情骇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醒儿冷冷扫了一眼二人,最后目光定在怜筝身上,忧郁而悲悯,替清儿说道:“公主……驸马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怜筝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摇头,“怎么可能?驸马不会死,她怎么会死,她这种人,怎么会死?”她努力睁大双眼,牙根相挫,好不让眼底泪水溢出来。
            醒儿却不愿给她一丝希望:“可是连尸身都验过了,确实是驸马……公主,公主节哀吧,你还年轻……”
            “尸身……”两个字如电光火石般照亮了头脑里的昏暗,怜筝如梦初醒,“对了,尸身,尸身,她的尸身停在哪里?”
            “何必,怜筝,看到了反而徒增伤心。”齐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沉稳而怜惜。
            怜筝转过身,拽住他绣着麒麟的袍袖,面露希冀之色:“哥哥,让我去看看她,看看她好不好?不然我无法相信,我无法相信她死了!”
            齐恒伸出手来,轻轻抚着怜筝额发,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死了就是死了。怜筝啊,醒醒吧……你的驸马杨悟民,死了。”
            怜筝摇摇头:“可是,可是她是不会死的,她是不会死的。”
            齐恒低低一笑:“你说的那个‘她’,可是指杨枫灵?”
            怜筝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齐恒的眸子:“哥哥,你……”
            “她的任务完成了,她走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怜筝,哥哥会重新帮你找个好驸马,真正的驸马。这次,由着你的心意来,喜欢什么样的人就找什么样的人!”齐恒微笑着,本指望着会从怜筝脸上看到同样会意的笑容,却没想到这一句话落下来,换来的是怜筝全然失神的眸子。
            “任务……完成……走了……”她毫无意识地重复着,突然之间,眼前一片朦胧——“我怎么看不清楚了……”她把手探入怀里,去寻找手帕,却摸到了光滑丝绸的锦囊。怜筝动作一滞,泪水如玉箸一般淌了下来,源源不绝。她再也承受不住,扑进齐恒怀里,哭喊得声嘶力竭。
            从未有过这般的痛苦难过,她怜筝公主,就这样成了杨悟民的未亡人,毫无回旋的余地。
            全部龙卫军尽被抽调回宫,宫廷守卫较之从前增了十倍,将偌大的皇宫保卫得固若金汤。
            齐公贤却失眠了,辗转反侧。
            他也应当失眠。
            这朝里的格局,一日之间,天翻地覆。他的身边,也瞬间空了。午间太子将实情陈明后,他还没来得及深思其中关节,启德殿的大火就烧了起来。
            大火烧塌了华美的宫宇,也烧空了他的心,让他从惊魂未定中彻底清醒,嗅到了遭逢设计的味道,亦有了些许不祥的预感。
            他骤然起身,立在床榻旁的内侍吓得慌忙跪倒,他却视若无睹地赤脚走到桌案前,死死盯住桌子上乌黑的一件物事——左相之印。
            这是齐恒向他通报驸马死讯的时候呈给他的印鉴。他把印握在手心,低头摩挲着那其上精致的纹饰,顺着那刀刻的痕迹来回游移着指尖。玉是好玉,触手生温,只是原来碧绿的模样太过温润,承受不住印文“相佐天听”四个字的霸道——如今被烧得乌黑,却平添了一份厚重和霸气。
            内侍连忙掌灯,亮起的光亮渐渐照出了他的五官,勾勒出棱角分明的模样,透着一丝阴鸷。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丑时了。”
            齐公贤疲倦地合了下眼,轻声道:“给朕更衣,朕要去天牢,见玄衫。”
            ……
            好不容易将怜筝半哄半骗地安置好,齐恒回到绍乾殿时,已经快寅时了。已经如弓弦般整整绷紧了一整日,他却精神振奋,毫无睡意,径直向还亮着灯的书房方向去了。
            齐恒推开门,快走了几步,忽地一愣,又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书案前,仔细打量案上人的容颜,沉目思索一阵,取了旁里挂着的披风,给伏在案上的人加了上去。
            那人却肩头一震,双眼迷蒙地醒转了过来:“呃,殿下……”
            齐恒忙道:“不用多礼,你也累了——不若我给你安排间房间去睡下吧。”
            “唔……怜筝她……还好么……”
            齐恒一愣,轻咳一声,道:“哭了半个多时辰,嗓子全哑了,一直抽噎,我刚刚将她送回流筝宫……没想到她对你感情还真是深……”
            昏黄的烛火摇曳轻摆,映出了杨枫灵平静得过分的表情,她垂首默然,淡淡开口道:“公主没有姊妹,所以对我感情较深些罢了……”
            “说的也是,自怜湘去世后,父皇只有怜筝这一个女儿了……”齐恒眉峰蹙起,看着枫灵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你似乎有些不一样……难道是因着这烛火的缘故?”
            “大概是因为除去了脸上的易容吧,”枫灵径直答道,“白日里被火燎得难受,到了殿里的时候就把脸洗净了。”


            389楼2014-03-10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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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步子渐渐放缓,与齐恒离着远了些。正当两人意欲一左一右施展轻功离开的时候,齐恒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沉声道:“这里应该安全了,你走吧。”
              枫灵一惊,几乎忘了防备,猛然抬起头来,错愕看向齐恒。
              齐恒扫过枫灵面容,淡淡说道:“若是低着头就认不出你,恒岂不是成了有眼无珠之辈,”他看了眼爱笙,复又道,“方才宫里敲了钟,说是跑了重要的囚犯,故现在宫廷戒严,进出宫廷皆需登记在册,若非我带你们,你们怕是在宫门口便被拦着了。”
              枫灵怔怔看向齐恒,冲口问道:“殿下为何要演这样一出‘捉放曹’?”
