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多么不愿提到这个转折。直到今日,我化做没有生命躯体的幽魂,我仍然诅咒这个字眼。
但面对如此强大的宿命,我以一个柔弱的女子之躯又能如何?
——然而,就在我偎依在他怀里感到上天多么可赞颂的时候,一声不知何处传来的霹雳震响了整个舞厅,震醒了每一位客人。我们不得不回到现实,面对战争。没错,我们要面对的是战争,是枪林弹雨,硝烟滚滚;是城市变成废墟,乡村变成荒野。
而我和我的爱人,不得不面临又另一次分离。他必须得拿起枪炮,冲上战场,保卫家园。这是战乱年代,每一个好男儿的必然职责,我无法阻拦。
仿佛那一次的伤心别离,我浑身颤抖,痛不欲生。我预感得到,这一次相离,又将是一个无法团圆的结局。我咬破食指,将一点殷红染在红痣之上。我说:“再见吧,到下个世纪,一个没有硝烟的年代,等着我。”他毅然握起长枪,离我而去!就在噩耗从死亡弥漫的前线传来的夜晚,我坚决而又无奈地又一次告别这个美丽的世界,从新开始另一次等待。
我飘荡在茫茫无涯的黑暗之狱,苦苦恳求上天再给我一次生命。
上天说:“你本有一万年的仙寿,可却非要投胎到那个混乱不堪的人间去忍受污浊。痴男怨女,万劫不复啊。”
我慌忙点头,我宁愿只要这一次为人,我宁愿为这一次相聚而万劫不复。
上天无可奈何地一挥手说:“去吧,到三生石处降生去吧。”
我便如一朵云,飘飞着渡过一条长长的隧道,我闭起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眼前一亮,我看见一块巨大如玉的石头,上面密密麻麻划满了无数的名字。还有许多像我一样有形无体的魂灵向这里涌来。我惊讶地瞥见一个眉间有两颗红痣的少年,就发疯似的向他奔去。就在我们的手快要接触的一刹那,一股神奇的力量把我们一推,我便一头向石头上栽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来,是躺在医院白色的病房里。在这片本不属于我的熙攘的土地上,我染上一种无法治愈的绝症。我整日躺在病床上,耳边是父母悲惨的啼哭。我挣扎着不肯回到另一个世界去,我在等那个人。
这是,门支呀一声开了,一个浑身清新的小伙子走了进来。我一眼望见了他英俊的眉宇间两颗奇怪的红痣。我的心咚咚地狂跳不已;濒危的生命仿佛被什么神奇的力量重新点燃。我的一切在那个瞬间忽地明亮;长期苍白无色的容貌在那片刻突如其来地鲜艳美丽。
“我一直在等你。”我握住他的手,看到他真诚清澈的双眸慢慢变得湿润。
病情就这样神奇地好转起来。就在刚能下床走动的时候,我执意地和那眉心间长着两颗红痣的实习医生结婚了。
披着长长的白纱,在古老的《白苎》的乐曲声中与他翩翩起舞,我安静地微笑着,心却如波涛翻滚的大海。我为这一刻等待了三生,付出了无数轮回。
但我终究没有战胜命运,没有熬过那个夜晚。就在那个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月夜良宵,我的病势却只允许我向我的丈夫说一句话。我拼力地将那带着结婚戒指的手指咬破 ,将我最后一次殷红的鲜血染在他的额上。我说:“永别了,我的爱!”然后依依不舍地闭上了眼睛。丈夫抱着我,在广袤无垠的月色下坐了一夜又一夜……
我化做了一棵树,寂寞地长在路边,忍受风吹日晒,冰霜严寒。但无论怎样,我都没有放弃生命。每到春天,我就拼尽全力地在每条枝上都打满骨朵。我坚信,会有一天,一个眉心间长着三颗美丽红痣的少年从我的身下经过,我要让他看到我最美的形象。我悄悄地等待着,即使残春碧落也把所有的繁花片片飞坠成纷纷的红雨……
一阵微风吹过,送来飘渺悠扬的白苎舞的歌声。
忆昔西池会,宛鹭同飞盖。携手处,今何在。三生石畔旧精魂,日边清梦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恨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