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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光渐暗，朔风劲吹，黄沙漫卷，发出阵阵唿哨。这样寒冷的天气，街道上早已没了行人，买卖铺户关门上板，只有街左的惠明驿馆的大门还半开着，里面灯火通明。惠明驿馆分为里外两进。外面是客用的膳堂，里面是住宿的客房。西厅是雅间——济楚阁。房内点着几个炭火盆，木炭烧得正旺。中央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狄公、如燕、钟氏和堡长围坐在桌前。堡长与狄公相互寒暄，狄公又拿出他的看家本领，聊家常，打听事情，这个堡长姓赵，非常之健谈，然而，他似乎话中有话，如燕和钟氏只听他讲的这乜家客栈颇为诡异，钟氏脸上露出了些许惊惧之色，如燕毕竟经过磨练，只是隐隐感觉有些不妥。赵堡长又向狄公讲述了堡里最近发生的失踪人口事件，他们堡里人自己吓自己，称是乜家客栈的恶鬼作祟，只盼有狄公这样的神人甚至是神仙来帮忙。说话间，有下人来报，杨寡妇死在了家里，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使这赵堡长有点不知所措，急忙邀请狄公去看看，狄公一行人到了现场，狄公仔细的勘察现场，验尸，搜索屋内的痕迹，任何一处都不放过，查看完毕，又询问了第一个发现的人，慢慢的，一场情人幽会后又因一瓦罐铜钱而起争执，以致最后扭打到一处，最后一人耳朵被咬，一人死亡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起因已经有了，凶刀也在现场，只差确定凶手了。狄公将自己的推理结果告诉了堡长，并让堡长将所有屠户请到药王庙中，让他们各自带一块肉来，就说要给药王菩萨献祭。钟氏被狄公的推理已经完全折服了，不禁感叹狄公到底是如何推理得出的，就连如燕都能推理出一二，而自己却半点都看不出有什么端倪，钟氏对狄公的崇拜简直无以复加。
药王庙中，虽然众屠户对堡长半夜献祭有所抱怨，特别是那个叫赵九的，似乎跟堡长还挺熟络，不过没用，大伙还是纷纷将大块肉放在案板上，手持牛耳尖刀飞快地干了起来。只有这赵九东张西望，半天功夫才拿一把劈骨刀费力地切起来。堡长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狄公，狄公点点头，沿着一字排开的桌案向前走去。目光紧盯着屠户们手中的刀，所有人切肉用的都是牛耳尖刀，既轻便又灵活。只有最后一桌的赵九拿着劈骨刀一下下笨拙地切着。狄公抬起头，只见赵九个头儿不高，满脸横肉，穿着灰棉袄，头戴大皮帽。狄公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回走去。屠户们麻利地摆弄着手里的肉块儿，切剁之声不绝于耳。钟氏在神龛旁对狄公的做法总是那么好奇，也许是她特别的好奇心，总是想知道狄公做每一件事的目的，不解地问如燕道：“先生要做什么，为什么站在这里看屠户切肉？”
事实上，如燕也非常想知道，如燕也猜到了一些，不过看狄公这不紧不慢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急切，钟氏又在一旁不停的问，嘴上就有些不耐烦：“你能不能把嘴闭上，耐心等一会儿。”
钟氏瞪了她一眼，揶揄道：“我知道，其实你也不明白，哼，在这儿硬充。”如燕笑道：“至少我不像某些人那么多嘴。”
钟氏道：“行，以后你有事儿也别问我。”如燕吃吃地笑出声来。
钟氏道：“你笑什么？”如燕道：“趁现在还能欺负欺负你，万一以后成了我婶子，可就有长幼之别、尊卑之分了。”
如燕这不知哪儿来的想法让钟氏摸不着头脑，奇怪地道：“什么婶子，谁是你婶子？”
如燕扳着脸，看了她一眼道：“自己想。”
猛地， 钟氏明白了，登时面红耳赤，轻声道：“没错，我就是你婶子！”说着，她狠狠地掐了如燕的胳膊一下，如燕疼得拧起了眉头，却不敢喊出声来。
此时庙中的温度渐渐升高，几只火盆中的炭火越烧越旺，冒出腾腾热气，不时有屠户脱掉外衣，摘下皮帽，挽起袖面。狄公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几乎所有屠户都摘掉了皮帽子，脱掉了外衣。只有赵九只将外罩的棉袄脱去，却仍然带着皮帽。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缓缓走到赵九面前，定睛向他脸上望去，只见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额头不停地滚落下来。他抬起头，擦了把汗，冲狄公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继续切肉。狄公走回堡长身边。
堡长轻声问：“怎么样？”狄公冲堡长点了点头道：“好了，让他们停下吧。”
堡长走上前道：“好了，大家停手！”屠户们放下手中的刀，抬起头来。狄公在如燕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如燕点点头道：“明白了。”
狄公对堡长道：“让屠户们将肉留在案上，所有人到庙外等候药王菩萨的指示。”堡长点了点头，对众屠户道：“所有屠户将肉留在案上，到庙外等候药王菩萨的指示！”众屠户不明所以，穿戴整齐，退出庙外。狄公、钟氏、堡长也退了出来，狄公回手关闭了庙门。众人站在凛冽的寒风中，静静地等候着。
赵九四下看了看，蹭到堡长身后，轻声问道：“堡长，不是要向药王菩萨献祭吗，为什么站在庙门前？”堡长瞪了他一眼道：“别那么多话说，老实等着！”赵九讪讪地退到一旁。狂风呼啸着掠过，发出呜呜巨响。
钟氏拉了拉狄公的衣袖，轻声道：“先生，咱们在等什么？”狄公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你马上就知道了。”正说话间，庙门砰的打开了，所有人发出一阵惊叫，向后闪开两步。
