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之崩溃的边缘（转）

在镜子里，我看到自己因为长时间弯腰而冲血、布满血丝的双眼。
我能够闻到那种恶心的味道，充满了卫生间，我觉得它们在慢慢渗透进我的身体里面，我感到自己和吐出的食物一样：污秽，令人唾弃。或者比它们更不堪，我在糟蹋食物，虐待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自己得了一种病：暴食症。
我清楚地知道暴食症的坏处：催吐会让胃酸逆流引起蛀牙、食道炎、唾腺肿大、胃穿孔或食道破裂、电解质紊乱，还会诱发喉咙水肿、闭经、贫血等等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在暴食的时候被我抛到了脑后，脑子中空白一片，只有看着桌子上摆满的食物，心中才会升起一丝满足和安全感。那个时候什么都不重要了，所有压力、痛苦的想法都消失了，牙齿咀嚼食物发出的声音使我满足。有时，我选择热量低的水果，可是它们水分流失得很快，不能满足我的欲望。过不了太多的时间，我又饿了。只有淀粉多的、含糖量高的甜品、巧克力或者坚果，当它们填满我的胃时，会有那么某一个瞬间，体会到幸福的感觉。如果在那时我能停止进食，也许这种幸福的感觉会持续下去，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伸向食物，无法制止将食物塞进嘴里，吞咽进胃里。
躺在床上，我开始回想，我到底怎么会得到上这种病呢。
强烈的绝望无助感，痛苦像针刺一样真实地刺痛我，我觉得自己简直一无是处。我是个博士，但科研做得不好；年近30，依然没有男朋友；在家里，父母依然对我抱有很高的期望，他们都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将我供到博士已经不容易了。现在父母急切地希望我能立刻工作，帮他们减轻负担。

外面，有时和朋友聊天，陌生的人听说是博士，立刻投来异样的目光，那种目光未必是鄙视，但也绝非认同。是啊，我是所谓的第三种人，“灭绝师太”，这些妖魔化的名词裹着女博士，挥之不去。
虽然今年找工作形势比上届要好很多，但招博士的企业已经很少了，专业对口的更少。更甚的是很多公司考虑到年近30的女博士近年必然有生育的任务，势必会影响工作，他们当然更愿意招男博士。
除去家庭、感情、工作的压力，科研中遭受的挫折使我愈发抑郁。读博士之前，我对科研抱有很乐观的想法，对自己也很有信心。但课题进行得并不顺利，即使我一直暗自鼓劲，现实还是击垮了我。当然，这也许是我自己不够努力，智商不够高，不够有毅力。
以前，我觉得自杀的人是不可理解的，既然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怎么会没有勇气生活呢？现在，我能理解他们的感受，当生活变成一种折磨，就剩下真正的痛苦，假装的快乐。
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那么一个时刻，我拿起水果刀，我想只要横着在手腕上划一下，用一些力气，流几滴眼泪，所有的痛苦就可以结束了。
那时，我想所有的人都会很惊诧：“看她平时很正常啊，一点征兆都没有。”
“天哪，她居然会得这种怪病，她真可怜啊！”
“唉，至于那么想不开？工作总能找到的，论文总能写出来的，男朋友也总会有的。”
“压力是大，但是不至于自杀吧，心理也太脆弱了。”
有好几次，水果刀已经架在手腕上了，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父母含辛茹苦养育我几十年，在别人已经为家里分担责任的时候，我依然在读书。眼看马上就能帮父母承担重任了，却又要把自己的痛苦转嫁到父母身上，绝对不行。
“绝对不行！”我告诉自己，水果刀被扔到桌子上，右手握住左手上刀子压出的印痕，我闭上了眼睛，“即使没有哪个人的手，我还有右手，可以温暖左手。”■
（Jerry/口述 姜玲燕/整理）
《科学新闻》 (科学新闻2010年第4期 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