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难忘今宵」的歌......

　　记得小时候过年时，最高兴的事是穿着妈妈做的新棉袄和奶奶做的新棉鞋。那个心里美滋滋的，晚上都不愿意上床睡觉，想多穿会儿。妈妈在过年前好几天就开始围着灶台准备年夜饭，特别是炸酥肉丸子，炸了很多，一大脸盆，春节期间都可吃到，当零食，当菜吃，好吃极了，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长大，十六岁了，下乡当了知青。每年回家过年，雷打不动。带着会同的冬笋，自己打的糍粑，坐三天汽车，千里迢迢，回家过年。车进长沙，贪婪地呼吸，感觉空气都很亲切。挤上五路公共汽车，过了二里半、麓山门，进入校区，两边的樟树伸出胳膊热情地给我拥抱，离家越来越近，就在跟前。抬头，猛然看见妈妈站在阳台上眺望，寒风吹乱了她花白的头发。

　　一年没见，爸妈高兴得围着团团转。接着，在家度过那幸福的时光。每次，过完春节，就不想再回乡下去了，赖着，一住就一两个月。爸爸总催我早点回去，妈妈却总是要我在家多住一会儿。再多住一会儿。“过完五一劳动节再走？” 妈妈甚至说。
　　又要回乡下了，妈妈给我买了几只腊猪头，一只留给我自己，一只要送给龙队长，还有一只给老粟的。临走前夕，夜深人静，隐约听见隔壁，妈妈絮叨她的担忧，一同下去的知青都上来了，就我一人还在那儿。接着是妈妈的抽泣声，爸爸宽慰她。那晚，我睁着眼睛，直到天明。我肯定，爸妈也是同样。

　后来，回城了。妈妈为了我提前退休，我顶职，工作了。随后大学毕业，工作。每年都在家过春节，仍然热热闹闹，年夜饭比以前更丰盛了。只是，时代不同了，有了春晚。家里还专门买了一个大圆桌面，专门吃年夜饭用。新棉鞋，新棉袄都是在商店买了。队伍壮大了，可爱活泼的第三代取代了我们小时候的位置。隐隐约约，心里总觉得缺点什么。渐渐地，妈妈做不动了，该我们做年夜饭了，一边做一边叹息，爸妈渐渐老了，再也吃不到妈妈的酥肉丸子了。妈妈甚至有点糊涂了，年三十那天总是问我爸：“小家伙们都回来了吗？”爸总是凑在她耳边说：“回来了，都回来了。”我们姊妹五个也叽叽喳喳对妈说：“我们都回来了。”怎么会这么快呢，我们还期望他们看着我们变老呢……

　　再后来，出国留学，工作。二十多年来，尽管常回去，可再没有回家过年了，每年的春节日期却记得牢牢的，早早就算好年三十是阳历的哪一天，到时给家打电话。仍然清楚记得，几十年来第一次没在家过年的情景和感受。渐渐地，年夜饭只能在回忆中出现了，还有那我最喜爱的腊八豆。春节都去哪儿啦？年三十，在开车上班的路上，遥望大洋的那一头，听着“难忘今宵”的歌，眼泪不由自主。想回家过年，很想，非常想。
　　唉，如今，奶奶、爹、娘，他们都去哪儿了呢，怎么找不着了呢。妈，年夜饭呢？昨日，春节团团圆圆，欢歌笑语； 可今日，他们却在里边的那一头；我们，却在外边的这一头…… 每当此时，总是想起小时候在家过年的情景，那时的年味可浓啦，那时的星空可灿烂呢，那时的鞭炮多响亮，那时的东西可好吃，那时的棉袄真暖和……
　　（大年初一写于美国亚特兰大)

转载于长沙晚报2014年2月17日，作者：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