堡长惊惶地拉住狄公：“老神仙，这，这是怎么回事？”狄公故意放声道：“大家注意，药王菩萨要显灵了！”随着话声，一件东西从庙内飞了出来，落在地上。
众人又是一声惊叫。堡长壮着胆子颤颤巍巍地走上 前去，定睛一看，地上扔着一块肉。他回过头颤声道：“老神仙，您来看看……”
狄公快步走上前来看了看道：“所有的屠户到这里来认一认，这块肉是谁人所切？”
屠户们围上前来一看，所有目光望向了赵九。赵九咽了口唾沫道：“是，是，是我切的……”
狄公点了点头道：“好极了。你进庙吧。”赵九不敢向前，反而后错两步道：“进，进庙做什么？”
狄公冷笑一声道：“哪来这许多废话！来，将他推进庙中！”话音刚落，早已候在一旁的高十二和甲丁拉起赵九推进庙中。狄公大喝一声道，“关闭庙门！”高十二从外面顶上了大门。
堡长目瞪口呆地道：“这，这是何意呀？”
狄公道：“你马上就明白了，随我来。”说着，带着堡长和钟氏向小庙后面走去。
赵九站在庙中，胆怯地四下望着。青灯在风中摇曳，墙上的影子像妖魔般来回扭动。赵九猛地转过身，扑到庙门前，一面用力砸门一面高喊道：“开门，开门，你们要做什么，放我出去！”
此时，狄公、钟氏和堡长从后门快步走进来。三人躲在神龛后向外望着。只见赵九拼命地砸着庙门。堡长不解地道：“老神仙，为什么要将赵九关在庙内？”
狄公微笑道：“好戏马上就要开锣了！”话音刚落，“扑”的一声轻响，庙内的灯火熄灭，霎时一片漆黑。赵九一声惨叫，嘶声喊道：“是，是，是谁？别想吓唬老子，老子不害怕！”他连滚带爬地躲在柱子后面，气喘吁吁。忽然，身旁传来低低的喘息声，他睁大惊恐的眼睛回头看去。借着庙内一点儿微弱的烛光，他看清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与他脸对脸。赵九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冲出来，喊道：“鬼，鬼呀！杨寡妇，你，你这贱人，别追我，别追我……”
堡长闻言惊道：“杀死杨寡妇的是他！”狄公“嘘”了一声，点了点头，指指外面，堡长会意又探头向外望去。赵九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发出撕心裂肺的哀 号。忽然，空气中飘起一丝淡淡的笑声，笑声越发凄厉。赵九面无人色，缩在须弥座下，浑身筛糠。堡长脸色发青，浑身颤抖，哆里哆嗦地道：“老神仙，鬼，是鬼……”
钟氏本是很规矩的站在狄公身后的，一听到那鬼魅般的笑声就将双手搭在狄公肩上，将头深深埋在手中，吓得尖叫，一动不敢动。狄公在她耳旁轻声道：“假的，是如燕。”钟氏这才怯怯的抬起头，狄公冲她点了点头。直到此时，钟氏才发现现在自己和狄公的距离有点近，而且，她的手还在狄公的肩上，她敢忙放下手，稍微退后一小步，毕竟这周遭的环境确实有点阴森恐怖，难为情地捋了捋头发，闪开目光向外望去。
赵九跪在那里，嘶声喊道：“药王菩萨，救命啊……”猛然间，一阵阴风吹过，“忽”的一声，赵九头戴的皮帽子飞起来，落在地上，登时露出了盖在散发之下，包着白布的右耳，白布上渗满了血迹。赵九一声惊叫，捂住了耳朵。
堡长张大了嘴，轻声道：“真的是他……”
狄公低声道：“刚刚在庙中切肉之时，他之所以不肯摘下帽子，就是怕露出伤口。”堡长点了点头。
钟氏恍然道：“我说您为什么要站在庙中看他们切肉，原来是为了这个。”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缓缓飘了起来：“赵九……”赵九浑身发抖，体似筛糠，哆里哆嗦，这声音正是如燕假扮的，赵九因着内心的恐惧将发生的事情都如实的说了出来，原来他跟杨寡妇情投意合，在暗中欢好，杨寡妇嫌他家贫，于是赵九就外面做了些没本钱的买卖，将挣得的钱财都存在了杨寡妇家中，今年开春，赵九在外面又有了个相好的，苦于杨寡妇一再催着成亲，没办法，今夜便来到杨寡妇家中，想拿回那些钱，而后把话对她讲明。谁知杨寡妇闻听发疯一般地抢夺钱罐子，说是要把钱留下与她养老。赵九也不甘示弱，与她撕打起来，钱罐子落地摔得粉碎……又被杨寡妇咬掉了半个耳朵。一怒之下，拔出牛耳尖刀，将她杀死。
钟氏钦佩不已，赵九的言词与狄公推理的丝毫不差，钟氏望着狄公悄悄竖起了大拇指。狄公笑了，目光望向堡长，只见堡长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如燕又继续问赵九做什么买卖，此时的赵九已成惊弓之鸟，如燕稍微一吓他就老老实实的将实话和盘托出。最近堡里失踪的人就是被赵九给卖了！狄公闻言一惊，与堡长对视一眼。如燕又追问具体的买卖做法，不成想居然跟那个神秘莫测处处透着诡异的乜家客栈有关，正当如燕要问他是介绍人时堡长脱口喊了一句，如此关键时刻，这岂不是打草惊蛇，狄公猛吃一惊，赶紧拉了拉堡长，堡长这才醒悟过来，赶忙捂住了嘴。 然而这句话已被赵九听见，他疑惑地望着神龛后道：“谁？”
天光渐暗，朔风劲吹，黄沙漫卷，发出阵阵唿哨。这样寒冷的天气，街道上早已没了行人，买卖铺户关门上板，只有街左的惠明驿馆的大门还半开着，里面灯火通明。惠明驿馆分为里外两进。外面是客用的膳堂，里面是住宿的客房。西厅是雅间——济楚阁。房内点着几个炭火盆，木炭烧得正旺。中央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狄公、如燕、钟氏和堡长围坐在桌前。堡长与狄公相互寒暄，狄公又拿出他的看家本领，聊家常，打听事情，这个堡长姓赵，非常之健谈，然而，他似乎话中有话，如燕和钟氏只听他讲的这乜家客栈颇为诡异，钟氏脸上露出了些许惊惧之色，如燕毕竟经过磨练，只是隐隐感觉有些不妥。赵堡长又向狄公讲述了堡里最近发生的失踪人口事件，他们堡里人自己吓自己，称是乜家客栈的恶鬼作祟，只盼有狄公这样的神人甚至是神仙来帮忙。说话间，有下人来报，杨寡妇死在了家里，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使这赵堡长有点不知所措，急忙邀请狄公去看看，狄公一行人到了现场，狄公仔细的勘察现场，验尸，搜索屋内的痕迹，任何一处都不放过，查看完毕，又询问了第一个发现的人，慢慢的，一场情人幽会后又因一瓦罐铜钱而起争执，以致最后扭打到一处，最后一人耳朵被咬，一人死亡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起因已经有了，凶刀也在现场，只差确定凶手了。狄公将自己的推理结果告诉了堡长，并让堡长将所有屠户请到药王庙中，让他们各自带一块肉来，就说要给药王菩萨献祭。钟氏被狄公的推理已经完全折服了，不禁感叹狄公到底是如何推理得出的，就连如燕都能推理出一二，而自己却半点都看不出有什么端倪，钟氏对狄公的崇拜简直无以复加。
