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的天气永远伴随讨厌的事和人。当然我承认这句话存在很大的偏见，天气会影响人的心情，也或多或少会影响人对事物的看法。
刺眼的阳光在一段时间不见之后又开始肆虐，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厌恶。压低的眉头以及急促的脚步表达出明显的不满和不耐烦，烦躁的心情彷佛透过闷热的空气而变得更加严重。然而我相信最大的原因不是天气，而是因为我莫名其妙地会在晴天出门，又莫名其妙地会停在了维斯特维克农牧场。
我尚能记得上一次来这里时所发生的事，卡西给我的厌恶感当然也和阳光给我的一样，到现在这一刻也未曾减退，而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也不可能会减退。但就算我排除这些，维斯特维克不管说什麼也无法令我喜欢，没有理由地。
我佩服他们的能力，羡慕，也嫉妒。然而没有人会在看到面前的高山时因此而喜欢这座山，只会有人想，我要翻越它。
那么维斯特维克就是我想要翻越的山，不是目标，而是要打败的敌人一一但是那是另外一个问题。
现在我想我知道为什麼我会走来这里。为了提醒自己，我前面要翻越的山的存在。那么我的目的达到了，我也就可以走了。我低头想要尽快离开这里，虽然农牧场的本身并不令人厌恶，但是比起待在这里，我愿意快点回家而已。然而我也知道事情总喜欢事与愿违。
因为在农牧场的另一边，我似乎看到了谁。

风掠过尚未采摘的麦野，阳光下各位耀目的金色的浪在我面前一层层迭起，绵延向远处模糊的暗青色山影。天空是澄净的蓝色，气温和暖，实在是难得的和煦日子。
我在巡视农牧场的同时临时起意，比往常走得更远些，权作散心。但是可惜的是现实总喜欢玩事与愿违的花样。微微眯起眼凝视远处的纤细人影，我缓缓勾起一个笑，迈着不紧不慢的从容步子向她走去。
“午安，亨弗瑞小姐。真是有失远迎。”
我停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笑意温和恳切，仿佛遇上了多年的老友：
“很久未见，你的变化可真大。”
这些年她的容貌身段变化了不少，仔细端详才依稀能辨别出昔日的影子。尽管不再是过去孤僻不讨好的作态，但是悠岚·亨弗莱一贯自命不凡的神态依旧深深刻在她眉梢眼角的每一根线条上，每一个神情都是开启我过往记忆的钥匙。
我笑容愈深。
“欢迎到来。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艾达.维斯特维克。没记错的话这是她的名字。当然是不是其实并不重要，我只在乎在她那名字之后点缀的姓氏，维斯特维克。印象中只要是维斯特维克的话都不会有多喜欢我，正如我对她们也喜欢不起来一样。虽然这并不只出现在她们身上，我承认我本身就很令人厌恶。
我相信我们亲爱的艾达小姐不会是例外，所以我也没有必要去喜欢厌恶着我的人。
「午安。艾达小姐。」
我扬起所谓“商业式”的笑容看向来者，语气是和表情毫不相称的平淡。
没记错的话我有在之前见过这位艾达小姐，虽然比起她我对她妹妹，卡西奥佩娅的印象浅得多，但是两者都不是什麼开心的记忆就是了。艾达给我的感觉很温和，但也莫名的给人一种疏远感。这样的人说不上令人厌恶，但我也不想去接近。
「不用了谢谢。我只是路过而已。」
「但是比起关心别人的需要，难道不应该先管好自家的事吗? 比如说，你那个妹妹，卡西奥佩娅．维斯特维克小姐。」
我知道我的言辞一定会激怒对方，然而这并不是意气而行，我有自信我有足够的冷静。我说的是事实。卡西也许是对的，论能力我怎麼可能比得上维斯特维克，然而遗憾的是，有能力的她们却比不上无能的我，暂时。

有时我很佩服能够温和地对待像我的人，尽管更多时候我并不认为他们没有在心里痛骂我。我几乎能肯定，艾达一定有听说过我的事，而且应该是坏事。那么就算我现在继续我那和别人所说的恶劣的性格也没有关系了。反正从一开始，我就比不上任何人。
「我可没说卡西小姐做了什麼令我反感的事。」
「卡西小姐让我见识到了维斯特维克的能力，悠岚实在佩服。」
不对。我承认我有意气行事的成分。我希望能够在这里，透过艾达来表达我对卡西的不满。要是能请艾达小姐把我的想法告诉卡西的话，不知道卡西的反应会是如何呢。那张虚伪的脸会扭曲吗。不，不会。是我的意气行事，因为我知道就算我这么做也不可能影响到卡西。
「不过能请你转告她一点可以吗。Wagener的确很受欢迎，然而Herefordshire Redstreak不管如何差，也还是存在着。」
「比起因为不够好而输掉，明明比Herefordshire Redstreak好但暂时来说还是输的Wagener，不是更可惜吗。」
我影响不了卡西。这点没错。但是我知道我做的事并不是完全没有任何用处。我不知道艾达有没有听说过这个来自她亲爱的妹妹的比喻，不过没关系，我相信维斯特维克的聪明足够能让艾达小姐明白这比喻的意思。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转告卡西，她转不转告其实也并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我还是做回了自己。也许令人厌恶，但是我还是做回自己，能够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所有感想。
最重要的是，我和那虚伪的家伙，和卡西奥佩娅．维斯特维克，不同。

