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俗话说的好,碰得好不如碰得巧。要不,怎么有那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呢。
再见广德时是在王家的宴会上,滑嫩的羊肉烹得喷香,油脂从肉上渗出,合着香料味就让苏榆移不动眼,整个人就只知道咽口水,表面还要作出不动声色的模样。
寄人篱下,最不能失了面子。
他胡思乱想了片刻,没看眼前的路,便哎呀一声撞到一脸阴霾的汉人青年身上。
苏榆抬起头来,暗叫不好,立马恭恭敬敬地行个礼,道一句:“韩融大人好。”
汉人青年笑了笑,还没说什么,就听到旁边的小孩一脸惊诧地叫了起来:“怎么是你?!”
苏榆一脸无辜,正直地用眼神表达一个讯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
但韩融没有因此放过他,饶有兴趣地瞧了他一眼,柔声道:“王子,您认识广德大人?”
金发男孩吃了老鼠般黑了脸,苏榆瞧着他脸色,打哈哈道:“一面之缘,一面之缘。不知广德大人近来可好,当时多有冒犯,大人不要见怪。”
韩融一笑:“正好,王子和广德大人年龄相差不大,这宴会怕是无趣,倒是可以为伴。不如剩下的时间王子您来照看广德大人,如何?”
虽是询问他的意见,但苏榆知道自己的话语权实在没多说,再加上韩融的眼神像是含了冰渣一样,他也不敢惹恼了这位最受宠的汉人军师。只好苦笑一声,和冷冷盯着他的小男孩站在一起看着韩融的背影。
良久,广德道:“王子?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你这个王子?”
苏榆没看他,只笑道:“哪门的王子,我也不知道。上次不是告诉过你,我是侍女的儿子么?”
映着灯火,他眼里有酒色艳光,浅浅笑意便能震人心神。没去管广德,他从怀里摸出个酒壶,里面居然还有酒,他狠狠地接着壶嘴灌了几口,一抹嘴,才想起把酒壶递给广德:“喏,你喝不喝?”
广德嫌弃地看着他满是灰尘的酒壶,凉声道:“我还没见过跟你一样不通礼节的王室子弟。”
这小鬼,不喝就算了,还嫌弃。我大人有打量不和你计较。苏榆腹诽。
他没说话,只是小口小口地抿着酒液,瞥见男孩仍然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嘴里的酒就咽不下去了。
你这小鬼,死心眼啊,还真想跟着我吗。
他听着远方传来的鼓声雁鸣,话在口中滚了一圈,又连带着酒一起吞进肚里去。
“广德大人,时候不早了,若是想吃点羊肉,还是快过去吧。”他淡淡道。
广德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早就吃饱了,你呢?”
我还啥都没吃呢,不然我干嘛拿酒填肚子。苏榆心里发苦,表情依旧淡然:“自然也吃够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看不上你们这些大人吃的好菜好肉,就等回去赫连给我煮粥喝。
他哦了一声,没有接话。两人又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等苏榆快崩溃的时候,那人才道:
“你叫什么,上回问你,你也不肯说。”
苏榆眉头跳了跳,连忙揉了揉眉心,一种不舒服的感情从心头升起。他凝视着帐内歌舞平生,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却又硬生生憋住。想起广德还在等他的回答,只好干巴巴的说:
“你可以叫我木头。”
他不想轻易地把名字告诉别人,就算凭广德的身份很快就能查到。苏榆过世的母亲曾说每个人的名字都有自己的意义,于阗也是如此。可他就真的没有从那两个简单的音节中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乱七八糟地翻了很多书,才从汉人带来的书中找到两个符合自己名字的字:
苏,榆。
他们说汉人那里有好山好水,远不是于阗终日黄沙纷飞。春天有柔柳拂面,飞絮似雪,姑娘的腰身比柳条还纤美,偏要用似透非透的折扇把她们羞得如桃花般的脸和嘴角微露的笑。桥上月影浮动,桥下水色悠凉。
苏扬地,榆柳荫。光是想想,就觉得好似做过的所有最好的梦境都融在一起混了颜色。
这样的两个字,是不能轻易出口的。
他看着广德不屑地撇撇嘴,连忙告饶道:
“好了好了,广德大人,以后相处的机会还多得是,何必纠缠这个没什么价值的问题呢。”
广德的眼睛亮了一下,轻轻地把“相处的机会多得是”这几个字念了遍,才浅浅地笑开来,嘴角一个酒窝。
他笑的样子很像苏榆的母亲,苏榆顿时觉得胃部抽搐了一下,眼眶满是涩感,咬了咬下唇,突然有些后悔。
我就不该招惹你这小鬼。他默默想着。
但看着那孩子的笑容,就觉得其实这样......也还好。
就这样吧。我不管了。
很多年后苏榆有时会怀念当初的相遇,还没有背叛、战争,更没有心上一道又一道的口。
他坐在马车上,翻开还未看完的书,淡然地想着大概这辈子是看不完了。
没来由的,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揭开薄薄的帘子,苏榆有些入神地往外看。
眼前是,入骨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