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地点格林威治天文台。

很小的时候，我就经常坐在窗前的高脚凳上，看着窗外被墨色浸染的天空，幻想着那样黑暗的天幕，染上瑰丽的颜色。
小孩子的幻象总是五花八门又极尽华彩的，当年的子爵旧宅里还翻出来过小时候的蜡笔涂鸦，所谓的写景画里用于填充天空的颜色，算是把彩虹都用了个遍。
然而时至今日，直到阿瑞斯早已从懵懂幼童长成英姿少年时，才得以知道天空是黑色的，在类似湛蓝的白日后，有着无穷无限的黑暗，那种叫做宇宙的地方，被写在书里示予世人，而包容万物包容vampire一族的，正是这样无处不在广袤无垠的黑暗。
格林威治天文台，群星的驻守大使馆。
拾阶而上时，虽然很轻微却很敏锐地感觉到了望远镜那边有着微弱的同族气息。即使并不确定也在渐渐接近，何况如今的伦敦，没有几个人与自己势均力敌。即使有着不同预计的事态发展，脚步也一如往前步伐稳健，因为没有任何东西会阻挡住我的路，只要我确定，我就能走通。
被刻意制造成半球状的穹顶，散布着夜空实时传放的星图。由于伦敦的多雾气候，这样至少看起来是晴朗的天空很是难得，并不愿意再走近对方去确认身份而错失这样的美景，于是自己就在原地站定，就近找了个座坐下来，微微抬起下颌仰视天穹，边看边有心无意似的向着那边若有若无的黑影搭了个话茬。
：那边的，有吃的没。

侵入鼻腔的信息多种多样，混合着有些熟悉的异族气息和香甜的美酒味道。自己并不嗜酒，但平心而论并没有太多男人能拒绝美味的诱惑，而自己也并不例外。
将手臂伸过去想要接过来的同时才发现两人的距离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远，稍微用些力气就能够到，毫不客气地接过那修长漂亮的酒瓶，指尖箍着瓶身内凹的曲线晃了晃，再将视线落到萍水相逢的人身上时，才了然为何会对对方的气息那样熟悉。
：是你啊。
一句话道明了自己并没有忘却对方的身份，然而也并没有让对方得以探知更多。仰起头拿稳了瓶子，吞咽时喉结的滚动都优雅而诱惑，再一低眸沾湿了的唇角沁着些许金黄酒液染出的艳丽瑰魅的颜色，甚至有星光装点其中。
然而下一秒却并没有再给任何人观赏纯血进食的机会，转头想要把酒瓶还回去的同时，正巧对上了对方富有深意的眸子，眉梢挑了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然而开口却依旧是慵懒随意的孩子气。
：……你叫啥来着。

：嗯，里希尔。
低沉而安静的声音重复着对方叙述出的名字，相对于对方这个人和过去的一些回忆，自己明显对这个名字的感觉淡漠许多。听到他将话题指向无垠苍穹，便也将视线上移，没有半点云雾遮挡的夜空，显得格外干净而开阔。
只可惜，没有这所天文台，永远都无法在伦敦观赏到这样的美景。
：你喜欢看星星？
有点答非所问地这样向对方抛去了一个问题，毕竟不能否认对方说的是事实。
多雾的伦敦，太难能见到晴朗的月光。

“因为不常见。”
留下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呷了口酒，放下玻璃杯指尖相对。身体微微后仰，任凭虚拟夜空里的星辉占据我的全部视野。弧形的构造让有限的天空看起来倒也浩瀚邈渺，让人觉得心神开阔，怡然神往。
身旁的男人今天显得格外安静，让我能够腾出脑子想点事儿。
酒精让我觉得有点躁热。脑子里闪过很多零碎的记忆片段，冒出了些我一度认为只属于淑女们的温柔曲折心思和情绪。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香槟让我的头脑运作有点迟缓，现在我想找人说点儿话。阿萨迈或许不是个最好的倾诉对象，但是我不介意。
“看看它们。你会想到什么，阿瑞斯？”
侧过头迎上那对漂亮眸子，我有些促狭地弯起眼角：
“高傲冷漠的纯血贵族是否会有普通人复杂深沉的情感，我一直深感好奇。”

正因稀有，所以珍爱，对于这一论调，倒是深表同意。
别说伦敦的多雾天气，即使是放晴的夜晚，也极少有群星璀璨的美景。而此刻在弧形穹顶上投射出的美丽光点，它们映射的是宇宙星海。
很难不放纵地沉溺其中，手边有着旁边这个有情调的“绅士”带来的美酒，于是便顺理成章般地勾过了一瓶，香甜的味道润着喉咙，发出一味低哑有磁性的嗓音。
：神话。
在古老的传说中，经常有星即代表神的论调。在自己幼年时期，也经常翻阅希腊神话，因为那其中有着自己的名字，和与之相符的浩瀚历史。
感受到来自身侧的目光，条件反射般地将焦距移到了身旁。那双棕红色的眸子在黑暗视野中显得格外清晰和明亮，其中涌动着什么更深的情绪不得而知。如同试探的问题传入耳中，唇角随着思考与回答，扯出一弯邪魅弧度。
：感情并非人类的专利。
：在你眼里，我这么不近人情？