药王庙中，虽然众屠户对堡长半夜献祭有所抱怨，特别是那个叫赵九的，似乎跟堡长还挺熟络，不过没用，大伙还是纷纷将大块肉放在案板上，手持牛耳尖刀飞快地干了起来。只有这赵九东张西望，半天功夫才拿一把劈骨刀费力地切起来。堡长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狄公，狄公点点头，沿着一字排开的桌案向前走去。目光紧盯着屠户们手中的刀，所有人切肉用的都是牛耳尖刀，既轻便又灵活。只有最后一桌的赵九拿着劈骨刀一下下笨拙地切着。狄公抬起头，只见赵九个头儿不高，满脸横肉，穿着灰棉袄，头戴大皮帽。狄公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回走去。屠户们麻利地摆弄着手里的肉块儿，切剁之声不绝于耳。钟氏在神龛旁对狄公的做法总是那么好奇，也许是她特别的好奇心，总是想知道狄公做每一件事的目的，不解地问如燕道：“先生要做什么，为什么站在这里看屠户切肉？”
事实上，如燕也非常想知道，如燕也猜到了一些，不过看狄公这不紧不慢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急切，钟氏又在一旁不停的问，嘴上就有些不耐烦：“你能不能把嘴闭上，耐心等一会儿。”
钟氏瞪了她一眼，揶揄道：“我知道，其实你也不明白，哼，在这儿硬充。”如燕笑道：“至少我不像某些人那么多嘴。”
钟氏道：“行，以后你有事儿也别问我。”如燕吃吃地笑出声来。
钟氏道：“你笑什么？”如燕道：“趁现在还能欺负欺负你，万一以后成了我婶子，可就有长幼之别、尊卑之分了。”
如燕这不知哪儿来的想法让钟氏摸不着头脑，奇怪地道：“什么婶子，谁是你婶子？”
如燕扳着脸，看了她一眼道：“自己想。”
猛地， 钟氏明白了，登时面红耳赤，轻声道：“没错，我就是你婶子！”说着，她狠狠地掐了如燕的胳膊一下，如燕疼得拧起了眉头，却不敢喊出声来。
此时庙中的温度渐渐升高，几只火盆中的炭火越烧越旺，冒出腾腾热气，不时有屠户脱掉外衣，摘下皮帽，挽起袖面。狄公站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几乎所有屠户都摘掉了皮帽子，脱掉了外衣。只有赵九只将外罩的棉袄脱去，却仍然带着皮帽。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缓缓走到赵九面前，定睛向他脸上望去，只见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额头不停地滚落下来。他抬起头，擦了把汗，冲狄公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继续切肉。狄公走回堡长身边。
堡长轻声问：“怎么样？”狄公冲堡长点了点头道：“好了，让他们停下吧。”
堡长走上前道：“好了，大家停手！”屠户们放下手中的刀，抬起头来。狄公在如燕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如燕点点头道：“明白了。”
狄公对堡长道：“让屠户们将肉留在案上，所有人到庙外等候药王菩萨的指示。”堡长点了点头，对众屠户道：“所有屠户将肉留在案上，到庙外等候药王菩萨的指示！”众屠户不明所以，穿戴整齐，退出庙外。狄公、钟氏、堡长也退了出来，狄公回手关闭了庙门。众人站在凛冽的寒风中，静静地等候着。
赵九四下看了看，蹭到堡长身后，轻声问道：“堡长，不是要向药王菩萨献祭吗，为什么站在庙门前？”堡长瞪了他一眼道：“别那么多话说，老实等着！”赵九讪讪地退到一旁。狂风呼啸着掠过，发出呜呜巨响。
钟氏拉了拉狄公的衣袖，轻声道：“先生，咱们在等什么？”狄公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你马上就知道了。”正说话间，庙门砰的打开了，所有人发出一阵惊叫，向后闪开两步。
堡长惊惶地拉住狄公：“老神仙，这，这是怎么回事？”狄公故意放声道：“大家注意，药王菩萨要显灵了！”随着话声，一件东西从庙内飞了出来，落在地上。
众人又是一声惊叫。堡长壮着胆子颤颤巍巍地走上 前去，定睛一看，地上扔着一块肉。他回过头颤声道：“老神仙，您来看看……”
狄公快步走上前来看了看道：“所有的屠户到这里来认一认，这块肉是谁人所切？”
屠户们围上前来一看，所有目光望向了赵九。赵九咽了口唾沫道：“是，是，是我切的……”
狄公点了点头道：“好极了。你进庙吧。”赵九不敢向前，反而后错两步道：“进，进庙做什么？”
狄公冷笑一声道：“哪来这许多废话！来，将他推进庙中！”话音刚落，早已候在一旁的高十二和甲丁拉起赵九推进庙中。狄公大喝一声道，“关闭庙门！”高十二从外面顶上了大门。
堡长目瞪口呆地道：“这，这是何意呀？”
狄公道：“你马上就明白了，随我来。”说着，带着堡长和钟氏向小庙后面走去。
赵九站在庙中，胆怯地四下望着。青灯在风中摇曳，墙上的影子像妖魔般来回扭动。赵九猛地转过身，扑到庙门前，一面用力砸门一面高喊道：“开门，开门，你们要做什么，放我出去！”
此时，狄公、钟氏和堡长从后门快步走进来。三人躲在神龛后向外望着。只见赵九拼命地砸着庙门。堡长不解地道：“老神仙，为什么要将赵九关在庙内？”
