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卷
“我叫江采,字千斛,明珠千斛的千斛。”我看着他的眉眼,目光带了轻微的挑逗和不屑,“所求,一夜。”
他为难的皱眉,“江姑娘……自重。”
“无需。”我回首,淡淡看着他,像欣赏一卷美好的画卷,“只凭我是江采。”
“谢某何德……得姑娘……”
“不,你无德。”我抿一口花茶,茉莉的甜腻入齿,“我江采看上的,就是看上的,而已。”
“好……”他似是无力与我争辩,“带江姑娘歇息……住……靡靡楼吧。”
我一言不发,随了丫头前行。本该这样。我江采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除了……
……
陪侍我的丫头,唤作采薇,干净的良家子品貌。
“你的名,冲撞了我的讳。”我看她,“改了。”
“是,姑娘辞个名罢。”
我低头,她恭顺的眉眼如画,小家碧玉,神采天然,布衣荆钗,也难掩秀丽。
布衣……荆钗……么。
谢开复你果真妙人,竟仍记我江采当年一句玩笑……
“唤作潇湘吧,雨幕潇湘。”我看着她的眼,“谢开复和你说了我的忌了罢,记住就好。”
“退下吧,”难道江南的女儿一向如此温婉柔顺,怪不得……呢。
“潇湘,我,江采讨厌你,所以没事别在我眼前晃悠,否则……”
她惊了惊,转而乖巧地笑,“是,姑娘。”
时近早春,她退下的时候,青丝飘摇在微凉的风里,素色的裙摆普通烟云散漫。
我抬手,大红的袖,袖口用金丝绣成的花雍容地开。走动起来,发间的明珠生辉。
于是用力,撕裂。
精致凋零,明珠抛掷。
谢开复,你要的,我会给。我要的,你也别想逃。
好一场靡靡大戏,谁登台谁唱罢,转瞬年华。
回首,看到男子的身影。
当然是他,能在这里自由行走的男子,本就只有他一个,何必客套。
“等吧,”反正,你是君子,总不屑于于我这等小人计较,“若我心情好了,就给你。”
他温润如玉地笑,“姑娘莫急。开复此来,并非是那讨债小鬼。时值年关,你若愿意,开复便斗胆相邀江姑娘赴一场风雅之宴,品诗作画,也是乐事。”
默然,你倒是不客气,呵,既然你都如此,我何必谦谦。
“千斛自愿相随。”我瞥他,“给我找件素服吧。”
他似是刚注意到我被撕裂的华服,“有谁……冒犯姑娘……”
“无人。”
说实话,我厌了他这般的君子如玉,好生无味。
“你只管找衣服就是。”谢大官人,你是君子,而我,不喜君子。
找来的衣服是白色的,像是丧服,我饶有兴致。
换上了以后,想必像是厉鬼罢,谢开复,你也费心了,找来一件如此贵而不奢的衣。若是当年的江千斛,必会欣然谢君心思,感君之恩。而如今……江千斛只会……
“潇湘。”
那丫头掀帘子进来,“姑娘有何吩咐。”
“穿上。”我指着那套白衣,“你身上的换给我。”
“……是。”
不会反抗么,也亏了是你,伺候我江采。
看到我出来的时候,谢开复明显愣了一秒,但没反对,他这样的人,本来就……不会反对。
马车停下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块巨大的牌匾。
明珠阁。
我把手伸向潇湘,看她的眼,轻轻说,“姑娘,下车吧。”
或许是我的语气微冷,惊吓到了她。她瑟缩地伸出手,低低地应,“……嗯。”
把她扶下来的时候,我在她耳边说,“从现在起,你叫,采薇。”
她的眼睛亮了亮,连声音都带上了欢喜,“好。”
那么……快乐么……
谢开复下来后,看了我一眼,然后自然地扶住潇湘,“小心些,进去吧。”
我跟在他们身后。在心里笑着,郎才女貌,果然如此。
进屋的时候,有人已经在等了,江南的才子,都是这般,白衣风华,温润安然。
“谢兄。”他拱手,“还有这位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潇湘含笑福身……
“叫她采儿。”谢开复启唇,说话的时候,目光看向我。
“哈哈,谢兄风流。”那人恭维两句,便谈笑入座。我立在后面看他们说话,只觉得人间迷乱,一场大戏而已。
杯酒流觞,名士做派。
第一杯,谢开复。
他举杯,“陌上采薇去,平生我自度。他年凤凰台,今朝谢公呼。”
……极差。
我看向他,这般的诗词,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他喝下酒,“开复醉了,信口胡绉,各位莫听。”
周边的人也像是给极了脸,漫不经心的笑笑就带过了,“谢兄有美人在侧,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我看他们,江南名士,戏子一般,为我演起这般绝色大戏,当的一声叫好。
第二杯。
秀丽的女子含羞启唇,“小女子献丑。”
“豆蔻枝头,红贝齿,绿楚腰。明月岸上几画舟,小榭人家,香径徘徊……”
未待她说完,就有少年叫好,爱慕的眼光似要将这位年轻的姑娘淹没。
“千斛,你认为……”
我认为?
谢开复,我认为……“用词香艳,扭捏做作。”在他耳边吐出几个字,看他羞红了耳垂。
“还有嘛……”我看席间的女子,“春意萌动了罢。”
他耳垂愈加红了,“千斛……不可这样……戏弄别的女子……”
呵,别的女子?
我放荡地靠近他,“我……在戏弄你,你,看不出么。”
嘭。
潇湘。你何苦,砸了酒杯。
我离开了谢开复身侧,回到潇湘身边,好在席间众人仍在追捧那位才女,无人注意此处动静。我对她说,“莫着相。”
听不懂,就罢了吧,潇湘,你如此干净,如此……应该好好的。
“那姑娘,名头不浅吧。”我问。
“是。”潇湘低眉顺眼,“巡抚的女儿,人称小江采的那位。”
小江采?我江采的名头,如何如此廉价。
遥遥听到远处声响,“容姑娘文采斐然,有品貌上乘,哪里是江采那个妖姬可以相比的。”
附和声。
啧。
我对潇湘招手,“你,去对她说。君不见,少年将心付明月,明月转向碧海端。君不见,红袖轻狂肆欢情,小歌楼上尽飘摇。当年汉武平四海,今朝我心定九州。挥鞭而向中原看,白鹿一役一杯羹。人间烟火纵锋芒,但向天下好白头。君王有怒千里尸,我欲血溅八丈台。
谁家年少不堪醒,且歌且笑去天涯……”
她说了。
然后我,走了。
走的时候拖上了谢开复。
“你何必斗气?”他说。
“斗气,自然为了一口气。”我答。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冠我江采之名的,巡抚之女?江南淑女?
小桥流水杨柳岸,香径独徘徊,她也只知道……这般的风情了罢。
“好罢……”谢开复不再说什么,“快立春了,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当年货,让府里备下。”
哦?我想要的……谢开复,你低看我了。
“我没什么想要的。”我得到过的,你不懂。所以我想要的,你亦不知。
我江采……少年的风流……你谢开复,无法想象。
“明珠千斛么……”他轻声,把这几个字缠绵在唇齿间无数次。“你要……我去给你弄……”
他叹息地脆弱,“江采,忘了千斛明珠好么……忘了那种奢华……忘了……苏旖……”
我那一刻的目光想必是冰凉的,刺骨一般的滋味。
他甚至被我逼退了几步,不再说话。
“回去吧。”我说。“记得把潇湘接回来。那姑娘很乖巧。”
转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