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马。
【我从斡儿朵的毛毡子上挣扎着坐起来，一种血液凝固紧紧拉扯着皮肤的感觉从脖子上传来，我抬手摸了摸那个位置所在，皱了皱眉，唤来女奴拿来铜镜，才模模糊糊的看到脖子上的两排牙印，我扯了扯嘴角，轻轻笑了笑……】
【一整天没看到怯熊，直到日暮之际，它才从马群中出现，我猜它是因为找不到白月而萎靡不振，而迫使它们夫妻分散的始作俑者，靠在红松树下，在西方的落日的余晖照耀下，微微合着眼。塔塔尔才结束了婚宴，突然的安静让我觉得很不适应，怯熊没精打采的蹭了蹭我弯着的膝盖，我抬头抵着红松树随意摸了摸它的鬃毛，怯熊没有向以往一样喷着响鼻向我撒娇，而我因为酒的作用一直头疼难忍。躺在红松树下几欲睡去。】
【沉沉转醒的时候，第一眼没看到怯熊高大的身影，我坐直了身子，才发现怯熊趴在松树的另一边，爬起来坐在它身旁，我低下身子趴在它的脖子上，感觉到怯熊的体温从我的脸上传来，我蹭了蹭它的鬃毛】
怎么了兄弟？恩？想念你的白月了吗……
【我摸着它的下颚，审视着它。有一种奇怪的忧郁让它的目光黯淡下来，我的心莫名其妙的一紧，怯熊的身上没有伤口，我触摸着所能触到的它的每一寸皮肤，它轻微的发出声，一种生病时打招呼的声音。营区的卫兵告诉我，天空鱼肚白的时候，他就发现怯熊萎靡不振的趴在地上，我一皱眉，责问他为何不早来通报我。可他却回答说，他曾叫过我三次，可我一直在沉睡中，马官吩咐不允许任何人碰怯熊，因为那会招来我的怒火，甚至会搭上他们的性命。他看起来颇有诚意，且略带歉意。我抬起怯熊的前蹄，但却没用，它的四肢冰冷僵硬，根本没有一点儿反应。从它湿润的眼眸中看到白月和托娅的身影，我捏着拳头，突然被一种疯狂的怒气所侵蚀，我抬手指着那名营区卫兵，要他立刻请忽略安答过来。看着他忙不迭的跑去营地，我甩了甩头。】
别这样……白月会回来的，怯熊……站起来……
【怯熊的四肢变得浮肿，我情愿承认是我自己眼花。马官和巫医围在它身边看了半天到最后只跟我说了一句怯熊着了邪。】
这就是你的神力？
【我自嘲着说。闻讯而来的长老们拿来了各种各样特制的药方，草药，鳞茎，浆果，泥巴，树皮等等……甚至还有鹌鹑的胆汁和发情鹤尿的屎尿所配置而成的特殊秘方。不过，那些秘制的浓稠物，却一点儿疗效都没有。我整整四天守在怯熊身前，忽律安答也许是担心我的身体，也许和我一样心疼怯熊，也跟在我身旁寸步未离。怯熊的情况越来越糟，整个下颚平坦在前蹄上，哀伤的眼神流露出像犯了错的狗祈求原谅的眼神。我抱着它，像小时候一样。】
【夜幕把整个塔塔尔笼罩起来，我整夜守在怯熊身边，它已经是强弩之末。痛苦很规律的反复着，痛得它会突然抬起头看着我。很快的，它会被那些可憎的痛苦撕裂身体，直到永远失去感觉，不会痛苦。我们俩对视着，它似乎告诉我时间到了，该分离了。月光零零散散的在它的眼角散落，扩散，流出眼泪来。我的怯熊在哭。】
【我抱着它的下颚，脸颊紧紧的贴着它的脸。它在我的脖颈间吹起，就仿佛在安慰我。父汗说过，如果哪匹马匍匐至此，内脏打结，那么它将永远不会站起。我紧紧闭上眼眸，向腾格里哀求。】
腾格里，救救我的马，救救我的怯熊，我——阿尔拉博尔术，你的儿子，愿以一半性命挽救我的马……腾格里……
【厚重的乌云遮盖了那轮明月，怯熊的身上一阵剧烈的痉挛，我的心被狠狠的揪起，在我的心里，还在奢望腾格里庇佑，让怯熊站起。但很快我放弃了，怯熊被惊恐不安所打败，它放弃了尝试站立。我知道，死神已降临。天空有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我仍旧和忽律安答守候着怯熊眼里最后一丝光亮，它一动不动，眼中的棕色，青蓝色，全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最后一种厚重的灰岩石的色调。塔塔尔的部众说我是塔塔尔上最耀眼的太阳，可我照不亮怯熊的眼睛，腾格里不眷顾我，也不再眷顾怯熊。】
【没有人可以终止怯熊的痛苦，我摸着它的皮毛，决定亲自终止它的痛苦。但不会让它流一滴血，这样，我的怯熊就可以用它完整的灵魂回到腾格里的怀抱中。我抱紧它，一手托着它的下颚，一手托着马甲，顺利的移动它，让它的肋骨躺在我的膝盖上。怯熊没有反抗，它明白我要做什么，顺从着我一切动作。我用自己的刀在它的腹甲上划开了巴掌大小的缺口，手伸进去，直达臂窝。用手指摸索着找到动脉。它对我有信心，没有比这更温柔的死亡方式。我和它的心跳一致，这是最后一次。我在肩膀上划了一刀，让我的血液顺着手指从怯熊的伤口和它的血交融。我们将是永远的兄弟。】
【它颤抖起来，没有影响到我切断动脉的手。我明白它将在我的指间安静的离开。】
【腾格里，接受它吧。它曾是塔塔尔草原上最强大汗的坐骑。】
【我的手颤抖的很厉害，是一种无法压抑的颤抖。怯熊最终变得僵硬，我最后一次抱着它，像小时候一样。然后在忽律安答面前，处理掉怯熊的尸体。我不想说话，心里，身边，空落落的。我看着越来越亮的太阳，迎着阳光，笑了笑。】
安答，几天前你说什么局势？

