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在心里叹,这下子本寨主的断袖之名算是坐实了。
可我难得见公主这副模样,歪着脑袋,斜倚在贡院门口的石狮上,脸上的表情是颇有些讥诮的,手里一把折扇滴溜溜转个不停。简简单单,自成风流。可能是见我望她,特特地挑了下眉,眼波流转间,带出来漫山遍野的桃花,倒有点纨绔子弟玩世不恭的意思了。
我忍不住望了又望。
林海渊在一旁声音颤抖,“你……你莫要乱说污人清白……”,又一扯我的袖子,“可弟,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走,咱们走!”
哎哟,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本寨主就从“轶可”变成“可弟”了。我抖了抖满身的鸡皮疙瘩,看他气愤中带点凄苦的表情,委实有些不忍,几次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下去。
公主把折扇往手上“啪”地一敲,刚刚微翘的唇角抿起,站直了身子。
林海渊就一把把我扯到身后,可惜手有些哆嗦,声音就显得有点底气不足,“你……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可轮不到你这个浪荡子胡来。”
好一个浪荡子!我心道,不愧是虎牙同学,说出来的词语,用来形容公主今天的这身行头这番表现,倒是贴切得很。可是,阿弥陀佛,惹了公主,你就自求多福吧……
果然,这话一出,公主的面色一凛,脸寒到了极处,连带着声音也冰冷起来,“干什么?你说我要干什么?”,她向前一步,朝我勾勾手,表情危险,“曾轶可……”
哎哟,这姑娘真恼了。我连忙迈腿想上前去缕一缕她炸开的逆毛,却被林海渊狠狠地一拽袖子,脚下一个踉跄。
我颇无奈。多年不见,这孩子勇气增加不少。努力往自己这个方向扯了扯袖子,我压低了声音很是诚恳地劝他,“小林子,快放开我,那位公子不是你惹得起的!”
谁料他死活不放,还挺起了胸膛,“可弟,有我在,你别怕,”又转向公主,扬了声音,“天理昭彰,王法浩荡,还轮不到有人仗势欺人!”
我无能为力,默哀地闭了闭眼睛。
公主居然“啪啪”地拍了两下手,不怒反笑,“好一个天理昭彰,王法浩荡,可是,”她转一圈手上的扇子,笑容愈发灿烂,“谁跟你说我是仗势欺人?”
林海渊愣了一愣。
公主逼上前一步,说不尽的不羁潇洒,说出来的话更是狂妄不已。
“就我这副皮相,”她拿扇子往自己身上从头到脚一点,微抬了头,“本公子要个人,还不信有要不到的!”
哎哟,怎么会有人自恋到如此自然,狂妄到如此耀眼。
林海渊完全愣了,抓着我袖子的手也有些松动。
公主便又看向我,表情温柔,声音魅惑。
“轶可,过来。”
便是刀山火海,又岂有不过去的道理!我喜滋滋地小跑过去,巴巴地拉住了她的手。
公主就笑了,摸摸我的头又看向林海渊,想也知道那眼神里定必是挑衅意味十足的。
林海渊面上满是垂死挣扎的痛苦,“颂弟,你……我知当年是我负了你,可是这么多年,我想着你,心里也不好过……你要惩罚我,也不必找个纨绔子弟,这种人,家里有的是钱,哪里会有什么真心……”
呃,本寨主原来是这么个为情所伤自暴自弃的形象。
手中公主的手有些僵,我安抚性地捏了捏,朝林海渊道:“你要与我话当年,咱们便就来说说当年。当年我年纪小,对你却委实是个欣赏的态度,便是有些喜欢的苗头,也被你娘一把邪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她老人家的话我到今日还记得清清楚楚,她说,刺史公子,您是贵人有钱人,您要玩那时髦的断袖游戏,有的是人陪您玩,何必缠着我家儿子不放。如今我当真断袖了,便也不是你的缘故。我找的是懂我知我疼我的一心人,”我微举了举和公主交握的手,“委实不是被人胁迫,她也不是仗势欺人,至于她家里头嘛,倒确实是有些钱,”我晃晃脑袋笑了笑,“你看,你娘说的还真不错,要玩断袖,果真还是要找个贵人有钱人……”
哎哟,本寨主果然是个小心眼的,一句话记了这么多年,今日一番话说出来,就好像当年的那块水煮牛肉终于吐出来的感觉,自由啊,舒畅啊。
林海渊的面色完全苍白了。抖了抖嘴角,又抖了抖,朝我这个方向抬了抬手,终究没说话,踉跄着去了。不知是不是我眼花,逆着阳光,他的背影居然有了点佝偻的感觉。
想起当年笑容温和的那个虎牙少年,本寨主心中颇多感慨。刚叹出一口气呢,便被公主拉了手,“怎么?老情人伤心离去,舍不得了?”