              齐恒扬眉,细细打量枫灵略显憔悴的面容,一字一顿答道:“杨枫灵,你可是比不得孟德,我亦不是陈宫——你要记得,这是第二次。”
              枫灵蓦然醒悟,从怀中取出锦囊,摸出一颗珠子来,轻轻放在地上,“民女感念殿下盛德,愿殿下如愿得登大宝,君临天下,成一代旷世明君。”随着话音落下,枫灵深深向齐恒作了个揖,转身拉着爱笙离去。
              齐恒在原地伫立良久,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到了看不见,又呆了片刻,才上前,拾起了地上的珠子。齐公贤命他捆缚驸马入寿延宫时他便觉得奇怪,遂派人调查皇帝三日来行踪,又暗审天牢守卫,得知了齐公贤与玄衫所谈大致内容。心下便有了判断,不论这长生不老药是真是假,齐公贤居然应允此等承诺,他这太子之位,仍是岌岌可危。故他一边将杨枫灵拱手送上,一边派人布置于寿延宫内外打探情况,知道驸马仍然幽囚未死,又埋伏了几日,就发现了变数——之前驸马曾提到的马律出宫报信,那个总跟在驸马身边的杨圣偷偷潜入宫廷。
              让一个人消失有太多的方法,最保险的,是毁尸灭迹,然而,他却终究没能忍心,对她下杀手。
              齐恒机械地解下手腕上的翡翠玉珠,轻巧地将那个活结解开,认真将那珠子串了上去,然后,狠狠系上了一个死结,“杨枫灵,这是第二次,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绍乾殿内,琴声未绝,幽婉徵声声声催人断肠,却是渐渐变低,终于消弭了声音。“嘣”的一声断裂声响,将一切的哀婉悲痛封在残留了鲜血的断弦里?——
              曲终,人未散。
              是夜,寿延宫中传来响彻宫廷的狂笑声,尔后,寿延宫里燃起了熊熊大火。这一次,这间屹立二百年的宫殿没有二十年前那般幸运,是真正的彻底烧毁殆尽。
              隆嘉帝闻讯披衣倒屐出宫,在烈火熊熊的殿外命人灭火,强调务必生擒国师玄衫。热浪袭来,让身着玄色龙袍的他身形一晃,亦听到了其中超乎寻常的癫狂笑声。
              “杨景伦!我终于还是败在你手里,哈哈哈,杨景伦,杨景伦……哈哈哈,哈哈哈哈……世间哪有长生不老,能得永恒的,只是这一辈子的长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渐低,终于没了声息。
              【尾奏】


              395楼2014-03-10 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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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怜筝垂了眼睑,把头转向眼前幽暗昏聩的树林,轻轻叹道:“嗯,走吧。”
                夜幕渐深,马车缓缓向前。
                ……
                苏诘醒来时,只来得及看到惜琴手中银光一闪,咽喉上便被逼上了匕首。他喉头一哽,错愕道:“惜琴,你这是——”他发现自己跪坐于地,周身五花大绑。
                惜琴厉声喝问:“苏诘,我先问你一句话,杨枫灵,她是什么人?”
                苏诘周身一震,头脑里恢复了清明,冷笑一声:“她是谁,难道你不该比我知道?”他以为这话一出口,必然会激怒惜琴,却意外地发现,惜琴平添的笑意里,俱是得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这么说来,你果然知道杨枫灵这个人。”惜琴眼底掠过一道精光,笑意过后便是阴冷的森寒:“说,她是谁?”
                苏诘知道情形不妙,咬紧牙根,一言不发,眉毛拧成了川字,心底阵阵抽痛。见他不说话,惜琴匕首下移,加重了手里的力道,稍稍变了个角度——是极快的刀,利刃甫触到皮肤,便嗜血地带出一片红色。
                “苏诘,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惜琴声音果决而冷酷,表情亦是决绝得令人胆寒。苏诘与她一道长大,这样的表情见得多了,可始终未曾想到过,今时今日,如此残忍的表情居然是向着自己的。他倔强地梗起脖子,剑眉挑起,侧眼看向一边,冷声道:“杀便杀,横竖不过是一条命,惜琴公主几曾为杀人眨过眼?”
                惜琴“哼”了一声,指间轻扬,收匕回袖,玉指轻轻点在苏诘光洁而坚实的下巴上,轻轻摩挲。
                “苏诘,你也记得我曾是杀人不眨眼的么?”惜琴绕到苏诘正面,弯下身子,捧起苏诘的脸,与其四目相对,唇边一抹明媚笑意,明媚得叫苏诘恍惚她下个动作便是亲吻自己。
                “你说我该比你知道,好,我便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是——”惜琴眉眼生媚,离着苏诘又近了几分,连面上的脂粉香都隐约嗅得到了,才唇瓣轻启,“杨枫灵是杨悟民,是驸马,是我丈夫,是和我同床共枕、颠鸾倒凤的枕边人,是我惜琴公主的爱人,最爱的人——是个女人。”
                她字字说得清晰,却又字字如刀,扎在苏诘心上,扎上不算,还借着刀刃上倒钩回拔,扯得生痛,流血不止。
                “你也知道她是个女人,哼,呵呵……”苏诘咬牙切齿,“你不是知道得挺清楚么?又何必再来问我?”
                惜琴眯起狭长的眼角,轻轻一哂,嗔道:“苏诘,不要小看我,我十三岁起便执掌荆政团,历经杀伐,你以为我真那么喜欢发呆,单单发呆便虚度了两个月?”
                麻木之态确是不足两个月,可也有一个月了。若不是无意中听到两位前来诊断的御医在外间的几句多嘴讨论,知晓了北国隆嘉帝暴死,惜琴也无法从呆滞之态中脱离出来,她当夜便以令笛传召了守卫皇宫的荆政团亲信,向自己禀报北国情态,又暗中调查自己归来之时的情况。
                最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是驸马之死。
                尔后北国的一系列举措却令她生了疑——“如果死的人真是驸马,必然经过验尸,却没有传出关于她身世的传言来。我令人前去开坟查验,证实了墓中人是一具男子尸骸。我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容易死!怜筝自承爵后不久便消失不见,定是在寻她踪迹!”
                苏诘冷眼看着她:“惜琴,呵,想不到你也学会演戏了——在我面前演戏……”惜琴直起身来,摇了摇头,侧脸遮掩眼底伤怀:“我也是……被逼无奈……尤其得知了九月初三那日是你将我送了回来——”她深深叹息,“你必然和她有关系。告诉我,她是什么人?她现在,在哪里?”
                苏诘仰起头来,喉结转动,把头偏向一边:“我不知道。”
                “苏诘,你当真忍心,让我继续这么生不如死地活着?”惜琴把苏诘的脸掰正,轻轻抚摸他面颊,“你当真以为,凭着你们如此相像的眉眼,我能信你的鬼话?”