说好最后一坛要留给我，你怎可言而无信。这六碗酒，不应该都是我的吗，我最亲爱的，金台吉安答。
【我按住了金台吉的手，将原本属于他的第六酒碗端起一饮而尽。放下酒碗，看着他。】
我这一生，只敢在一个人面前喝醉……你知道么？因为只有你要杀我，死在你手里，我都认了。因为大好头颅，只送知己！——这才是刎颈之交！金台吉，你的心太大了。别说什么兄弟盟约，若是问鼎中原，并肩皇帝？呵，你终有一天会容不下我。而我，不想因此死在你手里。
【说着这些的时候，眼眶越来越酸，头重脚轻的感觉慢慢占据了我的身体，浑身因发冷而战栗。尽管西沉的阳光撒在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温暖。看着金台吉坐在面前坚毅的脸上毫无表情，我的声音里透出了一生声色犬马的疲惫，平静而锋利】
金台吉安答，仇恨是否已经充斥了你的大脑，不安是否已经爬满了你的心头！我以为我一生的挚交，我以为你会懂我，哈哈哈哈！
【笑声逐渐变的悲凉，我一生的挚交，血脉相融生死相交的安答，他竟然对我误解如此之深！】
你以为你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攻入土谢图的库伦城吗？！你以为！博尔术是那样言而无信的人？！我心痛啊！痛的不是我喝了毒酒，壮年之躯正在逐渐崩溃，我痛的是我的安答，逼我不得不走这条路！不得不用我的性命为青格勒的汗位，或者说，为你自己铺路！金台吉！你真糊涂！！
【外面突然狂风大作，吹的斡尔朵外的军旗簌簌作响，让人心烦。毒性入了五脏六腑，根本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只能勉强撑着坐在王位上。眼眶酸涩，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脸庞滴落。】
我想过无数种，无数种你与我之间的结局，可以并肩战死，可以平安终老，甚至知道结局也依旧选择与你挥戈南下……我想过无数种……就是没有想到你会逼我到如此境地……
【嗓子里的腥甜无法忍受，血色染红了原本洁白的牙齿，我已经不知道如何来形容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流着泪又笑了，笑的颤抖。用力按着桌案。再开口已经没有了中气十足。】
我不怪你，我早说过，死在你手里我认。等到来生，博尔术还要和金台吉做生死相交的安答，博尔术……还会……对金台吉，永不为敌，阿尔拉子孙，也必须遵从我的意愿……
【毒性发作搅的五脏六腑仿佛纠缠在了一起，使我无比痛苦的颤抖。青格勒，我最疼爱的长子，父汗一生最痛苦的事就是在誓言、部落、兄弟之间做选择，大清逼迫我，你的金台吉舅舅也逼迫我，逼迫我走到了这样的穷途末路，终于，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金台吉安答……请你……继续替我帮助青格勒，我始终不希望土谢图的黄金血脉被觉罗皇室所混淆……一直如此……也替我转告青格勒……如果有一天他与格日勒注定要用刀剑面对彼此最亲近的兄弟……不许他伤害格日勒……长生天会替我看着他……
不虐金台吉不舒服斯基~

百度说好的自动保存呢？？？？呢？？？？

在土谢图极短的夏天里，就如每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样，我毫无顾忌的走进金台吉的斡尔朵里，对赤身裸体躺在他怀里的女奴视若无睹，利索的蹬掉脚上的靴子躺在金台吉旁边。耳边不出意外是他轻佻嘲讽的语气。
“像个胆小鬼一样惧怕雷电，怎么做土谢图臣民的代钦汗？”
我盯着斡尔朵黑漆漆的顶子没有回答他，金台吉似乎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翻了翻身打发走了女奴，难能安静的躺在旁边。
“雷电即天谴，是长生天降下来的。你是长生天之子，睡在你旁边，我才不怕被击中。”
“说到底，还是个怕死的胆小鬼。”
我能听得出金台吉的不屑。遇见他以前的二十年，草原上也有过很多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却从未感到过惧怕。我想着，脱口而出。
“我不怕死。”顿了顿，我又补充道“嗯……至少遇见你以前我还不怕死。”
一直既骄傲又自负的金台吉显然以为他的威仪会让我惧怕死亡，我偏过头看着他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轮廓，半晌才开口。
“我怕我死了，你要一个人忍受王座的孤独和无人理解的痛苦。所以我不怕死，只怕你孤独……”
“闭嘴，本王困了，你再废话我就一脚把你踹出去。”