这话中吃味的意思颇浓。我便忍不住笑出声来,边笑边去拉她另一只手,“什么老情人啊……嗯,公主刚刚说着‘就我这副皮相’时候的样子,有一种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感觉,十分潇洒。”
公主“哼”了一声,挣脱一只手来捏了捏我的脸,“其实我刚刚想跟你那老情人说的是,本公子就仗势欺人了,你待如何?”
这句话颇有点任性的意味,而她的嘴微微嘟起,在阳光里发出诱人的光泽,配上那张雌雄难辨俊美非常的脸,所谓尤物当如是啊!
我偷偷地咽了咽口水,拿公主的手背抹抹我头上的汗,“咦,这都入秋的天气了,怎的还这么热的?”
公主啐我一口,道:“花痴!”,却还是反过手来,细细地替我擦了额头。
我心里欢喜无限,只顾咧了嘴“嘿嘿”地笑。
公主脸上便有些不自在了,一甩手问我:“你笑什么?”
我再忙不迭地捡起她的手,“我开心,嘿嘿,开心。”
“白痴……”公主笑着横了我一眼,转了个话头又问我:“今日考得如何?试题可还简单?”
嗯?试题说什么来着?
我努力地想了又想,只记得抄了三篇文章,至于题目是什么,又抄了点什么,委实记不起了。只好干笑两声,诚实地对公主道:“应该挺简单吧……简单得我已经不记得题目讲点什么了……”
公主颇有点怀疑地正了脸色。
我琢磨着说出舞弊一事实在有损我寨主英明神武的形象,加上作弊的帮手还是刚刚出言不逊的“老情人”,便明智地决定对此一事缄口不提。
好在公主也并不是一定要追究到底的意思,我便握了她的手转移话题,“公主,公主,你怎么会到这贡院来的?”
实则我挺清楚公主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慰问我这个考生来了,偏偏还是想从她口中听到些甜言蜜语来。所以说,恋爱中的人,一般都挺无聊兼无耻的。
可惜公主终归是个不解风情的,也不愿配合我无聊的小心思,她甚至故意板了脸,“怎么会来?不来的话,又怎么会看到你和老情人藕断丝连依依不舍的痴缠?”
呃,偷鸡不成蚀把米。我讪讪地摇了摇扇子,带出一股凉风,“哪有藕断丝连,哪有依依不舍,哪有痴缠?”
“哦?”公主两只指头轻轻地捏了扇子,风便停了,“那你倒是说说,我知你心意,你知我心意的,那是什么?”
哎哟,耳朵好什么的,太讨厌了。
我干笑两声,“那都是些旧事了……现在我对小林子,委实没有他想的那种心意……”
却又被公主截了话头,“小林子,叫得倒是亲热……”
我没了办法。凑上去望望公主,她瞪我一眼;拉拉她的手,她又瞪我一眼;搂搂她的腰,她还是瞪我一眼。
太可爱了。我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公主便也绷不住了,一张脸盈盈的,手下却不含糊,狠狠地在我腰间掐了一把。
我苦了脸“哎哟”大叫一声,拉了她的手到腰间帮我揉揉,一边加把劲埋怨,“小时候的事哪里作得了准了,小林子今日,一定是考昏头了……”
公主停在我腰间的手一滞,我连忙改口,“不是,是林海渊,林海渊那厮……”
那手便又满意地动作起来,轻轻柔柔的,本寨主很是受用。公主扬了眉笑话我,“看不出啊曾轶可,你小时候就颇有招蜂引蝶的本事啊!”
我心道,哪里是招蜂引蝶了,明明是我欲做那蜜蜂逐花,奈何那花毫不领情,花朵他妈还要做那东风无情摧,好一段凄惨的初恋往事。但这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与公主听的,我便又是一声干笑,“嘿嘿,少女情怀总是诗,诗化了悲哀,我等你来。公主,公主,轶可不招蜂也不引蝶,只要公主的执手相偕。”
公主闭着眼睛听了一回,睁开眼来时,那眼中浮浮沉沉,似埋怨,似欢喜。而她在我腰间的手又是轻轻一捏,“油嘴滑舌……尽会说好听的……”
嗯,油嘴滑舌那也是一种本事。我见公主那副似嗔似羞的模样,心里便如千百根羽毛齐齐刷过一样,痒得很难耐。
刚刚伸手抚了抚公主的唇畔呢,就有人在旁边肆无忌惮地讨论。
“看那边哪,断袖,活的!”
“嗯,啧啧,两个都很好看呢……这世道,好男子都断袖去了,你让我这种好看却嫁不出去的姑娘情何以堪……”
……
我讪讪地松了手。
公主却是紧了紧在我腰间的手,稍踮起脚来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复又拉了我的手,朝刚刚出声的两个女子示威似的一笑。
微风拂面,清香宜人。在两位姑娘左顾右盼假装隐形的表演中,本寨主华丽丽地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