                苏诘心里一惊,侧头看向惜琴:“你——”
                惜琴娓娓诉来,却是抑扬顿挫,一句一字皆是铿锵有力:“我早就应该知道她身世并不简单,蜀国之行总有枫行参与其中,我开始并不以为意。前月才派人去查询,却发现就在不久前父皇和北国一道将枫行一举清除。苏诘,我虽不是聪明绝顶,却也猜得到,能够使得父皇与齐公贤联手的,只能是一件事——”她抿起唇来,轻轻吐出一个字来:“民。”
                苏诘顿时觉得脊后生寒,心凉了半截,舌头前顶,意欲咬舌自尽。惜琴眼疾手快地将手指探入他嘴里,隔开舌齿。指尖香气漫溢口中,苏诘皱紧眉头,不知所措,也不敢再咬下去了。
                “哦,苏诘,你还是这么冲动……”惜琴又是一声叹,精致的五官渐渐恢复了平静,变得冷峭而清晰,“我想我知道她是什么人了——以前我是杀人不眨眼,可现在,我不想杀人,更不想你死。”二人僵持一阵,惜琴摇了摇头,跪在苏诘面前,直直挺起腰背:“苏诘,她是谁对我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她是谁,是什么身份,是男是女,是善是恶,是前民的公主还是北国的丞相,都没什么关系——我再问一遍,你舍不得怀疑我,舍不得咬我,舍不得让我受伤,难道你舍得让我再受生不如死的痛苦?”说着,她缓缓抽出手指,目光灼灼,盯着苏诘。
                苏诘喘息着,无力瘫倒,眉梢眼角俱是难忍的痛苦,压抑良久,居然低低失笑出声,愈笑愈是轻狂,愈笑愈是凄惶。他猛地抬头,面颊抽动着:“惜琴,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她在证实了自己身世后出走了,至今已有半个月之久。爱笙在找他,杨尚文在找她,怜筝公主在找她,全天下都在找她,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惜琴紧盯着他的眸子,似乎在判断真伪:“你们就这么轻易地让她走了?”
                “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此刻我没理由骗你。”苏诘压抑着愠怒,肩膀剧烈起伏,心绪难平。苏诘面相阴柔,气性却是极大,从来是个宁折不弯的主,惜琴知道他已经委屈到了极限,便不再多说,低低一叹,掏出一方手帕来。
                “你——你要做什么?”苏诘面色一白,面容扭曲起来,挣扎着别开脸,试图躲避惜琴沾了迷药的方巾——却终究没有躲过去。
                待他醒来时,挽云阁里已经不见了惜琴的踪影。
                【终曲】


                398楼2014-03-10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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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暂却浮名遮掩风流尘埃定,死生轮回曾记相守留待君
                  佛念累世修因缘,怜她春秋相思苦。
                  三生有幸擦肩识,五百经年方成束。
                  缘字何物如何算,情劫忽来怎生度。
                  有卿如是长相思,力竭命断无相负!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之计时分。
                  皓月高悬,冷彻千山。幽州城外,一间狭小的木屋孤零零地落在村外,其间传来几声轻咳——是主人醒转了过来。
                  她从夜半的干冷里醒来,无可奈何地看着又一次熄灭了的炉火,起身披了件大氅,推开窗,只觉得春寒料峭,夜凉如水,清寒浸入了骨髓,冷透了。方才梦里的光景还深深残留在脑海,挥之不去,再一细想时,却怎么也想不清楚那究竟是个怎样的梦境,只知道,那梦里的场景,并不快乐。
                  一声叹息,她知道今夜又无法入睡了。下地时候发现踩到个不明物体,定睛一看才看出是本词书——是晚上教琴归来时村东的书生送给自己的,说杨姑娘年轻貌美,琴艺高超,应该多看些书,才能更添几分气质。
                  心念于此,想起那个书生见到自己就脸红的模样,枫灵轻轻一笑,点燃了烛火,捡起那本词书轻轻翻动书页,倚靠着窗,余光不经意地扫向天边笼着一层薄纱的月轮,正巧翻到了秦少游的踏莎行,不由得轻轻吟诵起来: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秦少游此词写得极美,却是极小气,念完,枫灵自己也觉得矫情,自嘲地笑了笑:“杨枫灵啊,你几时也变得如此自怨自艾,小气狭隘了……”
                  她将披在身上的衣服紧了紧,仔细回忆一番,又寻了首姜夔的踏莎行: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
                  “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她重复一遍,惆怅顿生,她隐居在这塞北山林里,守着杨尚文为当初假死的杨枫灵立的坟冢,又怎能知晓淮南皓月如何。
                  怎么都不对啊……她苦笑着抬起头,忽然,目光如被磁石吸引一般定住了——
                  塞北皓月清寒,月下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伊人红衣红纱,袖摆随风摇荡,衣袂翩飞,皎皎月光映衬着一身红衣如血,也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左袖上振翅欲翔的凤鸟,更不用说,月光同样映出了那飞散青丝下绝美的容颜,和唇边一抹慵懒的笑意。
                  枫灵失声轻呼:“惜琴……”
                  尚未从这种惊愕中醒过神来,那红衣佳人便破窗而入,直直扑向枫灵。枫灵躲闪不及,便被惜琴蛮横地生生压制在床上,动弹不得。方才萦绕在脑海嘴边的句句诗词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比诗歌还要动听的两个字:
                  “惜琴……”
                  “惜琴……”
                  “惜琴……”
                  她只剩下了喊这两个字的力气,脑海里也只浮现着这两个字,眼眸里晶莹跳动着泪水,映出惜琴的影子来。
                  惜琴一口气堵在胸口,想冷面冷言地发泄几句,见了枫灵这么一番失魂落魄的模样,竟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心下一横,双手擒住枫灵手腕,拉伸过头顶,俯身冷笑挑着眼直视她,眼色狠厉,双眸决眦欲出:
                  “哭,你哭什么?该哭的难道不应是我么?”惜琴自嘲地摇摇头,勉力克制着鼻尖泛起的酸涩,“四个月来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所知所信尽皆被你推翻,杨枫灵啊杨枫灵——”她压低了身子,冷哼一声,“你死有余辜!”
                  眼前惜琴逼近的面容较之四个月前明显的消瘦,还因着风尘而显得憔悴了许多,一双明眸大而有神,却更加突出了清减,枫灵泪流得更厉害了。
                  “杨枫灵,别以为你哭我就能放下这几个月的仇恨对你心软。”说着,惜琴顺手抽出腰带来,把按着的枫灵的双手捆在一起,绑在床头栏杆处。左手自靴子里抽出闪着寒光的匕首来,将冰凉的刀刃抵在枫灵咽喉处,唇角弯出一抹妩媚的笑意来——
                  “别哭了,死前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惜琴……惜琴……”颈间的冰凉竟没能给自己带来任何感触,无惧无怖,枫灵却只是念着这个名字,回环反复,如同咒语,她也想说出些别的话语来,却好像自己的语言匮乏到只剩了这两个字,“惜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说不出别的字来……惜琴……”
                  “方才不是在念诗么?怎么说不出话来了?”惜琴好气又好笑, 匕首自咽喉处缓缓下移,沿着衣襟滑下,刀刃巧妙地割过胸口处的皮肤,因着凉意和疼痛带起一片颗粒——“说不出来就念你的诗,继续念!”
