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残酷月光
我也是个不幸之人,能在人群里嗅出相同气味的人。也只有像我这样不幸的人,才能对生死如此无睹,视之淡然。在护校毕业前夕,我就立志要进入安宁照护(临终关怀)的领域,这是一个绝望的地方,你看不到病患有好起来的一天,只有日复一日的崩坏。有学姐做了半年之后,彻底弃守这个行业,生死的反馈太大,没人承受得起。
上个月十二床的黄先生,住进来已经一周了,他刚结婚,有个三岁的儿子,鼻咽癌晚期,口鼻变形。黄太太说,老公是个严肃的人,常年在外地工作,小孩儿出生后,他没抱过几次,生病之后,他有天把脸凑近沉睡中的儿子,他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吻过他,想亲昵地把脸枕在儿子柔软的腹部,好好闻闻婴儿身上的味道,他要记住这个味道,好让自己一人走在黄泉路上不那么孤单,不那么害怕。
他想着离开之后,儿子还会记得他吗?会不会想起父亲,只有刺鼻的药味,和身上器官败坏的腐臭味?想着想着,他竟细细哭出声,儿子从睡梦中醒来,看见父亲迫在眼前变形的口鼻,和呼吸道溃烂的恶臭,童话里的巫婆魔鬼地狱,也不过就是如此。
三岁的幼儿承担不起,放声大哭。
从此,黄先生不再抱他的儿子,他暴躁的向妻子发脾气,他们的病房是不是传来黄先生摔东西的巨响。三周后,黄先生过世,我在病房外,遇到来收拾行李的黄太太,她儿子拉着妈妈的衣角说:“生病的大野狼走了吗?我们快点回家吧。”
人世最大的不幸便是,曾经是那样爱过,下一刻却恒久地被抛开。黄先生是如此爱着他的儿子,却被童稚的眼光狠狠地伤害,他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他的儿子日后也许还记得这段模糊的记忆,并为这段记忆深深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