狄公微笑道：“好戏马上就要开锣了！”话音刚落，“扑”的一声轻响，庙内的灯火熄灭，霎时一片漆黑。赵九一声惨叫，嘶声喊道：“是，是，是谁？别想吓唬老子，老子不害怕！”他连滚带爬地躲在柱子后面，气喘吁吁。忽然，身旁传来低低的喘息声，他睁大惊恐的眼睛回头看去。借着庙内一点儿微弱的烛光，他看清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与他脸对脸。赵九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冲出来，喊道：“鬼，鬼呀！杨寡妇，你，你这贱人，别追我，别追我……”
堡长闻言惊道：“杀死杨寡妇的是他！”狄公“嘘”了一声，点了点头，指指外面，堡长会意又探头向外望去。赵九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发出撕心裂肺的哀 号。忽然，空气中飘起一丝淡淡的笑声，笑声越发凄厉。赵九面无人色，缩在须弥座下，浑身筛糠。堡长脸色发青，浑身颤抖，哆里哆嗦地道：“老神仙，鬼，是鬼……”
钟氏本是很规矩的站在狄公身后的，一听到那鬼魅般的笑声就将双手搭在狄公肩上，将头深深埋在手中，吓得尖叫，一动不敢动。狄公在她耳旁轻声道：“假的，是如燕。”钟氏这才怯怯的抬起头，狄公冲她点了点头。直到此时，钟氏才发现现在自己和狄公的距离有点近，而且，她的手还在狄公的肩上，她敢忙放下手，稍微退后一小步，毕竟这周遭的环境确实有点阴森恐怖，难为情地捋了捋头发，闪开目光向外望去。
赵九跪在那里，嘶声喊道：“药王菩萨，救命啊……”猛然间，一阵阴风吹过，“忽”的一声，赵九头戴的皮帽子飞起来，落在地上，登时露出了盖在散发之下，包着白布的右耳，白布上渗满了血迹。赵九一声惊叫，捂住了耳朵。
堡长张大了嘴，轻声道：“真的是他……”
狄公低声道：“刚刚在庙中切肉之时，他之所以不肯摘下帽子，就是怕露出伤口。”堡长点了点头。
钟氏恍然道：“我说您为什么要站在庙中看他们切肉，原来是为了这个。”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缓缓飘了起来：“赵九……”赵九浑身发抖，体似筛糠，哆里哆嗦，这声音正是如燕假扮的，赵九因着内心的恐惧将发生的事情都如实的说了出来，原来他跟杨寡妇情投意合，在暗中欢好，杨寡妇嫌他家贫，于是赵九就外面做了些没本钱的买卖，将挣得的钱财都存在了杨寡妇家中，今年开春，赵九在外面又有了个相好的，苦于杨寡妇一再催着成亲，没办法，今夜便来到杨寡妇家中，想拿回那些钱，而后把话对她讲明。谁知杨寡妇闻听发疯一般地抢夺钱罐子，说是要把钱留下与她养老。赵九也不甘示弱，与她撕打起来，钱罐子落地摔得粉碎……又被杨寡妇咬掉了半个耳朵。一怒之下，拔出牛耳尖刀，将她杀死。
钟氏钦佩不已，赵九的言词与狄公推理的丝毫不差，钟氏望着狄公悄悄竖起了大拇指。狄公笑了，目光望向堡长，只见堡长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如燕又继续问赵九做什么买卖，此时的赵九已成惊弓之鸟，如燕稍微一吓他就老老实实的将实话和盘托出。最近堡里失踪的人就是被赵九给卖了！狄公闻言一惊，与堡长对视一眼。如燕又追问具体的买卖做法，不成想居然跟那个神秘莫测处处透着诡异的乜家客栈有关，正当如燕要问他是介绍人时堡长脱口喊了一句，如此关键时刻，这岂不是打草惊蛇，狄公猛吃一惊，赶紧拉了拉堡长，堡长这才醒悟过来，赶忙捂住了嘴。 然而这句话已被赵九听见，他疑惑地望着神龛后道：“谁？”
第五章
赵九做贼心虚，在如燕以假乱真的闹鬼事件下将案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他发财的买卖交代的一清二楚，正当他要说出幕后主使时，堡长可能\出于对赵九言语的震愤，一声惊呼把赵九拉回现实，也中断了审问，更出人意料的是堡长过于激动冲出去与赵九扭打到一处，最后赵九意外死亡，人口失踪案也只能作罢。
阴沉沉的夜，风在怒号。狄公坐在桌前飞快地写着什么，良久，他收锋落笔，拿起纸来看了一遍，又叠好放入信封。门声轻响，狄公抬起头道：“进来。”门开了，钟氏托着一叠衣服走进房中。狄公招呼道：“五娘，是你呀。”
钟氏将手中的衣服放在榻上：“先生，这是几天前给您洗的几件衬衣，都晾干了。您收起来吧。”狄公一拍脑门儿笑道：“嘿，瞧我这记性……不瞒你说，我早忘记了。多谢多谢。”边说还不忘拱手作揖，笑呵呵的钟氏手中接过衣服，放到床上。
钟氏柔情的看着狄公做着一切，轻声道：“先生，刚刚我和如燕一直在谈论今夜赵九之死……”狄公对钟氏和如燕讨论这样的问题觉得好奇，“哦？”
钟氏觉得不对劲，先生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没发现，惊讶的问道，“您不觉得此事很奇怪吗？”狄公笑了笑道：“哦，我倒没有感觉。”
钟氏继续她的疑问，“本来赵九在如燕的引导下，就要说出那个幕后黑手的名字，可就在此时，堡长突然大喊一声，惊醒了赵九……”
狄公点点头：“我知道你要说这个。是啊，本来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可经过分析之后，反而觉得他的做法虽失之鲁莽，却是人的第一反应，在情理之中。”狄公与钟氏在不大的房间中边散步边讨论，此时已经走到了另一间小客厅里，狄公还时不时的冲着地面将说话声音放大。钟氏不解道：“哦，愿闻其详。”
狄公停住脚步，耐心地对钟氏讲道：“你们都看到了，今日刚到宣化堡时气氛何等紧张。这一切都因为此地连续丢失人口，闹得人心惶惶。今夜堡长特意到惠明驿馆中见我，也正是为此，这也足见此事对其困扰之深。本来附近各堡认为此事乃鬼怪作祟，今夜却突然听赵九说乃是人为，这种吃惊可想而知，做出下意识的举动也是人之常情。你认为呢？”说到最后狄公又对着地面将音量提高，钟氏奇怪的叫了一声，听狄公问话，钟氏就没放在心上，想了想，徐徐道：“嗯，倒也有些道理。”狄公笑着点了点头，“我们坐下说吧”。虽然狄公已经解释了这第一个疑问，但是钟氏还是觉得想不通，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可是还有第二点不知您发现没有，当堡长从神龛后走出来的时候，赵九显得非常胆怯。而且，他明明知道庙门已经从外面顶死，为什么还要莫名其妙地跳起身向庙外跑？”