                  枫灵低声道:“是词……”
                  “那就念词……废话真多……”惜琴恼怒,手下力道又重了一分,金属陷进了肌肤里。


                  399楼2014-03-10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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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 傲世帝王】
                    第一章 书生雅好琴棋书画诗酒花,寻常人家柴米油盐酱醋茶
                    新燕穿梁鸣声啾,展眼春去夏末秋。
                    街长里短风生笑,寻常布衣胜公侯。
                    宏图霸业火与剑,居家不过米和油。
                    得生之年若相惜,定教红颜到白头。
                    盛德元年,暮春时节,汉中知州府的庭院间,有一人正在舞剑。
                    只见她剑舞如虹,银光流转,白色的衣袂随身姿变换而翩跹浮动,手腕转动间,已然变了几个剑招,转圜处稍稍停滞,显然是新手。虽是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却因着她的不熟稔而略带秀气,节奏也是缓慢,这舞剑,便成了剑舞。
                    终于到了收势,她仰起身来,皓腕陡转,长剑自面门扫过,又大力一挥,画半圆扫出前探而定住——剑气抚过庭院树冠,霎时间,落花化雨,零落入泥。
                    一只蓝色蝴蝶轻巧地落在剑锋上,抖了抖翅膀。
                    “还不错,不过四个月,剑招已经堪堪有了模样。”穿着蓝衣短打的男子原本是坐在廊下,此刻也站起身来,向她走来,“只是,怜筝,你的剑只有形而没有神,你,没有杀气。”叶寂然轻轻捉起剑上的蝴蝶,“你看,连它都不怕你的剑。”
                    怜筝愀然,默默收了剑,自叶寂然手中捉过那蝴蝶,手一松,放飞了。
                    “杀气……”她皱眉看着蝴蝶扑着莹蓝色的翅膀飞走,自己陷入了沉思。叶寂然教了她四个月,她的剑仍旧稚嫩,她知道,只是,这份杀气,该从何得来呢?
                    见她失神,叶寂然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怜筝回过神来:“哦,好——叶大哥,陪我上街走走吧。”她三日前到了这里后便一直在知州府核查知州刘彦斌的政绩,还未到汉中城去转过。
                    新君盛德重地方吏治,缩减了地方官任职的年限不说,也增加了核查制度,派平逸侯怜筝公主巡按四方,核查官员政绩——这是前任左相“为君策”中的“更迭州官”一项中所要求的。
                    汉中向来有汉家发祥地之美誉,春日温和,气候温润,此刻在外面,便是单纯行走,也是美事一件。大街上熙熙攘攘,甚为热闹,怜筝暗忖,这刘彦斌治下果然还算清明。
                    流畅的古筝曲从不远处传来,还伴着若有若无的歌声:“若耶溪旁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日照新妆水底明,飞飘香袂空中举……”
                    这曲调实在熟悉,似乎曾经在一个人的笛子中听到,怜筝不由自主地向着那歌声飘来的地方行去。
                    “百花楼……”怜筝看了看青楼的牌匾,悠然作笑,轻轻打开手中铁骨扇,摇着扇子进去了,叶寂然紧随其后。
                    二人在包间里坐定后老鸨前来招呼,怜筝只说要方才那位唱歌的姑娘到包间唱歌,老鸨便顺从地退下了。
                    不久,一个小个子紫衣姑娘出现在包间中,乐师跟着进来,隔着帘子奏乐演歌。
                    又是一曲“采莲曲”唱罢,怜筝心生好奇,喝止了歌唱,挑开帘帐,看向那唱歌的少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袁如莲,客官可径直唤我为莲儿。”少女低头乖顺答道。
                    怜筝托腮打量着莲儿,见其面容姣好,却是露出一脸稚气,不过是个孩子,不由得放松了表情,展颜一笑:“莲儿,歌唱得不错,抬起头来吧。”
                    莲儿抬起头,忽然露出讶色,发出了“咦”的一声,眨眨眼道:“你是不是女子?”
                    怜筝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浅黄织锦男装,笑道:“怎么,这么容易便看出来了么?”
                    莲儿咬唇深思:“不是的……我见过你。”
                    “哦?”怜筝微诧,“在哪里见过?”她从前根本没来过汉中,怎么会和这人见过?
                    莲儿眼中光芒闪动:“在一幅画上。”
                    “画?”怜筝一愣,缓缓合了几下眼睛,“什么画?”
                    莲儿跳起来,露齿一笑:“跟我来,我带你去看。”她自然地伸出手来,拉住怜筝的手,带她“蹬蹬”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叶寂然生怕有异,便也起身跟随着过去了。
                    莲儿从衣柜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卷卷轴,仔细打开外面的包袱皮,包得层层叠叠,看得出她对此画宝贝得很。
                    卷轴缓缓展开来,露出的是一幅约莫五尺长的人身全像。
                    待看清了画中之人,怜筝顿时觉得呼吸一滞,无意识地上前,伸手抚上画面。画卷太长,莲儿伸直了胳膊高高举着,欢喜道:“你看你看,是不是你?”
                    杏眼薄唇,脸颊微圆,回眸浅笑,春衫鸦鬟,与她全然等高,不是她齐怜筝,又是谁?画卷右上方题诗,是用端正偏瘦的魏碑写下的,《采莲曲》。
                    怜筝认出了那字迹,认出了那画风,不由得声音略现低哑:“这画是从何得来的?”
                    叶寂然从莲儿手中将画接过,替她拎着画卷。莲儿轻轻甩了甩胳膊,笑眯眯道:“是杨姐姐说要给我画画的呢~只是画着画着,就不是我了……杨姐姐本来说要带走,但我看着好看,就留下了。”
                    “杨姐姐?”怜筝心里一跳,忙问,“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时候画的画?”
                    “杨姐姐叫杨墨怜……”莲儿一五一十地将去岁杨枫灵在此养伤的事情向怜筝陈明。
                    本以为是意外在此抓住了杨枫灵的行迹,但听莲儿讲明是去年的事情,怜筝心底略略失望,但看到那幅全身像,又浮上一丝欣慰来——“莲儿,这画儿,既然画的是我,送给我可好?”
                    出乎意料的是,莲儿摇了头。
                    怜筝皱眉:“那,卖给我可好?”非要用银钱来买的话,她怜筝公主也是不缺的,只是,如此得来,总觉得有些轻贱了自己,也轻贱了杨枫灵。
                    莲儿依旧摇头,眼底清明不改:“这画是杨姐姐送给我的,如果给了你,她回来找我时会生气的。”
                    怜筝怔了一会儿,眉头舒展开:“原来你是存了这份心思,那好——”
                    她踱开步子,舒了口气,偏头思忖片刻,回身倏然作笑:“莲儿,这画卷依然属于你,我给你赎身,你跟着我如何?”