阳光在我面前人的金色长发上流转，刘海为她的蓝色眼睛镀上了点阴翳。她毫不掩饰的直白表达在某种程度上依旧博得我的好感，如果她没有用她婉转柔和的嗓音贬低我胸前族徽的话。
“我会向卡西转达你的赞扬。我替家妹向你的慷慨言辞表示感谢，悠岚小姐。”
她和卡西的冲突我仅仅是有所耳闻。现在看来这大概比来自我妹妹简单的一两句话要严重的多。但是目前我不打算参与这场仅限于孩子一般口舌上的争斗，因此只是故作没有听出其间赌气般的讥讽味道，将它算作赞词简单带过。
“您的见识让人赞叹。”含笑接过她的话，我为自己续了茶，平静地呷了一口：
“但是对于强弱的认知，不同人或许会有不同意见。毕竟这是个变化很快的社会。
您不这么觉得吗？”
当下的成就总会成为过往，未来的辉煌还在远处等待。我们都还很年轻。
主战场不会是现在。
所以别急，亲爱的亨弗瑞小姐。

我一直只是站在圆桌旁，并没有坐下。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要坐下来，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和艾达讨论卡西，更别说就算我想，艾达小姐应该也不会愿意。我看着应该是故意装作没听到，并且很平静地去面对我说的话的艾达，不得不说，我很羡慕。
「啊。」
「正如您所说。是那样没错。」
或许我应该感谢艾达，她让这个事实再次地展露在我面前。我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被打败，又或是说，我根本从来都没有赢过。
我感觉到我莫名的松了一口气，面对事实比欺骗自己对於我来说要容易得多。现在的，并不代表之后也会一样。我不是不知道，而且这一点卡西也说过。
「但是那样的话，根本就不存在绝对的胜方了，不是吗?」
「然而胜负还是要分的。所以还是以现在，此刻的情况来决定胜负就够了。」
一刹那的光辉，并不代表永恒。我当然知道这个事实。而且，大概比你们要早吧。
但是我也比你们要更清楚一样东西，将来也不代表什麼，因为有将来的将来存在。比起去想将来的事，我更愿意去相信现在，仅此而已。

猜到面前的固执姑娘不会听从我的建议，我没再请她坐下。噙着柔和的浅笑我调整了一下坐姿，望着我面前仰首直立的姑娘，风卷起她的长发和衣角，但丝毫撼动不了她那双蓝眼睛里的海。
我能隐隐探查到她复杂的心绪，尽管我并不能理解那份几近纠缠的矛盾。她的眼神里带着甘居下风的坦然，但依旧燃着战意的火，还有充满自尊和傲气的上扬的唇角。端详着她毫不躲闪的眼睛里澄澈的斗意，我微笑站起身，垂眸望着她。
“我很期待亨弗莱未来的发展。
至于绝对的定义和胜负标准，或许我们看法不同。但是一切的平衡点个人心中自有定数，你觉得呢？”
我并不打算在“未来重要还是当下重要”的问题上和她纠缠整整一个下午。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绝对的回答。绝对一词本身的意义也有待考究。至于早和晚哪个来的重要，自然会由时间来证明。
如果你急着想要嘴上的王冠，请尽管拿走。目标和价值不同的对手，或许都不会站在同一个擂台上。
“既然不愿意就座，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参观农场？每月的田野风光都别有风情，希望你感兴趣。

每个人对於同一年事的看法都可能不同，并且这些想法大部份都会在一个人的脑子里根深柢固，在没有绝对的说服力的情况下，一般很难让人改变其想法，更别说当问题的答案还存在很大的争议性，以及想要说服你的人是你的敌人的时候。
更加是不可能说服得了吧。
「我们的想法的确不一样，艾达小姐。」
「对的错的是谁，我们得出的结论也应该不一样。」
所以没有继续争论下去的必要。我相信艾达小姐也有同样的想法，要不然她也不会在中途转移话题了。不过我想，也许她是对的。我不排除这样子的可能性，并且认为她与绝大部份的人一样，都是对的。而我永远都是错的那一方。
耀眼的阳光依然没有消失，而是洒落在地上为一切都铺上了一层金黄色的薄纱，当然也包括维斯特维克的农牧场。很漂亮，这一点我不会否认。只是在我看来，这些也一样的可憎。因为这都不属於我，绚丽的景色，温暖的阳光，都不属於我。所以我很羡慕，并且嫉妒。
然而大部份的人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所以这样想的我，是错的。
「至於参观，还是不用了谢谢。」
参观卡西带我参观过，并且我也并不认为艾达真的想带我参观，这只是个转移话题的手法而已吧。再说，我本来就打算要走。
「我说过，我只是路过而已。」
我向她点了一点头，然后转身离开。没有一句的道别。

她的拒绝完全在意料之内。结合之前卡西的叙述和现在收集的点滴细节，这位年纪轻轻的伯爵小姐终归还是个年轻的孩子，并不具备周旋的耐心。
我对她的提前离去报以遗憾。
“没有哪一天的景色是完全相同的。希望下一次能有幸与你共赏。”
我看着那位金发少女的窈窕身形与金秋的田野融为一体，单薄而笔挺的身姿在暖阳下透出某种凄清的坚持。像是满树艳红枫叶中的一抹浅金，固执维持自己的本色。
我没有判断对错的资格或者立场。但是我很清楚这份坚守的代价。
我欣赏她的勇气。只是很可惜，无论从身份还是性格上，她和我都终将背道而驰。
转过身朝着与她截然相反的方向离开，田垄上被拉长的影子逐渐变细边长。阳光自我身后泄落，我的前方是无界的蓝色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