狄公道：“当时赵九的脑海中已是一片混乱，他的举动不能用常人的行为推断。你们想一想，他亲手拐卖了村中十余名青壮年，一旦堡长将他交给那些失去亲人的苦主来处置，那他的下场就会非常难看，也许会被乱石砸死，也许会被苦主肢解……人在这种恐惧驱使下，做出什么不合情理的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
钟氏仍不甘心，又问道：“就算赵九的行为勉强说得过去，那堡长呢？在庙门前，他亲眼看到大门被封死，却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飞身将赵九扑倒在地？”
狄公对钟氏能这么理智的思考疑点很是欣慰，笑道：“这不过是人的下意识反应，不足为奇。五娘啊，对案情的分析，要契合案发现场的规定情景，不可凭空臆断。否则非但无法破案，还会矫枉过正。”
钟氏对自己的推理被狄公完全推翻，心里有点不舒服，反问道：“难道你认为，杀死赵九的那把牛耳尖刀也是巧合？如燕说，她在房顶上看得一清二楚，根本就没有刀从肉案上掉下来。”
狄公一听，顿时失笑，“我终于明白了，是如燕让你来的，对吗？”
钟氏笑脸微微一红，也羞涩道：“你真聪明。不过本来我也有很多疑问想来请教。”
狄公点了点头，“那把致死赵九的牛耳尖刀早就掉在地上，只是如燕没有看到罢了。”
钟氏吃惊：“你看到那把牛耳尖刀掉在地上了？”
狄公：“正是。”
钟氏长出一口气，点点头：“我说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原来一切早就考虑过了。反正我说不过你，但我总是觉得这里面另有蹊跷。”
狄公右手轻抚脸侧的须鬓，微笑道：“勤于思考是一件好事，总强过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钟氏嘟囔道：“可为什么我每次思考都是错的，太失败了……”
狄公望着她微笑着宽慰：“只要坚持自己的观点，早晚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的坚持是有回报的。”
钟氏似有所悟，抬起头：“哦？”
狄公笑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赶快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往乜家客栈。”
钟氏点点头，站起身来。
狄公拿起之前写的信将她送到门口，钟氏转过身望着狄公，良久才冒出一句话，“先生，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知道我想说什么。”
狄公依然微笑，他知道钟氏想要说什么，然而，此时此刻，真的不合适，“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说出来。”
钟氏会意，柔声道：“我会尽量控制。好了，我走了。”
狄公点点头，“哦，五娘啊，我写了一封信，你到紧急的时候再把它打开。”将信交在钟氏手中，见钟氏疑惑的望着他，狄公无奈的下了逐客令，“走吧。”
狄公如此对她，她怎么能不明白呢，自己一个罪人之妻怎么配得上她，是自己最近太依赖他了才这样的，过段时间可能就好了，轻声道，“好。”钟氏带着有些失望的表情转身离开。狄公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
乜家客栈
三人终于来到了这传说中的乜家客栈，从之前那个堡长口中已经得知了这个客栈的诡异之处，现在三人正处在这似乎很久无人来过的客栈之中，一切都显得那么不正常，还有那鬼魅般的店主和伙计小翠，到处都透着股阴森。三人住进客栈，晚上果然发生了异样，早晨一醒来，狄公已不知所踪，钟氏和如燕做了同样的梦，梦的那么真实，而这本来空无一人的客栈却突然冒出不少客人，店堂中非常热闹。事情发生的太快了，根本毫无招架之力，钟氏与如燕匆匆去找店里的伙计小翠，突然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这小翠搞的鬼的，此客栈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此人十分狡猾，把她二人困在了密室里。抱怨许久，钟氏猛然回忆起狄公交给她的那封让她在危急时再打开的信，此时正是危急时刻，钟氏拿出那封信，原来狄公将自己的性命交在了她的手中，狄公兵行险招，将自己做诱饵，信中还交代钟氏要去敦煌与王孝杰会合，可如今这般境遇，只怕赶不及。好在钟氏如燕都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辈，最终让她们逃了出来，还遇到了凤凰大阁领，真是苍天有眼那，终于在狄公约定的时间前赶到了老虎沟，狄公将在这里，将那通敌叛国之徒擒获。
老虎沟，地处凉州迤北，荒无人烟，远处走来一只驼队，待他们走进才看清原来是失踪多日的狄公以及那赵家堡的堡长和那个南山武攸德，还有一干小翠率领的马匪。狄公见门上钉了块黄布，知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就将那二人引入一间方形房内，按下机关，将那二人关入其中，口中大喊一声，“动手！”转瞬之间，四面山谷中号炮连天，鼓角动地，王孝杰、凤凰率右威卫前营和内卫杀将过来。
小翠等一干马匪被眼前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小翠拔出腰刀，一声大喝，向狄公奔去。说时迟那时快，房顶上白影闪动，一条娇小的身影闪电般弹射而来，手中双刀直取小翠后心，来人正是如燕。小翠猛吃一惊，顾不上狄公，转身回刀，铛的一声，勉强架开了这一刀，她的身体被震得连连后退。
如燕双脚落地，大声叫道：“叔父！”狄公高声赞道：“如燕，来得好，来的正是时候！”