                    莲儿半张着嘴,眼底掠过一抹讶色:“嗯,姑娘你是要赎我做丫鬟么?”
                    怜筝摇了摇头,伸手扶上她肩膀:“你和我很重要的人有缘,既然你叫她姐姐,也叫我姐姐吧,我便当你做我的亲妹妹。”
                    莲儿一愣,旋即,眼前一片蒙蒙。
                    ……
                    水火无情,金石冰冷。
                    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响在耳畔跳动着,也挑动着人的神经。
                    惜琴蛾眉轻蹙,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千钧一发的局势,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此番对决,一着不慎,便又是天崩地坼,满盘皆输!
                    火光赫然映红了面颊,热浪袭来,几乎燎伤了眉眼,一如眼前局势,迫在眉睫,不可再等!
                    她连连后退,握紧了手中的唯一可以凭仗的武器,轻轻咬了咬下唇,不敢出手——不舍得出手。
                    “杨枫灵……”脑海里忽然映出来那人名姓,便好似冷水浇过,将踌躇和灼热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罢!”她狠狠一跺脚,把心一横,冲上前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脉脉斜入窗棂。


                    401楼2014-03-10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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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啧,还在生气我变卦?我是不想你累,想叫你留下歇一天,谁知道一向急性子又不负责任的你居然这么有耐性有责任感地天没亮就走了。你气?我也气!”
                      枫灵动作一滞,神色复杂地看了惜琴一眼,又转过身去。
                      惜琴将披风解下平铺在石头上,侧身躺着,眨了眨眼,面目变得生动了许多:“唉,娘子,你不守妇道,刚才盯着人家怜公子看了好几眼!”
                      “噗……唉,你好霸道,怎么,我不过多瞧了两眼就不行了?”枫灵被气乐了,除去面上易容的动作也是一滞,认真地转过了身,瞪眼看向惜琴,“刚刚对怜筝上下其手,投怀送抱的,又脉脉对视的人是谁?我是不是也得吃个醋?兴个师?问个罪?”
                      “哟,我没听错吧,”惜琴不怒反笑,眼睛眯起来,故作惊讶状打量了一番,摇头啧啧,“我一向云淡风轻、清心寡欲、满不在乎的杨大美人你吃醋了?”
                      枫灵一噎,舔了舔略微发干的唇,向上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继续对着溪水拭去妆粉。
                      惜琴不依不饶,倾身靠近枫灵:“那么,娘子你是因谁而吃醋呢?”
                      枫灵身子又略微侧了些。
                      惜琴不死心地又将身子向外探了探,从另一侧堵住枫灵:“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她?”
                      枫灵被迫到死角,再无转圜余地,正眼一看惜琴,不觉哑然失笑:横卧在溪水畔石头上,大半个身子拧着,上半身如蛇一样扭到她面前,整个人姿势相当别扭——也相当累。
                      “惜琴,我说,你不累么?”枫灵伸出胳膊来架住半身凌空的惜琴,“你腰力还真是好,这样居然都撑得住。”
                      “嘿……”惜琴露出了个诡异的笑来,安稳扑进枫灵怀里,环紧她的腰道,“我腰力向来好……唉,你说,你是吃谁的醋?”
                      枫灵阖目微笑,蓦地低下头,径直掠向惜琴芳唇。未等惜琴有所回应,舌尖便轻巧扫过齿龈,柔柔顶入牙关。她突来的热情和难得的主动攫住了惜琴呼吸,叫后者放弃了再与她纠缠那问题的念头,也堵住了惜琴没能问出口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见怜筝?
                      这也是惜琴自己想问自己的问题,为什么,不敢让她以真面目见怜筝。
                      秋露寒凉,长夜漫漫,包括牢牢萦绕在她们二人心头成了结的怜筝,此刻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她爱她,这恐怕要比其他问题重要得多。
                      【若相惜】


                      407楼2014-03-10 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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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琴顾不得恼怒,随着枫灵一同仰起头,静静看着焰火如雨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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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琴眼中闪动着的,是焰火五彩缤纷的光彩。相识的第三个年头,第一次一起度过的新春佳节,在异国的边境,身边除了她,没有亲人。
                        对于这个意味着团圆的节日来说,两个人,着实有些少,不过,古人既然有破镜重圆的说法,那么夫妻加在一起,便就是团圆了吧。
                        其他镖师对这两名女子的亲昵姿态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便是觉得奇怪,也不敢在性情冷淡狠厉的惜琴面前表现出来,只是偶尔会有人问好脾气的枫灵,为什么二位姑娘都是天香国色,却都未曾婚嫁。每有此时,枫灵都是笑而不答,心里只有一句答复:“关你屁事!”
                        斯文如她,自然是不好说出口的。
                        客栈老板的儿子认准了好脾气且容貌柔美的枫灵,大声呼唤:“杨姐姐,杨姐姐,我们去放鞭炮!”他匆匆奔跑过来,脏兮兮的小手拽住了枫灵的流云广袖。
                        枫灵浅笑不语,并不生气,而是从怀里取出巾帕来,蹲下身子给小童擦了擦花猫儿一样的脸,又擦净了肉呼呼的小手,小声道:“好了,姐姐不陪你玩了,自己去玩吧,不然这边的琴姐姐要吃醋了。”
                        小童歪着头,眨眨眼:“吃醋?琴姐姐喜欢吃这个?不怕啊,我家自己就会酿醋,厨房有好多呢!还有一坛子酱油呢!杨姐姐你陪我一起嘛~~”小童扑进枫灵怀里耍着赖,五六岁的小孩子是最黏人、最讨嫌的,枫灵本不是个太有耐心的人,但一时推脱不掉,只好头疼地瞥了眼惜琴。
                        惜琴轻松拎着小童衣领,把他拎开了枫灵的怀抱:“喂,小鬼,小小年纪不仅会酿醋还知道吃豆腐,前途无量啊!”惜琴眯起了眼角,一双不怀好意的狐狸眼盯着小童的眼睛。
                        本是戏谑的一句话,小童却被惜琴森寒的目光所摄,“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人家不喜欢吃豆腐,人家喜欢吃豆子……”
                        枫灵啼笑皆非地看着惜琴手忙脚乱地把被吓哭的孩子哄好,又拖着小孩的手陪他放炮,放花,玩得不亦乐乎。
                        夜渐深,满城焰火一时齐发,流光溢彩,照出了,硝烟爆鸣后的白烟连绵如云,美不胜收,小童终于不再纠缠,仰着小脑袋看着天空,呆呆张着嘴。惜琴回到坐在门槛上的枫灵身边,叹气一般:“小孩子真可爱,虽然黏人了些,但叫人不忍动真脾气。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好欺负了,等到再长大些,就不好玩了。”
                        枫灵讶异转过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小孩。”
                        惜琴以手覆唇,斜乜着枫灵打量了片刻:“我有几个弟弟比他还小呢——”她忽然伸手挑起枫灵的下巴,凑近了道,“——嗯,杨大美人,我看起来真的很不好相处么?”
