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瞬卿死去之后,息衍抱着箜篌坐在地上沉默了很久。也许他在回忆,回忆她的背影,她的声音,她的目光,她说过的话,还有她的样子。他很仔细地逐一细数过去,他知道从今以后,他便只能这么去回忆了。
他的眼神又像从前的许多次那样遥远,没有人知道他看向了哪里。 也许是她的从前,也许是他的未来。
很久之后他扔下那张琴,站起身走进了瓢泼的大雨里。他说既然已经没有人听了,又为什么要弹?
他在大雨里长袍垂地的背影显得那么英俊潇洒,可其实他一点也不潇洒;他说得那么洒脱,可其实他一点也不洒脱。
他想说的其实是:瞬卿,我原本是想将这首曲子弹给你的,倒不是非要你听到不可,只是心里知道你在,那么姑且就算是为你弹的吧。如今你不在了,我确实是不必再弹了。
更浅白一点的则是:瞬卿,我也曾那么愚蠢地想过要守着你一生啊。
我不想说爱,这个字不足以形容息衍和苏瞬卿。
他可以为她抛下包袱,假装庸庸碌碌地生活;可以为她放下自己流浪的脚步,在一个城市逗留十多年;可以老早就为她设想了一个平稳的未来,在遥远的地方买下一栋木屋;可以为她违背信仰而去保守一份秘密,可以为她种下满园的花,可以为她做很多事,也许为她去死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他却不能把她拉到自己的身旁;不能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说出一句挽留的话;不能在她痛苦挣扎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向她伸出手;不能在乱世中与她携手;不能奢望什么以后;不能说爱。
他们都老了,“爱”是年轻人的权利,他们没有了。
他们的心已经被风尘裹了一层又一层。他们都是固执又愚蠢的人,背负了太多又不肯放下,于是就失去了很多的机会,也失去了很多的自由。
息衍的前方是烽鼓不息的战场,身后是南淮城温柔的夜雨。
苏瞬卿死去之后,息衍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用来劝说自己去逃避的理由。
苏瞬卿出现的时候唤醒了他心底里的那个普通人,苏瞬卿离开的时候也将他一并带去了,从此他只是那个无畏无惧的武士。
踏出城门的时候,他再一次成为了那个洒脱不羁、风度翩翩、壮志凌云、万人倾慕的英雄。他把他的落寞、孤寂、悲哀、犹豫和软弱,连同一个他望了无数次的背影,一起留在了那个他曾想驻足一生的城市里。
南淮的夜雨她再也看不到了,而他也不必再看到了。这个城市留住了她的一辈子,也留住了他这一生再不可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