那边厢，小翠稳住身形，如燕攻上前去，小翠招架不住脸色大变，趁着空当，高声喊道：“弟兄们，快上马，撤退！”
如燕大喝一声：“想跑，晚了！”她纵身上前，双刀一摆，朝小翠搂头剁来，小翠惊慌之下，连躲带闪，一个不留神，如燕的双刀在她后背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登时渗了出来。小翠被如燕踹下房顶，如燕随后紧跟，举刀便要结果她性命，猛地，只见小翠身形猛翻，双手一抖，寒光点点直飞而来，如燕心知是暗器，纵身跃起……只听房上的钟氏一声尖叫：“先生！”如燕赶忙回头，此时她才发现，小翠的暗器并不是冲自己而来，而是冲着狄公去的。如燕失声惊叫，飞身扑上，已经晚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房顶上人影闪动，钟氏纵身跃下，用她娇小的身躯挡在了狄公。几乎同时， 一只簪子钉在了她的胸口，倒在狄公怀中。
狄公一把抱住她，大声喊道：“五娘，五娘……”
此时，如燕奔到近前，急急问道：“叔父，怎么样？”
狄公心里从所未有的慌乱，但是此时最要紧的是要为钟氏治伤，“如燕，快，替我扶住她。”狄公将那支簪子拔下，在鼻端闻了闻，登时脸色大变，脱口惊呼道：“簪子是有毒的！”
如燕惊叫道：“什么！叔父，怎么办？”
狄公略一思忖道：“要立刻封闭她周身经络，令毒素停止运行，而后尽快将毒吸出，否则就来不及了！”
如燕见狄公还能如此镇定的说出解毒之法，真的是有点不可思议，都说要尽快了还掉书呆子，“那您快动手啊！”
狄公此时此刻却对如燕道：“如燕呀，我必须要揭开五娘的衣服，才能看到伤口，男女有别，如此做法实为不妥，然救人要紧，你得给我做个见证。”
如燕急道：“哎呀，叔父，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管这些，快动手吧……”
狄公点点头，轻轻撩起钟氏的衣服，将三根银针下在伤口周围，而后，五指轻灵将毒针一一取下。霎时间，伤口周围一片紫黑。如燕脱口惊呼道：“叔父，好厉害的毒啊！这可怎么个吸法……”
“有办法！”，狄公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竹筒，轻轻打开，从里面爬出一条花红色的小蛇，落在钟氏的后背上。
如燕睁大了眼睛道：“这，这是什么？”
狄公看着小蛇伏在钟氏伤口上，略舒了口气道：“这条小蛇名叫花儿红，是我在五柳镇给人治病时留下的。此蛇毒性为胃毒，可以食用世间各种毒物，甚为罕见。回家之后，我怕忘记喂食，将其饿死，便随身揣在怀中。真是万幸，今日若是没有它在，五娘的性命就难保了。”
说话之间，眼见花儿红的肚子渐渐涨大，钟氏伤口上的紫黑色也慢慢褪去了。如燕吃惊地道：“叔父你看，紫黑色褪下去了。”狄公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沟里的战斗已接近尾声，王孝杰、凤凰率右威卫前营和内卫将马匪歼灭大半，其余人缴械投降。
方形房屋前，狄公替钟氏将衣服穿好，搭了搭脉，而后长出一口气 道：“脉搏平实，性命已无碍。到得镇甸之上，买些解毒药物敷上，过不了几日便可痊愈，”直到此时狄公才有心思去追究这下毒之人，“金玉翠呢？”
如燕咬牙切齿地道：“被我杀死了。”说话间，钟氏的身体轻轻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眼。
狄公大喜，“五娘，五娘，你醒了。”狄公的手一直保持在把脉的姿势，此时更是将另一只手也附在了钟氏的手上。
钟氏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先生，你，你没事吧。”
如燕蹲在一旁笑道：“若是没有你这么舍命一扑啊，先生可就有事了。你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钟氏看了看狄公，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没，没想到我，我也能为先生尽一份微薄之力……”
狄公的眼圈湿润了：“五娘，从洛阳狄府你扮作艺人救我逃生，到今日舍身替我抵挡暗器，你是在用生命保护我。狄仁杰欠你良多……”
钟氏摇摇头道：“别，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如燕轻轻拍了拍她，微笑道：“好了，你身上的剧毒刚解，少说两句吧。闭上眼休息休息。”
狄公连忙道：“对，对，不要再说话了，保存体力，好好休息。”钟氏点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赵九做贼心虚，在如燕以假乱真的闹鬼事件下将案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他发财的买卖交代的一清二楚，正当他要说出幕后主使时，堡长可能\出于对赵九言语的震愤，一声惊呼把赵九拉回现实，也中断了审问，更出人意料的是堡长过于激动冲出去与赵九扭打到一处，最后赵九意外死亡，人口失踪案也只能作罢。
阴沉沉的夜，风在怒号。狄公坐在桌前飞快地写着什么，良久，他收锋落笔，拿起纸来看了一遍，又叠好放入信封。门声轻响，狄公抬起头道：“进来。”门开了，钟氏托着一叠衣服走进房中。狄公招呼道：“五娘，是你呀。”
钟氏将手中的衣服放在榻上：“先生，这是几天前给您洗的几件衬衣，都晾干了。您收起来吧。”狄公一拍脑门儿笑道：“嘿，瞧我这记性……不瞒你说，我早忘记了。多谢多谢。”边说还不忘拱手作揖，笑呵呵的钟氏手中接过衣服，放到床上。
钟氏柔情的看着狄公做着一切，轻声道：“先生，刚刚我和如燕一直在谈论今夜赵九之死……”狄公对钟氏和如燕讨论这样的问题觉得好奇，“哦？”
钟氏觉得不对劲，先生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没发现，惊讶的问道，“您不觉得此事很奇怪吗？”狄公笑了笑道：“哦，我倒没有感觉。”