                        “别教坏小孩子,”枫灵向后缩了缩——漫天的烟火遮掩了她绯红的面颊——正言道,“我从来没这么觉得过,你长了双狐狸眼,可——”一本正经的枫灵轻巧地在惜琴唇上一吻,低声道:“可实际上,就是个小白兔。”
                        惜琴见枫灵敛去唇边淡笑,恢复了依旧正经的表情,呆了一阵:“你不怕教坏小孩子了?”
                        “人家好端端地看着焰火呢——来,咱们也去看。”枫灵拖起惜琴的手,走到院子中间,学着小童的模样,仰头看向天空的焰火。方才听惜琴提到家人,枫灵心中起了些许难过。若不是杨枫灵,惜琴应该还在南国,做她的公主,有肌骨健壮的真正男子汉做她的驸马,有可爱活泼的孩子承欢膝下……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听说镖局里面有个写字漂亮读过书的才女,客栈老板兴高采烈地拿着红纸和笔墨来,请枫灵帮忙写春联。
                        枫灵思忖片刻,一挥而就:“辞旧岁不论成败人生苦短,迎新春但求喜乐岁岁今朝。”辞藻平实,却是最真挚,最平凡的新春愿景,一笔魏碑写得端正俊逸。店老板乐呵呵地接过,打了浆糊,贴在门口。
                        北国好吃饺子,尤其这新年的饺子,是非吃不可的。客栈中漂泊异乡的客人如同一家人一般,一起聚在客栈大堂中,和面,剁馅,包饺子。
                        枫灵和惜琴也跑过去凑热闹,自然没帮上什么忙,只是看着彼此沾满了面粉了的脸互相笑得直不起腰来。
                        “你们两个还是别搅合了,一边儿去吧。”客栈老板不忍地看着被糟践的饺子皮,把她们赶到了一旁。
                        两个人只好乖乖地在一边帮着数饺子,待会儿好下锅。
                        包饺子的客人们有一句没一句的拉着家常,讲着各地的方言,各地的笑话,和本地最常谈到的话题——智彦。


                        413楼2014-03-10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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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彦那边快胜了,听说墨翟王说要割地五百里送给皇上以谢出兵相助。”
                          “墨卢王都被围了半个月了,那地方本来就贫瘠,怕是撑不住了。”
                          “谁说智彦贫瘠了,那里矿物多得是,而且专出美人儿呢,嘿嘿……”
                          “说起来,似乎墨卢王有个女儿啊,半年前突然出现在战事中,据那些在镇上养伤的士兵说,长得很漂亮呢!”
                          “王的女儿,是郡主?”
                          “你个大老粗,郡主那是封地之王的女儿,墨卢王是封国之王,女儿自然是公主啊!”
                          “啊,那要是墨卢王输了,这个公主怎么办?”
                          “谁知道呢,运气好的话,就活着入宫为奴,运气不好的话,恐怕就香消玉殒咯……”
                          “唉,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枫灵手一颤,一盘饺子险些掉在地上,幸而惜琴手快,扶住了竹盘。“怎么这么大意?大家包了小半个时辰的饺子,掉地上可怎么办?”惜琴皱眉抬起头,和枫灵复杂的眼神对上,登时一愣,忙低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枫灵抿唇转过身,吐了一口大气,对惜琴道,“这里憋闷得慌,咱们出去转转吧。”
                          惜琴不明就里,还是跟着她出了门。门外仍是响彻天空的鞭炮声,和将这小小边城装点得亮如白昼的烟火。
                          枫灵垂首埋在惜琴肩头,嗅着女子特有的体香,眼神却瞥向西面,一言不发。惜琴便也不开口,陪着她沉默。
                          许久,枫灵终于开了口,缓声言 :“五十里外便是智彦国,那里正经历着战事,而这里一派升平,在兴高采烈地过着年,安逸平和得仿佛不像真的。”
                          惜琴答道:“天下这么大,往往都是几处悲喜几处忧,由不得个人主宰,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快乐,所以也只能做好自己。”
                          枫灵眼波流转,太息一般苦笑道:“是啊,天下这么大……还好天下这么大,容得下那么多的悲欢喜乐,总还容得下你我两个想过几天安逸日子的女子……干什么自寻烦恼要去在意别人呢……”
                          “枫灵,你怎么了?”惜琴又问了一遍,枫灵却闭了眼,仍然不回答,她心里隐隐觉得了定是与智彦相关。
                          “便是到了现在,我仍是不知道,这种安逸的日子,是不是真的适合你我,”惜琴伸手抚着枫灵额发,“安逸得好似扣在了水晶罩里,隔绝了纷扰,平和得近乎虚假。”
                          枫灵不忍地抬头,倾身将惜琴拥在怀里:“惜琴,我对你是真情实意,也是真情实意地想和你安度此生,白头偕老——你要信我。”
                          惜琴表情平和,安详地半阖了眼眸,环住枫灵腰肢:“我信,我信你的心和情都是真的,只是,我不信那爱弄人的命,也不信我自己,不信自己能受得了这太过真切的良辰美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枫灵一惊,生生压住胸中激荡的洪流,无奈颤声道:“终究是我不好,将你从九重城阙拉到了这平地山川,让你过得沉闷乏味了。”
                          惜琴的声音闷闷响起:“不怪你,枫灵,能和你相守一生是我所愿,现在的生活虽是平和却并不平淡,和你相处的每一日都新鲜有趣。怪只怪,我仍是忘不掉在战场上、宫廷里、官场中见到的,你的模样。”
                          枫灵轻声询问:“什么模样?”