“你总不能指望一个不过一面之缘的人对你了解深刻。”
有点不舍地看着酒瓶被人自然地拿走，撇下唇角，视线还在瓶颈处的标记上流连，我咽下一口酒，有点好笑地偏过脸：
“我没有种族主义倾向。认为你情感寡淡只是你留给我的印象，和身份地位无关。”
神话。我咀嚼着这个意想之外的词。诚然在尚幼的时候我也曾深深沉迷于诸神的无双风华，但是随着年岁增长，他们便随着所有精美甜点和玩具一起，被永远地留在了我身后的时光里。
我希望他对神话的念念不忘不是缘于名字的相同。
这番话出口后，这位年轻的阿萨迈先生在我的眼里顿时显得稚气了不少。我甚至有了几分夺下他手里酒瓶的冲动——天知道我是不是在纵容未成年酗酒。
当然，冲动只是冲动。
不经意望见手里被子上细细的玫瑰雕纹，我接着酒意，懒懒地开了口，难得地对着一位不甚信任的人吐露了点真实想法：
“我想到了爱情。满天的星星纵然迷人，最终能得到双眼垂青的也不过是那几颗。不过——至于这是否会因为岁月的漫长加以改变，我就无幸得知了。”

：没有种族主义倾向……先用纯血贵族来称呼我的可是你自己。
安然而淡漠的语气从口中吐出，我想此刻他一定更加确信对我“凉薄寡情”的评价是正确的。随他吧，爱怎么想怎么想。似乎是感觉到了来自旁侧贪婪一般的视线，然而放下酒瓶看回去的时候，却只看到他仰向天空而只留给自己的侧颊，被星光照亮的面颊与藏匿于阴影中的脖颈被明暗分明地切割开来，使他的人体比例看起来很诡异。
静静的听着对方的阐述，我努力让自己不打哈欠。
：恕我冒昧——你有心上人了？
我知道我这样打岔太没浪漫情调了——那真抱歉，阿瑞斯和浪漫一词永远搭不上边。

“因果颠倒。我认为你的寡情部分源于你的身份，而不是你的身份造成你的寡情。”
耸了耸肩，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发现杯里的酒所剩无几。拿起边上的酒瓶才发现对方把上等香槟当成白开水喝的挺痛快，瓶子里的残余并不比杯子里多，于是惋惜地叹了口气。
他显得格外单纯直接的逻辑让我觉得想笑，我也确实笑出了声。酒放纵了我的情绪和意识，让我比平时坦率了很多。
“我不明白哪里让你产生了误会，阿瑞斯。但是不，我没有。
看来你不像喜欢星星和爱情的诗人那么浪漫。那你是否介意告诉我——情感淡漠的阿瑞斯先生——你今晚为什么来这儿？”
“今晚我坦诚地告诉了你关于我的很多事。那么你是否愿意向我透露点关于你的小真相？当然，如果你不愿增加潜在风险，我十分理解。”
这是个拙劣的激将法。但是我偏偏期待他上钩。

耸了耸肩并不打算将对方的话题继续下去，因果这种东西，执着地追求只会把自己绕进去——看看那些愚蠢的哲人，争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争论了多少年。
耳边传来一贯放肆的他的笑声，我不禁挑了挑眉梢，毫无犹豫地接下了对方抛过来的问题。香槟酒很香甜好喝，对于尝惯了红葡萄酒的我是个新鲜的体验，而眼前他提出来的话题更加新鲜，可他偏偏就是不喜欢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我可没觉得你除了透露给我你风流多情以外更多的信息。
甩给对方一个难得算是狡黠调皮的眼神，手腕转了转晃动着瓶子中剩了一小半的酒。眼神正好扫过他半空的杯子，干干脆脆地给他倒上了一点，然后理所应当一般地把剩余的香槟全部占为了己有。
星星如同漂在夜空的海面上，随着风与云雾缓缓地浮动。有一颗不停闪烁的星星吸引去了自己的目光，而将注意力集中在它身上时，我感觉到佐伊的面容在心头浮现，似乎在印证对方所说的，星星代表爱情的言论。
糟糕了，我有点想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也许今晚自己喝得也有点多。
：那么，风流多情的里希尔，你能否告诉我——
：看着星星能够想起的人，对你来说算是什么？

“真是失礼。风流定义不明，另外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多情。”
他操着主人的架子理所应当地拿走了酒瓶，这让我不太高兴。他对于我的提问置之不理的任性态度让我更不愉悦，觉得这场单方面的交流简直无趣至极。
但是我一向是个完美的绅士，因此我合乎礼节地做了回答。
杯子已经空了。掂了掂质地薄脆的细高脚杯，我随意地一扬胳膊将它掷出去，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地方，发出清凌凌的脆响。
“没有谁。”
幻影除了碎在现实里以外没有第二条路。除非它会成为现实。但是我一向认为既然能被实现，它就不该被称为幻。
我只会把不可触及的事物彼此联系，绝不会将实际和虚渺相连。这是间接将既得事物推离身侧。是隐晦的逃避，现实意义上的懦弱。
——所以我不会看到任何一个人的脸。如果她在我心里，我会去得到她。
如果我得不到她，她不会在我心里。
我一向懂得怎么善待自己。
我懒洋洋地舒展身体，声音无辜平和，像是述说再明显不过的道理。
“与其花时间抒发想念，不如费工夫把那人留在身边。”

：改日我会登门索取酬劳。
另外你也该知道，既然留住了人心，就不必再畏首畏脚。
嘴闭的比蚌壳还严实，他真是个胆小的孩子。
朝着他离去的人影语气带笑地留下最后一句话，我双手插入风衣口袋，起身缓缓走向一小片细碎迷离的光，却发现它们正是被我砸碎的玻璃杯残骸。
平静地踏上去缓慢碾转直至它成为靴底一小摊闪着微光的粉末，我轻吁了一口气扔下一张钞票，姑且作为给保洁员增加劳动量的歉意。
我的视野并不是往常几近锐利的清晰，但是神智却逐渐清明。
我没兴趣纠正别人的误解。我也不见得比这位阿瑞斯先生更热诚温和。但是这没什么不好，也与我无关。
这是我选择的路，仅此而已。
仰头望着依旧迷人的温柔星辉，我慢慢绽出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