钟氏继续她的疑问，“本来赵九在如燕的引导下，就要说出那个幕后黑手的名字，可就在此时，堡长突然大喊一声，惊醒了赵九……”
狄公点点头：“我知道你要说这个。是啊，本来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可经过分析之后，反而觉得他的做法虽失之鲁莽，却是人的第一反应，在情理之中。”狄公与钟氏在不大的房间中边散步边讨论，此时已经走到了另一间小客厅里，狄公还时不时的冲着地面将说话声音放大。钟氏不解道：“哦，愿闻其详。”
狄公停住脚步，耐心地对钟氏讲道：“你们都看到了，今日刚到宣化堡时气氛何等紧张。这一切都因为此地连续丢失人口，闹得人心惶惶。今夜堡长特意到惠明驿馆中见我，也正是为此，这也足见此事对其困扰之深。本来附近各堡认为此事乃鬼怪作祟，今夜却突然听赵九说乃是人为，这种吃惊可想而知，做出下意识的举动也是人之常情。你认为呢？”说到最后狄公又对着地面将音量提高，钟氏奇怪的叫了一声，听狄公问话，钟氏就没放在心上，想了想，徐徐道：“嗯，倒也有些道理。”狄公笑着点了点头，“我们坐下说吧”。虽然狄公已经解释了这第一个疑问，但是钟氏还是觉得想不通，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可是还有第二点不知您发现没有，当堡长从神龛后走出来的时候，赵九显得非常胆怯。而且，他明明知道庙门已经从外面顶死，为什么还要莫名其妙地跳起身向庙外跑？”
狄公道：“当时赵九的脑海中已是一片混乱，他的举动不能用常人的行为推断。你们想一想，他亲手拐卖了村中十余名青壮年，一旦堡长将他交给那些失去亲人的苦主来处置，那他的下场就会非常难看，也许会被乱石砸死，也许会被苦主肢解……人在这种恐惧驱使下，做出什么不合情理的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
钟氏仍不甘心，又问道：“就算赵九的行为勉强说得过去，那堡长呢？在庙门前，他亲眼看到大门被封死，却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飞身将赵九扑倒在地？”
狄公对钟氏能这么理智的思考疑点很是欣慰，笑道：“这不过是人的下意识反应，不足为奇。五娘啊，对案情的分析，要契合案发现场的规定情景，不可凭空臆断。否则非但无法破案，还会矫枉过正。”
钟氏对自己的推理被狄公完全推翻，心里有点不舒服，反问道：“难道你认为，杀死赵九的那把牛耳尖刀也是巧合？如燕说，她在房顶上看得一清二楚，根本就没有刀从肉案上掉下来。”
狄公一听，顿时失笑，“我终于明白了，是如燕让你来的，对吗？”
钟氏笑脸微微一红，也羞涩道：“你真聪明。不过本来我也有很多疑问想来请教。”
狄公点了点头，“那把致死赵九的牛耳尖刀早就掉在地上，只是如燕没有看到罢了。”
钟氏吃惊：“你看到那把牛耳尖刀掉在地上了？”
狄公：“正是。”
钟氏长出一口气，点点头：“我说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原来一切早就考虑过了。反正我说不过你，但我总是觉得这里面另有蹊跷。”
狄公右手轻抚脸侧的须鬓，微笑道：“勤于思考是一件好事，总强过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钟氏嘟囔道：“可为什么我每次思考都是错的，太失败了……”
狄公望着她微笑着宽慰：“只要坚持自己的观点，早晚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的坚持是有回报的。”
钟氏似有所悟，抬起头：“哦？”
狄公笑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赶快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往乜家客栈。”
钟氏点点头，站起身来。
狄公拿起之前写的信将她送到门口，钟氏转过身望着狄公，良久才冒出一句话，“先生，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知道我想说什么。”
狄公依然微笑，他知道钟氏想要说什么，然而，此时此刻，真的不合适，“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说出来。”
钟氏会意，柔声道：“我会尽量控制。好了，我走了。”
狄公点点头，“哦，五娘啊，我写了一封信，你到紧急的时候再把它打开。”将信交在钟氏手中，见钟氏疑惑的望着他，狄公无奈的下了逐客令，“走吧。”
狄公如此对她，她怎么能不明白呢，自己一个罪人之妻怎么配得上她，是自己最近太依赖他了才这样的，过段时间可能就好了，轻声道，“好。”钟氏带着有些失望的表情转身离开。狄公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
乜家客栈
三人终于来到了这传说中的乜家客栈，从之前那个堡长口中已经得知了这个客栈的诡异之处，现在三人正处在这似乎很久无人来过的客栈之中，一切都显得那么不正常，还有那鬼魅般的店主和伙计小翠，到处都透着股阴森。三人住进客栈，晚上果然发生了异样，早晨一醒来，狄公已不知所踪，钟氏和如燕做了同样的梦，梦的那么真实，而这本来空无一人的客栈却突然冒出不少客人，店堂中非常热闹。事情发生的太快了，根本毫无招架之力，钟氏与如燕匆匆去找店里的伙计小翠，突然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这小翠搞的鬼的，此客栈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此人十分狡猾，把她二人困在了密室里。抱怨许久，钟氏猛然回忆起狄公交给她的那封让她在危急时再打开的信，此时正是危急时刻，钟氏拿出那封信，原来狄公将自己的性命交在了她的手中，狄公兵行险招，将自己做诱饵，信中还交代钟氏要去敦煌与王孝杰会合，可如今这般境遇，只怕赶不及。好在钟氏如燕都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辈，最终让她们逃了出来，还遇到了凤凰大阁领，真是苍天有眼那，终于在狄公约定的时间前赶到了老虎沟，狄公将在这里，将那通敌叛国之徒擒获。