                          惜琴一字一顿道:“指挥若定,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运筹帷幄间,决胜千里——叫人看见便忍不住想将你纳入麾下,收入囊中,为我掌握。”话尚未说完,她已经感到拥着自己的臂弯骤然收紧。
                          两个人都生在宫廷官宦的勾心斗角之中,自幼或是耳濡目染或是刻意修习帝皇权术。身为皇室子女的责任感和习得文武艺的济世情怀,终究都是不甘于安稳的人,便不自觉地怀疑好奇,这份安稳能走到多远,以何为限。
                          责任,这东西,虚无缥缈,却又真真切切地杵在虚空之中。杨枫灵知晓亲父和养父对自己的期望,却毅然离家出走,藏形匿迹;惜琴明明知道南国正在东征,北国又已经有了南征之意,却仍然选择留在杨枫灵身边,不问前尘往事,不问天长地久何时尽。
                          是两个太相像的,自私、不孝而且不负责任的人啊。
                          与她们不同的是,爱笙为父谋国,怜筝为兄理政。明明是最柔弱的女子,却硬生生将家国苍生揽上肩头。
                          见枫灵陷入沉思的静默,惜琴挣开身,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了,可别难过,我可没怪你。我说了,现在不是不好,毕竟比整日提醒吊胆着精心算计、步步为营要好得多。”
                          本来只是些许怅然,见惜琴安慰自己,这怅然忽然就变成了难过和宽慰杂糅的复杂情绪。枫灵凑近惜琴脸庞,认真说道:“惜琴,你知道我是前民遗脉。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爱笙本姓墨,是墨卢王的女儿,是智彦的公主。”
                          不消再多说什么,惜琴一下子懂了,枫灵的失态是为何。她伸出双手,捧着枫灵的双颊,缓缓摩挲。温热的肌肤传递来的,是鲜活的生命触感。
                          早在她找到枫灵那日,便和枫灵摊开了说明她知晓枫灵身份,不是以此为什么把柄,而是为了让她知道,她是真真正正,愿意抛开自己的一切来包容杨枫灵的一切,哪怕是与自己完全对立的部分。一年时间,两人鲜少再提到此话题。
                          惜琴盯着枫灵的眸子,对视许久,似乎想看穿她的内心。良久,惜琴缓缓开口:“你想……”
                          “不,我不想,”枫灵转过身,“我不想,我不想生灵涂炭……便是我一心希望可以天下一统,也是想以非战的方式,而且我不想做这件事的人会是我。那些纷扰我不想再牵扯,我只是,我只是……”
                          惜琴揽住了她瘦削的肩头,轻抚她的肩背,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用解释这么多,我知道,我知道,我信你。”
                          你只是不忍心,让与你羁绊已深的人,颠沛流离。
                          【微澜】


                          414楼2014-03-10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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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沮渠达身后所有将军忽然一齐高声呼喝:“公主请杀沮渠达以祭长生天。”
                            这是变相的哗变,无论爱笙杀不杀沮渠达,君威必然受损。
                            正在爱笙左右为难之际,营门口传来一阵惊呼声:“有人闯营!”
                            众人均是一惊,回头望去,却见一袭白色身影凌空踏来,两三步间已经踩过众将军的铠甲径直到了爱笙和沮渠达面前。
                            那人猛地一踢沮渠达的胳膊,随后终身一跃,捞起空中长剑,倒转剑锋便向沮渠达脖子而去。
                            沮渠达大骇,不由得撤开几步,其他将领亦“哗”地站了起来。爱笙失声惊呼:“不,别杀他!”
                            白衣人动作一顿,旋身缓解了周身力道,翩然落地,立在爱笙和沮渠达之间,却将剑锋横在了沮渠达脖子上。
                            她转过头来——杨枫灵秀气的眉毛高高挑起,探询的目光移向爱笙,并未出声,只是用口型做出了两个字的形状:“哗变?”
                            见所等之人终于到来,爱笙激动不已,咬紧了下唇,使劲摇了摇头。
                            疑惑在枫灵眼中转瞬即逝,她骤然收手,将剑弃置在地上,信步踱到爱笙身后,站直了身子。她一身男装打扮,披着厚实的雪白长袍,头戴毡帽,神情认真肃穆,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魄。
                            沮渠达惊魂未定:“你是谁?”
                            这问题实在复杂,枫灵沉默不语,爱笙心绪未平,一时也是没能说出话来。
                            一声轻笑传来,黄色骏马纵身越过诸位将官横在沮渠达面前,马蹄腾空,险些蹬伤那些反应太慢来不及闪躲的将军。
                            马上身披红色狐裘头戴兜帽的女子勒住骏马,嫣然一笑:“你们的长生天知道你们有事相求,所以派了她过来了。”
                            惜琴公主高坐马上,神情倨傲,眉眼弯弯,自带了几分慵懒气度,像极了坏笑着的狐狸。
                            ……
                            墨卢王身体大不如前,本是尚未到知天命的年纪,却已经华发早生。天气本来就阴寒,清早又受了一番气,进帐之后便躺在软榻上咳嗽不已。爱笙在他身边,担心地轻抚父亲后背。
                            枫灵转身到了墨卢王近前,柔声问候:“最好还是唤军医来,给王叔煮些凝神静气的汤药。”
                            爱笙点了点头,传唤了军医进帐。
                            墨卢挣扎坐直了身子,定定望向枫灵,喉间一哽,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你就是小殿下……像……像……像极了……”半晌只是说出了这几个字,便老泪纵横。
                            是像杨岚,还是像乔悦颜,他实在是分不清。
                            枫灵不明就里,一时间不知所措,轻轻“咦”了一声,立在一旁,尴尬不已。爱笙亦不甚清楚,只取了巾帕来,帮父亲拭去泪水。
                            好不容易将墨卢王安顿好,让他休息,枫灵拉着爱笙到了桌案前,向她询问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是这样……”枫灵面容沉静,陷入了深思,许久,方才又开了口:“其实,只要能保住你父女二人的性命,便是以如此手段突出重围,也是应该。”
                            爱笙摇头:“不可,如此叫我父女二人活下来是没有问题,但是必然会折损大半兵力。”
                            枫灵略一沉吟,犹豫一阵,垂首道:“爱笙,让你手下军队投降,我可以带你和你父亲走出重围而不至受侮,也不会伤了士卒性命……”
                            爱笙急忙答道:“万万不可!如此不但复国无望,更失去了称王的资格!”
                            枫灵抬起头,看向爱笙,认真问道:“爱笙,复国对你而言,真的这么重要?”
                            爱笙望向枫灵,温婉的脸庞俏丽而从容,反问道:“为何不重要?”
                            “就算是重要,它有重要到让你抛弃安逸生活,将自己的、至亲的性命押在这战场之上?”枫灵不解,语气便强硬了起来。
                            “少爷,你出生得比爱笙幸运,你没有亲眼目睹过至亲的死,所以你不知道,你不懂,这种痛……”爱笙惨然一笑,忽地头脑晕眩,身子一晃,枫灵眼疾手快上前搀住了她。
                            “哟,让本宫帮忙军法处置那些将军,你们这是在忙些什么呢?”监视着试图哗变的诸位将军们绕着营地跑了十圈的惜琴入了帐——依着军法本是该杖责五十,无奈非常时期,不好叫诸位大将负伤——她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不动声色地到了爱笙和枫灵中间。
                            爱笙强撑着力气稍稍离开了枫灵,撑着桌案落座:“少爷,你担心我,来看我,我很高兴。不过,我不可能放弃,不可能为了活命而跟你走。哪怕我死在这里——也必须和主力军共存亡!”