老虎沟，地处凉州迤北，荒无人烟，远处走来一只驼队，待他们走进才看清原来是失踪多日的狄公以及那赵家堡的堡长和那个南山武攸德，还有一干小翠率领的马匪。狄公见门上钉了块黄布，知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就将那二人引入一间方形房内，按下机关，将那二人关入其中，口中大喊一声，“动手！”转瞬之间，四面山谷中号炮连天，鼓角动地，王孝杰、凤凰率右威卫前营和内卫杀将过来。
小翠等一干马匪被眼前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小翠拔出腰刀，一声大喝，向狄公奔去。说时迟那时快，房顶上白影闪动，一条娇小的身影闪电般弹射而来，手中双刀直取小翠后心，来人正是如燕。小翠猛吃一惊，顾不上狄公，转身回刀，铛的一声，勉强架开了这一刀，她的身体被震得连连后退。
如燕双脚落地，大声叫道：“叔父！”狄公高声赞道：“如燕，来得好，来的正是时候！”
那边厢，小翠稳住身形，如燕攻上前去，小翠招架不住脸色大变，趁着空当，高声喊道：“弟兄们，快上马，撤退！”
如燕大喝一声：“想跑，晚了！”她纵身上前，双刀一摆，朝小翠搂头剁来，小翠惊慌之下，连躲带闪，一个不留神，如燕的双刀在她后背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登时渗了出来。小翠被如燕踹下房顶，如燕随后紧跟，举刀便要结果她性命，猛地，只见小翠身形猛翻，双手一抖，寒光点点直飞而来，如燕心知是暗器，纵身跃起……只听房上的钟氏一声尖叫：“先生！”如燕赶忙回头，此时她才发现，小翠的暗器并不是冲自己而来，而是冲着狄公去的。如燕失声惊叫，飞身扑上，已经晚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房顶上人影闪动，钟氏纵身跃下，用她娇小的身躯挡在了狄公。几乎同时， 一只簪子钉在了她的胸口，倒在狄公怀中。
狄公一把抱住她，大声喊道：“五娘，五娘……”
此时，如燕奔到近前，急急问道：“叔父，怎么样？”
狄公心里从所未有的慌乱，但是此时最要紧的是要为钟氏治伤，“如燕，快，替我扶住她。”狄公将那支簪子拔下，在鼻端闻了闻，登时脸色大变，脱口惊呼道：“簪子是有毒的！”
如燕惊叫道：“什么！叔父，怎么办？”
狄公略一思忖道：“要立刻封闭她周身经络，令毒素停止运行，而后尽快将毒吸出，否则就来不及了！”
如燕见狄公还能如此镇定的说出解毒之法，真的是有点不可思议，都说要尽快了还掉书呆子，“那您快动手啊！”
狄公此时此刻却对如燕道：“如燕呀，我必须要揭开五娘的衣服，才能看到伤口，男女有别，如此做法实为不妥，然救人要紧，你得给我做个见证。”
如燕急道：“哎呀，叔父，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管这些，快动手吧……”
狄公点点头，轻轻撩起钟氏的衣服，将三根银针下在伤口周围，而后，五指轻灵将毒针一一取下。霎时间，伤口周围一片紫黑。如燕脱口惊呼道：“叔父，好厉害的毒啊！这可怎么个吸法……”
“有办法！”，狄公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竹筒，轻轻打开，从里面爬出一条花红色的小蛇，落在钟氏的后背上。
如燕睁大了眼睛道：“这，这是什么？”
狄公看着小蛇伏在钟氏伤口上，略舒了口气道：“这条小蛇名叫花儿红，是我在五柳镇给人治病时留下的。此蛇毒性为胃毒，可以食用世间各种毒物，甚为罕见。回家之后，我怕忘记喂食，将其饿死，便随身揣在怀中。真是万幸，今日若是没有它在，五娘的性命就难保了。”
说话之间，眼见花儿红的肚子渐渐涨大，钟氏伤口上的紫黑色也慢慢褪去了。如燕吃惊地道：“叔父你看，紫黑色褪下去了。”狄公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沟里的战斗已接近尾声，王孝杰、凤凰率右威卫前营和内卫将马匪歼灭大半，其余人缴械投降。
方形房屋前，狄公替钟氏将衣服穿好，搭了搭脉，而后长出一口气 道：“脉搏平实，性命已无碍。到得镇甸之上，买些解毒药物敷上，过不了几日便可痊愈，”直到此时狄公才有心思去追究这下毒之人，“金玉翠呢？”
如燕咬牙切齿地道：“被我杀死了。”说话间，钟氏的身体轻轻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眼。
狄公大喜，“五娘，五娘，你醒了。”狄公的手一直保持在把脉的姿势，此时更是将另一只手也附在了钟氏的手上。
钟氏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先生，你，你没事吧。”
如燕蹲在一旁笑道：“若是没有你这么舍命一扑啊，先生可就有事了。你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钟氏看了看狄公，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没，没想到我，我也能为先生尽一份微薄之力……”
狄公的眼圈湿润了：“五娘，从洛阳狄府你扮作艺人救我逃生，到今日舍身替我抵挡暗器，你是在用生命保护我。狄仁杰欠你良多……”
钟氏摇摇头道：“别，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如燕轻轻拍了拍她，微笑道：“好了，你身上的剧毒刚解，少说两句吧。闭上眼休息休息。”
狄公连忙道：“对，对，不要再说话了，保存体力，好好休息。”钟氏点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