                            惜琴眼睁睁看着枫灵本是自然半握的拳先是握紧,又放松,继而又一次握紧,不觉心中暗暗一叹,自己把脸转向了别处。
                            枫灵向惜琴看了一眼,见她故意不看自己,一时沉吟了起来。
                            大帐里一时静寂无声,只有帐外风声如吼。
                            没有人先开口。
                            “嘶,这干冷干冷的地方有什么好,犯得着为这样的地方打仗么?”惜琴抱着胳膊搓了搓臂膀,又跺了跺脚。
                            她是标准的,极怕冷的,江南女子。
                            枫灵将雪白外袍解开,加在了惜琴身上,却被她抖开:“再厚实的衣服有什么用,还是需要火源才能暖和过来——你啊,还是好生穿着你的衣裳吧。”
                            帐中所有的炉火都在墨卢王王榻旁,惜琴自然地走了过去,毫不避嫌地坐在王榻前的凳子上,伸出手来烤火,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地自言自语:“说到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自己什么感受,怎么想的,要怎么做,终究要自己来决定。”
                            枫灵愣愣看着她被火映红的面颊,渐渐的,面部僵硬的线条转柔,嘴角也柔和地向上弯了弯。
                            她轻轻到了军案前,垂首瞧见了厚厚的一沓奏疏密函,将手按在其上,眉头微蹙:“这是所有的军情线报?好,我且看一遍,再做定夺。”
                            爱笙抬头望向她,眼中全是讶然。
                            枫灵报以一笑,轻声道:“爱笙,我只帮你这一次……”
                            ……
                            枫灵伸了个懒腰,将最后一本军报看完,拢袖起身,轻轻搓了搓手掌,悠然合眼,在头脑之中绘着整场战事的布局。
                            晨光从帐帘缝隙处射了进来,叫枫灵不觉疑怪,看了这么久的军报,天还是亮着的。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整整一天一夜。


                            416楼2014-03-10 1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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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毛的小子,我说了,吾王手下的兵将,个个能打死仗,”说着,沮渠达右臂曲起,轻轻在胸口捶了捶,咧嘴笑道,“兄弟,我活着回——”话未说完,一口血便喷在了莹白的雪地上。
                              枫灵不顾他一身血污,上前将他扶住:“将军,省点气力,等军医为你疗伤。”
                              沮渠达却不管不顾,鹰眼圆睁,一把抓住枫灵白色的袖子,大声喝道:“腾格里赤诺,吾王威武,君临智彦!”
                              二十年的流离辗转,只是为了这样一个愿景。
                              墨卢王直直盯着沮渠达,眼眶温热,忽然拔剑高喊:“腾格里赤诺,腾格里赤诺!”
                              全军将士随着王的动作一起高喊:
                              “腾格里赤诺!”
                              “吾王威武,君临智彦!”
                              这一战,墨卢王军士卒死伤不到一万,战马折损两千。智彦军损兵十三万,北国军损兵二十万,三面营地粮草辎重全失。联军不敢再战,只能先在原本的东面营地暂时休兵。
                              墨卢王军不但突围成功,而且大获全胜……
                              墨卢王军在原本北国军的西面营安营扎寨时,雪已经完全停了。
                              阳光暖暖地照在人的脸上。
                              身材魁梧的将军们欢呼雀跃,一片开怀,向着枫灵跪倒,高声呼唤:
                              “腾格里赤诺!”
                              汉子们的呼声惊天动地,枫灵小声询问:“爱笙,他们在说什么?”
                              “少爷,他们说的是,天狼,”爱笙眼中闪动着晶亮的光芒,“长生天的天,草原狼的狼。”
                              智彦开国国王原为追随南粤王杨惑的蒙古籍贵族,是前元赤诺王的后人,故封国之后保住了部分蒙古孩童,与汉人、藏人混血繁育。此地汉蒙藏同居,二百年来,早已汉化,但祖宗二百年前的草原生涯通过口口相传依然是流传了下来,亦对草原和高原上最为孤傲的动物——狼,有所了解。本就是草原子民敬重的生灵,在二百年的向往里变得愈发神圣,智彦子民对狼极为尊崇。
                              智彦子民称呼一个人为狼的时候,是对他的最高赞誉。
                              更何况,是天狼。
                              枫灵心神为之一颤,将心头涌起的诸多豪情生生压下,转身进了临时的王帐——原本,这里是薛靖松的帅帐。
                              智过万人者谓之英,过千人者谓之俊,过百人者谓之豪,过十人者谓之杰。天下之大,英俊豪杰,寥寥而已。
                              “……他那边尚未安定,今夜大概不会袭营,但也说不准,所以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枫灵站在王案前和墨卢王还有爱笙陈明后续举措,她未曾血刃,故而一身白甲依然雪白,只是袖子因为沮渠达而染上了些许血污,“西面营地毕竟是北国军的营地,而北国军不过是过来相帮的盟军,还是不要久待,以免惹恼盛德帝,真的挥师西下。”
                              爱笙笑了:“少爷,这场大捷,怎么可能惹不恼他?”
                              枫灵一愣,皱眉思考一阵,点了点头:“说的是……爱笙,你要多加小心,你围棋下得不差,应该懂得腾挪之术,下一次,不要再轻易被人如此围住。”
                              “少爷,你——”
                              枫灵解下身上铠甲,取下头上头盔,轻轻放在王案上:“我要走了。”
                              她向墨卢王拱手告辞:“王叔多保重。”说罢,便低着头几步出了王帐。
                              西面营门口,惜琴已经在“烈风”背上等着她了。
                              爱笙匆忙追了出来,一声呼唤:
                              “少爷!”
                              “爱笙,我不是你家少爷!”枫灵回身,面目果决,“我不是男子,不是什么亡国余脉,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她忽然声气一滞,明眸敛起,“再普通不过……”
                              爱笙一步步走上前去,静静望着枫灵,眼中波光闪动:“枫灵,保重。”
                              枫灵一愣,一丝难过掠上心头,微微颔首,轻声道:“你也是。”说罢,她接过惜琴递来的雪白棉服,翻身上马,坐在惜琴身后,拽起缰绳,掣转了方向。
                              惜琴回过头望向爱笙,眼波流转间光彩闪现,目带悯然,唇角却自带了一抹得意的笑意,轻轻地摇了摇头。
                              “烈风”前蹄扬起,一声嘶鸣,向着东方而去。
                              落雪扬起带起一片雪尘,成了蒙蒙烟雾。
                              爱笙望着那远去的身影,缓缓合上了眼。
                              【突围】


                              423楼2014-03-10 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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